“渊,好名字,好名字。从今日起,我儿便是渊儿了。袁士子,真应多谢你”
“恩公于我之恩,正如这深渊之度,袁玑岂敢承这一声谢?”袁玑说完,向前一步,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向李昞说了几句。
家仆们离得远,尚且看不清楚。但唐国公夫人却看得明白,听到袁玑说这几句话时,夫君的脸色,却是变了数变。
最后,李昞的脸上,只剩下一片感激。拱手为礼,再次谢过袁玑,看着他随了李二去救人后,方才慢慢上车。
上得车来,唐国公便一迭声地吩咐,速速前往皇宫,不可再逗留。
车子粼粼而起。唐国公夫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相询:“夫君,那袁玑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昞却只是摇头,然后伸手揽住抱着幼子的夫人:“彩儿,你信得过为夫么?”
“夫君,你这是什么话?不信你,我又信谁?”
“那么,呆会儿到了宫中,你要记住,无论皇后娘娘如何要求,都万万不可答应她,请宫中相士为渊儿相面。还有,从今日起,我们的孩儿,便叫渊儿了。”
“夫君,这袁玑虽说是士家子,可终究不是什么名相异士。他说的话,怎么当得了准”
唐国公夫人还待再劝,却被唐国公拉住手,摇头劝:“夫人也不必着急。过了今日这一关,待得回归家中,为夫必然向你说明一切。”
唐国公夫人看着夫君沉重而复杂的脸色,终于还是点头,应了。
唐国公夫妇依诏入了春风殿时,武帝宇邕与皇后李娥姿,正抱着一卷书籍,不知在切切徐徐地议论些什么。
待得唐国公夫妇抱了孩儿三跪九叩之后。宇邕已着皇后上得前来,亲手搀扶二人起身了。
国母如此礼待,唐国公夫妇自是惶恐感恩不胜,好一番谦让之后,才在武帝的要求下,缓缓落座。
李娥姿似是喜极了小公子李渊,向唐国公夫人抱了他来,在怀里呼呵疼爱,久不忍还。就连武帝也是一番激赏,连连夸说这孩子长得极为秀美不说,还独有一番希世之姿。
“希世之姿”这四个字一出口,唐国公夫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一片,眼里竟直直落下泪来。
武帝脸色一变,皇后见状吃了一惊,急忙劝慰唐国公夫人,可谁知唐国公夫人却拉住了皇后衣袖,双膝落地,哭得更加伤心:“皇后娘娘,妾妇斗胆,敢求皇后娘娘也一同在这寄名牌上留墨宝一二,以保妾妇幼儿性命啊!”
武帝闻言肃容看向同样一脸悲戚的唐国公,然后才问唐国公夫人:“说起来,亲家亲念一声,武帝称呼有封号又有亲戚关系的唐国公夫人,可以用亲家来称呼也是皇嫂的娘家人,有什么事,自然有朕与你担待着。更别说这给孩儿写个名字儿的美事了。只是朕观亲家之痛,似另有他因?”武帝看向唐国公,可李昞只是掩面低泣,未曾看到他的目光,自然也不知要回他的话。
“正是”最后,还是唐国公夫人泣道:“自得此儿后,妾妇与夫君爱之极,更求他能平安一世。故而发榜求士,以得吉名。数日下来,倒也有些略知相理的江湖术士给了些本便是大吉大利的名字。原本妾妇也不觉有何不妥。直至今日,遇上世家袁氏一族的一名士子。此子颇通相术,一见妾妇之子,便大惊失色。甚至甚至”说到悲处,唐国公夫人哭得更加哀切:“甚至还言,妾妇之子面相清秀敏丽,但却是却是个难过七龄的短命之相啊皇上”
春风如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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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过七龄?
武帝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放松下来,又似乎是暗暗冷笑,许久,才再整面色,慢慢开口:“袁氏子何名?居然敢妄称天机?真是好大的胆子!”
