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市面上出现了仿制的折扇,安义你有什么法子吗?”折扇生意算起来是郭怀理最先提出来的,郭海清暗地里将这门生意许给了他,所以郭怀理很上心。
人心的险恶江安义已经有了体会,对于折扇被人仿冒早有心理准备,甚至想到可能会有黑手来明争暗夺。然而自己只是个秀才,郭家也不是权贵,根本无力防备这些暗中的阴谋。
看着桌上的银子,江安义摇头叹道:“一时真没法子,咱们的竹器经过处理,不发霉不泛黄不变色,过一段时间有了比较,咱们的竹器占上风。不妨多变些花样,扇面换绸布,尺寸大小变动一下,可以找些香木做香扇,还可以找名人在扇面上写字画,价格能卖高些。”
郭怀理兴奋地一拍肚子,赞道:“小江,真不知道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还说没法子,这一出口就是一连串的高招,啧啧,我算服了你。看来用不了多久,你做生意的本领就要超过我了。”
江安义暗中惭愧,自己哪有办法,这都是记忆里东西。不过,江安义已经心安理得地从妖魔那里索取智慧了,颇有点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的意思。
侯七死了,只剩下马八了。陷害安勇主使的是侯七,马八是帮凶,侯七的死让江安义对马八的恨意消除了一些,也许并一定要置马八于死地。
一封来自余府的信让江安义有了主意,信是余师寄来的。信中余知节对江安义得中案首表示了祝贺,嘱咐他莫要耽误时光,寻访明师,刻苦学习,不要急着参加乡试,等基础扎实后再一举成名。中举后早点来京城,到时再续师徒缘份等等。信中顺便提及他已经从户部侍郎转任吏部侍郎。
大郑六部尚书皆是正三品上,吏、户、兵三部侍郎分左右各二名,而礼、刑、工部只有一名侍郎,侍郎的官阶是正四品下,只有吏部侍郎官阶例外是正四品上,因而也常被人视为尚书的后备人选。余知节从户部侍郎转任吏部侍郎,升了一级,前景大好,难怪余府上下一团喜气。
江安义知道,前段时间余知节回家探亲只是名义上的说法,其实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躲风头,没想到回去后居然升了官。官场上的沉浮江安义不清楚,但是余知节能升官,对自己来说是好消息。
这封信让江安义联想到陈县令曾让他向余师说明被蒙骗的事,江安义当然不会无聊到真将此事向余师禀报,不过这件事却可以利用一下。
第二天,江安义带着礼物拜见陈县令,有礼物收陈县令自然心情好。寒喧了几句,江安义看似无意地提道:“前段时间大人嘱我向余师解释被侯七马八蒙骗一事,余师已经回信,信中对大人嫉恶如仇的高风亮节很是赞赏,特意问到侯七马八是否吸取了教训,改掉了鱼肉百姓的恶习。”
接着,江安义又将余知节升任吏部侍郎的消息告诉了陈县令。余知节升任了管天下官员的吏部侍郎,这消息让陈县令大为振奋,作为余知节家乡的父母官,有着天然的优势,陈仕德已无心与江安义寒喧,在脑中盘算着如何与余府再接近些关系,来年考课时升迁自己。
江安义告辞而出,台子已经搭好,只等大戏上场。两天后,一张状纸出现在衙门,状告马八仗势欺人,巧取豪夺,陈知县勃然大怒,打了马八二十板子,同样将马八开革出衙门,永不录用。
这出戏是江安义安排的,至于状告马八的苦主原本就是被马八欺负的百姓,突然有人出钱让他告状,自然答应。这场官司,陈县令明面上得了公正无私的美誉,暗地里收进了几百两白银,受害人得回了部分家产,江安义割去了毒瘤,皆大欢喜。
至于马八,墙倒众人推,原来的好兄弟成了催命的小鬼,拼命地盘剥着他的家财,恶人自有恶人磨,没人会同情他。
六月底,江家乔迁新居。三天后,青衫如玉,黑马如龙,江安义有如雏鹰展翅高飞天穹,带着家人的期盼踏上前程。回望家乡、亲人,江安义深知,只有走得更远才能飞得更高,自己瘦弱的臂膀才能更加强壮,强壮到可以将家人护佑在臂膀下。
