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尘清楚地感应到,那位聂将军的体内,一股股闪亮的深紫色力量沿着经脉流淌着,其平顺圆滑的程度和流动的量远远不是张云可以比较的,也就是说,他的力量比起张云强大得多,这点并不能让银尘感到任何一点意外,因为银尘自己的力量如果算上法师领域的话也比张云强多了。
银尘的领域扫描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骇然发现自己不能对付的人有好几个,无一例外都是黑羽军的那帮人。银尘悄悄地后退了一点,缩进主厅西北角的两只大酒柜中间的缝隙里去,暗自转动着眼珠子。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张家陪葬。那纸卖身契也到了要报废的时候了。
作为法师,他不缺乏勇气,但是他的勇气,非得在衡量清楚了形势之后才会派上用场。
……
元气,是这个世界上一切有修为的人对体内力量的尊称。这种力量在银尘看来不过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魔法而已。然而实际上,元气这种东西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它不是像血液一样平均分布在人体各处的能量,而是凝聚元婴的素材。培元,入体,化气,分神,合道,返虚,金丹,元婴。这就是这个世界上一切修士的终极追求,在这个古往今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升仙的世界里,元婴,就是修士们最终极的梦想。有了元婴,肉身可以不死,魂魄可以离体,可以用神念翱翔于蓝天之上,藏身于厚土之中,日行百里,穿墙破壁,甚至可以炼制三尸元神,分身三处,同时体验三味人生。可以说,成就元婴,对这个世界的修士来说,就已经和成神无异,成就元婴,就是他们永恒的目标。
然而成就元婴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别的不论,就说从培元阶段进入入体阶段这第一道关卡,就能将世上九成九的修士刷下来,终生摸不到门槛。从培元到入体,首先必须修炼到培元阶段的顶点,也就是清风决第十三重大圆满境界的顶点,其次需要一部入体阶段的神功,比如黑羽军内部流传的那一套《千雷决》,第三就是一颗淬炼周身经脉的洗髓丹,和一颗将风之元气转化为雷之元气的万化丹,第四就是需要一位至少在入体期五重以上的人护法,以防那无形无质却又万分凶险的心魔侵入脑海。以上四点缺一不可,可就是最简单的第一条就能让大部分人望洋兴叹。这人世间,可没有那么多天才能够在垂垂老矣之前修炼到清风决13重大圆满的境界。别人不论,就拿张云来说,他本身就已经是个资质不错的人了,可是早就过了不惑之年的他,如今也才堪堪修炼到第十重中段而已,距离市三重还遥遥无期。要知道这《清风决》,那是学到后面修炼越慢的。
银尘并不知道这些常识,因为这些东西张云不知道,天行武馆的主人不知道,银尘自然也没有途径得知。入体之后的修士,才算是真正进入到了修士这个圈子里来,才会被告知这些真正修士界的基本知识。
因此银尘并不知道,那些黑羽军中使用“雷电”的人,没有一个人的实力在他之下。一级魔导师的修为,其实也就是刚刚进入入体期的菜鸟而已。毕竟,那只是一级魔导师,不是13级圣魔导。
天色就在银尘极力将自己缩进木板柜夹缝的努力中慢慢黯淡下来。饭厅里的气氛也随着逐渐变暗的光线而越发沉重了起来。宾客们一个接一个地被黑羽军盘问,然后又一个接一个地放行了,偌大一个饭厅也渐渐空旷下来。此时此刻银尘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无形的法师领域中,黑暗魔力粒子的活性逐渐增大,不过此时他没有功夫管这些,他此时已经将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对眼前形势的猜度和把握中。他知道,在接下来可以预见的生死搏杀中,也许黑羽军的一个小小的疏忽,就可以成为他逃离这家菜馆,另谋出路的契机。要知道,现在可不是一年半前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而是物产丰饶的六月份。也许他在潘洋城附近的深山之中打上几个月的猎,挖上几个月的草药,换来的钱就可以作为他在这个世界上立足的启动资金。
他静静的等待着,凝神静气,尽力降低自己呼吸时发出的声音,耐心地看着屋里的光线渐渐变暗,看着张云的脸色越来越黑,看着张家人身上慢慢泛起青色的罡风,耐心地听着张云和那位刘督军的对话。
“两位将军,张某自立业以来,一直在这边陲小城兢兢业业地经营着这家小小的菜馆,安分守己地过自己的日子,税负缴清,也从不干什么奇怪的勾当。两位将军大人从王城远道而来,还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来,张某实在惶恐!只是张某做事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心,真不知道张某一个小小的菜馆东家,究竟……何罪之有?”张云眼见最后一个客人也从黑羽军士兵的夹缝中侧身而过,眼见另外14名持剑甲士闯了进来,彻底包围了整个饭厅,自知今日无法善了,便只好硬着头皮拱了拱手,向刘督军和聂将军问道。
“张大人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呢。”刘督军一边假惺惺地摇着他的纸扇子,一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大人只怕是忘记了,十八年前,王宫大内里丢过一件东西……”
“白龙伞?!”张云脸色一变道:“这件事情张某可不知情……”
“是么?”刘督军冷笑一声:“以你那时不过清风决七重的修为,只怕还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是……”他故意将声调拖得长长的,还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当年盗走白龙伞的那人,施展的轻功,可真正是你们‘王城燕子张’的看家本领,千里飘云术!围追堵截那窃贼的三千禁军,可是大半都亲眼见证哪!你说吧,这事儿究竟是个什么理儿?”
