凫风初蕾不理不睬,委蛇的速度也更快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凫风初蕾,你为何不问问我的姓名?”
他小跑步,一把拉住委蛇的紫色披风,逼得凫风初蕾不得不停下来。他大叫:“凫风初蕾,你要是问我的名字,我就会告诉你。”
委蛇双头晃动,极其不耐:“小子,你别纠缠我们好不好?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办。”
“难道问问我的名字就不正经了?”
他干脆死死拉着委蛇的披风不放手了:“凫风初蕾,你要是不问,我就不让你们走。”
凫风初蕾哭笑不得,“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他笑嘻嘻的:“我有两个名字,你要听哪个?有一个名字,一般人我是不会告诉他的。”
凫风初蕾被气得笑起来,干脆紧紧闭着嘴巴再也不搭理他了。
他哈哈大笑:“好吧,我就破例一次告诉你,一般人呢,都叫我……”他一顿,“算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不说也罢。你可以叫我涂山侯人,因为,这名字是我母亲为我取的。”
“好了,涂山侯人,你可以放手了。”
他一松手,委蛇便窜出去了。
“喂,你们什么意思?”
委蛇高呼:“再见,小子!不对,再也别见了。”
他拔足便追上去,直到过了半山腰,才一把抓住了委蛇飘荡在夜风里的紫色披风。
他气喘吁吁,几乎瘫倒在地,却死死拉着披风不放,大叫:“歇一歇再走吧,累死我了。”
委蛇和凫风初蕾也气喘吁吁坐在地上,实在是跑不动了。
这时候,他才松开委蛇的披风,“你们不许再丢下我跑掉了。”
委蛇白他一眼,避开了他又偷偷摸摸来捏自己朱冠的手。
他笑嘻嘻的摸一下它被烧裂的尾巴,叹道:“你这家伙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跑得这么快,若是没有受伤,岂不是一日几千里?”
委蛇傲然:“从周山到汶山,我们只用了一天一夜。”
从周山到汶山,距离十万八千里。
涂山侯人面色变了:“你们从周山来?”
委蛇纠正他:“我们是从周山回来!”
涂山侯人很快面色如常,笑道:“既是如此,我必须放大招才行。”
“你有什么大招?”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小小的玉笛,便吹奏起来。
下弦月缓缓地从山头爬上来,就像一位蒙着面纱的羞涩姑娘,一步一顿,步步生辉。慢慢地,群山也被这轻纱笼罩,温柔的银色光芒消除了一路奔波的汗水,风一吹,舒服得令人只想闭着眼睛。
委蛇已经盘曲着入睡,凫风初蕾靠在大树上也慢慢发出均匀的呼吸,实在是太疲倦了,而那悠扬婉转的笛声又正是催眠的曲调,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凫风初蕾慢慢睁开眼睛。
有人在唱歌,无比凄婉,无比哀愁,反反复复就一句,如征人远归,望穿秋水,令人心碎。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候人兮,猗!
……
歌声,从群山慢慢撒向夜空,有零星的夜雨,就像无数的眼泪,还来不及坠地,已经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不知为何,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很伤心。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四周是蓝白色的柔光,大大小小的树木上栖息了各种各样的飞鸟,彩色的锦鸡、长尾巴的鹦鹉,鹧鸪的红嘴壳子就像一截玉色的吹管,甚至还有好几只孔雀张开了翠绿的屏尾……
它们在夜色里汇聚,都看着同一个方向——
凫风初蕾顺着它们的目光,看到一棵巨大的影木,千条丝绦一般的柔枝,一叶百影,蓝色的花朵就如满天的星星,在夜空里熠熠生辉。
ps:候人兮,猗!————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首情歌,传说是大禹王的妻子涂山氏所作。
第八章 湔(jian)山田猎
歌声停止。
笛声再起。
涂山侯人,就坐在这棵树上。
换了另一支曲子。
玉笛横在他唇边,丝丝袅袅,缠缠绵绵,时而高亢,时而振奋,但是,已经不复之前的伤心欲绝。
听者的心情,也慢慢地好起来。
凫风初蕾忽然觉得很轻快,眼前恍如一片一片的花开。
一只鹿蜀在月光里翩翩奔来,它一头雪白的鬃毛,脖子下面则是金色的虎斑,而那条长长的红色尾巴轻轻晃动,优雅得就像一位散步的王子。
它前蹄扬起,踏着节拍,一边跳舞,一边发出一阵一阵的叫声。那叫声,竟如人在歌唱,和笛声配合得天衣无缝。
就连委蛇也慢慢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这美丽得不可思议的鹿蜀在夜空里翩翩起舞。
一曲终了,百鸟扑棱着翅膀飞散,影木也收起了它宝石般的蓝色花朵,只有鹿蜀悠闲踱步,慢慢走到涂山侯人身边。
凫风初蕾问:“这曲目是什么名字?”
“《九韶》!我曾找到一本九天玄女遗落的曲谱,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残缺不全。要想找到正本,必须去西王母居住的天穆之野,等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
“你也知道天穆之野?”
