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明显更加坚实的外缘田地上,另外一些空下来的老卒,则在用刀枪斧棍进行捉对练习,既有一对一交错往来的缠斗格击,也有复数对复数的小团体长短兵的交替掩护和对战;看起来就要更加熟练和凶狠犀利的多了;
因为他们使用得是实打实的真刀真枪,动起手来也根本没有留手和迟疑的迹象;就这么交击声声的拼砍在一起,再仰面迎头抵压对撞着几乎是拳脚到肉,一方倒下或是不支才被重新分飞开来。因此,时不时有人鼻青脸肿的被扶到一边休息,也有人捂着流血的伤口退下来包扎。
还有一些人,则是拿着一面面大小不一的木盾和粗制滥造的手排,在挥挡和格击迎面抛投过来的石块,一边屈伸起伏着沿着躲闪的曲线向前推进着。这更像是另一种原始版本的临阵防箭和突击训练。
也多少让周淮安心中对这些乌合之众的印象和评价,稍稍提高了一些。
要知道在他所见过的那些非洲黑叔叔当中,有些是连会使用简单工具的灰背大猩猩都远远不如,打起战来只会狂吼乱叫手舞足蹈的乱奔乱射,靠气势和声音来吓唬对方以求取胜的奇葩存在。
只是没等他看多久,在虎虎生风的甲衣撞击叮当和悉悉摩擦声中,那位刚下得楼来的怒风营主官,就已经直奔他而来了。
第十五章 继续活下去(下
“问将军安好。。”
周淮安学着别人的称谓招呼道。
“和尚,你给老冯的那醒酒汤头调得实在不错。。”
对方却是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俺喝下后痛痛快快的吐了干净,就一觉好睡到天明了”
“过奖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周淮安只能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吃痛表情,而在脸上勉强牵动嘴角谦笑道。
“能够派上用处就好。。”
心中却道这不过是茶梗和老姜做成的清腹催吐方子而已,其他更好的东西不是没有,却是没有合适的机会用上而已。
“既然都是营中的兄弟了。。”
自称王蟠的首领就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一般,颇为豪爽的摆摆手。
“今后,你就叫我王将,或是将头儿好了”
“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有什么想头也尽管对我说就是了。。”
这一刻,周淮安仿若看到了对方头顶上,无形之间有类似好感度1、1、1之类的数字闪过;
好吧,至少为山九仞起于畦步,最初步的目的已经有了了一个开头;虽然很可能只是一句泛而言之的大话和空头期许,但也意味着公开获得与这区区一隅的上层,日后进行沟通和交涉的许可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好感,比如跟在人群后头的那个队官成大咬,对此就是一副浓眉重锁不可置否冷观在旁的模样。因此,哪怕他们渐渐走远了,周淮安还是能够听到一些他们窃窃私语。
“将头,我还是信不过这来历不明的和尚。”
显然是那位成大咬迫不及待的开始质疑了。
“这种人怎么会随便甘心为义军效力呢。。”
“只怕是有所图谋和所求的。。”
“咬子啊,我知道你吃过官军奸细的亏。。心有所警那是自然的”
但却是另一个声音接口道
“可这和尚是小柴给举荐过来的。。”
“小柴那是什么人啊,还和将头是多次的过命交情。。”
“何须你来徒担什么心呢。。”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咬子你得知道。。”
然后就被那位王将头给打断了。
“如今要怒风营想要继续做大,形形色色人等的补入就必不可少了”
“各种图谋和所求的东西就更多了。。实在也不差他这个野路子和尚了。”
“但大多数除了填壕塞沟之外,最后能够合用的人就不多了。尤其是这营中能书能算的人手就更加稀罕了。”
“无端当奸细杀了或是赶走自然容易,但是你去哪再找一个顶替做事的么”
说到这里,王将头再次放低声音,相当隐蔽的朝周淮安这边看了一眼才做安抚道。
“之前一路征辟过来的读书人,可是都没能留住一个啊”
“这和尚固然是壮实了些,举止谈吐也不像是等闲门户出来的。。”
“但是目前于我们又有什么妨碍么。。能用且用之以观后效如何?”
