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喝水,宫人不敢给,到了饭点,重华也不许她下去休息吃饭。
光就让她坐那儿看着他吃喝享受了,还冰西瓜、红朱李什么都一一显摆出来。
钟唯唯饿得头晕眼花,悄悄挪到更深的角落里去,在这里嗅不到食物的香气,也看不清重华那张脸,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她借着书案的遮掩,掏出一个油纸包,悄悄往嘴里塞糕点,暗自庆幸她早有准备,不然真要饿坏了。
一个糕点尚未吃完,李安仁的脸便在她面前放大出现。
钟唯唯被他吓得一口咽下口中糕点,噎得直翻白眼。
本以为李安仁一定要检举告发她,谁知李安仁只是把她面前的书案挪了个地方,又阴着脸叫她过去坐:“陛下让你坐那里。”
钟唯唯顺口气,坐过去。
新地方光亮堂堂,四周遍布蜡烛,把她照得纤毫毕现,任何小动作都遮掩不去。
不远处就是重华的书案,他侧对着她,只要她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漂亮迷人的侧脸。
重华最好看迷人的就是侧脸了,尤其是在明亮的灯下,想当年,她是怎么也看不够。
钟唯唯使劲咬着嘴唇,竭力把重华看成路边粗糙的石头,然而他们离得太近,除非她闭上眼睛,不然就没办法对重华那张漂亮的侧脸视而不见。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钟唯唯纠结了一会儿,就不再纠结。
他自己送上门来的,不是她想看他。
她光明正大地看着重华的脸,有些嫌弃地想,稍微瘦了一点,还有下颌上的胡茬也比以前多了,不过还是不影响他的美貌。
难怪得王楚那么舍得为他花钱,还为此搭上了前程。
重华的耳根透出一抹薄红,恼羞成怒地抬眼瞪她:“大胆钟唯唯!竟敢窥视龙颜,该当何罪?”
钟唯唯听话地垂下眼认罪:“罪臣真是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
重华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对朕不满,想要谋刺朕?”
钟唯唯连忙喊冤:“哪怕就是借给微臣一百个胆子,微臣也不敢的。再说,您那么英明神武,微臣哪儿打得过您啊?”
重华狠狠瞪她:“不许你看朕,不然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钟唯唯拿出一块丝巾蒙住眼睛,在脑后打个死结:“臣谨遵陛下旨意。只是这样臣很为难啊,没法儿记录陛下在做什么了。”
许久都没能听见重华的声响,她试探着把丝巾拉开一条缝偷看,却见重华早就不见了。
赵宏图站在一旁,一脸的无奈:“陛下已经就寝了,钟彤史也回去吧。明日四更时分,准时上值,千万别再迟到了。”
钟唯唯如蒙大赦,贼兮兮地问赵宏图:“小棠有消息了吗?”
赵宏图语焉不详:“这个事你得问陛下。我管不了啦。”
钟唯唯心里就有数了,重华这人很护短,他和她有仇,和小棠却没有仇。
小棠是苍山钟氏出来的人,代表着他的师门和颜面,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小棠不利。
既然小棠有了着落,钟唯唯也就不再为她担心,收拾好东西就回了值房。
又有几个宫人等在那里,奉上热腾腾的吃食和各种小礼物,转弯抹角地打听一月后宫妃入宫的事,以及重华是否有所暗示,比较喜欢谁之类的。
钟唯唯东西照收,话却说得油滑:“我可不敢妄测圣意,这是掉脑袋的事情。不过嘛,这宫中的规矩和旧俗是怎样的,大家心里都有数。”
众人听懂了她的暗示,反正有韦氏和吕氏的人在,谁也别想拔得头筹,得了这个便宜。
且如今的太后姓韦,韦柔正是韦太后的侄女儿,又和新帝青梅竹马,新帝怎么也会多给韦柔几分面子。
有人兴高采烈,也有人气馁不平。
钟唯唯一一看在眼里,大致就把这些人分出了派系,兴高采烈的是站在韦氏、吕氏一边的,气馁不平的是想要借新帝登基,想要更进一步的其他世家大族。
打发走这些人,钟唯唯就把一月后宫妃伺寝表给排了出来,来回看了三遍,确认她真是替重华想得很周到了。
哪怕就是拿到挑剔恶毒的韦太后面前,韦太后也无可挑剔,这才心满意足地躺下休息。
次日准时起身,拾掇了过去,重华尚未起身。
尚寝葛湘君领了一群人站在屏风外静候,见她去了就冲她微笑。
钟唯唯回了葛湘君一个微笑,抱着手站到一旁。
里头传来一声铃响,意味着重华起来了,葛湘君立刻喊了一声:“陛下。”再领着人入内伺候重华起身。
钟唯唯抱着笔墨进去,先默默给重华行礼请安,再退到设在角落的书案后坐下。
先提笔记下重华几时起身,再仔细观察他气色状态如何,以便记录在案。
哪知才抬眼就对上重华的目光,重华恶狠狠瞪她一眼,飞快将目光转开,气呼呼地去了屏风后面。
钟唯唯怔住,如果她没有看错,重华刚才似乎耳根有些发红,好像是又羞又恼又恨的样子。
他羞什么羞?莫非是不习惯这种前呼后拥的帝王生活?
那就不要让人近身伺候好了,干嘛把她叫来围观?
屏风后面响起水声,两个负责打扫铺床的宫人涨红着脸,神色古怪地换了床单被褥。
钟唯唯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嗅到一股淡淡的奇怪味道,就又问:“这是什么味道?”
