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黄的嘴角噙着暖人的笑意,行动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随意洒脱,但又是显得庄重得体。他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妖,向着唯一化为人形的烛九阴一拱手,然后又向四面八方环聚的八妖一一行礼,开口道:“上古八族的各位前辈,玄黄有礼了!饕餮前辈,还请不吝现身一见!”说着,他又向着西面一拱手,作了一揖,刚才饕餮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玄黄作了一揖之后,西面虚空竟如同水波一般发生一阵扭曲,随即一个身形从中显『露』出来,宛如水落石出,却是一头牯牛般的模样,脑袋上长着两只巨型的螺旋长角,弯曲向天,最为离奇的是他的一张嘴,奇大无比、嘴唇外翻、还『露』出两颗大牙,两个鼻孔正不断喷出白气,显得十分愤怒!
这饕餮可不是因为玄黄行礼所以主动现身,而是被玄黄以大法力生生从太极阵中给拽出来的,在场的诸妖心里都是咯噔一下。饕餮是怎样的神通本领,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一清二楚的,要论神通强悍,饕餮在十妖中恐怕还能排进前五。但就是这样的实力,而且还是在自己布置的大阵之中,在饕餮全力隐藏行迹之时,竟然轻轻松松被玄黄给拽了出来!神通高手被人打残是常有的事,但这么毫无反抗的被人拎出来,那就只能说明一件事,双方神通境界差距太大了!
玄黄不动声『色』之间『露』了这一手,显然是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众妖都在心里暗暗揣测度量,目光渐渐汇聚到了烛九阴身上。烛九阴一甩袖袍,上前一步说道:“玄黄,今日赌阵,不是你与我们之间的赌阵,而是修行人与妖物之间的赌阵……”
玄黄一转身,冲着烛九**:“烛姑娘,在下明白你想说什么。但玄黄也想让八族诸位前辈明白,我想做成的事,是妖物与人各行其道,不必如此相争,而能相安于天地之间。这一场牵连百年之斗争,实在有伤造化生物之美!”
此言一出,没想到在场四凶四灵上古八族的众妖却是同声惊呼了一声:“啊!你是母的!”[]圣踪
烛九阴被叫破身份,目光朝着那八妖冷冷一扫,娇声一哼,道:“刚才谁说我是母的?”赫然便是一个女子声音,与之前的深沉冷硬的男子声音截然不同。
她余威积累之下,八妖一齐缩了缩脖子,没有一个敢吱声的,玄黄也是一个措手不及。烛九阴虽然被长发挡住了脸,而且周身笼罩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形成了一种十分玄妙的隔离,让人的神念无法靠近。但以玄黄诸法不及的境界,天地之间,诸法无忌,一眼就看出了烛九阴乃是阴体女身,但是他也没想到到烛九阴是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随口就说了出来。
这时,烛九阴声音突然又变得深沉冷硬,喝了一声:“天镜!”
玄黄正要赔礼道歉,悬挂在乌云之下的天镜消失,再出现时已在烛九阴身侧,是她施法召回了天镜。天镜在她周身环绕飞舞,犹如一轮明月随身。烛九阴不多废话,扬手一指,天镜之中『射』出道道五『色』神光,击向玄黄。
五『色』神光飞出,彩华四『射』,但凡被光华所照『射』之处,虚空之中立即开始燃烧起来,仿佛是空气被这神光所点着了一般,温度急剧攀升,整个大阵内顿时形成一片火海,数条巨大的火舌从火海中『舔』出,带动着整个火海向玄黄卷去!
