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婷推开了银尘,勇敢地站到了张云的面前,抬着头,直愣愣地对上父亲的眼睛。她用行动做出了最肯定的回答。
“好!”张云冷冰冰地“赞赏”了一句,就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自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是木然的,看不出息怒。“其他人继续干活,雅婷想怎么做,就由他去吧!”他大步走向门口,消失在月色中,只留下了这样一句话。
“成了!”张雅婷高兴的跳了起来:“肘子是我们的了!小白!快去拿那个最大个的!”
“好。”银尘的声音却并没有那么高亢,只是平淡淡地答应了一声,就照着张雅婷的话去做了,只不过他的眼前,居然不断回放着那个乞丐女孩最后义无反顾地冲向罡风群的情景。
肉夹馍不只有一百五十份,盛放肉夹馍的也不仅仅是那个上面还沾着黑手印的箩筐,在灶台旁边的小木桌上,还放着一只盖得严严实实的蒸笼,那里临时放着另外一百五十份已经凉了的肉夹馍,银尘经过的时候,法师的精神力透过的蒸笼,“看”到了这些鲜美可口的食物,他的胃囊又开始抽痛起来。
乞丐女孩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了。银尘暗自一咬牙,奥法空间摄取直接发动,在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部分接近那只蒸笼三尺以内的情况下,将那一百五十人份的肉夹馍全部扔进了他的空间袋里,而且没有人察觉。
奥法,全称奥术魔法,是任何一个法师都必须掌握的无属性魔法,这种魔法的攻击力很弱,但是辅助能力很强,而奥法空间和与之联系的空间摄取,原本是魔法师们凌驾于常人之上,充分体现他们价值的强力魔法,如今,却被银尘用作偷食和挟私报复的工具。
他要替那个无辜惨死的乞丐女孩报仇,更要替自己被狠狠践踏粉碎的良知报仇,可是目前情况下,他能付诸行动的,也仅仅是这样一次偷食而已。他自己都觉得,用这样的偷食行为作为报复的手段,太卑微,太没有意义了,可是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他现在,依然寄人篱下。
……
【第二天清晨】
“啪!”“啪!”“啪!”菜馆的后院中,清晨的阳光下,一声声不详的脆响揪起了银尘的心。
皮鞭,毫不留情地落在小女孩的身上,一条条皮肉翻卷的伤痕在她瘦弱的身体上绽放开来,鲜血流淌着,很快就染红的地面。一个素装妇人在一边声嘶力竭地惨嚎着,苦苦哀求着场中那个挥舞着皮鞭的男人,而和她差不多服饰的另外几个妇人,则假惺惺地安慰着,言语之间不时冒出来幸灾乐祸的冷嘲热讽,更是刺得银尘耳膜生疼。
十三鞭,鲜血淋漓的十三鞭,恩断义绝的十三鞭,公正严明的十三鞭,弘扬家法的十三鞭。家暴,往往就是这样顶着所谓“教育”的华丽冠冕,一次又一次地击穿道德伦常的底线,将怜悯与善良,蹂躏成垃圾。
银尘躲在人群之中,身边就是一个新进招收进来的小二,也无声地说明了原来那个打碎了五个盘子的小二悲惨的下场——“伤重不治”。银尘望向那个在场中严肃又得意地扬起皮鞭的大汉时,眼神已是一片冰冷。
十三鞭打完了,女孩被下人像抬尸体一样抬了下去,直到这时,女孩才发出了属于孩子的哭声,刚才挨鞭子的时候,她一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那素装的妇人也嚎啕着跟着去了,而接下来,后厨里的几名大厨被带了上来,排好队,依次接受远比女孩严酷得多的惩罚。
他们弄丢了整整一蒸笼肉夹馍,这样的事情如果捅到官府那里去,他们9个人全部都要被剁掉双手,可就不是挨鞭子那么简单了。
银尘没有理会那些膀大腰圆的厨子们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女孩被抬下去的方向。他万万没有想到,张雅婷为自己担下全部责任的后果,会是这么严重。
他原本以为,张云对自己女儿的惩罚,不过是狠狠骂一顿而已。