第十九章入门三试
泽昌书院,座落在仁州五罗山中,腾水环其东,秀水绕其西,两河如长练并排而下,最终合流注入元华江中。泽昌书院始建于魏朝,迄今有二百六十年的历史,儒学大家王裕飞有感于当时“学风日下,士风日陋,人心不古”,于家乡富宁县的五罗山山麓处兴建泽昌书院,欲“通经学古,济时行道,成就高贤”。
书院自草创以来,贤臣名人倍出,先有杨智析的“学而不厌,求之四夷”的广学说,后有陈道清的“化民成俗,教学为先”教化论,更有魏亡时泽昌书院山长刘文怀“尽忠尽义”为国死难,郑太祖誉书院为“南魏风骨”,亲书匾额,并下诏书嘉奖书院,收江南士子之心。
自此,泽昌书院成为江南书院的翘楚,每届中举的人数有数十名之多,而且不断有人高中进士,入朝为官。百余年来,泽昌书院在大郑朝堂上逐渐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被人称为“泽党”,与同为书院势力的“章党”互衡。七任郑惠帝有意压制书院势力,将书院出身的官员多任御史、国子监等职,同时大力扶持官学国子监,形成了以国子监为首,“北章义,南泽昌”并重的局面。
泽昌书院这块金字招牌吸引着江南十五州的学子纷纷而来,甚至江北也有学子慕名前来,每年七月十五、十六、十七日,是书院招收新生的日子。书院的山门前总是人流如潮,操着各地口音的“之乎者也”声不断。
一场急雨后,腾水、秀水暴涨,很多地方道路淹没,桥梁被冲毁。江安义骑着木炭,一路泥水飞溅,总算在最后一天赶到了泽昌书院。为表示尊重,江安义下了马,牵着木炭走在书院前的石板大道上,身边不时有马车驶过,赶往书院。
一道围墙将书院与外面隔开,围城外栽种着高大树木,空地上停放着车轿,有专人看守行李。入口处围着一堆人,有的注目往里看,有的昂头向天,口中念念有词,还有的东张西望,不知所为。
江安义将木炭交于人看护,再将随身的包袱寄放好,来到人群后探着身子往里瞧,见一张桌子,桌后坐着位先生,旁若无人的顾自看书。桌正中放着一联:松梅竹岁寒三友,旁边是一些裁好的白纸,还有笔砚。恰好身边有名学子面露喜色,提笔在白纸上写下“君亲师忠义双全”,恭恭敬敬地递给那名先生。那先生看了看,点头道:“可以,过关了。”
看着那人欢喜地往里走,江安义明白这对联该是入门考了。思忖片刻,江安义提笔写下“桃李杏春暖一家”,寄给先生,那先生看了,嘉许地赞道:“对得不错,进去吧。”
里面是青砖铺就的甬道,两旁挺拔的杨树,十二级石阶之上高大的门楼,正中悬着太祖所书的“泽昌书院”横额,檐下饰以莲花和棱型图案。两根粗大的抱柱上挂着黑底金字的对联“廿七州人文,此为根本;三百年道统,得所师承”。
石阶前左右各摆着一排桌椅,有人坐在桌边疾书,也有人在四处徘徊思索,江安义心中奇怪,这又是什么阵势。恰巧看到刚才写下“君亲师忠义双全”的那位站在一棵松树下,下意识地抹着两撇黑胡愁眉紧锁,江安义上前施礼道:“这位兄台有礼了,在下德州江安义,敢问泽昌书院因何一试再试?夫子云有教无类,既来求学何不皆收之。”
那人被江安义打断思路,带着几分不快地应道:“前来入学的新生有三百多人,书院的住处有限,只能招收、针砭时事、臧否人物为主,激发辩者深入思考,从而阐明大义所在。辩难中,互不相让、以辞胜人,在泽昌书院这种师生相互诘难,自由辩论蔚为风气。
江安义在新齐县县学何曾有过辩诘的机会,从来都是马训导滔滔不绝,下面洗耳恭听,一起会文多是谈论诗文策论,偶有争辩,迹近于争吵。江安义不免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做。
思虑间,一名先生走了进来,站在台上手拿折扇打量了一下,等众人安静下来,开口道:“吾姓苏,你们可以叫我苏先生,第三试由我主持,此试为问诘。夫子云,殷有三仁焉,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请诸君试言三者高下?”
