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养小鸟,我们不想把它们关在笼子里,但是小鸟经常自己飞到我的窗台来唱歌。我们一致觉得这样更好。
我每天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时刻能感受到生命的勃发。
我妈呢,仿佛还是20来岁,天天有用不完的精力,但她已经不是20来岁的样子了。
她毕竟是51岁的人,因为操劳,背不直了,腰不挺了,皮肤不再紧致,脸上爬满了皱纹,手上满是老茧。
当年那些和她一起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如今一个个比她年轻漂亮多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们再没夸过她漂亮。
她们还是天天去跳广场舞,经常从家门口过,喊我妈一起去。
但是我妈已经不去了,她已经背不动我。哪怕我坐上轮椅,她也无法把我弄下楼。
她就在家里唱啊跳啊,好像一只笼中的百灵鸟,一唱就是一整天。
这个小寡妇,噢不,现在是老寡妇,还是个可爱女人呢。
她的可爱依旧。
明天就像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想象失望是偶尔拨不通的电话号码多试几次总会回答
这一天,她又开始唱了。
我对她说,别唱啦,我都要听吐了。
她说,我们一起唱,你唱歌那么好听,现在身体不能动,脖子不能动,只能说话和唱歌。你看啊,这是老天在催你开口唱歌呢。让你只能唱歌,不能干别的。
我说,老天是吧,它可真难伺候,我特么的现在不想唱歌给它听,只想说脏话!
我妈立刻不唱了,也不劝我唱了。她从满屋子的书堆里随手拿出一本,开始讲故事,讲的是一个老人和一条巨大的马林鱼搏斗的故事。
我说,别念啦,我都要听吐了。老头的对手是鱼,我的对手是贼老天,没有可比性!
我妈捏捏我的脸说,既然它向你露出爪牙,你就给它做个鬼脸呗。
我说,我还是尿它一身吧。
我妈称赞这个主意好,说要换一本尿尿的书读给我听。
我说,别换啦,这满屋子的书和磁带,我都能背出来。
她开了一家小小的图书音像店,店里满是超级励志的书和唱片,充满了正能量。店名也很大气,叫“我的理想”,但实际又小又破。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李想,实际上我从小没理想,不敢有理想,混吃等死。
我们俩的生活就靠这间小店维持,真是辛苦它了。
我沉默半晌说,放弃我吧。
她说,你想挨揍是不是!
我说,妈你别这样,我们都好累了
她打断我,别说啦!买了票就不能提前退场!
我说,妈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妈抹抹眼睛说,我不想听!你讲的不好听。
我说,我都没讲你就说不好听,能不能给我点鼓励。
她说,你每天给小黑讲的故事很负能量。
小黑是一条黑色凤尾蝶小金鱼,是我的树洞。
我说,妈你
我妈说,再讲就没有小丁丁。
我虽然不怕死,但是很怕没有小丁丁,所以没讲。
也没必要讲了。
四天后,冥冥中,我感觉我大限将至,死期已到,内心深处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我妈推着我在家里到处飞奔,从阳台飞驰到玄关,从厨房飞驰到卧室,从客厅飞驰到浴室脚边跟着布灵布灵跑个不休的小狗子。
我张开双手,仿佛回到了18岁那年我妈把我从斜坡上推下去的时刻!
可能,那就是奔跑的感觉;可能,奔跑就是飞起来的感觉!
快跑!!我奋起余勇大喊。
我妈呼哧呼哧地推着我,也大喊快跑!李想快跑!
汪汪汪师师也在大喊。
我恍惚
冷酷的风迎面向我打来,绝症的闪电向我打来,疾病的狂潮向我打来,冰冷的手术台向我打来,蒙面的医生护士向我打来,无数红红绿绿的药丸向我打来,密密麻麻的针头向我打来,还有从未谋面的爸爸向我打来,恶意嘲笑的狼群向我打来,朦胧初恋的嗤笑向我打来,贫穷又富足的生活向我打来,亲切又丑陋的双腿向我打来,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禁闭感向我打来,妈妈的笑向我打来
快跑李想快跑!
身后,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声音向我打来
快跑!李想快跑!!!一辈子跑这一次!!!我用尽余生咆哮。
一个残废的我向另一个健康的我打来
我要冲破桎梏!畸形的腿支撑不了我的身体,我就匍匐前进,坚定向前!绝不停歇!决不妥协!不顾一切!