唐国公听得此言,急忙离席而跪:“臣不敢妄言,是袁氏子玑。”
“袁玑”武帝思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摇头:“罢了,只怕卿这定名之人,却是找错了。什么难过七龄的,纯属一派胡言。”
“陛下所言极是,这等江湖术士的话,原是不必信的。只是只是”唐国公面似为难地看了眼哭得悲切的夫人,一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请求:“只是请陛下与娘娘怜悯臣妻一片爱子之心,悲赐墨宝,保住孩儿的性命”
唐国公一揖至地,再也不起,竟也趴着哭将起来。
武帝的脸色,却越来越缓和了,最后看看皇后,两人一人一个,扶起了唐国公夫妇:“虽说这江湖相士之语,不堪为信。但卿怜子之意切切,倒叫朕与皇后心生怜意罢了。说起来,渊儿也是朕的亲甥儿。便是几个字的事。”
于是,武帝便携了皇后,亲手替这李渊的木牌书上了姓氏名字,生辰八字。
唐国公夫人自是千恩万谢,武帝又是重赏一番之后,夫妇二人才告退。
看着他夫妇二人退下,武帝的表情,又是一变,接着,波澜不起地轻唤:“弥方师可入内回话了。”
应声而入的,是一个一身道装的老年道人。皇后一见此人入内,便行了个礼,静静退下。
看他深深一揖后,武帝才一边把玩着桌面上的笔山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发问:“如何,那唐国公幼子,可是朕要寻找的人?”
“启禀陛下。方才庶民在帘后静观,这唐国公幼子虽面相清奇,其生辰八字也是极清贵,却并非与我大周天命相生相克,位极人君之相。且我观那唐国公夫人,虽容姿清华,却实非凤仪鸾姿之骨。这一生,也是坐不得凤驾,眠不得中宫。故而,只怕这独孤郎生三后的应言,是验不到这唐国公夫人身上的。”道人一甩拂尘,含笑而对。
武帝容色不变,淡淡发问:“那么,便定是应在那独孤伽罗身上了?”
“陛下。容庶民直言,虽说独孤三后迄今只寻得二人,但这二人一为故后一为杨夫人,是再不会错的了。”
武帝沉默良久,才轻轻说道:“但杨坚并无叛我之意。且他之武功于我大周,不可或缺。”
弥道人沉默良久,这才轻轻回道:“陛下,庶民之相,乃为我大周所用。虽说这杨大人迄今未有逆反之意,但难保将来陛下百年之后”
武帝头疼似极地揉了揉额头,轻轻扬了扬手:“百年之后事,百年之后说罢罢了罢了,现下,这杨坚是万万没有逆反之心的。日后之事,日后再说。今日弥道也辛苦了。下去吧!三后之事,还需弥道多加费心寻找。”
“庶民告退。”
马车驶离,再也看不见皇宫的刹那,唐国公夫妇二人,终于沉沉地喘了口气。而怀里抱着的,从进宫门后便再也不哭不闹,乖乖入眠的小公子李渊,也似乎被这声音惊醒,皱眉欲泣,却终于还是只咂了咂小嘴,又沉沉睡去。
李昞只觉得自己背上,湿凉一片,看看爱妻,也是一额冷汗。于是便急忙拿袖子,给她拭了汗珠。
“夫君,现下,再无他人。”唐国公夫人独孤伽彩,轻轻地说。
唐国公略做犹豫,看看车门外的身影,还是摇头不语。
唐国公夫人不再发问,只沉默地抱着孩儿,轻轻拍哄,口中呢喃一曲北族常吟的摇篮曲。
是夜,唐国公食不知味地进了一餐后,便安顿好妻儿,轻衣简仆地带着总管急急向袁玑暂居的别馆而来。
“回老爷,我们去时,那崔府的总管还正逼着那崔小娘子签下婚书呢!一见咱们国公府上的令牌,居然还想狡计夺妻。咱们便依了老爷您的令,直接把这奸人捆了,送去长安府了。”