这是发生在战国时期的事,殷主暴虐,微子、箕子和比干多次劝谏,殷主不听,于是微子离开,箕子佯狂为奴,比干一再强谏被杀,夫子有感于三人至诚之行,赞叹道:殷有三仁焉。不过,夫子并没有将三人分高下,而是统称三仁,现在先生要众人把三人分出高下来,想是考察众人为人臣之道。
语音刚落,有一人挺身而起,慨然答道:“微子逃,箕子佯狂,皆是避也,唯比干见难不避,忠君强谏,虽死无悔,千古之下,犹为典范,想我书院先贤刘公因为国死难尽忠尽义,方有‘南魏风骨’之誉。小生以为,三人以比干为高。”
听到众人的喝彩声,那人得意地向四周拱拱手,苏先生点点头,让他坐下,用目光示意下一位发表意见。座中共八人,倒有五位赞成比干最高,李世成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人认为“为人臣,谏不听则去”,以微子为高;另有一人认为三者不分高下,这两者的发言引来其他五人的围攻,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大概就是辩难问诘吧。
苏先生不置可否,只是不时点头,注意到江安义一言不发,折扇一合,指向江安义道:“那书生,你怎么看?”
见躲不过,江安义起身硬着头皮道:“我不知道谁高谁低?”
一席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反倒苏先生来了兴趣,笑着鼓励道:“不妨事,无所谓对错,畅所欲言。”
要放在遭雷劈之前,江安义铁定也以比干为高,千年来的教育就是文死谏,武死战,这是为人臣的最高境界。可是自打有了妖魔附体,江安义时不时地溜号进去“偷窃”一番,不免捎带了些离经叛道的东西,先是惶恐再是批判然后生惑,细思之下又觉得有些道理,想的多了,杂念自然多了。于是面对“三仁”,要他说出高低来,还真心不知道。
“此三人皆是夫子所言的仁人,其行为无高下之分”,江安义的话刚出口,立时一片反对声。苏先生见江安义还未说完,摇扇制止道:“别急,且听他说完。”
“至于是逃、是狂、是死谏,行为虽不同但目的都一样,皆是为国尽忠,故夫子说殷有三仁。如果强要分高下,则要根据最终的结果来决定。”此话一出,众人皆寂,刚才众人都是从这三个人的角度来看问题,没想到江安义换了个角度,令人耳目一新。苏先生也顿住轻摇的折扇,目光迥迥,专注地看着江安义。
江安义轻咳一声缓解了下紧张,接着道:“君可谏则谏,不可谏则去,留有用之身,或牧守一方或教育一地,比谏死求名强;若国家危难关头,则虽死不避,为国尽忠;若太平安定之时,则退之江湖以待时机,为国为民多做些实事。故而比干之死虽称壮烈,但要论高下并不见得就比微子、箕子高,夫子才会统说三仁而不分高下。”
这席话隐含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民贵君轻”是亚圣在战国时期提出来的,当时被帝王们用来笼络民心,当政权统一后,这种提法就与帝王之道相违逆,虽然有些君主仍会提起,但在实际的治国理念中,这思想渐成忌讳。
江安义初生牛犊不知轻重,冒然将想法抛了出来,在座的众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自然明白这话其中的含义,一时间寂然。
苏先生一摇折扇,打破沉寂道:“好了,各位都谈得很好,此次问诘就在此。时间还早,你们不妨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记住,申时到大成门处集合,有人引你们入学安排住处,现在散了吧。”
江安义想着要到哪里去,李世成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热情地道:“江贤弟是第一次来书院吧,如果不嫌冒昧,愚兄带你四处看看如何?”
