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新借的两本书走出藏书楼,江安义回望身后高耸的建筑,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雨,藏书楼依然巍然屹立,斑驳的漆色诉说着岁月的苍桑,却让灵气内敛,更显风骨凝重。相比“泽党”声名远扬,江安义心想,这楼中数万册书籍才是书院真正的底蕴所在。
第二十二章书院社团
“……博学之,惟有‘博’方能广,海纳百川虚怀若谷才能不断增益,学无边涯,杨师提出‘学而不厌,求之四夷’,博学方能不为脚步所限,方能不为外物所惑。子夏说过‘博学而笃信,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学而有惑,先贤虽曾有言,吾辈有惑亦当审问之……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博学笃行’方能‘盛德日新’,方不负王老成立书院时欲‘通经学古,济时行道,成就高贤’的初衷。”
山长的训话振聋发聩,江安义每想起时总觉得浑身热血沸腾,能成为书院的一员是幸事,有志同道合的师友在一起更是幸事,江安义深深地喜欢着书院。
晨起诵读先贤诗文词赋,吃罢早饭或自读经书或听先生授课,如有疑问可找先生释疑或寻同窗相辩;午饭后或习字或研究时文,亦可与三两知己寄情山水吟诗作赋;晚饭后做策论一篇互相交流,睡前将一日所得记于日课,这样的日子愉快紧张,是江安义梦寐以求的生活,美梦成真,夫复何求。
入学一个月来,江安义的学识进步很快,第一次旬考还在第五等,而月考的排位已经跃升至第三等。凌旭副讲显然对江安义偏爱有加,每次发回的日课密密麻麻地批满了文字,这让李世成很受伤,他的日课上仅有寥寥无几的几行字。
金秋九月,书院外的稻田披上金装,大片的金黄是农人心中的希望,家中的稻谷也熟了吧,娘寄来的信说家中一切安好,折扇生意每个月都有二十多两银子的红利,让他安心读书求取功名。江安义心中有些欣慰,看着田中辛苦劳作的农人,今年安勇不用再在田中劳作了。
“安义,我看中了三个社团,竹梅诗社、阳春音社、立本棋社,你想加入哪些社团?”李世成兴奋的声音打断了江安义的遐想。
第一次月考后,忽如一夜春风来,书院的围墙上贴满了社团招人的布告。书院的师生有五百余人,社团却多如牛毛,有诗社、棋社、音律社、读书社、骑驭社,甚至还有美食社。
书院对社团采取鼓励政策,达成要求的社团甚至发放些补贴,由于数额有限,这让社团彼此间有些争斗,禇明德和方元辰分别是德馨辩社和明性辩社的社长,每月固定一次的辩难是书院的大戏,斗诗、斗琴、斗棋、辩难在书院随时可见,有的时候师长也亲自组织参与其中。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多数的社团随着社长的离去自然消散,但也有例外,李世成看中的三个社团都是例外。竹梅诗社因一百二十年前学长王延庆的“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而得名;阳春音社来自会友、以诗会友,多数人的心思并没有表面纯粹,有想踩着自己扬名的,有想借机提高声望的,有混个脸熟相交微末的。木秀于林,自己已经尝到风摧的味道,书院藏龙卧虎之地,还是藏拙为妙。
江安义低头沉吟,刘玉善并不催促,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屋外喧哗的笑闹声传来,越显得屋内的安静。看着江安义略显黝黑的侧脸,刘玉善略有些出神,五年前自己也是带着劳作之色考入书院的,五年的书院生活淡去了脸上的黑色,却淡不去曾经辛劳的岁月,自己对江安义青眼有加,何尝不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想到这里,刘玉善决定加把火,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叩,唤醒江安义,淡淡地笑道:“书香社虽是个小社团,但却有一样好处,藏书楼二楼的珍本、善本、先贤的笔记倒是能借阅一些。”
“当真”,江安义站起身,眼神发亮,毫不犹豫地道:“江某愿入书香社。”
亥时中,李世成裹着一阵热风冲进屋内,一连串抑制不住的笑声脱口而出。江安义见李世成一边笑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差将“快来问我”说出口,心里暗自发笑,识趣地问道:“李兄如此高兴,可是心想事成了?”
