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陛下原谅罪臣有眼无珠,慢待了陛下。当初,哪怕是死,罪臣也不应该离开苍山的。”
这话说得平心静气,半点怨怼都没有,但重华就是从中听出了许多怨愤敷衍之情。
他冷笑:“你当时要死了吗?有人逼迫着要你的命?你就那样迫不及待想要一飞冲天?”
就算没有死,也离死不远了。
钟唯唯心里一阵钝痛,无数的委屈和愤怒,随即又觉得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纠结那么多干嘛?
何况,强势有权的人永远都认为自己有理没有错,所有错误都是别人的,她和他扯这些做什么?
他既然耿耿于怀,她便认错就是。再拜一拜,诚恳地道:“都是罪臣的错。”
她姿态够低,重华却高兴不起来。
他的目光像是落到钟唯唯身上,却又像是透过她落到了远方,索然无味:“这是即将入宫的宫妃名册,你拿去吧。”
钟唯唯上前,低垂眼眸接过名册,无意之中碰触到重华冰冷的手,她吓了一跳,迅速收手,恰逢重华松手,名册便跌落地上。
钟唯唯立即拜倒认错:“臣罪该万死。”
“你的确罪该万死。”重华咬牙切齿,拂袖而去。
钟唯唯看着朱红织锦封皮的名册,一阵黯然。
☆、13.第13章 新官上任(3)
赵宏图过来,弯腰拾起名册递到钟唯唯手里,眼中多有不赞同:“小钟,你这又是何必?”
钟唯唯一手抓名册,一手去端她的冷馒头,笑颜如花:“老赵,我觉得我做得挺好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
再掂一掂名册,挤眉弄眼:“我要发财了。”
赵宏图被她气得没脾气了,虚点她一下,转身走了。
钟唯唯回到屋里,被她惩罚的宫人还没走,胆战心惊地等着她验收。
钟唯唯把手里的名册朝宫人炫耀地一晃,再伸手去门缝里擦了一下,呲牙:“重新来过!”
宫人磕个头,拿起抹布再擦一遍。
钟唯唯坐在灯下就着冷茶吃冷馒头,一手翻看着新晋宫妃的名册。
为首两个名字,一是韦柔,一是吕纯,两个名字都被重华用朱笔画过了圈,证明这二人至少也是四妃之一。
钟唯唯略顿了一顿,一口咬掉半个馒头,使劲嚼了又嚼,继续往下翻看名册。
后面的人选没什么特别出色的,没人能和韦柔、吕纯相提并论。
这情形全在钟唯唯的预料之中,郦国自建国以来,后位便一直由韦氏、吕氏把持,继位皇子的母妃更是基本出自这两大家族。
这两大家族既互相勾连,又互相竞争,把所有威胁他们地位的家族全部绞杀干净。
传到永帝这一代,他们已是根深叶茂,把持朝政大事,乃至于操纵皇位继承人都是家常便饭,严重威胁到了帝位皇权。
所以永帝才会把重华送到苍山,隐姓埋名拜在钟南江门下学习多年。
为的就是不让重华和生母韦太后接触太多,以免他被母子之情挟持压迫,让韦太后操纵弄权。
重华倒是真和韦太后母子情薄了,可他远离朝政中心长大,世家武将服他者甚少。
他还是得把韦氏和吕氏的女儿纳入宫中,以期得到他们的支持,慢慢站稳脚跟,掌握大权。
后位空悬,韦氏和吕氏都是志在必得。
谁先有孕并生下长子,入主中宫的机会就大得多,所以他们决不允许其他氏族的女子胜出韦柔和吕纯。
钟唯唯把名册合上,盯着跳跃的烛火思忖这侍寝的排序。
既要让重华满意,又要让韦氏和吕氏满意,还要安抚重华想要提拔重用的那些普通氏族,实在是一件让人伤脑筋的事。先帝真是留下一个烂摊子啊。
有人敲响门扉,试探着问:“钟彤史睡下了吗?”
钟唯唯一个眼风扫过去,一旁兢兢业业打扫卫生的宫人立刻跑去开门:“还没有呢,什么事?”
几个宫人很不好意思地挤在门口:“我们是来恭贺钟彤史的。”
钟唯唯一瞧就乐了,全都是这些天里讹诈她银子财物,给她气受的宫人。
便将名册收起,招手让她们进来,开门见山:“怎么个恭贺法儿?”