我的手无法动了,我的身体无法动了,我的脖子无法动了,就让森林里的狼群把我分食,你一块它一块,把我的眼珠带走,把我的耳朵带走,把我的心带走,把我的血肉带到森林的四方,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狂奔一次
26岁这一年,春节刚过,情人节的浪漫夜晚,九点的钟声从我妈以前跳舞的人民广场传来,我永远闭上了眼睛,终于死了。
我以为我会走的心如止水,但是并没有。
最后那一刻,我很想念很想念我妈。
那个天天傻开心的可爱女人,她将来可怎么办啊。
我的骨头很痛,天上在打雷,雨点落在我的骨头上,有风吹过幽幽的森林,好像沉寂了几万年,终于有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呼唤我。
李想李想
李想睁开沉重的眼睛,看到了光,看到了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看到了寒光闪闪的针头,看到了深情呼唤他的妈妈。
屋外阵雨瓢泼,雷声阵阵。
李想一梦醒来,泪流满面。
5、大梦初醒
真是一个又长又痛又真实的梦。
大梦醒来,李想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房间里亮着灯,空气中充满了药水味,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一块小小的霉斑。
他感觉身体一阵剧痛,到处是伤。因为噩梦的关系,他最先试着动了动腿,不能动!
李想大惊,心里慌乱,极力想要感受他的腿还在不在,但被人轻轻按住了。
“你的腿骨折了,现在不能动,安心躺着养伤。”戴着口罩的医生俯下身子对他说。
蒙面的白大褂!
李想对他们印象极深,他那一生都在和这些人打交道。
“放,放开我!”
“小象,是妈妈,别害怕,妈妈在这里陪你,妈妈在,不怕,我们不害怕。”医生的身边出现了向小园,她一边柔声安慰,一边给李想擦拭满脸的泪水。
李想稍稍镇静,深深地盯着她,关切地问:“妈?你好吗?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向小园怔了怔,和医生对视一眼,对李想说:“我很好,我的小象是不是做了噩梦?”
李想昏迷时,嘴里一直嘟嘟囔囔。她伏下耳朵倾听,只能听到他在微弱地呼喊妈妈,其他的都听不清。
噩梦?
李想的记忆如潮水般恢复,向小园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他这才完全清醒过来,原来全是梦。
“李想?李想你醒了!是我啊,你还认识我吗?一二三,这是几?”
李想的身边响起一个高兴的声音,随即一张脸映入眼帘。
“这是鸭蛋”
眼前人是李诞。
“啊,看样子你真醒了,我去喊我爸妈。”
说完,李诞匆匆出去,很快,房间的门被推开,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李想看到了李诞和大伯大娘。
“我这是在医院吗?”他问向小园。
“这里是医院,我的小象受伤了,被车撞了。”向小园轻轻握住他的手。
李想闻言,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老爸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周围一片尖叫声。
汽车原本是冲着他来的。
在关键时刻,老爸推了他一把,挡在他面前,随即被疯狂冲进人群的汽车撞上。
他则被汽车带了一下,现在看来,所幸捡回了一条命,只是老爸呢?
“妈”李想虚弱地喊道,反手紧紧地握住了向小园的手。
她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手好凉。
“我爸呢?”
李朝受的伤比李想要重得多,当李想醒来时,他还在昏迷中,医院正在对他进行手术抢救,现在还不知道生死。
李想身体还很虚弱,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了,李诞第一时间告诉了他好消息,李朝已经抢救回来,没有生命危险。
李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即询问窦窦和师师,没见到这两个小妹妹呢。
“她们在我家,我姐带着她们呢。她们不知道这个事情,我们都瞒着。”
李诞拉开窗帘,站在窗前往外看,这里是医院住院部的三楼,在楼下聚集了许多人,不少是扛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有人拉起了横幅,齐声大喊严惩凶手。
李想也听到了动静,问道:“外面怎么了?”
李诞:“外面来了好多记者,昨天撞伤你和叔叔的车不仅撞了你们,一共有2个人当场死亡,12个人受了重伤,轻伤的有20多个人。现在好多媒体都在关注这件事,性质太恶劣了。”
李想根本没闹明白昨天是怎么回事,询问李诞,才得知一些事情的始末。
昨天开车撞伤他们的人已经被警察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