“这个……”张云张口结舌,这件事情他真的不清楚,清楚事件来龙去脉的张家老爷子早就入土为安,而那个窃贼据说也被黑羽军的弓箭手射成了筛子,按理说,这件案子早在十八年前就该了结了呀?
“大人,窃贼不是最后伏法了吗?”张云想了半天,才掐准了唯一一个突破口。他认为一桩早有定论的案子,不应该在晾了十八年后还牵扯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窃贼是伏法了,可是白龙伞并没有找回来,而且呢,前些日子,又有不长眼的家伙窜到王宫大内之中惊扰了圣驾!那人依仗的,也是千里飘云术!”刘督军说着,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身上那股嚣张放浪的少爷气息也慢慢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军人的彪悍气息。
“可……家主去后,这千里飘云术也失传了呀?”张云依然阴着脸说话,可是他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点点委屈和央求的成分:“十八年前,家主(张老爷子)为了证明本家清白,自刎于王城护城河边,本家也放弃绝大部分家业,举家迁来潘洋城,这个事情,其实,其实和张家已经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呀!”
“是啊,对你们张家来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呀。”刘督军板着的脸突然松垮下来,露出了一个诡异地如同鬼面的笑容:“可是呢,那窃贼使用的确实是千里飘云术,不仅惊扰了圣驾,还伤到了咱们的皇后娘娘,这就不好办咯?陛下的意思是,这世上会千里飘云术的人反正也不多,留着也是个麻烦,所以……”他说到这里,突然再次板起脸来,卯足了劲大吼出声:“潘洋城人氏张云接旨!!”
张云脸色惨黑,几乎是万念俱灭般地跪下来,万般无奈地涩声说道:“草民张云接旨。”
刘督军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从宽广的袖子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抖落开来,双手捧上,深深呼吸,然后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念道:
“潘洋城张云张氏一族,修炼邪法,悖逆圣意,图谋不轨,勾结暴民乱匪,阴谋叛逆,罪无可恕,敕令黑羽军,将其满门抄斩。钦此!”
“老爷!”