宫人谄媚地说了一堆恭喜赔礼的话,不但把之前从她这里讹诈去的财物还回去,还额外送了好些东西。
有吃食用品,也有精心制作的小玩意儿,甚至还有送银子的。
钟唯唯照单全收,表示既往不咎,众宫人这才把心放回原处,高高兴兴地散了。
钟唯唯才打个呵欠,就有人把热腾腾的洗脸水和洗脚水送到她面前。
她含着笑受了,随手将宫人孝敬来的散碎银子赏下去,舒舒服服上了床。
第二天早上起来,因为当值的人是王楚,她也就没往前头凑,而是安安心心地享用她的冷馒头早饭。
再吩咐宫人收拾东西,去尚仪局那边打听屋子收拾好没有,准备随时搬家。
她今非昔比,虽是冷馒头果腹,却有人私底下孝敬了她热腾腾、香喷喷的素三鲜汤,另有若干精美糕点果品相陪。
钟唯唯把冷馒头泡在三鲜汤里,吃得心满意足。
才漱了口,又听见李安仁阴魂不散的在门口说道:“陛下问,钟彤史不用上值的吗?看来这宫里的规矩该紧一紧了。”
钟唯唯敢怒不敢言:“今天是王彤史当值。”
李安仁把小下巴一抬:“王楚御前失仪,已被革职查办,发回掖廷。”
钟唯唯心里“咯噔”了一下,匆匆忙忙拾掇好,快步赶到前面。
重华还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挑挑剔剔地用早膳,见她进去就把牙箸一扔,嫌弃地道:
“怎么还是这副不男不女的丑模样?你以为你还是外朝的起居郎?朕看你是野惯了!得找个人好好教教你规矩!”
钟唯唯的女官服饰还没做好,穿的还是起居郎的官袍,只是官帽还回去了,她便只在头上绾了个男儿发髻,只用一根素玉簪子,不施脂粉。
她生得清秀纤瘦,不作怪的时候气质更是安宁沉稳,无论站哪儿都像是一副素雅出尘的水墨画,压根就和不男不女、丑模样连不上关系。
不过既然重华要挑剔找茬,她就要顺着他让他消气。
她微笑着解释:“陛下骂得是。微臣的女官服饰尚未做好,这几天只能委屈陛下的眼睛了。”
重华恶狠狠地瞪她,磨牙:“你委屈的岂止是朕的眼睛,收银子有没有收到手软?”
看来她卖消息给王楚的事情泄露了,王楚这个没出息的。
钟唯唯笑得眉眼弯弯:“都是托陛下的洪福,恭贺陛下,宫中的美人们对陛下思慕得很呢。”
重华阴沉沉地瞪视了她许久,冷冷一笑:“国库空虚,朕正在考虑节流开源的事,钟彤史正好提醒了朕。”
钟唯唯顿觉不妙:“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那点散碎银子还不够陛下一顿饭钱。”
重华见她着急,笑容越发明显:“一分一毫也是钱,该省就得省,朕也不为难你,以后你每个月交三千两银子来吧,剩下的就赏你了。”
这也太心黑了,还赏她呢,她哪里凑得齐这三千两银子?
钟唯唯大吃一惊,吓得都结巴了:“哪,哪有这,这么多,陛下不要吓唬微臣,把,把微臣卖掉也凑不齐这么多钱。”
重华冷睨她一眼:“昨天你不就是三言两语就从王楚那里赚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一月算你三十天,一天算你一百两银子,你每天至少还能省下二十两银子,别不知足。”
☆、14.第14章 新官上任(4)
钟唯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苦之感,苦巴巴地求重华:
“陛下,罪臣被财迷了眼睛,罪该万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借着陛下的名头讹钱,求您给罪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罪臣再也不敢了。”
重华淡淡地问:“朕多情,见一个爱一个?”
钟唯唯道:“那是为了给人以希望,为了后宫和谐。”
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当年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那样选择。
她把那些复杂的思绪按下去,笑容无懈可击:“后宫和谐关系到朝局稳定,陛下多情,大家才喜欢。”
重华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声寒入骨:“钟唯唯,朕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自己找死。
不然,哪怕就是违背了师父所托,违背了皇父遗嘱,朕也不会让你好过。”
钟唯唯也收了笑意:“罪臣遵旨。”
重华玄色绣金的帝王袍服从她面前一晃而过,掌击声清脆响起,鞭声渐去渐远。
钟唯唯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看着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发了片刻的呆,转身往大殿外走去。
走到殿外就换了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挨着和当值的众人打招呼。
李安仁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盯着她看,满是愤愤不平:“记好了,新的彤史未上任之前,所有的事都由钟彤史一力承担。
陛下只要回到清心殿,就随时要见到人,别再说什么今天你不当值之类的话!”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家伙!
钟唯唯不理他,昂着头继续往前走。
李安仁追上去拽她:“说你呢!你耳朵聋了?”
钟唯唯停下脚步,回眸盯着他,面色清冷如雪:“原来李公公是在和我说话,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李安仁又重复了一遍。
钟唯唯举起手来,猛地给了他一巴掌:“以下犯上,目无上级,口无遮挡,论宫规,该打二十廷杖!”
李安仁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尖声道:“你敢打我?”
钟唯唯气定神闲:“打的就是你!还便宜了你!你再敢碰我试试?不服你去告我啊,去啊!”
李安仁狠狠盯她一眼,转身跑开了。
钟唯唯阴沉着脸回身继续往前走,有人在一旁轻声叫她:“小钟。”
钟唯唯回眸,见是永帝的尚寝葛湘君站在道旁朝她招手,惊喜地走过去:“湘君姐姐,你怎么来了?”
葛湘君之前是永帝的尚寝,和钟唯唯关系很好,新帝登基之后她便被发回掖廷,另换了李琵琶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