众妖眼见心知,这是天镜中的五『色』神焰,是天地之间最厉害的阳火,烛九阴直接动用了五『色』神焰,这就是要开打了,纷纷遁入大阵之中,不见了身影。
眼见道道五『色』神焰凶猛的扑向自己,玄黄脸『色』一片平静,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就这么不闪不避的站立虚空。烛九阴见他如此托大,显然是没将自己的神通瞧在眼里,恼怒更甚,催动天镜,顿时五『色』神焰形成的火海煽动着热浪凶猛向前一扑,发出猛烈的爆炸之声,窜起数百丈,火势煊天,火海中几道火舌『舔』出,随即整个火海涌至,瞬间就将玄黄吞没了。
烛九阴不由一愣,这玄黄竟然丝毫不作抵抗,就如此轻易就将玄黄吞没,她眉间一紧,眼中『露』出复杂神『色』,正在犹豫是否要收回神光。突然,一声更为剧烈的爆炸声从火海中央响起,冲击之下让她神魂一晃,一阵恍惚,烛九阴心道:“不好!”急忙运转法力,稳定形神,驱动天镜释放光华护身,急速往后退去,同时大喝一声道:“出手!”
随着爆炸声响起,火海中央迅速膨胀炸开,无边的火浪从中央往四周急速袭卷而去,犹如海浪大『潮』。火海中央『露』出一片虚空,玄黄身形显『露』出来,他不再是站立之姿,而是闭目盘坐虚空之中面目无比庄严,长发散开披于身后犹如佛荫,双手于胸前结印宣说无比奥妙,周身散发着无量无数金光,犹如金『色』佛身。
烛九阴见状,哼了一声,驱动天镜照『射』向四方席卷而出的火海,白光所至,登时火浪凝定半空,不再向四周翻卷,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圈,将玄黄包围其中。而同时天镜则飞到了火海上空,『射』出一道光柱,照定玄黄。随即,天上乌云中降下了紫『色』神雷,虚空中生出一道道摧山折岳的风罡,十万大山之力弥天而至,纷纷锁定端坐庄严的玄黄!
八大妖物也出手了!
但奇异的是,神雷却始终无法劈中玄黄,在他周围方丈之外不断消散在虚空之中。这时,乌云之中『射』出两道黑光,瞬间进入雷池,正是两根神器唤物杵。唤物杵一入雷池,便不断相互撞击,碰撞激『射』出无数的紫『色』神雷,维持雷电不散,在火海中形成一圈雷池困锁玄黄。
虚空之中又不断凝聚出无数的细密水珠,遍布整个虚空之内。随着水珠的不断涌现,火海似乎被添了油一般,火势竟然变得更为凶猛了。水火能够相济,而更能相助雷电,当第一滴水珠出现在虚空,瞬间便被紫『色』神雷击中,随即传导牵连,虚空之中的无数水珠竟成了无数水雷,一股灭绝和创生共存的恐怖气息登时弥漫大阵!
而同时无数青『色』的风罡从上下两端不断灌入,无匹罡风之中,一支金『色』小箭和青龙忽隐忽现。
大地之上,十万大山之中穷奇再度立身山巅,神器赶山鞭盘旋环绕在他身侧,发出一道道的鞭声,十万大山疯涌奔行,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山川形貌。随着群山移动产生的一道道的轨迹纷纷显出金『色』光芒,流变出一道道玄妙的轨迹,整个十万大山如在一块黄金板上挪移,渐渐消散成一团团白『色』雾气。这是玄武催动神器地衡到了极致,地理山川散却凝聚之形,从有相之身,散化为无量地气。
一时间,虚空之中各种声闻充斥,风雷激『荡』,水火相搏,日行月移,山泽崩毁,八妖纷纷现身在虚空之中,占据八方,冲着玄黄发出各种咆哮嘶吼。太极之阵再度启动,阴阳双鱼奔行不止,十万大山消失不见,阵内天地万物终于融合为一,太极大阵终于进化成了无极大阵!
无终始,无生灭,无边无际,万法不行,是谓无极!
烛九阴站立远处不动,在她身后突然转出一个身影,笼罩在一团黑气之中,看不清身形面目,正是从未现身的第十妖,那连玄妙初也无法窥知来历的妖物。
就在他从烛九阴身后转出,烛九阴的容貌开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阴郁之气尽数散去,竟然变成了一个身形玲珑、面容饱满的极为可爱的女子!