“皇上饶命!”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刘督军捧着圣旨念叨完毕,还没有等到张云回过神来,饭厅里就已经是哭声一片!那些不明就里,凭着一颗忠心匆匆赶到这里的家小仆人,一听到那份圣旨的措辞,登时个个感觉到天塌地陷一般。
第十章 灭门3
饭厅里哀哭声一片,张家的仆妇家小们个个都从喉咙里发出了他们这辈子最绝望最让人怜悯的声音。作为北方帝国的顺民们,他们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就是忠君,而不是爱国,君王下达的诏书就是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绝对服从的神谕,哪怕是让他们死,他们也必须毫不犹豫地砍断自己的脖子。
刘督军手中的这道圣旨,首先从心理上击溃了这些人,从道义上击溃了张家的绝大部分反抗力量。不仅仅是仆人们哀苦漫天,就连跟在张云身后的30多个张家的好手们,听到圣旨后脸色也瞬间苍白了。在越发黑暗的饭厅里,他们苍白的脸色也越发接近鬼鬼魂的形象了。
张云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这么静静地跪在地上,维持着跪拜大礼的最后一个姿势,静静地涯过漫长的五秒钟。
饭厅里一时间安静地可怕,只怕有一根针掉在地上听起来也能像鞭炮那么响亮。刘督军,聂将军,黑羽军,还有张家的仆妇家小,张家的30位好手们,一齐把目光落到了饭厅正中间的那道匍匐在地的身影上。银尘甚至能够感觉到张云高高拱起的后背上承担着什么样的压力,那是比一座小山还有巨大的压力,那是一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压力。
张云就在这样的压力下一动不动地趴着,后背高高拱起,一副十足的顺民奴才相,仿佛要刚刚的那道圣旨之中蕴含了什么恶咒,将他瞬间变成了一座扭曲的蜡像。寂静的饭厅里没有人动弹,无论黑羽军还是张家人,此时都仿佛变成了一尊尊面容扭曲的蜡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张云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那气氛简直像是在等待审判。
没有人注意到,甚至就连具备领域感应力的银尘都没有注意到。恭恭敬敬跪伏在地上的张云已经动了,在刘督军宣读完圣旨之后就展开了行动,或者说展开了攻势。表面上静静跪伏在地的张云,似乎是故意地将右手掩藏在宽大的袖子之中。他的右手五指在袖子中难以察觉地移动着,慢慢地,悄悄地从袍袖中探出一点点指间。
他就那样跪伏着,用后背承载着饭厅里所有人的目光,或者说故意用一个蜷缩着的佝偻的后背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的食指从平铺在地的袖子下边悄悄地伸出来一点点,伸出来还不到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点,和他的食指一起伸出来的,还有一根细得几乎看不到的暗红色毒针。
当他的食指尖上突然射出一道极其微弱的罡风时,饭厅里的所有人还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个张家的主人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饭厅的人都在等待着张云的反应,等待着看他在那样一道圣旨之下能做出什么回应。有一多半人在幸灾乐祸地等待着,而另外一少半人则在惊恐绝望六神无主地等待着。
光线越发暗淡了,饭厅里依然填满了黑暗凝滞的压力和各种各样的心情。直到刘督军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这种凝滞的氛围菜被打破。
刘督军几乎是瞬移一样地向后飞退。拿着扇子的右手闪电般弹起,捂住左边的胳膊。他退到了堵住门口的持剑甲士的身边材停下来,气急败坏,嗓音嘶哑地尖叫道:
“张云!你真卑鄙!”
张云依然没有动,也米有任何回应,就这样维持着跪拜大礼的最后一个姿势。安静地耐心地等待着黑羽军中有人亮起一支火把,照亮了刘督军的左臂。
刘督军的左臂是完好无损的,至少在银尘的视野里是这样的。一名黑羽军士兵扯下刘督军的衣袖,露出他光洁细嫩的胳膊,仔细检查,却在开头的一旦时间内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直到刘敦军的左手臂上慢慢渗出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喷出一道细细的黑红色的线来。
刀剑出鞘的声音陡然大作,张家人首先拔出了各自的武器,他们已经明白了,家主看来是要死战了。
想想也是,如今的世道,混乱浮躁,人心不古,无论是南北两个帝国还是其他的什么国,什么家,对内的统治力都比以外大大衰弱。起兵叛乱者如过江之鲫,山头林立如同雨后春笋。张家人被北边的朝廷嫌弃了,被黑羽军包围了,大不了并肩子冲出去投奔南方!
“这是……铅心红热蝎的毒!”黑羽军中不知谁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结果让那边的军心一阵摇荡。持剑甲士们和其他的黑羽军人都齐齐退了三大步,甚至有人都推到外面去了。
“张!云!”刘督军咬着腮帮子从牙缝中挤出来两个字,浑身上下的衣衫都仿佛充了气一样鼓胀起来,头发更是一根根直立起来,硬是让他的脑袋变成了一颗爆炸头。他怒啊,他恨啊!那铅心红热蝎的剧毒,是她能够知道的最为恶心歹毒的毒药了。据说那种毒,首先从得了红热病而死的人的尸体上切下肉块,再和蝎子的尾巴蝮蛇的毒牙捣碎了一起放入汞齐中炼制成药,最后掺入铅沙进行二次炼制成型,是绝对不会存在所谓解药的死毒!刘督军从一个小小卫兵做起,一步步靠着阿谀奉承和不俗的实力爬上督军的位置,这干瘾还没过几天呢,今儿个却要栽在这么一间小小的菜馆里!