“当然了,为防此人别有异心的话,”
“日常里,就要烦扰你多多盯紧了去。。看看有没有刺探和危害的行举了。。”
偷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想要轻易获得陌生人的信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掌握了一定权势和地位的人物,几乎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不过这才是开始而已。
在用一块沾水的布清理了牙齿和脸部之后,简单取用过十分简陋早食的周淮安,发现自己首先要面对的一座小山一般的杂物堆。难道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垃圾分拣么。
其中大多数怒风营在一路战事当中所获得形形色色战利品,以及从沿途地方顺手牵羊给卷带过来乱七八糟用途不明的大小物件。只是其中看起来比较完好可以直接利用的现成品,或是值钱的物件都被挑走了,剩下都是别人不要的破烂玩意。
从新旧残损不一的刀剑甲械旗仗,到沾血或是满是污秽的衣袍裤胯罩衫鞋靴被褥,乃至各种锅碗瓢盆瓶瓶罐罐,从鎬铲锄叉等农具到锯锤斧凿等疑似五金木工泥瓦之类的工具,甚至还有女人的衣服和裙衫,鞋子和妆盒;
最后还有许多就连他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实在是说不出用途的玩意,就这么杂乱无章的乱堆在一起。
好在他并不是靠自己一个人动手,而是可以请求几个粗手大脚的营中杂役作为临时支派和使唤,大多数时候只要动动嘴巴和动动纸笔,将有用和没用的分开来处置就可以了。
只是,也许就在这些杂使的夫役当中,就有负责就近监视和观察自己行举的人,而这个分拣的任务也是个变相的考校?,周淮安暗自里也做如是猜想到。
在一个活跃在前废土流生存党人和野外DiY爱好者眼中,就算是捡破烂同样也能检出足够的花样和组合变化来的。这一次算是先发挥在了这个错位的时代当中了。
用了一整天时间来简单的粗粗分类和确定归属,并请求来了了足够数量临时充作苦力的帮手之后,周淮安也很快就进入到这个短暂的角色而忙得不可开交起来。
首先被清理出来的是那些残损不一的兵器甲械,这也是迅速可以利用起来的装备,也是最好体现出成效的地方。
比如,折断崩卷的刀剑稍加打磨和和改装之后,就可以做成短刃和匕首什么的;哪怕是较小金属碎片也可以在磨光之后,安插固定在木棍头上,做成某种严重不规范的戈矛类武器,或是镶嵌较粗的棍棒上充作狼牙。
然后是那些破损残断的甲服和盔具,基本就是搞拼接和缝补工作;将用铁针和砧子在破洞和穿孔打上补丁,或是将破损边沿裁剪和替换之后,将几大片不同位置的缝合在一起。
因为在南下路上损失过甚的缘故,怒风营在后勤辅助人员上也几乎是一片空白,最后只找出来两个曾经当过铁匠的士卒,一个裁缝当过裁缝学徒和一个有简单木工手艺的人。这些分拣出来的东西就丢给他们去慢慢的炮制了。
其次是对衣被鞋袜帐毯各种织物皮具的分类和清洗,然后在进一步的缝补和煮晒之后,作为公中的物品重新分配出去,以改善营中士卒的个人行头。最起码让那些新卒人人都有一件裹身的东西。
接下来是各种农具和工具的修复和归类整理,然后发放到各自有所专长的人员手中去,作为加强日常营建和劳作效率的辅助手段。
那些大小不一的容器,在清洗和掏空之后,大得则可以用来贮存米粮、酱菜和酒水、盐沙在内的食品和物件,或是充作烹煮锅具和贮水器皿;而小的则可以发给个人作为餐具和水罐。
而明显排不上用场的破烂家具陈设什么的,也没有被简单粗暴的直接劈柴烧火之用,而是利用营中数量可怜的木工手艺,改造成了诸如抬架、床板、案几和推车的部件,甚至是最为简单的木挡手牌。。。
最后哪怕是女人的衣物,也可以分割裁剪开来,而依照本来的颜色做成一面面较小的旗帜和绑带,乃至其他汗巾等布制品;
林林总总的这一番分派和安排下来,仅仅用了几天时光,那堆如小山的杂色物件就已经消失了大半,而变成了各种分派出去的现成物品。
当然了作为唯一统计和登记的经手人,他先假公济私的用这些杂物里面挑选出来的物件,把自己的先装备起来,顺便把身上那些明显不合时宜和异于这个时代的细节,给更进一步的处理和遮掩掉。