那妖物突然从烛九阴身后转出后,一步一步在虚空中向玄黄走去,声音无比冷硬。原来烛九阴那无比冷硬的声音,根本就是此妖在说话。
那妖物一身黑气随行,缓缓说出了第一句话:“无极阵中,万法不行,神通亦法,在此阵中,所有人神通皆废!”
他说完这句,玄黄周身金光淡去。
那妖物继续迈步,又说了第二句话:“生灭是法,故此阵之中无有生灭!”
随着他此话一出,十万大山以及飞禽走兽,蛇虫鼠蚁,乃至花草树木,一切生灵瞬间消失。
那人继续说出了第三句话:“诸相是法,故此阵之中无有诸相!”
此话出口,十万大山及其中八大妖物乃至乌云、火海、雷池、风罡,包括悬在玄黄头顶的天镜、唤物杵、惊闻令等道门法器,一切有形可见之物皆消失一空,所有的光源也一齐暗灭。大阵之中一片黑暗,只剩下了玄黄、烛九阴和这位神秘的第十妖!
此时,一直盘坐不动的玄黄突然睁开眼睛,双目之中金芒一闪,陡然『射』出两道金光,照『射』虚空之中,却并不消散,反而形成两团金光,犹如日月悬挂当空,重新照见他的身躯。
玄黄缓缓站起身来,披散的头发自行束结成髻,他看着那位不『露』身形第十位妖物,缓缓向前走出一步,语出惊人:“我知道你是谁,所以在我面前,你无法掩藏!”
话音刚落,那妖物笼罩周身的黑气突然散去,『露』出身形,一旁的烛九阴一见那人面目,发出一声略显不满的哼声,那人竟然与玄黄长得一模一样!
玄黄却丝毫不见惊讶,反而十分平静,他的目光深沉,显『露』一种睿智,又说出了第二句话:“造化生物,皆以阳气成形,但古往今来唯独有一异数,在天地初开,阴阳乍分之际,以阴气成形。此异数号称乃是天地之缺,妖类之祖,便是我眼前的你!”
此言一出,那妖物收住脚步,站立虚空黑袍飘洒,如渊渟岳峙,他的声音依旧冷硬,道:“玄妙初的推命术号称天机无双,也无法窥探本座。但想来,也只有你能知本座来历!”
玄黄也是停住脚步,一派悠闲自在,他的语气依旧轻松,道:“晚辈原本还不能确定,但适才一见前辈从当代地妖身后现身,晚辈便确定无疑了。阴阳之道,阳主阴从,阳变阴合。前辈既然是阴气成形,便不可能有自己的面目,会随着所见而改换面目。前辈我一模一样的面容,那就肯定了前辈的身份——天妖蚩尤!”
仿佛是为了证明玄黄的话,天妖蚩尤转身看了烛九阴一眼,果然他的面目随即发生变化,变成了烛九阴的样子,长发及腰,娇俏可人,圆圆脸蛋的有着两团酡红。烛九阴恼怒道:“谁让你变成我的样子!”
蚩尤并不理会,目光中生出一丝的嘲讽,转身用目光锁住玄黄,对着玄黄,他的面容再度变成玄黄的样子,淡淡道:“不是天地双妖合作,如何成就无极大阵!小子,你虽是诸法不及的境界,此阵却有毁天灭地之能,你可知道,本座接下去要做什么?”
玄黄想也不想,迎上那道目光,道:“天妖前辈接下去要做什么,晚辈一清二楚!但是晚辈在想什么,前辈你可知道吗?”
他说此话时,脸『色』一片平静,眼中透『露』出一种潇洒和自信。蚩尤皱起眉头,道:“你要做什么,本座并不关心。本座刚才听闻,你说这场人妖之战已经持续百年,这话却是大大错了。人妖之战,从彼此诞生之日便已经注定,自人类所谓佛祖和道祖这两个老秃驴和老杂『毛』成道之日,便已经开始,期间又何止百年!”