他这么一发怒可不好了,眼见着一片片黑红色的斑块从皮肤上凸出来沿着手臂一路向上,最后甚至爬到了左脸颊上。
“督军!督军大人!”手下的六名“卫所”里的黑衫人忙不迭地围了上来,扶住正要向后栽倒的刘督军。然而就在这个时刻,跪伏在地上的张云右面的袖子突然鼓了起来,紧接着“咻咻咻”几声微弱的罡风破空声,一把又一把毒针从袖子里飞射而出。
那六位身穿黑色长衫的人根本没来得及防备,就被一排排毒针命中了全身各个要害。大量的毒素狂猛地拥进他们的身体,不消一息功夫,这六个人就无声无息地委顿在地。
张云从地上慢悠悠地爬起来,故意做出一副轻松写意的样子,而事实上他的眼神里只有疯狂,破釜沉舟舍弃一切的疯狂。“百年之前,张家追随先帝南征北战,立下无数功勋,册封轻车都尉,定海侯爵,赏赐‘千里飘云术’以彰战功!”张云一字一字地,咬牙切齿地述说着家族曾经的辉煌,仿佛那些不世的功勋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一般:“想不到啊想不到,哈兰唯亭的子孙,居然是这样一群气量狭窄,猜忌忠良的蠢夫!我们张家,居然会因为先帝的赏赐而落得今天这般下场!家门不幸啊!哈哈哈哈!家门不幸啊!”他大声说着,大声笑着,那毫无笑意的笑声中充斥着尖锐的讽刺意味,不知道是讽刺张家自身,还是讽刺堂堂北方帝国的皇帝。
“住口!不许你毁谤陛下!”刘督军脸色青白地大吼道。他的半张脸是青白色的,大概因为听了张云的话被刺激得不轻,另外半边脸却迅速变得暗红,甚至散发出隐隐的血光,那是中了“铅心红热蝎”剧毒的反应。
“哼!陛下?他算个哪门子陛下?不就是弑杀父兄阴谋篡位的杂种么!”张云不管不顾地冷冷回敬道:“北方帝国容不下我们张家,容不下我们这些忠良的后人!大不了我们投奔南方去!我们张家以勇武立足于世上,最鼎盛的时候,你们所谓的黑羽军还么有成立呢!”他说着,威严又不是优雅地从一位下人手中接过一把长剑,握在手中,却没有拔剑出鞘。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主厅里的每一个黑玉军的兵士,那威严坚定的目光,甚至让几个实力远高于他的人微微颤抖了一下。那目光之中,没有丁点怯懦鹤哀求,只有一股绝望的疯狂,一股择人而噬的疯狂。张云的表现让那些还在号哭哀求的下人感到安心了一些,也都羞愧地闭上了嘴,毕竟家主还没有丧失掉战斗的意志,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还干嚎个什么劲呢?
“牛皮到时吹得山响,只怕你们张家,今天晚上就得从这世上除名了!”似乎是发现黑玉军这边士气低落了下来,一位隐藏在持剑甲士中间的老者发出了嘲笑声,。说真的,着位瘦小得如同猴子的老头缩在甲士群中间,还真难被旁人发现。银尘也是直到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人,发现这个实力甚至超过自己的可怕人物。
“牛皮响不响,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么?”张云语气轻蔑地说道,他此时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被灭门的家族的领导者,而更像一位机关算尽胜券在握的统帅。也就在他的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无数飞针从房梁上陡然落下。
这是第二波“铅心红热蝎”剧毒攻势。发射这些毒针的不是人,而是早就安装在房梁上的一些暗红色的小盒子,鬼知道那是用什么样的机关驱动的东西。牛毛般的细针如同温柔的雨,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降临到了黑羽军中几位实力最强的人身上,在一片惊慌绝望的惨叫声中,包括刚才那位猴子一样的小老头在内的绝大部分“高手”都纷纷中招。