“咦,莫非你也知道?”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可是,我不知道天穆之野究竟在哪里。”
涂山侯人看了看西天的夜空,比划一下:“据说,天穆之野在世界的极西之地,因为山太高,需要两条长龙才能飞跃。不过,我现在还没找到那两条长龙。”
“可是,我的朋友说,通往天穆之野的道路已经彻底被隔绝,再也去不了了。”
他不以为然:“再高的山都能攀越,再远的路都能走完。你不去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一定去不了呢?”
“那你什么时候去?”
“你要和我一起吗?”
凫风初蕾摇摇头,慢慢站起来,看着湔山的方向,看样子,休息够了打算上路了。
他收起笛子,拍拍鹿蜀雪白的头,笑道:“鹿蜀纵不能一日万里,但一日千里不成问题。从汶山到湔山也不过两三百里,我不会拖你的后腿。”
凫风初蕾还是摇头:“不,你最好别去。”
“我非去不可!”
“为什么?”
“别问了。纵然你要去,也请半个月之后再去吧。”
涂山侯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少年的眼里竟然泊了一点深思,好一会儿,他才淡淡的:“风道北来,看来,鱼凫国这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吧?”
凫风初蕾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
这是鱼凫一族最大的秘密,而从少年嘴里,却轻轻道来,仿佛根本不是什么值得隐藏的。
“实不相瞒,我和鱼凫一族有极深的渊源,但是,鱼凫国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也只听了一二传说,真正的关键之处并不知道。来汶山之前,我便打算,若是能成功上九重星也就罢了,若是不能,就顺道去湔山走走。”
黑云盘旋在湔山上空,山下的涧江开始躁乱不安。
已经足足半年滴雨未落,河床早就干涸,地面寸草不生,空气里充满难闻的腥土气,唯有渴不死的苍蝇在各种黑乎乎的肮脏的悬浮物里飞来飞去。
箭媚竹大片大片开花枯萎,竹林下面,随时可见渴死饿死的熊猫尸体。
柏树是鱼凫国的国树,国土上下,随处可见。柏树上原本常年栖息着成群结队的白色鹳雀,最盛的时候,几万几十万只白灌一起在柏树顶端煽动白色的翅膀,把整个湔山都染白了,所以,很长时间,鱼凫国被称为柏灌国。
鱼凫王却不太喜欢柏树,他先是将金沙王城的柏树砍伐一空,但湔山这里,也许是太远,他便懒得搭理,所以,柏树林得以大片保存。
但凡美丽,都经不起摧残。
干旱太久,白鹳几乎绝迹。
但现在,最是耐旱的柏树也大片大片枯黄,柏树上的松果也一串一串萎死。
就连居中那颗有名的千年柏树王也呈半枯死状态,一半叶子苍翠,一半叶子焦黄,风一吹,黄色的细细叶子便落满一地,捡起来一捏,焦枯成粉末。
江花烂漫的涧(jian)江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弃的滩涂。
长嘴的鱼鹰、脱毛的土狗、憔悴的松鼠,瘦变形的獐子、人脸猴身的山臊,红眼长耳的魍魉以及三五只瘦骨嶙峋的大象……所有幸存的动物争先恐后挤在涧江最后的一点水源里,很快,这唯一的一点水源便被消耗殆尽,它们纷纷嗷叫着便往小鱼洞的方向冲去。
跟在动物后面的,是附近的难民。
他们皆青衣短衫,面黄肌瘦,小童则赤身露体,晒得黝黑的身上一排排肋骨清晰可数。
难民人数,多达上千,但是,他们并不敢贸然靠近小鱼洞,只是远远看着。
有七嘴八舌的议论:“起码一百年没有遇到这么凶的大旱了,再找不到水源我们全部都要渴死……”
“小鱼洞里不是一直有水吗?为什么我们不能冲进去?”
“你倒是冲进去试一试?你没看到到处都是白骨吗?”
“听说鱼凫王会来湔山打猎。历代鱼凫王的百年寿诞都会到湔山田猎,算来,这一代鱼凫王的百年寿诞就是这几天了……”
“鱼凫王来了,我们是不是就有水喝了?”
……
议论声停止,大家竖耳倾听小鱼洞里传来的潺潺水声。
小鱼洞四周,古柏森森,清澈泉水,盈满一地。这里有地下泉,无论多大的干旱,泉水也永不会干涸。
人和兽,都贪婪地砸巴着嘴,尤其,那水声近在咫尺,更烧得人类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渴焦了。
小鱼洞外面的一排奠柏将他们隔绝。
“再等下去就要被渴死了,横竖都是一死,怕什么……”
冲在最前面的獐子和土狗忽然发出惨叫,奠柏长长的卷须伸向四面八方,随着风吹摇晃,就像一只大手,轻而易举抓住了撞上来的獐子、土狗,随即,卷须分泌出一种绿色的汁液,顷刻之间,土狗獐子便被融化成了一堆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