“不错”,李世成得意洋洋地坐下,反不急着说道了,连干三杯水,喝出了几分气概来。
“竹梅诗社今夜在远志阁内招揽新人,我到的时候阁中已满是人,五个名额,居然来了近百人争抢,真是盛况空前啊。”李世成边说边从袖中取出折扇,“刷”地打开,轻轻摇动,微风拂动鬓角的发丝,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江安义没注意到他摆出的姿势,目光落在折扇上,真是不得不佩服郭胖子,折扇在书院大兴其道,印有泽昌四贤之一德州冯刺史亲笔书写诗词的折扇在书院卖得特别火,李世成手上的这把就印着“舟自横”的诗句,江安义特别交待不能有他的名字,落款是“平山竹艺”。
李世成自顾自地沉浸在当时的氛围中,两眼放空喃喃语道:“社长宣布由诗定高下,诗作中要有竹或梅字,我知道我的机缘到了。”
“三更苦读窗映红,鸡鸣晓月迎霜冻。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中。”李世成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吼出声来,看得出眼圈发红,触景生情了。
江安义有些不快,虽然他习惯于从妖魔处借取诗句,但当别人未经商量便他这里借取诗句时,不告而取的滋味还是让他不舒服,想来妖魔亦有这种感觉吧。
李世成看出江安义的不快,收起折扇,站起身,歉声道:“安义,宝剑梅花两句是你所作,愚兄冒用实属不该,但加入竹梅社是愚兄的心愿,请贤弟成全。”说罢,躬身行礼。
江安义扶住李世成,李世成是自己到书院交的第一个朋友,不可能因一首诗句生隙,忙笑道:“李兄何必如此,从今以后这宝剑梅花就是李兄所作了。”
得到江安义的承诺,李世成放下心事,翘着二郎腿继续吹嘘道:“这首《劝学》诗一出,满座皆惊,方社长当即宣布我入选,百余人中我老李独占鳌头,快哉快哉,人生当如是。”
晕黄的灯光映照在李世成脸上,白净的脸庞挂着兴奋的红晕,江安义无心听李世成说道,离熄灯还有点时间,争取能早点看完《南山讲要》的治学篇,明天就能开始借阅处世篇了。
一阵风过,灯光摇曳,将并排而坐的两人影子一会儿拉近,一会儿分开。
第二十三章 重阳风雨
九月初九重阳节,赵兴风赵先生开讲“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略带鼻音的平州话在崇志堂内回荡,百余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弘者大也,毅者强而能决也,士弘毅,然后能负重任致远路也。以仁为己任,一息尚存,志不少懈,可谓远也……”
江安义觉得脑海中有一波波的浪潮在拍打着、激荡着,赵先生的话引发着他的强烈共鸣,吾辈读书人正该以天下为己任,如先生所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至理名言不断地从赵先生的三缕墨须间传出,江安义心想,等自己有了胡须,是不是要像赵先生一样,三缕黑须怎么看都显得儒雅飘逸。
“有些人仗着小聪明,读了几本书做几首诗就自以为了不起了,哗众取宠行事偏激,说一些离经叛道的话,这样的人即使有些才能也称不上士,说不定将来就是佞臣”,赵兴风的话语严厉起来,平州话变得尖利刺耳,“说什么比干强谏不如暂去,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试问国家养士为何?贪生怕死岂是我辈所为?”
赵兴风的话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江安义脸上,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勉强再听了几句,句句都是针对他所提“三仁不分高下”的批驳,江安义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赵先生,让他在讲堂之上对自己大加鞭鞑,书院不是鼓励辩难问诘吗?即使赵先生有不同的看法也用不着如此愤慨吧。