“乱臣贼子!就地处决!”张云来了以后一直没有做声的聂将军这时赶紧下达了命令,同时他还用带着铁手套的右手接住了几根细针。他全身披甲,纤细的毒针无法穿透,只要护住脑袋就可以保证安然无恙。
“杀!”巨大的声浪从每一个黑玉军士兵的嘴里爆发出来,汇聚成一股令人胆寒的一往无前的气势。持剑甲士们纷纷抽出腰间的双剑,大吼着鼓荡起罡风向张家人扑过去,张家的那些好手们也大喝几声为自己和同伴壮胆,抡起趁手的兵器红着眼睛迎了上去。
一场修士间的混战就此展开了……
张云一马当先,对上了已经身中剧毒的刘督军。“铅心红热蝎”的剧毒无药可救,但似乎不会立即死亡。这让自知必死的刘督军反而放开了手脚,完全放弃了防守,仿佛破罐子破摔一样地大开大合地和张云干上了,也让躲在暗处观战的银尘真正了解到了这些修士的可怕。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没有来得及点上灯的主厅显得更加黑暗,也将修士们透体而出的罡风衬托得更加明亮灿烂。
青色的元气从双方一共70多个人身上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这些元气原本是一股股类似于青色水雾般的柔和的发光体,在离开修士们的身体的一刹那就变成了一丛丛尖锐的,半透明的风刃一样的东西,带着一道道扭曲的空气波纹无情地砍杀向各自的目标。这些看起来像是发光气流或者光波一样的所谓“罡气”中,蕴含着让银尘根本无法理解的极大推力,那些看似柔弱甚至虚幻的风刃,甚至可以在木头墙面上留下一个个或深或浅的坑洞,那想过简直和银尘在原来世界中观摩过的冲压机床一模一样。风刃本身似乎显得不太锋利,或者说并没有像修士们手中的刀剑那样锋利,无法直接切断哪怕一条凳子的腿儿,可是那些风刃一旦附着在修士们的刀剑之上,附着在他们的手掌上甚至是随手举起的桌椅板凳上,就会显示出巨大的破坏力。躲在暗处的银尘眼睁睁地看着两位仅仅达到清风诀八重的修士抡起各自的长剑对拼了一记,剑刃上附着的青色罡风在接触的一刹那就发出了一声仿佛两辆汽车相撞般的巨大钝响,一道环形的冲击波从两把长剑的接触点上轰然扩散,不禁撕裂的两个人身上的衣服,也将他们脚下的地面狠狠挂掉一层,形成里一个至少有三四寸深,方圆六尺的浅坑。两人各自轻轻退了一步,接着拎起看起来丝毫无损的长剑继续乒乒乓乓地厮杀
鹄矗恳唤5莩觯挤⒊鲆徽笳蠓路鹁薮蟮募跋浯痈呖账ぢ浒愕模林赜终鸷车南焐挠幸坏憬W咂妫矸ㄇ崃榈钠螅
这还仅仅是两个喽啰之间的拼斗,那些清风诀十重甚至以上的强者,一举手,一投足之间,仿佛都有着可以开山裂石的力量。银尘看着这些人乱成一片的混战,不无恶意地想象着他们也许可以单手举起一头大象。他当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更广阔的区域中,这个想法不幸就是事实。
纯银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瞪得老大,带着精致魔纹的瞳孔中折射出来的神色不是恐惧,而是惊异和好奇。银尘从来没有想到过人类居然可以拥有如此非凡的力量,准确地说是如此超凡脱俗的物理的机械的力量。魔法师们具备的超自然力量缘于他们本身可以和天地沟通,他们是超自然力量的直接命令者,而这些所谓的修士们,似乎是通过吸收自然界中某一种很平常的能量,在身体内部产生了这种超自然的力量,甚至于,他们是将平常的**力量硬生生提升到了超自然的强度,变成了所谓超自然的力量。从魔法师的角度来看,这些修士,无异是神秘而强大的,他们比起那些传说中可以靠着自己的修炼举起最多两吨重的物体的剑士和圣骑士来说,实在强大得没边了。
银尘这样想着,目光不自觉地被战场最中心的两人吸引,那两个人不是这些人中最强大的,却是最拼命的。他们之间的战斗远比周围的人激烈许多。两人一个使唤一把还没来得及出鞘的长剑,一个使唤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纸扇子,挥手之间,兵器上蕴含着的罡风彼此相撞,发生炸药般的爆炸,搅动着周围的空气,轰隆地变成一道方圆一丈二尺的粗大龙卷,那狂烈的风暴,竟然刮得让周围的人不敢靠近。