玄黄摇摇头道:“前辈说出这样的话,难怪上古八族等洪荒异种无法入修行劫而成就超脱,但凭神通再强,也终究不得长生久视之道,始终轮回六道,披『毛』戴角。天地衍化不息,为何妖类停滞不前呢?”
蚩尤面『露』轻蔑之『色』:“小子,你是要教训本座吗?那些所谓的修行人以人身为贵,以披『毛』戴角的兽类妖物为贱。岂不知天地之道,生万物而盗万物,相生相杀,乃能持久。所谓轮回,亦是长生;所谓生灭,即是长久。天地双妖、四凶四圣本自混沌而出,得天地创生之本源,我等才是天道!”
玄黄闻言,叹了口道:“听前辈之说,便知前辈已知所来由,而不知所向往。前辈既然有所未见,晚辈自当有所劝谏。教训岂敢,但晚辈亲上佛山道海,得见佛祖所留三十二身相,以及道祖所传太上玄妙经,才知妖类之所不足,前辈既然攻破佛山道海,想必已得此二种法诀,何不取之一观?”
玄黄如此直言不讳,蚩尤面『色』顿时一冷,阴沉的可怕,他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道:小子,你口口声声佛道,你可知道此刻千里之外的玄妙初和昙华藏,这佛道之中神通最强两人,你的两位好师尊,盯着这座大阵,他们又在盘算什么?”
玄黄尚未回应,一旁的烛九阴『插』话道:“玄黄,天妖刚才已说了,这次赌阵,是修行人与妖物之间的事,不是你与我等十妖。这你可想清楚了吗?”
玄黄扫视了天地双妖一眼,却不再答话,反而将目光移开,似乎穿透了这座大阵,望向极远处,他说了一番话,好像是在说给面前的蚩尤,却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道:“前辈有前辈的盘算,佛道也有佛道的目的,而玄黄也有玄黄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这就是天地之间吧!不过,在看到你的一刻,我发现我之前的想法还是不够好。原本我觉得做两件事就够了,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再做一件事,只有做了这件事,才能让天地之间得到安宁,只是该用什么办法呢?……”说到最后,目光中流『露』思考之『色』。
蚩尤眼中闪过一丝冷酷,道:“小子冥顽不灵!诸法不及,无法可杀!本座虽然无法灭了你的在世之缘,但道门八件神器合力一击,却可以毁天灭地,却可以让你从此无法再入世间!届时本座再去杀了玄妙初和昙华藏,佛山毁,道海灭,人间还有谁能挡住妖族的脚步。从此,天地之间唯有妖族纵横驰骋!”
蚩尤这一番狂言说出,玄黄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仍旧低头苦思,反倒是一旁的烛九阴心知蚩尤的心思,脸『色』忽然煞白,急道:“蚩尤,玄黄是……”
蚩尤眼见玄黄无视自己,更是恼怒,猛然一喝烛九阴,威势无匹:“住嘴!他是谁,我比你更清楚。”接着一转身,长发怒飞,冲玄黄喝道:“小子,本座给你最好一个机会,你究竟可愿臣服于本座,还是愿意在此阵中形神俱灭!”
就在蚩尤一声喝出,无极阵中隐隐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烛九阴身为半个阵主,自然清晰感应到了这一丝难以察觉的变化。她惊骇的发现,蚩尤已经让藏身无极大阵的八妖催动了道门神器,原来他根本不想招揽玄黄,只是拖延时间发动这毁天灭地的一击!而玄黄似乎还在只顾自己发呆想着什么,根本未察觉到这一切。
烛九阴惊呼一声,便要瞬移到玄黄那边,却发现自己仍旧在原地,这才想起无极阵中不存一法,任何神通都无法施展。她心里一急,想要出声提醒玄黄,一旁的蚩尤似乎早就察觉,侧身一步,整个人挡在她前面,她往两侧转出,却发现蚩尤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自己困住了,眼前永远是蚩尤那片黑『色』的背影挡着,让她看不见玄黄的所在!