银尘生命中的最初七年,是在父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度过的。他自身的经历和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时他深刻牢记着可怜天下父母心的道理。在他的潜意识里,全天下的父母都是爱护孩子的,甚至都是溺爱矮子的。孩子要什么,父母都会豁尽一切所能给予,而对于犯了错误的孩子,父母无论如何都是抱着教育和希望的态度批评指正,偶尔的打骂也不过是点到为止,教育的意义多余惩戒,绝不会像张云对待张雅婷这样单纯的施暴,单纯的惩罚,单纯的虐待。他完全没有想到,甚至做梦都不可能想想出来张云居然真的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在银尘眼里,张云这个人根本不配作为一个父亲,甚至是有点禽兽不如了!张雅婷无论如何,也是他的亲生女儿呀!骨肉相连的亲情,此时居然变得如此微不足道。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银尘才真正下定决心,与张云,与“好运来”菜馆离心离德的。
然而现实再一次将他耍弄了。当整件事情过去之后,当九个大厨皮开肉绽地被挂在后院里示众的时候,银尘居然被张云随便一句话任命为看堂账房,说白了就是大堂财务总监!而任命他的理由也是充分得让旁人哑口无言,人家银尘那可是会认字算数的能人,能看得懂账本的!“好运来”菜馆上至掌勺大厨下至跑腿小二都是一群目不识丁的武夫,《清风诀》练得再好,面对那一本本薄薄的账册,可就两眼一瞪没辙了。
第七章 银尘和他的算盘
【一年后】
冬去春来,时光如梭,眨眼间一整年过去了。银尘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已经呆了四年半了。思乡的感觉,仿佛永不愈合的旧伤一样时不时地隐隐作痛,自己身为魔法师的秘密也一直没有被发现。银尘,这个长得越发像个女孩的清爽俊秀的少年,在这一年里赢得了上至张云,下至新来的跑腿小二的一致尊敬,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那令人惊羡的高速准确的计算能力和具备相当功底的文字水平,足以给这家小小的菜馆带来无穷的便利和财富。任何账目,无论多么复杂冗长,他都能在三分钟内算出结果,而且一年下来连一个铜板的差错都没有,而拟定菜名的时候,那一个个极富诗意的名称,不仅让张云等人听得云里雾里,更让那些处于社会中层,却极为附庸风雅,想方设法爬进贵族圈子里的顾客们大加赞赏,甚至很多人都将“好运来”这个普通的菜馆当成了潘洋城里最有品味的地方,从而使得菜馆几乎任何时候都处于客满状态,也给“好运来”带来了滚滚财源。他一个人,可说撑起了菜馆的半边天。
张云已经着手盘下另外三间店铺来缓解一下客源爆满的情况了,可是在银尘看来这样做是毫无用处的,除非尊敬的张云先生能盘下潘洋城里三分之一的店铺。而就在张云先生乐呵呵地拿着地契,刻意摆出一个清风诀第十重境界的强者姿态昂首阔步地走进菜馆的主厅,走进这个根据银尘的建议布置出来的,充满了书香气息的满是顾客的主厅时,银尘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睡觉,甚至把一两滴口水都洒在了干净的柜台上。
“好运来”菜馆的账目对他来说太简单了,没有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按揭增值税,没有在学校里让他费尽脑筋的二元二次方程组,只有简单的加减乘除,连个最起码的乘方开方都没有。这样的账目管理对于银尘这类大脑运算力超常的魔法师来说,简直就是可以一边做着梦一边完成的轻松活计,可以说,只要有了账本,他就可以应对一切。
张云走过来,感应到张云身上残留的一点点罡风的银尘也适时地醒了过来,,抬头愣愣地,带着点冷漠地看着这个强迫自己签订卖身契的男人。张云高高举起的巴掌没有落下来,只是恶狠狠地吼了一句:“大白天睡觉!客人都看着哪!”