课上完了,江安义呆坐在空空的崇志堂内发愣,好半天,才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色苍白地往外走,他有很多事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很明白,赵先生不喜欢自己。江安义自问并无错处,自己“殷有三仁不分高下”的看法苏先生没有说什么,书院也将自己招入门下,都证明了这一点。
从屋内走入院中,阳光直射照得眼前发花,有点眩晕。闭目静待了片刻,江安义的双目恢复了清明,虽然赵先生不喜自己,但凌先生、苏先生都对自己关爱有加,冯山长更是亲邀自己前来就学,自己不能让所有人满意,至少要坚持让那些对自己满意的人继续满意下去。宽慰着自己,江安义的步伐坚定了许多,只是心中对那三缕墨须再无好感。
回到住处,桌上放着一堆东西,菊花酒、桂花糕、茱萸草,还有个提盒,李世成站起身道:“安义,你总算回来了,今天是重阳,咱们登高饮酒去。”不容分说将桂花糕、茱萸草和提盒塞入江安义手中,自己抱起那坛菊花酒,拉着江安义出了门。
书院就在五罗山下,五罗山是连绵不断的山脉,登高望远的地方不少。江安义他们没有往后山,而是出了书院前门往左,穿过农田来到左首的卓望峰。仰望山道,有不少书院的学子正在向上攀登。
踏上山道,江安义情不自禁地想起和安勇上山猎兽的情形,脚步轻快起来,抬头天高云淡,心中的烦闷被风吹走了不少。书院历年都有重阳登高赏菊的习惯,山道两旁有意栽种着菊花,一丛丛黄的、白的、金色的花朵在阳光下傲然怒放,卓望峰如同披上彩纱的女子,妩媚秀丽。
卓望峰顶有卓望亭,好位子早有人占据。李世成和江安义在旁边找了块树荫下的石头,打开提盒,取出杯筷,内格中放着四碟菜,炒猪耳、卤牛肉、鸭掌和鹅肝。倒上酒,两人面对家乡临风而饮,思念亲人。
卓望亭传来吵闹之声,好地方谁都想要,后来者想仗势欺人。李世成脸色微变,听出有他那位十七爷爷的声音,江安义对李东凤的声音也是记忆深刻,两对相对苦笑,这酒喝不成了。
收拾好东西,两个想悄悄地溜下山,免招池鱼之祸。不料,李东凤身旁那个油头粉脸的家伙眼尖,一眼就看到两人,用手指捅捅李东凤示意,李东凤绽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大声喊道:“世成孙儿,怎么见到爷爷就走,也不问个好,这么没规矩。”
李世成无奈,只得上前行礼,送给周围的人一脸惊诧,收获一个满面通红。行过礼,李世成想着转身就走,不料李东凤道:“你最近逢人就吹嘘加入了竹梅诗社,族塾的周先生也说你诗才出众,是我李家的玉树芝兰,今天爷爷要考考你是不是真有诗才,配不配李家的玉树芝兰。”
李东凤话语中满是酸意,然后用手指着亭内那群人,大声道:“重阳登高望远,当然要赋诗了,不如以诗文定输赢,如果我们赢了,亭子让于我们,如果你们赢了,便输给你们十两银子。”转过脸,李东凤阴笑道:“乖孙子,要是你输了,这十两银子可要由你来出。”
李世成面色苍白,却无可奈何。
亭内那群人商议一下,点头同意,双方议定就以《菊》为题。李东凤看着李世成,道:“开始吧。”
事已至此,李世成只得搜肠刮肚地找诗句,一柱香的功夫,李世成面露喜色,高声吟道:“百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重阳酒相和,余香满衣襟。”
“不错”,“好诗”,座中无白丁,诗的好坏一听便知。李东凤忍耐住妒意,将怒采风流,为江南所重,李公子家学渊源,岂是你等可以轻辱的。”
长史乃刺史佐官,位高权重,如不出意外还会是乡试的同考官,这分明是以势压人了,亭中众人纷纷避开赵复光凶狠的目光,露出斜倚在亭柱上的说话人。赵复光恶狠狠地瞪去,那人正提着酒壶往嘴中灌酒,酒水淋漓地落在短须上,落在文士衫的前襟上,那人混不在意,说不尽的落拓不羁。待酒水喝尽,那人将酒壶放在栏杆之上,笑骂道:“不要着急拍马,当心拍到马蹄上。安齐李家,名头是不小,可是这位……”
那人一指林义真,道:“宜湖林家听过吧,林门嫡出,比你的主子不差吧。平州长史从五品上,算是大官了,可咱们这位林少的父亲是户部郎中,巧了,也是从五品上,傻眼了吧。银子拿来!”