就在烛九阴万分焦急之际,阵中的道门八件神器蓄势已毕,无极大阵猛然一止,她的心猛然一紧,停止了跳动,惊骇写满了她圆润的脸蛋。刹那间,好似天地万物都屏住了声息,归于一种深渊般的寂静之中,毁天灭地开始了!
此时,玄黄忽然一抬头,嘴角『露』出了笑意,他的声音活泼,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兴奋,道:“想到了,就像那些菜园子为了挡住来偷吃的鸡鸭一样,我应该去种一道篱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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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龙寺
华胥国,青州,青龙寺。
正是午饭时分,青龙寺后院的香积厨内飘散出阵阵饭菜香气,充盈四下,惹动了附近的猫狗在墙外聚集起来,叫唤不停。忽然,两个半大的身影从围墙根下一个不起眼的破洞里钻了出来,鬼鬼祟祟的『摸』进了香积厨。
青龙寺的香积厨内宽敞无比,南北靠墙皆砌有大灶,南墙边是一排十二口千人炊大铁锅,上面堆放着小山似的蒸笼,正蒸着白面馒头,热雾弥漫、蒸气腾腾;北面只有四口铁锅,而且都小了一号,此时正有四个伙头和尚在炒菜。氤氲热气缭绕之中,和尚们抡圆了胳膊,汗如雨下的挥舞着铁锹一般大小的锅铲,不时和铁锅发生碰撞,发出有节奏的“嚓嚓”声。
两排灶台中间用八张桌子拼成了一张长长的桌案,上面密密麻麻、堆堆叠叠摆满了白『色』盘子。和尚们炒完一锅菜,就迅速的起锅装盘,天长日久而熟能生巧,每次一铲正好一盘,此时长案上已经有一半盘子装了菜。这可是青龙寺里几百人的伙食!
香积厨内正忙得热火朝天,一个身穿黄『色』僧衣的肥胖僧人挺着肚子,背着手踱了进来。伙头和尚们手中不敢停下,却不敢怠慢了这人,纷纷回过头来叫道:“普光师兄好!”灶台后面一个生火的小和尚也钻了出来,把腰弯得低低的,冲着这胖和尚合什行礼道:“监寺师兄好!”看模样大概约莫十三四岁。
普光和尚身形魁梧却很胖,头圆脸圆,四肢粗壮,眼睛眯成一条缝,最扎眼的是他的肚子,鼓得跟怀孕的大肚婆一般,活像个大肚佛。其次便是,他那张豁开极大的嘴巴,猛一看差不多能占了半张脸,很有些吃尽八方的气势。
这胖和尚看着滑稽,却是这青龙寺里的监寺,不仅负责寺里产业和进出账目,更兼管着寺里各类杂务,乃至寺里大小僧人们的一切用度,是个大管家的角『色』。一句话,是个能吓唬小和尚的货!
普光见伙头和尚们对自己毕恭毕敬,鼻子里哼了一声,谁也没搭理,却颇为满意得看了小和尚一眼。随后径自走到摆满菜盘的长案前,张开肥嘟嘟的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直接用手捡着盘子里的菜丢进嘴里,胡『乱』咀嚼一通,发出一阵“吭哧吭哧”的声音。他脸上的肥肉亦随着他的嘴巴有韵律的开始抖动起来。
不注意听,角落里不知哪儿却有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嘻笑道:“这膘猪的嘴最适合拱粪!”随即隐隐有两个窃笑的声音。这厨房里闹哄哄的都是炒菜的声音,普光和尚自然没有听见。[]圣踪1
吃了半盘子“手捞菜”,普光抹了抹油光光的嘴,嚷嚷道:“给无相大法师的斋菜都备好了吗,在哪儿呢!还不快递上来,一帮懒货!”