宫人越发羞怯,羞答答地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肯开口说话。
钟唯唯莫名其妙,更有点不耐烦:“我这是在当差干活,该记录在案的都要记录下来,你们搞什么名堂。”
葛湘君同是红了脸,羞答答地小声道:“陛下……嗯……遗了。”
她从前伺候的是老皇帝,可没遇到过这种事,真是羞死人了。
钟唯唯没听清楚,追问:“什么?”
只听屏风后一声巨响,像是金盆打翻在地的声音,接着重华的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拖出去。”
☆、17.第17章 新官上任(7)
宫人哀哀求饶,寝殿内众人都白了脸嘴,葛湘君等人脸上的羞涩之意也跟着荡然无存。
钟唯唯却不管这么多,继续追问:“刚才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重华从屏风后走出来,阴沉沉地扫了葛湘君等人一眼,把葛湘君等人看得胆战心惊,不敢多言。
再走到钟唯唯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身上的水汽夹杂着淡淡的清香,混合成一种旖旎的味道,直往钟唯唯鼻腔里钻。
钟唯唯嗅觉最是灵敏出众,脸轰地就红了。
她想起了那些年,清早时分,重华被义父逼着早起练剑读书,他总是悄悄从窗里爬进她房里,缠着要把手伸到她的被窝里去取暖。
那时候他身上也是这样的味道,水汽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好闻得让人着迷。
“真是奇了,你脸红什么?”
重华看着钟唯唯红透了的耳垂,心情略有些愉快,伸手拿走她面前的起居录。
看到上面写着两排漂亮的字,先是记录了他起床的时间,再是记录了宫人面有赧色,伸手撕下这一页,揉成一团塞到袖中,冷冷地道:“不许再问了。”
钟唯唯怒了:“陛下,您不能坏了规矩!”
重华危险地眯了眼睛,从睫毛缝里冷睨着她:“你在说什么?朕没听清楚。”
钟唯唯据理力争:“起居录是要送到史馆里去封存入档的,谁也不能篡改记录,按理说,哪怕就是陛下想看也是不能的……”
重华冷笑:“你以为你是起居郎?就算你是起居郎,也没权限记录朕私底下的事,该记录在案的是其他公开事务。”
钟唯唯睁大眼睛:“是啊,所以微臣做的就是彤史该做的事。不然陛下让臣日夜随侍,又是为的什么?”
重华猛地攥住她的下颌,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气息呼到钟唯唯脸上,指尖微微粗糙、冰凉有力。
钟唯唯觉得灵魂都要出窍了,她挺直背脊,不甘示弱地盯着重华的眼睛:“回陛下的话,微臣当然明白陛下的意思。”
重华讽刺地勾起唇角:“说来听听。”
钟唯唯微红了脸,低声道:“有些话不方便说,陛下能否屏退左右?”
重华睫毛一抖,像是不敢相信地看向她,再犹如被火灼了似的缩回手去,低咳一声,冷脸打发一旁的葛湘君等人:“退下!”
宫人鱼贯而出,偌大的寝殿内只剩下重华和钟唯唯二人。
重华垂眸不语,钟唯唯也有些局促,左右看了又看,拿出她昨夜排好的侍寝顺序表,双手奉上去,期期艾艾地道:
“昨夜过来打听此事的宫人不少,想来今早陛下上朝之后,太后娘娘就会召臣过问此事。
臣殚精竭虑想尽,觉得这样安排最是妥当,请陛下过目,若无示下,臣便将它呈给太后娘娘了。”
重华死死攥着顺序表,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最终咬牙切齿地将顺序表撕得粉碎,狠狠砸到钟唯唯身上。
钟唯唯皱眉:“怒伤肝,不宜养生,陛下何须大怒?您不满意,臣调整就是了。
总是要按着您的意思来,让她们听话,先帝有交代,臣知道该怎么做。”
重华深吸一口气,指着殿门:“滚!”
钟唯唯默不作声地行礼,收拾东西,从容不迫地退了出去。
葛湘君正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见她被赶出来,就轻声问道:
“小钟,你怎么又激怒陛下啦?我看刚才陛下是想和你好好说话,怎么转眼间你就能让陛下把你赶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钟唯唯摊摊手,一甩袍袖,潇洒而去。
葛湘君垂眸沉思片刻,走到寝殿门口低声问重华:“陛下,您该梳洗着装用膳了呢。”
“滚!”重华凶神恶煞地从里头大步走出来,见她拦在门口,便伸手猛地将她推个趔趄,怒气冲冲地往前头去了。
钟唯唯回了值房,先不忙吃饭喝水,忙着将被重华撕毁了的伺寝顺序表再写了一份出来,然后就坐到镜前,认真规矩地收拾了一番。
确认果然无可挑剔了,才坐下来等候韦太后的人。
太阳刚升起,韦太后那边就来了人,冷冰冰地道:“太后娘娘要召见钟彤史。”
钟唯唯拿上伺寝顺序表,跟着来人往万安宫去。
才刚荣升太后不久的韦太后全身缟素,神色哀戚地半躺半卧在美人榻上,见她来了就叹息:
“小钟你可真是难得请动,本宫思念先帝,想要让你来跟前说说话,怀念一下先帝,你竟然不肯。”
钟唯唯只当韦太后在放屁,按礼问安完毕,毕恭毕敬地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不是微臣不肯来陪娘娘,而是杨总管太凶,微臣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