赵复光面无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虽然都是从五品上,但世人皆知京官优于地方官,而林家的势力也强于李家。
李东凤满脸陪笑,冲着林义真施礼道:“失礼失礼,大水冲了龙王庙,林兄莫要见怪。李世成,还不快将银子拿出来。”
李世成哪有银子在身,将求救的目光望向江安义,他深知江安义的诗才,如果江安义能做诗一首,说不定能救他于水士站起身,甩着两只肥大的衣袖摇摇晃晃地也下了山,将笑声留给峰上面面相觑的众人。
第二十四章 驭场争斗
午后变了天,太阳被乌云遮蔽,没有风,闷热异常。江安义静不下心,赵兴风的斥责声总是在耳边响起,像毒蛇吐着信子发出的“嘶嘶”声。江安义烦躁地起身,决定到驭场上骑会马。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书院辟有校场,供学员骑马射箭,空地上置有石锁、石担等健身之物,常有学员在此发泄多余的精力,只要有时间,江安义晚饭前会带着木炭在驭场上跑上半个时辰。
大郑国立国百余年,四境并不安宁,四十年前还曾发生过一场席卷江南的动乱。形势迫使大郑国文武并重,文人治国,武人以军功封爵,弃笔从戎觅封侯,脱去战甲换长袍的佳话脍炙人口,茶楼、酒馆多有说书人说唱这些英雄。书院多是年轻人,被这些故事刺激得个个都想成为说书人嘴中文武兼备的国家栋梁。
木炭是匹好马,上了校场就兴奋,不用催促,四蹄腾空,有如利箭。迎面而来的劲风让人窒息,江安义的双腿却不断轻轻叩击着马腹,木炭感受到江安义的焦躁,一声长嘶,如同闪电般向前奔去,长长的鬃毛扬起,像飘扬的旗帜。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江安义感觉生出了翅膀,肆意地飞翔。身旁的马被甩到了后边,树木、高山倒驰而去,马蹄声中那些烦闷逐渐随风飘散。
直到木炭身上有了清淡的汗珠,江安义放缓马步,骑着木炭来到林边的草地,一弘溪水穿林而过。跳下马,先解开鞍辔,木炭轻快地打了个响鼻,低下头来用舌头舐向江安义的脸。
江安义亲昵地拍拍木炭,来到溪水,清凉的溪水浇在脸上,真是舒适。木炭跳进溪水,水溅了江安义一身,木炭发出短促的嘶鸣,得意于自己的恶作剧。校场上有几匹马奔了过来,在江安义的身边停下,马蹄溅起的泥土落在溪水中,溪水变得浑浊不堪。
江安义不想惹事,牵着木炭往上游走,身后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好马,五百两银子卖给我。”
“不卖,走开。”江安义头也不回,没好气地应道。
“哈哈,还挺横的。”那人跳下马,快步走到江安义的面前,黝黑的配上一脸墨染的虬髯,像铁塔般挡住江安义的去路。好魁梧的汉子,江安义在心中赞了一句。
“我爹常说用拳头说理比用嘴巴讲理来得痛快。”江安义还没反应过来,砵大的拳头已经重重地击在肚子上。江安义倒飞出去,落在溪水中,全身湿透,腹部疼痛难忍,忍不住干呕出声。
那汉子撇了撇嘴,讥道:“我还只使了三分劲,这就吃不消了,真是百无一用的书生。”
无端被打,江安义怒士抬头看看天,乌云翻滚,情绪低落下来,低声吩咐道:“要下雨了,咱们回吧。”
暴雨倾盆而下,风雨中魏猛强等人护卫着一辆马车出了五罗山,向四十里外的安阳府急驰而去。
一身湿透的江安义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住处,李世成见江安义脸上青紫了一块,上前扶住江安义,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骑马摔了?”
江安义脱去湿衣,李世成拿来干毛巾,瞅见江安义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愤然道:“是李东凤吗?我找他评理去。”
“不是他。”江安义换上干衣服,倒在床上,浑身疼痛。风雨声急,身心俱疲,自己就像风雨中的小草,无法掌控命运,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债主登门时有过,被赶出余府时有过,侯七马着实让人佩服,某自愧不如啊。”
赵兴风酸意十足地道:“不知天高地厚。诗文终是小道,吾辈当以天下为己任,忠君报国,造福黎民,立身不正,反是祸害。”
躺在床上的江安义不知他那首《吟菊》诗在有心人的传播下,“膏梁纨绔”和“寒门子弟”矛盾渐起,一时间,书院暗潮汹涌。
第二十五章 风波渐起
三天后,江安义出现在崇志堂,发现许多好奇的眼光集中在自己身上,用手摸了摸脸上尚未褪尽的淤青,暗叹这幌子着实惹人注目。不少原本不熟的同窗上前问好寒喧,有些远远望着他交头接耳,情形很诡异,江安义摸不着头脑。
下午书社有活动,社友原本相交平淡,此次相聚江安义感觉众人亲切了许多,嘴角含笑,是表达善意还是在笑话我脸上的伤痕?江安义满腹疑问。
聚会结束,刘玉善刘社长笑着走过来,指着江安义脸上的伤问道:“安义,脸怎么了?”
少年人好面子,江安义自然不会说是被人打的,支唔道:“骑马摔的。”
“哦,安义文武双修吗?了不起。”刘玉善笑道。
这几天江安义回想了一下摔那汉子的情形,招式来自妖魔打斗时惯用的,可是自己的身手似乎变快了,特别是下蹲时起自尾椎的那股热流,将摔人的动作实施得酣畅淋漓,难道是习练了那套宁心静气的功法的原因?