伙头和尚们哪里敢跟他嚼这个舌头,刚才那个烧火的小和尚赶忙往蒸笼那边跑去。这才看见,那一大排蒸着蒸笼的大锅中间,还夹有一个小锅,上面放着三层小蒸笼,内中散发一股分外馋人香味!
那小和尚踩着凳子上去取下小蒸笼,却见旁边大蒸笼后面人影一闪,吃了一惊,差点没叫出声来。仔细看过去,果然是那两个胆大包着天的祖宗躲在蒸笼背后的雾气里,好不容易忍住了声,也不敢迟疑,赶紧掀开笼屉一样样的取出四个盘子,一个砂锅。那四个盘子里都是有模有样叫得出名字的上等斋菜,虽不知道那砂锅里炖得什么,那股诱人口水的香味却正是从中而出。
小和尚一阵庆幸,还好这两个祖宗没偷吃这些,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菜都放在一个食盒里,用双手提了送到普光面前,道:“师兄,伺候无相法师的斋菜取来了。”
普光伸手接过食盒,用目光刮了一眼小和尚,抬着下巴道:“明空哇,这几日那两个贱骨头,没来偷东西吧!”
小和尚明空吓了一跳,心道不好,不是被这头膘猪瞧见了吧,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自从上次师兄狠狠教训了他们,这会儿屁股一准还烂着呢!说不定连床都起不了,哪能到这儿来给师兄添堵呢!话说回来,青龙寺让师兄打理的是井井有条,声名远播,要不这次遮天国师的高徒无相大法师怎么会下榻我们青龙寺呢,这都是师兄的功劳啊!”
这明空人小鬼大,看来极擅拍马奉迎,刚才那些伙头和尚称呼这胖和尚为普光师兄,他是明字辈,却别有机灵叫一声监寺师兄,贴得近乎,普光便多看他一眼。这会儿,普光又被这马屁拍得舒服,大嘴咧着笑起来,笑声十分洪亮,但嘴里却骂道:“年纪不大,马屁不小!”说着,伸手在明空的光头上一拍,拎着食盒转身出门去了。
明空赶紧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大声道:“师兄走好!”眼见的普光肥胖的身影摇摇摆摆的走远了,这才吐口口水,骂道:“呸,膘猪!”
一个炒菜的伙头和尚听见了,哈哈一笑,逗他道:“明空,小心让他听见了,让你晚上去铺床!”
明空冲他做了个鬼脸,道:“你才想得很吧,屁眼儿精!”骂了一句,跑到蒸笼边上喊道:“我说,你们两个憨货,还不滚下来!”
他这么一喊,却有一物从蒸笼后面飞出,迎面向他砸来。明空,伸手一接,是个咬了一半的白面馒头,上面还有几个黑指印。
明空立即“哎呦喂”一声大叫,冲着门外大声喊道:“普光师兄快来啊,那两个小贼又来偷馒头啦!你快来看看呀,快来打他们屁股哇……”
话音未落,早有一个身影从蒸笼后面跳出来,急捂住他的嘴巴,道:“明空大法师,明空佛爷爷,你是我的亲爹,我的亲爷,求你快别叫了,小心那膘猪回来了!”另一个身影也钻出来,站在灶台上,冲着他们一撅屁股,用手一指道:“你就行行好吧,明空大法师,小爷的腚儿还在流脓呢,小心蹭你一脸!”