毕竟,将来如果要离开这些农民军,两双以上备换的完好靴子和芒鞋,是基本行动力的有效保障;然后是低纬度亚热带地区所必须的防晒遮笠和具有一定挡雨功能的罩衣;再下来就是一些毫不起眼却必不可少的随身物品和小工具,其中大多数需要周淮安花上一些时间,来收集和重新制作、调整之后才能派上用场的。
在初步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和作用之后,接下来就是籍着工作上的便利和闲余机会,对于各种消息和咨询的收集了。
第十六章 还是活着
作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职务便利,虽然负责的都不是什么具有重要性的杂务;但是通过日常过手记录的物用流传和分派,周淮安也逐步弄清楚了这部“怒风营”的一些情形,
这个怒风营现今拥有在额战兵约一千一百九十一名,其中只有一百七十六人是北地出身的老卒,还有三百四十人是补充自两浙、闽中的正卒,剩下的就全是本地募集和招徕的新丁了;
另有负责火厨、牲畜,的杂役和脚夫两百多人,其中大多数是淘汰下来的壮丁,只有四十个是北方带来的老人而已。
而作为现今怒风营的主官,那位人称王将头的紫脸大汉全名叫王蟠,河南汝州地方人士,善使一条铁头棍而外号“王雷子”,在黄巢麾下号称十万的义军当中领都尉头衔,但其实是怒风营临危受命的第四任当家人了,接手怒风营至今的还不过数月时间而已。
其次是作为他副手的怒风营别将丁会,不过此人正在外间奔走而行踪不明;
虽然只有一营人马,但是正所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拥有弓手、步卒{刀牌、梢头{长矛数种兵类,甚至还有一小队亲随老卒组成的三十骑马队,虽然装备同样的极其简陋,除了副鞍具和木矛之外就再也别无长物了。
在此之前,他们原本是在王仙芝起义军攻克鄂州之战当中投奔的地方义军杂流;在打下鄂州之后才用交货的装备重新武装正变成一部;
最初属于王仙芝心腹大将尚君长的麾下,最盛时挟有三四千之众,而号称王大将军的羽翼之一;只是好景不长,在尚君长前往长安交涉招抚途中被藩镇宋威部冒功截杀,而王仙芝连通本部五万大军也战死在黄梅之后,他们这些散于各地义军残部就在尚君长的弟弟大将尚让带领下,北上投奔汇合了另一只起义军的黄巢所部,自此该换了旗号和从属。
只是作为外来投奔的部队,不断损兵折将又缺乏补充途径的怒风军,也一缩再缩变成了现在有些人手短缺的怒风营;直到大庾岭断后一战当中,虽然包括前两任的新老主官在内一大批老人,相继死伤惨重却始终没有向官军乞降,而是在被击溃后继续南下追赶上了本阵大队人马;
后来又以残弱之旅,在击破岭南东道节度使李召召集的各路官军当中卖了死力;因此才重新被黄王所重视起来,不但重建了怒风营的名头,拥有了优先挑选和补充本地兵员的资格。
由于南下陷没福州时的黄巢,开始在军中开始建章立制而整顿军伍以为常例,自此效法官军制度而分营置军设立:火长、队正、旅帅、校尉、都尉、别将、郎将等职衔和正副从贰的等阶,以取代原本杂乱无章的大小头目、头领、将军、兵马、守捉、防御、经略、节度之类自称;
因此,这个怒风营现今的最高官长,就是这位副任果毅都尉的河南汝州人王蟠,在负责主持日常局面;而作为鄂州地方出身的怒风营老人丁会,则是以更次一等的别将身份作为他的副手尽心协助之。
这个丁会,也是作为追随前两代首领的几位父兄皆战死之后,带领残部南下投奔黄巢本阵的唯一幸存者,因此得以拨给一批老卒而重建了几乎覆灭的怒风营。因此,据说他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对谁都没有什么好气,但是一说到黄王却又忍不住露出由衷感激和向往之情;因为善使一杆家传本事的棘头枪,而保留本职归属被招入黄巢身边听效。
故而在因陋就简的颇多草创之下,作为实质上二号人物就是另一位人称邓旅帅的邓存,他也是义军本阵所拨付过来的老卒兼带队头目,以及怒风营所有步卒的官长;因此在怒风营中的号召和威望仅次于丁会,是个日常话不多但颇有些严厉的冷脸汉子。日常惯用的是一把宽头折铁刀。
反倒是作为周淮安临时保人和荐主,那个年纪不大颇为老成的柴校尉却是颇有几分来头;
他的资历甚至是比怒风营的前身还要老得多,乃是在少年时就开始追随王仙芝畈盐,在河南起兵之后又因为乡党身份和渊源,被归入到黄巢麾下奔走转战的中军本部老人;因此他虽然只有校尉的头衔,却要令怒风营的这位当家都尉王蟠在内的诸多义军中下层将领,多少礼让和客气上几分的特殊存在。