“所有的账目都整理完了,先生。”银尘用一种毫无变化的听起来恭顺却没有任何感情的声调说道:“下个月的预算……在总账房九爷那里……欠款的事情我帮不上忙……还有,晚上我要给大小姐讲故事,这样她就不会进厨房了……因此我现在需要些睡眠。“
”好吧,随你!“张云有点恼怒地一挥手,不再听银尘毫无意义的嘟囔。他虽然很想一拳将这个小奴隶的脑袋打到肚子里去,可是他根本不敢把这个银发男孩怎么样,不敢打,也不敢骂,因为银尘掌握着让”好运来“菜馆财源滚滚的密匙,甚至掌握着这家菜馆的一部分资金,而这一切,,都缘于银尘掌握着一种叫做”知识“的可把武器。
北国民风彪悍,崇尚武力,可是这并不意味着,识字和算数这些只属于文弱书生的能力,在这里就没有用武之地。
银尘看到张云走开,又将脑袋枕到了略微变得粗胖一点了的手臂上。成为看堂账房之后,他的待遇和小掌柜一样,每顿一菜一汤,隔顿有肉(虽然量不多),在普通人眼里也算是还可以的饮食了,因此他的肉夹馍完全派不上用场了,不过,因为奥法空间内的时间基本上都是静止的,一百五十人份的肉夹馍,放多久也不见得会不新鲜就是了。
肉夹馍事件最终也没有得到解决。张云狠狠惩罚的一顿大厨们之后就只能不了了之。整个事件中真正的改变是张雅婷,在她养伤期间,银尘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连续半个月每天给她弄到一点点肉条,之后这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就把银尘当成了唯一的朋友,对他百依百顺,但同样的,张雅婷对那些跑堂小二的欺凌,也越发残暴无情起来。
即使在这样一个小小的菜馆,人压迫人,甚至是人吃人的现象,也像日出日落一样平常。
一张薄薄的被单轻轻盖在银尘的身上,张雅婷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柜台,另一边,一个刚刚递给客人一份菜单的新来小二出神地望着张雅婷。望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给银发男孩盖上被单,望着女孩那如同伺候丈夫一般轻柔的动作。小二漆黑的眼睛里充斥着嫉妒的红光,和一点点卑微又恶毒的恨意,他想不通,为什么银尘这么一个和他们年龄一样身份一样的小奴仆,居然可以像那些高高在上的账房先生一样公然趴在大堂里睡觉,可以吃到一菜一汤,而他们这些小二只能啃干馒头。毫无学识可言的他不会理解那些“枯燥又没用”的账目背后的含义,不会明白即使是一家小小的菜馆,也不是仅仅靠着大老板张云的武力就能运转起来的。他此时只是出于一个十一岁男孩近乎本能的嫉妒,对比自己过得好的另一个男孩的嫉妒而暗暗恨上了银尘,却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伺候的那一桌客人已经开始点菜了。
男孩满是嫉妒和怒意的目光被张雅婷察觉到了,她一边露出一个诡异得如同符咒的笑容一边伸出一根粉嫩的小手指,对着新来的小二比划了一个中指。这是张雅婷小姑娘能从银尘那里学来的最恶毒最危险的手势了。她对着那个小二竖起中指,而其他的小二们则抱着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那位新来的同伴(也是潜在的竞争对手)。“惹到了小姑奶奶,大祸临头了啊。”跑堂小二中的某位低声嘟囔着,结果被张雅婷狠狠一瞪,吓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
“……就是这些了,叫你们的厨子们快点,少爷我可没那耐心等一晚上!”一道嚣张跋扈又不失轻浮的声音打断了新来小二的嫉妒目光,原来他伺候的那桌客人已经点完了菜,很有架子地将菜单扔在了擦得如同镜子般光亮的木桌上。小二慌忙回头,他的脸上瞬间爬满了尴尬的红晕。
“这,这位客官,您能再,再吩咐一遍吗?小的,小的刚刚没有听清楚……”新来小二声音颤抖着,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哗啦!”瓷器破碎的声音比木桌四分五裂的声音先一步响彻主厅,许多客人都惊讶地放下筷子,向这边望过来。领班小二和看堂小二以及小掌柜同时跳了起来,急急忙忙地向这边过来了,嘈杂的声音也惊醒了银尘,不过他并没有任何功夫去管那边的事情。