第二十章治学之道
“书院主体是长方形的五进院落,前四进是讲学之所,最后一进是先生办公及藏书之处。”江安义和李世成沿着正中长长的青石甬道缓步前行,书院的地势前低后高,一路走来,有如登高,视野越来越开阔。
江安义见每进院落都立柱十六根,面阔五间,深三间,德州刺史府也不过如此。院落两边是长廊,黑漆栏杆朱红撑柱,庄重大方,采光充足。走廊正中有台阶,通向外侧。
外侧有青瓦白墙掩映在林木间,远处隐见飞檐翘起。李世成介绍道:“每进院落两旁各附有三进小院落,是我等的住处,以天干地支为名。每层院落间都以花园相隔,依地势建有亭台阁榭,是平日大家谈经论道和游玩之所。”
李世成对书院很熟,沿路观赏书院十大景:竹海听涛、晚风送香、桃园春色、长廊烟绕、翠峰飞瀑、松林闲棋、曲径暗香、碑林览圣、书楼醒钟、罗峰远眺,一一如数家珍,甚至对路过的亭台阁榭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藏书楼是三层的砖木结构,两侧有楼梯通上顶层。顶层攒尖式的亭台,正中吊着一座青铜钟,四周围着木栏。李世成指着铜钟道:“此钟高六尺,口径四尺,重三千斤,乃前朝所铸。贤弟仔细看,钟身内外铸有夫子语,凡一万一千七百零五字。”江安义注目细瞧,果然铜字排列整齐清晰,只是无法到钟内看看。
“每逢新年和书院有重大活动时会敲响铜钟,据说声音连十里外的富宁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我总算有幸能亲耳倾听了。”李世成站在书楼顶端极目四望,感慨地道。藏书楼是书院的最高处,放眼望去泽昌书院庞大的建筑群尽收眼底,书院就像只展翅的蝴蝶,停歇在五罗山边,下一刻就要扇动翅膀,飞跃江河,直上青云。
楼梯上脚步声响,又上来一伙人,李世成脸色微变,拉着江安义向另一边走去。你不想惹事但惹事的人不想放过你,只听身后有个声音叫道:“站住,见了爷爷就走,有没有规矩。”
江安义站住脚,想看看谁如此嚣张无礼。哪知身旁的李世成居然转身冲着一个年轻人弯下腰去,低声道:“十七爷爷好。”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看上去和李世成的年纪差不多,丝绸长衫闪着亮光,头簪碧玉,白面微须,。”
“小子,你是谁,我李家的事有你插嘴的份吗?”那厮歪着眉毛怒吼道。对方人多,李世成生怕江安义吃亏,扯着江安义的衣袖匆匆下楼。
来到楼下,李世成解释道:“我出身安齐李家,那人按辈份算是我同族的爷爷,排行十七。”
安齐李家,豪门望族,朝代变迁豪门亦有兴衰,当今大郑国有十大门阀,除了国姓石氏外,还有平原王氏、河东崔氏、卢氏、赵河柳氏、关阳韦氏、黄氏、长汉刘氏、宜湖林氏和安齐李氏。
大魏朝废除九品中正制采取科举取士,非名门不得居高官的体制被打破,但这些豪门望族的影响却延续至今,豪门之间互相嫁娶,交织在一起,或为官或从商,互相呼应,在朝野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原来李兄出身不凡,小弟失敬了。”江安义是农家子弟,对于这些豪门子弟天生没有好感,敬而远之吧。
李世成苦着脸笑道:“贤弟别笑我了,安齐李氏是豪门,但从我祖父起就是庶出,与嫡枝怎能相提并论。刚才那人叫李东凤,长门嫡出,在族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像我为了到族学里读书,还要靠父母早晚操劳。这次前来书院求学,家中无钱,父亲将田地卖了六亩,才会被他骂成败家子。”
说着,李世成双眼发红,伸手揉了揉眼睛,笑道:“让贤弟看笑话了。”
江安义感同身受,如果不是从妖魔那里找到折扇这条发财路,自己现在多半和其他秀才一样,在家里边教书塾边苦读,做着中举及第的美梦,最后娶妻生子终老于乡间。即使苍天不负,能够得偿心愿,也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江安义脱口而出地劝慰道。
“说得太妙了”,李世成两眼放光,喃喃地重复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说的好,我李世成堂堂男儿,不能让父母白白操劳一场,总有一天要踩瞎那些人的狗眼。”李世成如同换了个人,精神抖擞信心百倍。
藏书楼右边聚贤堂是书院先生办公之所,书院除山长冯浩南外,还有讲书四人:纪言清、苏子明、施宁忠、吴安政,副讲二人赵兴风、凌旭,管干冯才明,斋长段山峰,典揭侯瑞华,学录邵仁福是朝庭所派。此刻,聚贤堂内人头攒动,先生们正议论着新招收的这批学员。
