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少白头式的几缕灰色。
只是他身上那件镶满铁片和泡钉的深绯半身甲,以及跨在腰上系着绿涤丝绸缠把的紫鞘佩刀,在这处放粥
的临时场地当中,体现出高人一等的身份和气势。
事实上,周淮安已经注意到了在此之前他所过和之处,无论多么的拥挤那些维持秩序的义军们,也无不是
恭敬有加的让开一段距离和空间来。
“也只有你这些出家人,才不在呼授之父母的身发体肤。。”
对方指着他剃得只剩一点短短发搽的头顶。
“你不是和尚又是什么东西。。”
好吧,周淮安摸了摸头皮才想起来与对方油腻腻的发髻不同,自己在医疗队里行走的时候,出于热带卫生
上的考虑可是相当勤理发的。再看看自己这一身搭肩的半挂裹身布,似乎还真有点南亚大陆上苦行僧的味
道,顿时有些无语了。
“其实。。。”
周怀安觉得还可以努力挽救辩白一下。
“看你还有几分慈悲心,想不想吃点好的。。”
看起来有点未老先衰的灰毛头领,就不由分说的挥手强势打断他道。
“爷姑且给你个管饱的机会。。。”
听到这话周淮安暗示改变了主意,而默默闭上了嘴吧。
“看你这和尚倒也生的高大壮实,怕不是那家的大寺的弟子,往日里吃的也不少吧。。”
“会唱经不,待会给俺来短超度往生的。。”
“前头死的人多了,也是晦气。。”
“随便念点什么也好,让兄弟们安心点、、”
他神神叨叨的念了一大堆,眼睛就一直盯在周淮安的身上,却是一副根本不容拒绝的表情。
“当然了,也不会白使唤你的”
“大将军有令要善待汉家百姓,就算你是出家人也是一般的。。”
“当然那些藩僧就不一样了,胡儿都该去死。。”
“只要能让俺兄弟们满意,等闲吃饱算不上事儿。。”
“保不准儿还有奖赏一二了。。”
好容易才在对方的滔滔不绝中,找到个插口的机会和间隙。
“却不知,。。恩。。贵官您怎么称呼”
周淮安也只能摸着脑袋暂且俯首下来,对着这个比自己矮一截的头目道。
“贵啥子官啊,俺姓柴,单名个平,叫俺柴校尉好了了。。”
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过来,对方虽然看起来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但是眼中偶然凛凛煞气,却让人
隐约觉得并不是能够随便糊弄或者说好像与的角色。
跟着这位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的柴校尉,还有两名紧紧相随而将周淮安包夹在个中的年长护兵,走出了一段
时距离之后,那些断断续续遮挡住视线,青山绿野的城外丘陵风光突然就迅速消失了,
只剩下展现在周淮安眼前令人震惊的一幕;如倒卷乌云般漫天飞舞的鸦鹫,横七竖八堆叠错落的尸骸,还
有林立摧折的兵器,倾倒的车马与木栅,铺满了这广州城外的旷野之中,就像是斑驳暗色的海潮过后残留
物一般,淹没了视野当中各种山丘、坡地、灌丛与田野。
这就是广州城外留下的战场么。
而在更远处,几片人声鼎沸而尘嚣直上的大型营地,就簇立在珠江之畔而不断有形形色色的队伍出入往来
着,其中还间杂着三五飞驰而过的战马和骑兵。
而来自城中的车队从各处城门蜿蜒而出之后,就全部汇集到了这里,而在这几片营地当中最为显眼的无疑
就是一只鹤立鸡群一般,高过所有颜色杂乱的林立旗帜一大截的土黄色大纛,以及垂挂在旁的两面竖条大
旗,
远远望过去,其中一面写着“冲天大将军黄”的斗大黑字,另一面大旗上则是朱色的“百万义军都统”;
难道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黄巢,黄冲天所在么,周淮安不禁在心里猜测起来。
一小木盆带着焦黑锅巴底的剩饭,上面撒点黑乎乎的咸菜碎,就是对方所说的一顿饱饭了;虽然是基本没
有怎么脱壳和舂磨过的泛黄糙米饭,还带着不少烧糊和夹生的谷粒,嚼在嘴里对牙齿和口腔委实是一种粗
粝的考验,但是相对在黑叔叔的部落里吃到过的泥巴大饼和酸浆团子,就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和下口的事
情了。
这一度让他想起了在医疗队里,某次因为暴雨导致的泥石流而被困了三天三夜,差不多把身边牙膏在内的
一切东西都吃光之后,救援队才到来而吃上一碗最简单开水泡面饼的滋味和心情。
很快就被周淮安给连抓带舀的一扫而空,连黏附的锅巴残渣都刮下来,然后只觉得空瘪的肚子才刚刚填了
一个半饱而已,甚至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之后就连一个饱嗝都没法打出来;而正在边上观看的柴校尉也
微微变了颜色。
“好你个能吃的和尚。。”
“这可是足给五到七人的饭食啊。。”
“接下来,就看你值不值得费这么多人的饭量了,,”
半响之后,他就被领到了一处仓促搭盖起来灵棚和香案面前,一些诸如木鱼、磐、磬之类的法器,就乱七八糟得丢在地上没人收拾过呢,上面还有几点疑似呕吐物的溅痕和可疑的深色污渍。
好吧,对方一定是故意的吧,周淮安不禁心道。刚让吃完一顿稍微果腹的饭,连个消食的机会都不给就拉到这战场中来了,近距离饱受一番这种“色香味”俱全的当面冲击。
不过,在非洲行走的时候,周淮安已经直接或是间接的见过了不少,饥荒和战火所造就的人间惨剧,也知道了许多根源和内幕的所在;对此也已经不是那么的特别反应激烈,而只剩下最基本人道主义情结上的感伤和触动了。