三四位客人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尽量装出一副富贵雍容的样子站在柜台前,准备结账走人,从装束上就能看出他们是远道而来的行脚商人,三个人的实力都在清风决十一重以上,另外一个更加深谷可测,银尘猜测那人修炼的不是《清风决》而是更高级的功夫。
大堂里三个小掌柜走掉了两个,一个去处理刚才发生的纠纷,一个还在外面监督仆人们支起凉棚和摆放桌椅。只有最后一个坐在银尘旁边,拿着一张张字条,用唱戏一样抑扬顿挫的声调报出客人所点的菜名:
“在天愿做比翼鸟,两份~”
“一行白鹭上青天,一份~”
“幻海琉璃珑月夜,一份~”
……
伴随着小掌柜唱戏般的声调,银尘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右手握着一根比筷子粗不了多少的羊毫笔,在一小片米黄色的宣纸上写下漂亮的蝇头小楷,同时他的左手噼里啪啦地拨弄这摆在柜台上的一副油光瓦亮的水曲柳木算盘。
那算盘相对银尘来说是倒置着的,也就是说相对柜台前的四位客官是正放的。在四位客官惊异的眼神中,小小的银尘一手写着漂亮的毛笔字,一手飞速地打着倒置的算盘,而就在旁边的小掌柜声音完全落尽的一瞬间,银尘清亮稚嫩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统共白银一两三钱,谢谢惠顾。”他说完,同时放开左手,冲着顾客们正放的算盘上显示出最终的结果,和他报出的结果毫无二致。
“厉害!”为首的那位客官用粗重的嗓音说道,语气里全是由衷的赞叹,不说别人,就是这家菜馆的另外两个饭厅里的看堂账房,都不敢说能在客人面前玩一手倒打算盘,更别说一心三用,同时记账,珠算和心算了。
“厉害呀!”不仅仅是那位要离开的客官,就连临近几桌上的客人也纷纷低声赞叹起来。一片赞叹声中,柜台前的四位客官中唯一的女性慢慢摸出一个闪亮的银元,然后从另外一个小小的锦囊中倒出三十个铜板来,这是饭费。
“这是赏你的!”在小掌柜忙着收下一两白银和三十吊大钱(价值三钱银子)的同时,另外一个闪亮亮的银元落到了银尘手里,银尘从凳子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地给四位并没有什么高贵身份的客人鞠了一躬。他的感恩多半发自真心,因为他们是第一批给自己打赏的人,是第一批真正欣赏自己能力的人,是第一批真正不怎么将自己当成下贱的奴隶和无能的废柴的人。
“在下赵宇,小兄弟,有缘再见!”为首的那位看不出深浅的大汉爽快的声音还在耳边萦绕,人已经到了菜馆的门口了,而银尘依然带着恭敬的微笑站在柜台前,目送着他们离开。
他现在没有功夫去想赵宇这句话的含义。他只想着手里这枚沉甸甸的银元的去处。按照卖身契,他根本没法保留哪怕一个铜子儿的个人财产,这枚银元也必须交到身为主人的张家人手中。
银尘抿嘴轻笑了起来,他早就发现了卖身契的漏洞,那就是他银尘是张家所有人的奴隶,而不仅仅是张云个人的奴隶,他完全可以将这枚银元献给菜馆里的任何一位张家人,当然包括他银尘目前在世上唯一的朋友张雅婷。
银尘知道这枚银元落到张雅婷手里和落到自己手里其实都一样,因为张云根本不会管女儿手里是否多出了几个银元——除非她手里突然多出了一车银元。
第八章 灭门1
就在银尘胡思乱想的同时,赵宇带着另外三位朋友跨出的“好运来”菜馆的门槛,和另外六个黑色长衫的精壮汉子擦肩而过。赵宇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停步也没有回头,而那六个人也没有丝毫想要和他找茬的意思,径直走进了菜馆。
“黑羽军?”赵宇皱着眉头走到了潘洋城北的康庄路上,其他三位同伴已经毫无察觉地走出很远了:“黑羽军的人怎么可能进这种档次的菜馆呢?”赵宇越想越觉得蹊跷,可是当他抬头看到康庄路的尽头整齐列队的弓箭手时,不禁脸色大变。
他赶紧运走了功力。剧烈的仿佛电流一般的蓝紫色光带从他周身的毛孔中喷射出来,形成一道道带着灼热和威严气息的罡风,他脚下轻点,整个人化成一线淡淡的残影,瞬息间出现在三位朋友的面前。
