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阑珊是太平镇的“监造”,统管着本地的水利跟地方土建,如果是在正常的县城衙门,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个正当的职位,可太平镇只是方寸大小地方,正经的职称还落不到这里,譬如之前说仵作都未曾配备。说来也不算过分,毕竟地方小的话,事务没有那么多,白白设置许多职位吃空饷也不是那么回事。
所以本地的除了县官以及捕头以上的官职外,其他的都是末等差使,统一的在镇上选人担当。
舒阑珊之所以得了这个差使,还要感谢本地一位老人家,姓晏,人称晏老,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之前担任监造的便是他的徒弟,后来搬迁去了外地,晏老便向着县官推举了舒阑珊。
本朝以俸养廉,就算是舒阑珊这个不入流的监造职位,每个月也有一两银子,足以养家。
若说她能够帮得上的,应该就是涉及土木这方面的了。
一想到这个,突然想起晏老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件事。
舒阑珊心惊肉跳,连之前淡淡的睡意都吓跑了,只得强打精神,在袖子里摸了摸,摸出了一个橘子。
这是言哥儿硬塞给她袖子里让带着路上吃的。
舒阑珊才要剥开橘子,忽然看见西窗盯着自己,便把橘子递过去:“您吃?”
西窗撇嘴转头,示意自己不是贪嘴之人。
舒阑珊也不好意思吧唧嘴,只得把橘子又放回去。
她心里其实有许多疑问,譬如赵世禛的身份,譬如是不是跟河堤决口有关,再比如……这小车儿太舒服了,自己要能有一个就好了,就算是走长途都不会颠簸。
至于其他的问题最好不要乱问,以她的经验看来,知道的越多越麻烦。
可淳县南阳河那边,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想着想着,靠着车窗眯了过去。
这一睡,可让西窗惦记上了。
天明的时候大概到了地头,舒阑珊给粗暴地推醒了,映入眼帘的是西窗圆若猫头鹰的眼:“你睡得倒是香!好像我是跟你同车伺候的一样。”
舒阑珊揉了揉眼睛:“抱歉抱歉。”
外头有了声响,西窗横了她一眼:“你最好对主子有用,不然的话……”他也没想好不然的话怎么样,就停下来,转身跳下车。
这时正是天明时候,秋日的原野上笼罩着薄薄的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犹如润白的玉带,山峦湖泊都浸润在一种朦胧的还未睡醒的温柔中。
淳县县城还没到,扑面的风却带着一点凉润,细听的话还能听见潺潺碎碎的水声,看样子,赵世禛的目标的确是淳县的南阳河。
舒阑珊把包袱背在身后,伸了个懒腰。
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刺着自己,她回过头,正好看见扶着西窗手下车的赵世禛。
淡淡的晨曦中,眉目如画的男子,丹凤眼毫无波澜地盯着她。
舒阑珊忙放下双臂,躬身低头。
赵世禛且走且问:“知道这是哪吗?”
舒阑珊略一犹豫:“小人曾来过淳县一次,记得不错的话,这里距离南阳河最近。”
面对这个人,还是不要跟他虚与委蛇的好。
赵世禛的唇角略动了动:“那知道,叫你来这儿是为什么?”
舒阑珊的头更低了几分:“小人不敢胡乱猜测,还请您明示。”
“聪明不外露,”赵世禛轻笑了声:“西窗,你得跟他学着点。”
西窗没想到自己会给敲打,一阵慌张:“主、主子,我哪儿做的不好了?”
舒阑珊却明白赵世禛是意有所指,昨夜她跟西窗同车,赵世禛定然知道西窗曾多嘴过,也许还怀疑她对西窗旁敲侧击过,她略觉皮紧,又不好解释。
赵世禛迈步往前,走了有半刻钟,耳畔水声越发清晰。
他们来到了南阳河的北岸,前方一块儿大青石往前伸出,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半条南阳河。
西窗跟其他侍卫心有灵犀地站在原地不动,赵世禛一个人往前走去。
舒阑珊本来也站在原地,直到西窗向自己大使眼色,她这才醒悟,慌忙往前,身后背着的包袱却几乎掉下来。
西窗看的目瞪口呆,三两步到她跟前把那包袱接了过来,他还骂骂咧咧的:“什么好东西,不离身的带着,难道还怕我们偷拿了你的不成?主子等着呢,赶紧!”看他的架势,恨不得一脚把舒阑珊踹到赵世禛跟前。
舒阑珊忙垂着手,小碎步跑到贵人身后,她特意往前瞄了眼,再过去四五步大概就是青石边沿了。
赵世禛站的稳若泰山:“知道这里吗?”
“是,是南阳河。”
“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小人听说过。”
“决堤……你怎么看?”
“呃……”舒阑珊吃不准他的意思。
“管河道的其他几个都拿下在牢房里,不出意外,是要砍头的。”他不疾不徐的说,声音甚是清雅动听。
如果不听内容只听他说话,那简直是一种享受,但如果听明白内容,那就是折磨。
舒阑珊屏息:她虽是太平镇监造,可淳县跟临县都是大县,这边儿的监造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虽然品级低微但毕竟是官家的人,所以一向高人一等的,觉着舒阑珊他们是乌合之众,舒阑珊的手也万万伸不到这里。
总不成,贵人觉着这里的决堤事件也跟她有关吧?
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冤,赵世禛说:“别怕,知道你管不到这里。”
“多谢贵人圣明。”一口气噎回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