那两个人,就是张云和刘督军。
银尘闭上眼睛,通过领域仔细地感应着张云和刘督军体内的变化。他清楚地感应到一股金青色的气旋从张云的丹田处沿着任脉上升,在胸口檀中穴扩散向奇经八脉,然后通过每一条经脉上无数的穴道喷出体外,形成一股护体的罡风,紧接着这些罡风就和第二股从任脉上升的元气一起,向着张云左手的几个大穴冲去,最终在劳宫穴汇聚成一团旋转的暴风,被张云一掌推出。
而他面前的刘督军,则是勉强从丹田里提起一股蓝紫色的元气,经过檀中穴流向右手,然后从右手五指上的五个穴道中喷射而出,化成罡风包裹着他的那把扇子,猛然向张云扇去。两个人体内的元气都是很温和的能量,可是一旦离开了身体都变成了一种叫做“罡风”的力量。那种力量形似风刃,却有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起重机般的巨大机械推力,甚至罡风互相撞击挤压的时候都发出一阵阵重锤互相砸的沉闷巨响。银尘骇然张开眼睛,看到张云的青金色罡风和刘督军的蓝紫色罡风以他们各自为中心团成两个一丈左右的巨大圆球,仿佛两颗硕大的铅球般相互碰撞倾轧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不时发生一阵阵激烈的扭曲,而他们脚下的地面则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一个个圆弧形状的浅坑出现在他们周围的地面上,仿佛那块地面已经不时坚硬的木头地板和更坚硬的夯土地基,而是可以随意揉捏的橡皮泥。
第十一章 灭门4
金青色的旋风蜷缩成圆球,弹丸一样砸向刘督军,而督军的扇子上,同样一个蓝紫色的圆球凝聚了出来,向着张云的金青色圆球撞过去,轰隆一声仿佛水泥房子倒塌般的,沉重又震撼的巨响声中,两团气劲仿佛两颗金属球一样地相撞了,然后很诡异地无声地爆炸扩散开来,变成一片风刃一样的东西,切豆腐一样切碎了一张靠墙放置着的桌子和桌子上的瓶瓶罐罐碗筷盘碟。空气中闪过一道卷曲的波纹,一股巨大沉闷的冲击力传到了暗处观战的银尘身上。小小的银尘登时感觉仿佛胸口挨了狠狠一锤,沉闷的剧痛让他两眼发黑。
张云退却了,因为他的右手现在还在冒着一道道白色的热气,皮肤上起了一个接一个的水泡,挥手之间一股不详的灼热气息四散开来。他的体内,一道灼热的气流正大肆破坏着左手臂上的经脉,并且向着丹田一点点挪去。张云体内的元气立即组成一道接一道的防线抵御这股热流,可是那些金青色的气流根本受不了气流的热量,纷纷逃逸退散。
“《千雷决》?”张云的语气中首次出现了惊慌的意味,当然还有浓浓的不甘:“入体期的世外高人,居然也……”
他没有机会说下面的话了,因为刘督军手上的扇子陡然间在他自己发出的蓝紫色的罡风中燃烧起来,紧接着几声轻微的噼啪声中,三道漆黑色的影子仿佛幽灵一样飞窜进了张云的胸口。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刘督军阴阳怪气底说道,得意洋洋地看着张云前胸上破开三个还在迅速扩大的洞口:“‘百铃虫’的毒,和你给我的也算旗鼓相当了。”
张云没有回答,而是迅速掏出一颗猩红色的药丸扔进嘴里,也不咀嚼就直接吞了下去。刘督军看到她的动作,不禁又羡慕又恼怒地哼了一声。
满屋子的战斗不知为何突然停了下来。而张家人中不时传来没能忍住的悲泣,不仅仅有下人仆妇的低微的哭声,甚至还有铮铮男儿的啜泣。银尘稍微舒展了一下蜷缩起来的身子,甚至稍微离开了那黑暗的缝隙,一脸惊奇地看着站在战场中央的张云。此时的他看起来似乎恢复了原状,胸前的那三个大洞奇迹般地消失不见了,然而一股不知为何而起的悲凉的氛围萦绕在主厅之中。那一股无形的氛围之中,仿佛寄托了无尽的悲壮与……神圣?