“快走!”他低喝道,其他三人也纷纷变了颜色,催动起罡风向着尚未被封锁的街道尽头冲去。“官军办事!闲杂人等散开!”的吼声这时才从那一队队弓箭手中传出来:“良民们待在家里不要乱走,官军办事!不会误伤良民!”又一道吼声传来,不过已经落在赵宇他们后面了。
也就在银尘胡思乱想,赵宇迈过门槛的同一瞬间,一声皮鞭和一声十一岁男孩的惨叫几乎不分先后地响起来。银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又想起一年前的遭遇。作为看堂账房,在账目不出错的情况下没有人会来惩罚他,因此银尘已经一年没有挨过鞭子了,这一点不能说不值得庆幸。只不过,每次听到鞭子响,银尘都条件反射地板起脸孔,回想起自己的遭遇。
此时大厅里的场景,简直就是一年前自己遭遇的再现:领班的小二被看堂小二一鞭子抽翻在地。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地缩成一团,却是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犯了错的跑堂小二被看堂小二一鞭子接一鞭子地抽着,清风决五重的看堂小二每一鞭子下去,都能在几乎毫无修为的跑堂小二身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此情此景和一年前的今天相比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个时候菜馆还没有来得及招募看堂小二,是掌柜的亲自动手而已。
薛掌柜是三位小掌柜中最胖最横的一位,也是最喜欢欺负小二们的一位,一年前就是他抡起鞭子抽了银尘一鞭,而如今,在他的眼前又上演起类似的一幕。薛掌柜不由得偷偷抬眼望了望柜台那边,刚好看到银尘嫌恶地移开视线。薛掌柜心里暗笑一声,却不敢有任何表示,他现在可得罪不起身为“神算账房”的银尘,否则小姑奶奶张雅婷非把他下油锅了不可。
“小冷(看堂小二的名字),你小子今天没吃饭还是咋啦?!怎么教训人起来软趴趴的?客人看着哪?你难道想在客人眼皮子底下包庇他人不是?”薛掌柜用他那破锣一样的嗓子鬼嚎起来,浑然没有发觉周围几桌上的顾客中,几位女性都皱起了眉头。被他训斥的看堂小二小冷先是猛然一个哆嗦,紧接着腮帮子一鼓,眼珠子一蹬,手里的鞭子就卯足了全身力气挥了下去,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青蓝色罡风呼啸着追赶着化作漫天残影的皮鞭,钢刀一样地落下去,将上好的紫铜木地板切得稀烂。
非人的惨叫一声接一声地在大厅里回响,每一声惨叫都足以撕裂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的耳膜与肝肠。跑堂小二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孩子,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啊。
小二的手脚,被皮鞭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抽了下来,没有一点点皮肉连接着了,骨盆已经完全碎裂,不少骨头渣子透出了皮肉,随着皮鞭扬起,随着血液飞溅四散飞射。临近的几桌客人身上都回旋起淡淡的罡风,将这些“秽物”挡了开去。整个饭厅里的客人都放下筷子,转头看着这一切,甚至有好事者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近距离地围观起来。银尘无聊又反胃地回到高凳子上,一双带着精致魔纹眼睛冷电一般扫过整个饭厅。他看到了许多人的脸,这些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表情,尽是事不关己的麻木和面对弱者受难时的幸灾乐祸,仿佛可怜的小二身上受的每一鞭子,都能让这些“尊贵的客人”们心里舒坦一下,而看着小二的惨死,似乎能够稍微满足一下他们内心中最原始最蛮荒的某种**。银尘这个时候突然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十万年前的加布罗依尔,那里曾经有个叫做罗马的地方,那些所谓的贵族都喜欢看角斗,看奴隶们相互厮杀,看血肉横飞肠流满地的盛况,其中有个叫做苏拉的,尤其喜欢在吃饭的时候看角斗,看一个精壮男人如何砍掉另一个的脑袋。