说话的这位一脸书卷气,是门前试对联的凌旭凌先生,回忆道:“这次出了不少好对,有‘日月星光耀字,辨析疑义;管干:管理财务、购买、修缮等事务;斋长:负责学生生活、膳食,协助管理财物;典揭:接待礼宾及来访者;学录:由朝庭所派,负责执行学规、学则,管理书院纪律。
第二十一章泽昌底蕴
泽昌书院将学生分为四个等级,初通经书的安排在广业堂就读,大成门后的第一进院落;第二进院落叫崇志堂,文理通畅的就学于此;第三进为修道堂,要达到“经史兼通、文理俱优”的水平;正性堂的学员不多,但个个都是书院的精英,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科举中举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新生大都被分在广业堂,当李世成看到江安义的名字出现崇志堂时,两眼露出羡慕的光芒,更坚定了交好江安义的心思。安排住处时,李世成笑道:“江贤弟,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合租在一起。”
住处分为十块区域,以天干地支命名,甲区分为甲子、甲丑、甲寅,以此类推乙子、乙丑、乙寅,至最后的癸子、癸丑、癸寅,甲、乙两院是一人一间,丙、丁、戊、己是双人间,庚、辛、壬、癸是四人一间。两人各交了四两银子的食宿费,领了丙子院四号的钥匙。
学院有寄养马匹之处,一个月一两银子,比人吃住还贵。江安义取了包袱,众人在门口集合,由一名师兄带着前往住处。
“卯时起,亥时休,这本《泽昌书院条约》都写着,回去之后记得认真看,犯了错是要处罚的。”带路的师兄交待着书院的注意事项,“每月十二、二十四日山长讲学,逢三、六、九有先生授课,其他时间自学,不懂之外可以直接问先生,也可记录在日课中。喔,每天所学的东西都要记录在日课上,每旬交于副讲批改,解答疑难。”
“一个月才上十来天课,其他时间可以游山玩水,比家里轻松多了。”一个少年人眉开眼笑地道。
师兄一脸鄙夷地讥道:“有这想法还不如早点回家去,省得浪费钱。要知道书院每旬有旬考,月末有月考,季末有季考,半年考和年考,至于考的不好会怎样,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此语一出,顿时一连串的吸气声,那少年已经面如土色。
“书院旁边有农庄,庄上有集市,店铺、酒楼都有,庄上的百姓会照看马匹、洗涮缝补衣物等,有需要不妨去转转。”来到丙院门口,带路的师兄停住脚,交待道,“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可以找我,我住在丙寅院七号,我姓吴,大家叫我老吴好了。”
“蜈蚣,你带新生吗?院里有二十文的贴补,别藏着了,该你请大家一顿了。”几个蓝衫书生从院中迈步出来,看到老吴不容分说拉起就走,老吴丢给大家丢一个歉意的眼神,便被簇拥着离开。
青灰色的砖路从三层院落的正中贯穿而过,两旁是青砖大瓦房,一边六间,房前有长廊,廊檐下是排水沟,沿着长廊可以整个院落间来回,左右侧角都开着个小门,通往洗漱之所。
院落的空间很大,左上角栽种着槐树,有如伞盖荫蔽着院落。树底有石桌石椅,有人在石桌上手谈,旁边围着几个观棋者。院子四周种着花草,地面打扫得很干净,竹帚划过的扫痕很清晰。
四号房在左首第四间,屋内两张木床,新换洗过的背褥看得出洁净,散发着阳光的香味,靠门有窗,窗下有张四方桌,两把凳子,书桌里面是木橱,上面是书橱,下面是衣橱。衣橱内叠放着两身蓝布衫,一路行来,江安义见书院的学生都穿着这样的布衫,应该是书院统一的着装了。
看着简洁整齐的住处,江安义很满意,这里和心中的书院很相似。李世成一把倒在床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感叹道:“我总算是泽昌书院的学生了。”
酉时,在馔(食)堂吃罢晚饭,李世成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外面很热闹,长廊上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谈笑而过。初来乍到,江安义除了新鲜外还有些紧张,坐在书桌旁看《条约》,心思集中不起来,时不时想起家中的娘、安勇和妍儿来。
将近熄灯,李世成才一脸兴奋地回来,进门就笑道:“江贤弟,今晚我去会友,没想到在金风亭遇到禇明德和方元辰辩难,禇明德认为为政当以德为主法为辅,而方元辰则认为为政当以法为主德为辅,两人不愧是泽昌四秀中的人物,这场争辩精彩纷呈,大饱眼福啊。”
“什么四秀?”