“灭灵丹!他吃了灭灵丹!”不知是谁发出的一声尖叫,让靠近张云的人迅速远离他,仿佛这个人身上正散发着某种瘟疫。银尘的领域感应到张云的体内,五脏六腑正在飞速的溶解,溶解成一股股成分不明的液体,然后被他的肌肉骨骼迅速吸收,仿佛那些溶解掉的内脏是最好的养料一般。紧接着张云的全身经脉也迅速地一寸寸断裂,他体内的元气则直接消散了,完全融合进肌肉之中,在肌肉纤维中间变成了无数道细小的罡风。
“督军,我张云以必死之誓言,与你决斗,你……敢么?”张云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此时已经和生锈的铁钉互相摩擦一样艰涩难听。而刘督军在他张嘴的一刹那甚至向后退了一步,因为他看到张云的嘴里,已经没有牙齿和舌头了。
“我……好吧。”刘督军扔下已经烧成黑炭的扇子骨,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寒光霍霍的匕首。银尘看着这一切,无声地摇摇头。他知道这是这个世界上所谓的“最文明的传统”,决斗,个人之见的决斗。无论是两军对垒,还是家族争端,甚至帮会仇杀,都不能拒绝这种一对一的战斗方式。这种决斗只限于在将领之间进行,一旦输掉,不仅将领身死当场,将领的属下也必须投降,当然投降之后的那些人命运就没人说得清了。
银尘对于这种贵族式的决斗一点也不感冒,因为这个世界上似乎并没有“不杀俘虏”的战争规矩,甚至可以说几乎所有的文明准则都不用去指望,这是一个盛行奴隶制度和殉葬制度的,在银尘眼里和洪荒时代无异的野蛮世界。
可以这么说,决斗,这是这个世界的人能想出来的最文明最公平的东西之一。
银尘在黑暗的角落里站直了身体,用一个法师的注目礼来表达自己对这位舍身为家族抗命的中年男子的尊敬。无论如何,这个人敢于直面自己根本战胜不了的敌人,无论呼和,这个人收留了无依无靠的自己。在这个壮硕的中年男人生命中最后的几秒钟时间里,她应当获得银尘,获得一个隐姓埋名的小小魔法师的尊敬。
剑,第一次从剑鞘中被抽出,那是一把平淡无奇的锋利的长剑,仅此而已。匕首,被刘督军反握在右手中,慢慢举了起来。两个人都拿着兵器,朝对方微微一行礼。而此时此刻饭厅中其他人,都自觉地默默散开。
饭厅里的气氛变了,不再是大敌压境的惶恐,不再是将被满门抄斩的绝望,而是一股说不上来的略微有些神圣的悲壮。交战的双方似乎现在才想起,眼前这两人,根本没有一个能取得胜利,因为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可以活下来。
决斗,已经无关生死,因为两人都没有生还的希望。这场决斗似乎陡然之间变成了另一种层面上的比拼,变成了的武道上的比拼,变成了一场神圣的仪式。
人群静默着。饭厅里鸦雀无声,只有站圈中间两人慢慢举起了各自的兵器。陡然之间,长剑之上爆发出惊天的闪光,而匕首之上也爆燃起姿色的雷电。长剑上的光芒已经不是罡风发出的青色光芒,而是长剑的剑刃反射出的火把的光芒。那光芒如同白亮的雨,又仿佛金属拼接成的长虹,循着一条银尘无法辨识的轨迹,舍身一般刺向姿色的闪电。
同一个瞬间,紫色的锐利电芒尾随着匕首的轨迹,陡然之间激发出刺眼的光亮,焕发出一片辉煌。紧接着,无数道半圆的轨迹和一道银白的流星接连碰撞,电弧火花四散飞射,一圈圈耀眼的寒光就在沉重又不失尖锐的撞击声中扩散开来,紧接着就是一道道足以将最强壮的成年人直接吹走的风压。铿锵的刀剑相击声中,偶尔伴随着金属疲劳弯折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那一圈圈扩散开来的寒光也时快时慢地变换着方位。
白银的闪光,青紫色的闪光在猛烈地对撞了几次之后,陡然间加快了速度,耀眼的电芒在空中激烈地闪现穿梭,却再也没法跟上长剑和匕首的速度。此时的两人已经看不到身影,只能看到他们的兵器在空中对拼时的偶然停顿,以及一团银色一团姿色的亮光。蓝紫色的电光随着一道道半圆的弧线扩散开来,化作一道道激烈的罡风,切割着大地,烘烤着木头墙面,将周围一切海事的桌椅全部粉碎成燃烧的木柴。而那一团银色的剑光,却越发地迅猛辛辣,速度越来越快,角度越来越刁钻,逐渐超出了蓝紫色电光的围追堵截,逐渐化为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足足半个时辰,银光和雷电都在饭厅之中肆意狂舞,银光如暴雨,雷电似天罚,无数银白色和蓝紫色的折线弧线在空中纠缠不清,最终变成一片又一片爆炸般的轰鸣和四散飞溅的电火花。半个时辰之后的某一个瞬间,两人的身影才陡然显现,银色与蓝紫色的光芒才陡然消失。