“眼前的这些人,和那些人,不都一样么?”银尘对自己说道,浑然不觉间,那个跑堂小二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
薛掌柜满意地看着地上一团根本分辨不出来是个什么形状的松软的肉泥,看着累得脸色发白的看堂小二,看着倒在地上已经陷入昏迷的领班小二。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对着地上的领班小二大地手,一脚踩下去。
“啊——!”杀猪般的惨嚎从领班小二的嘴里发出来,再次激起几个好事者的叫好声,薛掌柜得意洋洋地昂起头,转脸向柜台方向看去,刚好看到银尘漠然转过来的目光,他赶紧摆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银尘曾经就是领班小二,曾经就挨过薛掌柜的鞭子,此时薛掌柜这么做,那意思不言自明。
银尘没有对薛掌柜的做派有任何表示,此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离大门最近的那一桌客人身上。那是六个人,六个身穿黑布长衫的壮年男子。银尘看着他们六个人相互点点头,看着他们同时站起身来,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完全就是军人才会有的刻板刚硬的动作,瞳孔猛缩。
银尘的领域中,那六个人身上的杀意根本无所遁形。
“啪啪啪!”三声急促的巴掌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位一脚踹翻桌子的少爷,也就是引起整个鞭打小二事件的那位客人,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长着一张和银尘一样柔美得如同女孩的脸,白面无须,黑色的头发梳成一个端端正正的,象征着官位的发髻,身穿一件中等华贵的丝绸长袍,紫色的宽大袖子上翻起一道纯白的亮边,将他的手也衬托得白皙纤细。这位俊美的年轻男士放下手,轻轻抓起下人递上来的一把白纸折扇,雍容地摇了摇,那把纸扇上,没有提款,甚至没有一个字,只有一支画得惟妙惟肖,神韵内敛的傲雪寒梅。
“威风啊,真是微风。”华服男子一边摇着纸扇,一边阴阳怪气地赞叹着:“你们张家人自从百年前起家以来,就这么威风了,现在就算从王城灰溜溜地滚了出来,在这里落了脚,也还是这么威风……嘿!”他阴仄仄地笑了一声。
“这位客官,这位少爷,小店……”薛掌柜的脸部表情变得比翻书更快,不消半秒钟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低声下气地对华服男子赔笑道,只是他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
“叫张云滚出来!”华府男子脸色一变,手中的纸扇上登时腾起一道道紫色的电光,一股股灼热的罡风随着轻飘飘的纸扇呼啸着扇到了薛掌柜的脸上,随着一声仿佛是机车撞飞**的声响,薛掌柜圆乎乎的身体腾空而起,笔直地向着柜台,准确地说是向着银尘飞了过去。
噼里啪啦地一阵乱响,薛掌柜的身体一连撞翻了七八张桌子,带起的劲风一连吹倒了十几个客人,将小半个饭厅的地面弄得满是汤水碎瓷片。满屋的宾客之中有人发出了尖叫,紧接着就是各种兵器出鞘的森寒响声。
几秒钟之内,那些被撞翻被汤羹淋了一身的客人恼羞成怒地跳了起来,三五把闪亮的利剑明晃晃地指向的华府男子和他的两位属下。两位忠心耿耿又没有什么修为的属下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主人身前,而那男子只是摇着纸扇冷笑。他手中的纸扇,此时依旧完好如初。
“干什么?吃个饭都不让人吃得安生!你们不想吃可以出去!大爷我还想吃呢!”一道粗豪的声音盖过了饭厅里一片混乱的声音,一位满身都是汤水的,狼狈至极的中年大汉慢慢从地上爬将起来,弯腰捡起了同样泡在汤水残羹中的一把暗红色的大斧头,那把斧头的重量估计早已超过了银尘的体重。