李二笑道。
唐国公点头不语,在袁玑门前站定,尔后制止了正欲上前喊门的李二,自己举手,轻敲二下。
“谁?”门内传来一个男声,正是袁玑。
唐国公报了名号,门便开了。开门的,正是袁玑。
只见他更衣束发,再无那潦倒少年的模样,却也是个十足十的翩翩少年郎。
“恩公,请。”似是早已料到李昞的到来。袁玑含笑致意。
摇摇手,唐国公目光微视后花园,又扫了下室内一个容相端正,一身孝服,脸上犹带泪痕的小娘子,正在两名同样孝服着身的侍婢陪伴下,坐在正堂上。
看到唐国公目光扫来,那崔家小娘子急忙上前来姗姗行礼。一番寒喧后,崔氏秀面微红,看向袁玑道:“既是恩公有邀,玑郎无需为玉婉烦恼,只是一时自当为恩公分担忧愁。”
袁玑点头,便交待了那两名侍婢两句,跟着唐国公向后花园一路走来。
一老一少二人走走停停,一路上似在看花园风景,又似各有心事。待到后花园后,便寻了一处亭子坐下。李二乖觉,立刻便要召人来服侍,却被唐国公制止。只说袁玑乃是唐国公府之贵客,命李二亲自端了茶果来伺候,其他人一概不许前来后花园烦扰,便是几名公子小娘子也不成。
唐国公府总管又岂是等闲角色,当下李二便明白其意,速速送上茶果后,便借口去查看后花园门口处的石阶是否修补停当,向李昞袁玑二人告闲后,站去了后花园唯一的入口处。
“果然是唐国公府,总管大人,真真是忠心不二,又相机智慧。”袁玑点头赞叹。
唐国公轻轻一笑,眉间愁色却无半分退去。端起茶碗,却又放下。再端起,慢慢送至唇边,却终究还是合上了碗盖。
如此三番,袁玑倒也了然:“恩公是想问,今日袁玑所言是否属实吧?”
李昞放下仿佛千斤重的茶碗,长吐口气,直视袁玑:“今日多谢袁士子。若非士子以通天之能预知今日之危,只怕此刻,昞与妻儿,再无生还之理。这唐国公府,也要一夕血流成河了。”
抬头看天,李昞眼角似有泪光。
袁玑面色一凝:“果然,陛下找了相师?”
唐国公摇头苦笑:“一进春风殿,我便觉奇怪,这议政要地春风殿,便是太后也不能踏足,皇后又如何进得?”
袁玑微笑:“许是陛下对娘娘用情颇深,再者也是要招待国公伉俪,故特许”
“袁士子,你我二人,经今日一事,再无必要隔心而语。你我都明白,就是那些不得常见天颜的寒门子弟也能看得出。虽说前朝现下风云诡谲,可陛下并非无能昏君。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允许女子进入议政重地?便是有我夫人在,那也是君王召见臣子。我夫人今日入这春风殿,便不为女子身,而为臣子身。这样,又如何有道理让后入内?”
唐国公惨然一笑,看向袁玑:“于是,在拜伏行礼时,我便着意瞧了瞧那后殿帘内。果然有双道靴”
他摇头不语,只是苦笑连连。
袁玑默然。
良久,这少年郎才缓缓放下手中茶碗,轻轻发问:“那相师是”
“弥方师。那个号称先秦大方师嫡传的小人。”李昞咬牙:“若非他传出这三后之言,我几家又如何需这般忧惧不定?我岳父又如何死于非命?我那几位连襟也唉!说起来,也是苦了夫人,眼看着自己亲妹整日里朝不保夕的活着。真是难为她了。”
袁玑面有戚戚之色:“恩公是说杨坚杨大人?”
李昞摇手不语,半天才拍拍双膝:“罢了。说再多,也只是无用之语。袁士子,我倒是好奇,你如何得知今天这桩祸事,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事情?”