张云手中的长剑,准确地穿过了刘督军的心口窝,而刘督军的匕首却悬在半空。黑红发臭的毒血从刘督军胸口的创伤处缓慢地流出来,显然他的心脏早已在剧毒之中停止工作,不再维持着他的血压。张云的身上,所有的衣衫都化作飞灰,皮肤上布满了水泡,仿佛整个人被沸水浇透了一样,甚至他的全身上下都还在散发着一股股白色的热气。尽管从最后的姿势上来看,张云似乎胜利了,他的剑刺穿了刘督军的身体,可是任谁都能看出来他自己的身体也早已被刘督军发出的那股带着雷电气息的诡异气劲整个穿透了,雷电中的灼热力量早已将他从里到外完全煮熟。
两个人都没有动,也都没有倒下,就这样静默地僵硬地矗立在原地,如同不休的铜像。实际上,他们两人早已经死去了,甚至最后几招拼斗不过都是靠着肌肉纤维本能地抽动完成的,他们的意识早就消散多时。
整个饭厅在沉默之中度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在这一刻钟里,银尘有好几次都想发出一招光爆术让这里的人暂时失明,然而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突然间开始极度迫切地想见到张雅婷。他的脑海中开始不断地浮现出那个小女孩的音容笑貌。她和银尘一起蜷缩在小小碗橱中的情景,她勇敢地推开银尘承担起全部责任的情景,她挨鞭子时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情景,她养伤的时候看见银尘偷偷拿来肉条的情景,她和银尘一起坐在院子里数星星的情景,她为了银尘海扁看堂小二的情景,她看着银尘算账时满眼睛小星星的情景……她的甜美笑容,她飞扬跋扈欺负人时习惯挑眉毛的动作,她第一次学银尘竖起中指,她偷偷给银尘买棉花糖……一幅幅画面在银尘的脑子里越来越快地闪现着切换着,同时一股让他无法忍受的孤独感空洞感和不那么明显的负罪感从他的脚底下升起来,直冲头顶。银尘此时几乎不能思考,甚至几乎无法判断自己的方位。他能够极其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并不能离开这个刁蛮又温柔还十分仗义的小女孩。
他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心中,早就将这个女孩当成了唯一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亲人。
他此时才骇然想起,这个女孩是这个世上唯一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唯一一个。
光系魔法光爆术始终没有发射。从他手中发射出去的,是具备极强穿透力和净化力的光系攻击魔法审判之剑。那是一道直径半米的强大光束,利剑般扫过小半个饭厅,将十来个持剑甲士一剑斩成了两截。
银尘跳起来,靠着领域感应着周围的环境,寻找出最近的一条路线夺路而逃,飞奔向二楼,就在刚才,他听到了一声凄厉绝望的惨叫,那是一个小女孩身心一齐被撕碎时的惨叫。那一声惨叫把他从浑噩的幻想中拯救出来,让他清醒过来,让他瞬间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此时此刻,饭厅里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出反应,包括这些人中实力最为强大的聂将军,因为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漆黑。饭厅里的光线原本是很暗的,银尘一个光系魔法扔出去,不仅斩杀了十来个敌人,也将整个饭厅彻底置于极高亮度的光照之下。审判之剑这个魔法发出来的光束不是普通的什么光芒,而是激光,很诡异的白色的激光,那亮度比起闪光弹来说只高不低。
猛然暴露于强光之下的众人暂时失明,知道几秒钟后才恢复过来,接着便是一场更加血腥更加混乱的修士间的厮杀……
【几分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