“官军办事,闲杂人等退避,否则杀无赦。”这个时候,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30位披甲持剑的冷漠男子拱卫着一位身穿黑色锁子甲,腰挂一把同样漆黑的长剑,面向端正威严的中年将军走了进来。那将军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是一样的,不差分毫,甚至双手摆动的幅度都一模一样,一股刚毅,干练,硬朗又让人安心的军人气质毫无保留地散发出来。
“黑羽军?”宾客之间穿来几声惊叫,将军肩甲上成片的黑鹰羽毛装饰无声地说明了他的身份,最次也是个黑羽军的尉官(也就是队长),而黑羽军,那是北帝国中最为强大的军队,没有之一。
“再说一遍!官军办事,闲杂人等退避!”将军(姑且这么称呼)微微底稿了声音,话音未落,满屋的宾客们就争先恐后地扔下筷子汤匙,向门口挤过去。
“列位且慢!”这时那位身穿华服的男子微微提起了一丝元气,将他的声音清晰地送到了每一位客人的耳旁:“大家不要急,不要挤,排好队一个一个地出去!咱们黑羽军,是来捉拿朝廷要犯张云及其家小的,绝不和无辜良民百姓为难!”他一连说了两遍,才让饭厅里的人安静下来,而此时的饭厅,已经被三十位持剑甲士和六位身穿黑衫的神秘人物控制起来。
“刘督君,您这次可真敢冒险呀!”这个时候,将军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到了华服男子身边,很是豪爽地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张云……”
“清风决十重而已,不足为虑,倒是聂将军,您这次可是帮了大忙了,否则以我们‘卫所’的那三两只小猫,可还真围不住这么长的一条街呢!这次要是让人再跑了,那小弟就只能献上自己的人头喽!”华服男子说着向聂将军微微拱手。
“无妨无妨!”聂将军哈哈一笑,接着转过身来,脸色“刷”地一下就阴沉下来,冷声喝道:“张云可在?还不快快前来领罪?”
第九章 灭门2
“银尘,快!快去请总掌柜的!叫他去通知老爷!”此时,银尘正卯足了劲儿在被薛掌柜撞成废墟的柜台里扒拉着,好不容易从一堆碎木头快里挖出了李掌柜的大半个身子。薛掌柜,李掌柜和林掌柜是和银尘搭档的三个小掌柜,负责这间大饭厅里的诸多事务。薛掌柜已经被刚刚那个刘督军一扇子扇得没了气,肥胖的尸体上冒着奇怪的热气,整个内腑经脉全被一股灼热的气流冲毁了。林掌柜则在外面负责搭凉棚,到现在也没回来,只怕也遭了毒手,或者见势不妙逃亡去了。只有李掌柜和银尘呆在一起,这不,刚刚被银尘挖出大半个身子就叫嚷开了。
“我得先把你救出来!”银尘说着费力地搬开一块木板,露出李掌柜的脚,看得出来,身负五重清风决修为的李掌柜其实没受什么伤害。他在木板移开的瞬间就跳了起来,对银尘吼道:“你不去我去!”说完就一步跨过了薛掌柜的尸身。
他没有必要迈出第二步了,因为张云此时已经带着30多个张家的好手从后门走了进来,他的脸色阴暗得能够拧出大概半桶水。
银尘愣然看着张云身后的那20来位中年男女,他们没有一个人的实力在清风决十一重以下,其中三个人更是修炼到了清风决十三重,也就是大圆满的境界了。对于只认识《清风决》这一种功法的银尘来说,那三个人的实力真称得上十分强大了。至少他们的修为,和天行武馆的馆主贺先生一样。
只不过,银尘此时此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就是如此强大的张家,现在也是弱势的一方。
银尘暗中用领域扫描着那些被称为“黑羽军”的人,感受着他们体内的力量。“似乎是电系的?”银尘皱了皱眉头,电这种元素力量对银尘来说比风的力量更加难以接近,几乎是对冲体质最排斥的力量,其实银尘自打懂事起,就压根没指望自己在电系力量上取得任何造诣。
银尘清楚地感应到,那位聂将军的体内,一股股闪亮的深紫色力量沿着经脉流淌着,其平顺圆滑的程度和流动的量远远不是张云可以比较的,也就是说,他的力量比起张云强大得多,这点并不能让银尘感到任何一点意外,因为银尘自己的力量如果算上法师领域的话也比张云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