“你不会连泽昌四秀都不知道吧,四老、四贤、四子呢?”见江安义一头雾水状,李世成自得地笑道:“看来贤弟对泽昌书院不甚了解,愚兄就跟你说道说道,免得被人笑话。”
“刚才我所说的禇明德和方元辰与刘玉善、冯家强同为泽昌四秀,四秀的名号由书院的学员公推而定,既要才华出众,又要深得重望,不是那么简单;此届的四子是年前殿试的探花于明阳、进士黄亮、郑纪玄、陈公述,其中于明阳、郑纪玄、陈公述皆曾是四子中的人物;泽昌书院山长冯浩南、德州刺史冯绍钧、礼部郎中邓怀肃、御史中丞魏超怀是近些年来的四贤。”
江安义暗中惊叹,难怪泽昌书院有这么多人前来求学,光看四子和四贤中的人物就很了不起,每三年京城赴考的进士近万人,而泽昌书院的学子能高中探花,得中进士的人数估计不下十人,这个比例实在惊人。四贤中自己认识两位,山长冯浩南曾邀自己来泽昌书院就读,冯刺史对自己青眼有加,圈定自己为案首,看来自己和泽昌书院的缘份不浅。
李世成讲的口渴,顾不上斯文,直接提着桌上的茶壶灌了一气,接着道:“要成为四老可不容易,除了德高望重、士林中享有声誉外,还需任过三品官职的大员,高光远高老曾是礼部尚书,释义、诗词歌赋、兵家术数、旧事杂论应有尽有,江安义的眼光迷失在书的海洋中。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触碰着行行书脊,江安义的心沉浸在平和地欢快中,曾经些许的忐忑被指尖传来的充实排解得无影无踪。
“安义,别发呆了,快去申领借书牌。”李世成拉着江安义兴冲冲地来到左侧,两张长桌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或来借书或来还书,也有像江安义这样来办 证的。
一柱香的功夫,轮到江安义了。接待的是两名学长,蓝布长衫浆洗得干净,衬得白净的脸庞十分精神。左边长脸的学长温和地笑道:“办借书牌先将姓名和就读的书堂报来。”
“江安义,江海的江,安宁的安,仁义的义,小弟分在崇志堂。”
听到江安义分在崇志堂,长脸学长笑道:“看来学弟才学过人,初来书院就能分在崇志堂。”
右边圆脸的学长抬头看了江安义一眼,低着头在书册上查找名单,很快,道:“江安义,德州新齐人。”
见江安义点头,长脸的学长拿过一块青竹牌递给江安义,“崇志、八十七号,收好了,凭此牌一次可以借阅二本书。”
旁边的李世成插嘴道:“为什么我的书牌只能借一本?”
“书院规定借书牌按所在的书堂分类,广业一本,崇志二本,修道三本,正性四本,如有意见不妨去找学录反映。”长脸学长笑眯眯地道。
拿着新借的两本书走出藏书楼,江安义回望身后高耸的建筑,历经二百多年的风雨,藏书楼依然巍然屹立,斑驳的漆色诉说着岁月的苍桑,却让灵气内敛,更显风骨凝重。相比“泽党”声名远扬,江安义心想,这楼中数万册书籍才是书院真正的底蕴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