刘玉善见江安义若有所思,以为他为众人注目生疑,笑问道:“怎么,觉得今天不太一样了?”
“正是。”
“咱们边走边谈。”刘玉善和江安义并肩踏上烟云廊,长廊两边植满烟柳,如烟似雾故而得名。
“安义,你可知我为何找你入社?”刘玉善岔开话题问道。
这也是江安义一直疑问的,现在江安义知道了刘玉善是泽昌四秀之一,书香社虽是十余人的小社,但要加入不比竹梅社容易,何况刘玉善亲自来找的自己。
见江安义摇头,刘玉善拂开身旁的柳枝,站住脚望向不远处的镜波湖,湖面水波不兴宁静如镜,几只大雁在湖中嬉戏。一阵风起,波澜骤兴,大雁惊得展翅飞向远方。
“是山长向我推荐的你,安义,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像年少时的自己。”刘玉善道。
“邓山长”,江安义一愣,他来泽昌书院近两个月除了在公共场合远远地望见过几次邓山长外,根本和邓山长没有任何接触,没想到刘学长约自己入社居然是邓山长的推荐。
“今日众人亲你重你,是因为你在卓望峰上作的那首《吟菊》诗。”刘玉善缓缓地吟诵道:“膏梁莫把比蓬蒿,九日枝枝近鬓毛。露湿秋香满池岸,由来不羡瓦松高。好诗,以诗喻人,道出我辈心声,少年锐气,不畏权贵,吾不如你。”
没想到是这首诗惹的祸,江安义一触眉,随口念的一首诗居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既非所想亦非所愿。
“安义,我刚才说你很像我,不光是说你我都是农家子弟,还有你我都对权贵子弟充满反感,这些纨绔膏梁自许出身高贵,看不起我们这些寒门学子也就罢了,可恶的是每逢科举他们总要使出各种不光彩的手段来争夺名额,同样及第为官,我寒门子弟仕途要远难于那些权贵世家子弟。”刘玉善的话语逐渐激昂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愤慨。
看到江安义表情迷茫,刘玉善加重语气道:“安义,你来自德州,想必知道德州刺史冯绍钧与山长是同窗,他们当年同年及第,山长取在二甲第七名,冯刺史则是三甲四十六位。然而冯刺史被当时的大理寺少卿丁西凌看中,招为女婿,从此仕途通畅,二十余年间已经是一州之长。反观山长,虽中高名,如今不过是五品的散官,这其中的原因不问可知。”
江安义茫然无语,他对豪门子弟是没有好感,但从未想过要与之对立,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农家少年来说,做梦也不会去想这件事。早在一年前他最大的雄心壮志不过是让家人吃饱穿暖,如今家境改变,他只想着安安静静地读书,将来科举及第,有能力护佑家人平安幸福。
耳边继续传来刘玉善的声音,“两年前我在山长的授意下成立书香社,就是想收拢些寒门的读书种子,大家在一起互帮互助,不至于受人欺凌时无还手之力。说来惭愧,我虽有此心却不敢声张,只敢暗中使力,安义你重阳赋诗,直抒胸臆,但凡听到你的《吟菊》诗的寒门子弟都为之一振,所以今天大家看见你都倍感亲切。”
“刘学长,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读书……”
“哈哈哈哈”,刘玉善放声长笑,打断江安义的话,“安义,你可是担心‘木秀于林风摧之’,要知道科举及第本身就是奋勇争先的事,不招人妒乃庸才。安义,你想要中举及第,就要习惯站在众人之前,迎接别人挑剔的目光,哪有什么安静?”
江安义耷拉着头,不作声。
刘玉善郑重地道:“原本这话我想明年再与你说,但话既然说到这地步,索性与你明言。明年是大比之年,我将离开书院参加乡试,我希望书香社能传承下去,在你手中光大,为寒门子弟发声,为他们遮风挡雨。安义,你好好想想吧。”
刘玉善的话没有让江安义振奋,反而给他带来了无形的压力。郁闷地回到住处,李世成不在,估计又被朋友拉去聚会了,用他的话来说多个朋友多条道,为人处世人脉最重要。
江安义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床上,烦躁地拿过枕头捂在脸上,刘玉善的话让他很茫然,十六岁的少年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自己该怎么做?馔堂的云板一声声敲着,江安义起身将枕头一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肚子饿了,吃饭去。打定主意,江安义将烦恼抛在一边,做好自己的事好了,其他的事随机应变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