至于余下来的其他人就不免有些乏善可陈,或是缺乏足够的消息来源了,这也有他如今的身份可以接触和了解的机会、时间实在太少,而没法做出相应打听和判断的缘故了。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周淮安发现自己居然成了这重建的怒风营当职人员了。
在此之前怒风营的前身怒风军时期,倒是曾经拥有过屈指可数的所谓文书、记室和簿史之流,但到了大军南下后基本上是死的死,逃的逃,走散的走散;最后能够随怒风营残部抵达广州附近的,几乎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莽汉之流。
而就在几天前,为了重建怒风营派来几个帮手的书办,也因为更重要的事务繁忙而被叫回去了;所以实际上这个什么都缺的怒风营,基本上是都尉王蟠和别将丁会自己在勉力操持和对付着。
没办法在这个残酷而落后的世道上,饥寒交迫而铤而走险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能够读文会字的人却实在太过有限了。
而按照王蟠等人之间私下里的抱怨之言,这次打下广州之后本来要好好征募一批文士来供使用来;只是因为各种缘故愿意主动献身应募的人选寥寥,而少数愿意投靠的也差不多给义军当中其他更加亲近和重要的部属给瓜分殆尽了。
所以他们往来求取了好几次之后,才偶然得以从那位相熟的柴校尉手中,得到周淮安这么一个“被迫还俗的和尚”,作为以应一时的人手。然后总算是将自己从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杂事当中,给彻底解脱出来了。
所以在目前情况下,作为一枝独秀的周淮安还是相对安全和被人受用需要的。
另一方面,得益于这个时代多数农民起义军,对后勤保障和维持上的粗放与忽视,以及在日常庶务上各种管理混乱造成的额浪费和谬误;周淮安很容易就找到了几个契入点,而将由此产生的明显效能,逐步在一些日常难易忽略的节点上体现了出来;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之人,并没有人会拒绝逐渐变得省事省心的结果,甚至对此主动的乐见其成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容易就通过细节上的调整和利益交换,而间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和趋向。
他也获得第一个跟班和帮手,一个瘦巴巴的半大少年小七,算是旅帅邓存的河南乡党子弟,自称已经十五岁了但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个头;专门负责日常在身边跑腿、搬东西和收拾打扫之类的杂活,好让周淮安有更多时间和空余去整理和分辨,这些时日积累下来的文书和记录事项。
岭外,根据事后从怒风营当中打听到的消息,周淮安发现当初正在广州城中的自己,还真是遭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无妄之灾啊。
最初来自那位冲天大将军的命令的确是“只杀胡儿,不伤汉家”,但是这个明显过于笼统和模糊的指示,在入城清洗的各部义军当中就免不了被各种自行理解和发挥。
结果就变成了形形色色的各种私立标准,从最初的“发肤体貌不类国人者杀”到“衣冠行举不类中土者杀”,再到“言语行迹可疑者杀”“心怀叵测意图抗拒者杀”之类的浮滥标准,直接让广州城变成了一个血流漂杵的大屠宰场和修罗地域。
这就是所谓农民起义军的黑暗面和历史局限性啊。
因此在积累几天的深思熟虑和考量之后,他正式请求见面都尉王蟠所给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籍着继续补充收集兵额和物资的机会,尽可能得收集那些会点手艺或是有所一技之长的人手,将原本几于无的后勤体系和辅助人员队伍给建立起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