袁玑沉吟一番,才抬手指星道:“天道无常,天道却也有常。人之命运,发之于天,控之于己。天人本为一,只是世间种种,污了人之天生灵气,便看不到从前未来种种。所以,若能抛开世俗欲念,便是能将天道略窥一二,也可度人度己度字念夺,量命测运。”
李昞听得连连点头称是,然后又看着袁玑,欲问还休。
袁玑轻轻一笑:“恩公可是想问,那独孤郎生三后的预言,是否可信?”
李昞默默点头。
“那弥道人虽然并非善类,却的确是有几分本事。这个预言,的确是真的。独孤郎七女三凤,乃是天命,任何人都改不了。逆天命者,死已是最好的结局。他弥道人如此,宇护亦如此。”
宇护。
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间,唐国公机伶伶地打了个寒战。然后轻轻地吐了口气:“袁士子的意思,是这这这人,即将”
他说不下去,或者说也不敢不能再说下去。
袁玑默默点头:“三后之命,本应是各得其命各为其主。故皇后故然非福长寿永之人。但也绝不应在这后位上,连三月之期都坐不满。宇护逆天行事。却不知他所信的那个弥方师,用来削去三后命格的,正是他本人的寿期啊!”
李昞听得心惊不已:“这弥道,为何”
摇头,袁玑冷笑:“恩公可知,那弥道究竟是从何处学来的这一身本事?又为何与独孤家之三后预言有如此不死不休之势?”
李昞回思:“我只听夫人说过,这弥道似乎是早年曾入过独孤府,向她七姐妹之中的一人,求过亲”
“不错。他之所以求亲,原因便是从我师父天机子处听来了这独孤一门出三后的预言。因为贪恋君王之位,便妄图借此预言来打动独孤大人,熟料独孤大人对他是一星半点儿也看不上,更鄙其为人。他一怒之下,便发下重誓,独孤一门三后若无一人为他之妻,那他便要三后俱亡。”
袁玑冷笑。
李昞又惊又恨:“想不到这弥道,竟是这般心胸狭窄之徒。难怪他能做出以宇护之寿削故后之寿的事来不过,袁士子,你说你的师父,便是天机子?”
袁玑点头:“正是。先师收弥道在先,虽早知此人不端,却也无可奈何。玑也是随师时日不久,愚不可教,先师的本事,竟只学了些根须。全无章法。只一条,这独孤一门出三后的预言与三后之相法,先师却是在终前仔细地说与我听。并要我务必在弥道之前,保住三后中一脉。想不到”
说到这里,他看着李昞的目光,复杂起来。
李昞看着这个少年郎的目光,心下一沉:“莫非,莫非是”
袁玑轻轻点头。
唐国公面色惨白,半日无语,许久,才幽幽苦笑:“可我并无反意啊!袁士子,只怕你是”
袁玑摇头,慢慢说道:“恩公,我何尝不知此事凶险至极?今日之所以嘱意恩公在陛下面前,说出袁玑之名,为的便是让那弥道知晓,小公子的面相,已为我所算透。他虽然知我与他同门,却一直以为我跟着先师时日不长,根本不知这三后之说的真实情况。说白了,他只当我是个学了些相面本事的小子。听说我断定了小公子不过七龄之寿,他便再不肯多花心思于小公子身上。何况小公子七龄之劫,正体现在面相之中。这样一来,我们就将其双目蒙过。再者他的心思,也不在此。
自然,接下来便会将目光放在夫人身上。可是啊千算万算,他却没想到,先师早知他品性不端,根本没教会他这独孤三后的相法。”
“你说夫人便是”
“不错。夫人便是独孤门三后中,那唯一一个弥道与宇护遍寻不着的遗珠。”
李昞是真的听糊涂了。想问,袁玑却已然开口做答:“先师临终有言,独孤郎,生三后。这只是预言的前半部分。便是弥道,也不知道这预言的后半部分是什么。故而,他便有千万本事,也寻不着这最后一位独孤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