然而,这落在那位自觉有些来历的灰头柴校尉眼中,却又是另一番的感受和评价了;至少对方身上这种不动形色而发自由心的悲天悯人意味,恰如一个高僧大德的城府和气度,只是年纪上有些过于轻了。
“又拉来一个。。到底行不”
“至少没有当场吐出来,应该可以凑合把。。”
“前面你已经拉过好几个,都吐得死去活来的。”
“哪怕用刀枪逼着也没法维持下去了,”
隐隐听着不远处细碎的讨论声,借着这个等候和布置的机会,周淮安暗自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同时也是寻觅可能用来逃跑的路线和躲避藏身的地方。
只见灵棚虽在这片战场当中的阵亡者,大多数是统一皂袍耳帽的官军;或又是戴笠的乡兵、土团;间杂着褐衣短衫草鞋的义军尸体,因为绝大多数都光着头而只有板结的发髻,所以很容易就被辨认出来。
而在这些尸体之间,像是一群兀鹫或又是食腐野狗一般衣衫褴褛的潺动人群,正在尸堆上剥去一切可以利
用的东西,而留下一片又有一片光秃秃的尸体,很快又被密密麻麻的鸦群给覆盖上去了;
而远处的野狗也在某种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中,慢慢的聚拢过来而咆哮嘶吼着,与吃油光发亮的肥大鸦群展
开新一轮的争夺与冲突。这就像是某种分工明确的无形默契一般的。
在难以形容的怪味混杂当中,有些尸体看起来死了有些时间了,而有些尸体显然是刚刚被杀死的鲜红色,
而且伤创几乎都在同样的位置上,倒地的的位置也相对集中和整齐的多,显然是被后来集体处决掉的。
然后,就像是验证了周淮安的猜想,一群鼻青脸肿或是身上带伤的人,也在哀求和哭哭啼啼的嘈杂声被驱赶了过来;然后备用刀枪一一的从背后被捅倒、戳翻在,这些临时挖出来的沟壑里;虽然还有人在染红的泥泞里痛苦的挣扎,也有人在跌跌撞撞当中想要逃离出去;
这时有人对着拉开弓箭,但却被领头满脸沧桑的队官按了下来,
“节省些箭矢,将来多杀几个官狗好了。。”
然后,就见他很快就带人被紧步追上去,从背后将这些根本跑不远的幸存者,踢倒在地挥刀砍下头颅,而血淋淋滴了一地提领了回来,反手丢在那条铺满尸体的土沟了。
“和尚,觉得看过不了么。。”
那名带他过来的灰毛柴校尉,突然主动解释道
“那可是成大咬,因为灾年他爹饿不过偷吃了一条当地秦封翁的狗”
“回头全家都被官府的吏给埋了桩子。。”
“最后,就死剩他这一个被野狗给扒拉出来的。。”
随后,周淮安就知道了所谓埋桩子就是活埋的意思,而且是那种为了起到足够震慑效果和省力气,直接将头向下倒埋在土里;然后随着人慢慢的痛苦窒息而死,失禁的屎尿会因为被封住的体内压力,而从露出的上端倒喷而出。
无怪时如此的苦大仇深了,这简直就是后世教科书上说“阶级斗争与矛盾”的极端表现了;周淮安心中的
评价和意味顿时有些复杂了,但是脸上还是勉励维持着某种麻木与呆滞。
当那些从属于义军的尸体,被陆陆续续的分拣出来而逐一摆到了周淮安的面前。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整理了复杂无比的心情,让自己想起那些令人感动和悲伤的场景和画面,又变成了抑扬顿挫出口的唱诵声。
第十章 依旧活着(下
“来了,。和尚,吃晚食了。。”
在零星的招呼声中,周淮安看着重新摆在面前的汤饭和饼食,虽然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杂菜汤泡饭和带着很多麸皮的贴饼,上面还有没去干净的灶灰,但是至少看起来比之前吃的剩饭又要像样的多了,起码是现做不久而装载破篮子里的热食了。
这就轻易过关改换了立场而暂时加入了体制内了?,虽然只是一只流寇性质的农民起义军,周淮安有些恍若梦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自己居然还有需要靠假冒和尚装神弄鬼来骗吃骗喝的一天,只感觉再度涌出的荒谬和落差感,沉甸甸的充斥在既的心头
而他只是学者见过的非洲部落萨满,装模作样念了几句抑扬顿挫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斯瓦西里语,然后按照后世烂大街的大悲咒之流佛门音乐的节拍,空对空的哼哼了几阵子而已,就这么的轻易蒙混过关了。
他们甚至就连周淮安身上的东西,也不用检查了,而直接被当成与常人无关的法器度堞什么的佛门用具,见多不怪的熟视无睹过去了。
他甚至还得到了一身不知道从谁那里剥下来的珈蓝袍{僧衣,虽然救了写却大体还干净,也没有什么虱子跳蚤的残留,而让他得以把那块缠身的破布给换到;
接下来他有得到了,可以和那些小头目们一起吃饭的待遇,只要继续站在那些需要掩埋而奇形怪状的尸体面前,面不改色的把一段自编自创的超度经文,给哼哼念完就行了。
只是,等到他不管不顾的专心吃完第七个灰麸饼,将瓦罐里舀出的一大勺菜羹汤饭,也顺势一饮而尽之后,身边再次响了嘈杂的嗡嗡声,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了一小圈人;都是那些同时吃饭的义军小头目们,正当是七嘴八舌的纷纷道。
“好你个能吃的和尚。。”
“都第七个了。。大半罐子汤了。。”
“真能把这些都吃尽么。。”
“速速掏钱,每人都输我三个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