明空伸手将那捂着自己嘴的手掰开,一口啐向那撅屁股的少年,骂道:“整个儿剁下来才好,还敢在我面前摆腚!当你们俩的爹,早被你们两个傻货气死好几回了!”说着,抄起一边的烧火棍就捅了过去。
那少年乖觉的很,早收了屁股闪开了,绕着那大蒸笼躲了他的棍子。一旁另一少年却起哄道:“大法师法力无边啊,赶紧用您老的‘法棍’,捅死这『奸』诈狡猾的憨货!”[]圣踪1
明空连着捅了好几下,那灶台上的少年手脚机灵,都给躲了过去,不由有些微恼,眼见一旁少年还在加油添醋的起哄不停,暗暗一笑,一转眼珠,冷不丁一棍子抽到了他屁股上。那少年屁股中棍,涌起一股钻心的疼痛,杀猪般地嗷一嗓子,原地弹跳起来,顿时流出眼泪来。
那灶台上的少年见状,幸灾乐祸得拍着大腿狂笑。岂料那灶台上多有水汽凝结的水滴,冷不防便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下来,有巧无巧正是屁股着地,顿时也是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屁股上传来,紧跟着也是嗷一嗓子叫唤出来。听声音,可比那挨了一棍子要疼得多了。
周围的伙头和尚们看在眼里,发出一阵的哄笑。众人早习惯了这几个小孩顽皮打闹,其中有个和尚打趣道:“小九,小正,上次‘竹笋炒肉’吃得还不够么?还敢来寺里胡『乱』撒野,真不怕屁股开花么?”
刚才先窜出来捂着明空嘴巴的少年叫陆正,后面在灶台上撅屁股的叫唐小九。两人都是青龙寺一带的孤儿,本职是小乞丐,兼职是小混混和偷儿。不知怎么跟这青龙寺小和尚明空混熟了,就常来寺里混吃混喝,好几次被监寺普光和尚逮个正着,便招待他们一顿“竹笋炒肉”,打得他们屁股开花,最近一次就在半个月前。
唐小九一听,拖着步子,『摸』着屁股,哭丧着脸上前卖乖道:“伙头师傅,谁说不是呢,小爷现在晚上睡觉都不敢翻身。最坏的就是陆正这小王八蛋,尽爱在半夜里放屁,小爷正在做梦啃鸡腿呢,他倒好,不声不响就一个老臭屁熏过来。小爷我鸡腿正吃得香,哪里舍得醒,闻着臭屁『迷』『迷』糊糊的转身,这一转身啊,小爷这屁股就遭了罪哦!”一边说,一边就抓起桌上盘子里的菜往嘴巴里塞。
那伙头和尚哪里去理会这等屁话,直接揭穿道:“别尽是糊弄咱们,你把手里的菜放下,放下!”
唐小九顿时换了表情,咧着嘴嘿嘿一笑,把手往前一摊,道:“您还要么,要的话我就放回去。”
那伙头和尚一看,这小子手上黑一块、黄一块的沾着不知什么脏东西,皱皱眉头,笑骂道:“行了,把你爪子挠的那盘菜端走。还放回去?就你这刨粪的爪子碰过的东西,长老们吃了指不定钻几趟茅房呢!”
唐小九见好就收,笑道:“还是伙头师傅们慈悲啊,不像那头膘猪,谢啦!”说着,屁颠儿端着那盘菜走回去跟陆正和明空他们蹲在一起。几个伙头和尚见怪不怪,也不去管他们,自顾自忙着炒菜。
陆正见唐小九端着菜回来,又去蒸笼里拿了几个馒头分给唐小九,也伸手去抓菜盘子里的菜来吃。两个人你争我抢,不多大会,就着这一盘菜又各自吃了三个馒头,斜靠着灶台,一个劲的打饱嗝。
唐小九道:“明空大法师,有汤吗,小爷吃噎着了。”
明空手里正玩着烧火棍,闻言把棍子一丢,去端了两碗热汤回来。两人接过来咕嘟咕嘟一气喝得个底朝天,这才长长出了口气,『摸』着肚子,显得十分满足。
明空吃惊道:“两位爷,这是几天没吃了?”
陆正吃得饱得很,不愿意说话,伸出手掌随意比划了一下。明空吓了一跳:“五天?好家伙,还不早来找我,怎么混得这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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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苦行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