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听得更远,分辨也更清晰。
不远处是哗哗的流水声,那是山泉在流淌。
虽然看不见,苏沉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幕幕画面:淙淙的泉水从山上流下,在来到一片峭壁后跌落,形成一片小小的瀑布。长久的冲击让峭壁下方形成了一个水潭,水流落入潭中带起波浪。泉水继续流下,在潭下形成一片小溪流,蜿蜒过那一片丛林,直向远方……
苏沉就这么坐在小溪旁,倾听着。
突然他伸手,对着河里一抄,一朵顺流而下的小花已在手中。
苏沉缓缓将花送到鼻尖,嗅着那淡淡的香气,嘴角泛出惬意的笑。
不仅是听觉,他的嗅觉也同样增强。
通过那沁人心脾的丝缕花香,苏沉知道这是泣红花,一种红色而带有浓郁香气的山花。
又有丝缕香气飘来,小溪的上游,是一朵朵泣红顺流而下。
苏沉有些奇怪,这个时节正是山花烂漫时,怎么会有大量泣红飘零?
他沿溪而上。
沿着溪流走了一段路,直到那片峭壁下。在瀑布的冲刷声中,隐约可以听到下方水潭里的不规则的水流搅动之声。
那是……
有人在戏水?
苏沉陡然反应过来。
“什么人?”一声娇叱响起。
苏沉立知不好,完全是本能,他向后一仰头,朝着地上倒去。
一股劲风从他脸上刮过。
苏沉倒地,就地一滚,耳旁刷刷刷连续数道硬物入土时,同时远处水潭边已掀起惊涛拍岸般的声响,那是有人在用掌激荡水面,扰乱视觉,不过这显然对苏沉没有任何意义。
他在地上快速翻滚着,同时大喊出声:“我是瞎子!”
什么话显然都没有这句来的有效果。
风声水声辄止,刚刚喧嚣而起的丛林陡然安静。
苏沉停止了翻滚,缓缓坐了起来,双手则在地上摸索着。
片刻,他道:“既然已经穿好衣服了,为什么还不出来?”
刷!
剑出鞘声。
苏沉鼻尖一点寒光。
尽管看不见,苏沉却清楚知道,一名女子正用剑指着自己。
“你真是瞎子?”耳旁传来一把通灵剔透女声。
有若空谷莺啼,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苏沉点头:“我叫苏沉,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附近打听一下这个名字,就知道我的确是个瞎子了。”
听到这话,对方明显松了口气,寒意剑光离苏沉远了些。
那一把动听声音再次响起:“既然你看不见,为什么还能一个人在这里行走?”
苏沉便笑道:“谁说瞎子就不能自己走路的?这林中有风,风在林间穿行,在经过树木和间隙时产生会产生回声,而每种回声其实都是不一样的。只要你用心分辨,就能知道哪里有障碍,哪里没有。”
“是吗?”对方显然还没有完全相信:“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沉苦笑:“这里是我家后山,我出现在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反倒是你,出现在这里才奇怪吧?”
“啊!”对方这才意识到自己闯入的是别人家的地盘,气势立时弱了几分,喏喏道:“原来你是苏家的人。”
苏沉无奈:“我都说了我叫苏沉。”
姑娘的脸便微微红了一下,道:“苏家的人,深更半夜跑后山来做什么?”
“对瞎子而言,白天和夜晚是没有分别的。”
那姑娘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一时却是呆住了。
她看着苏沉,苏沉也只是镇定地看她,在那姑娘的剑尖下无丝毫畏惧,渐渐地,那姑娘终于有些相信苏沉所言。
她收剑道:“抱歉,我也只是途经此地,见这里泉水清澈,才临时起意入水沐浴,却没想到是你家的山林。”
“没关系。”苏沉笑答:“远来是客,苏家愿尽地主之谊。只要顾小姐愿意,随时都可再来。”
姑娘再次呆了:“你怎么知道我姓顾?”
苏沉回答:“自然是猜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姑娘应当就是顾轻萝顾小姐吧?”
“啊!”那姑娘已发出一生惊呼,如果苏沉看得见,就可以看到此时她正捂着嘴,不敢置信的看着苏沉:“这怎么可能?就算是那些明眼人,看到我也不知道是我,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瞎子?”
说到最后一句,口气已再度凌厉起来。
苏沉笑答:“其实,对于没有见过顾小姐的人而言,能不能看见,并不重要。左右都是不认识,相貌也就失去了意义。反倒是作为一个瞎子,有些明眼人看不到的地方,瞎子更能看到。”
顾轻萝一双妙目中泛出浓浓的好奇。
她看着苏沉,语气转缓:“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吗?”
苏沉稍稍犹豫了一下。
曾经的遭遇,让他知道了什么叫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也使他懂得了什么叫藏拙,再不会轻易在人前表现自己见微知著的手段。
但是面对顾轻萝,苏沉却有种忍不住想要倾述的冲动。
那一把天籁般的空灵之声,让苏沉为之陶醉,亦使他心向往之。
尽管看不到顾轻萝的样子,但只为那一把天籁之声,苏沉便愿意冒险。
他说:“我先前不是告诉过你我的名字吗?要知道,如果是本地人,只要一听到苏沉的名字,就会知道我是个瞎子,根本不需要我象刚才那样费更多唇舌。”
苏沉盲眼一事,当初在临北城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可以说临北城上下人等,已经没有几个不知道的。此地又是苏家后山,如果是本地人在这里洗浴,绝对不可能遇到苏沉后还反复盘问他盲眼真假一事,所以只几句话苏沉就确认对方是外地过来。
顾轻萝听了这话,心中对苏沉的确是瞎子的事又信了几分,说:“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顾轻萝的?”
“那就只能怪林家的人太张扬了。如果不是他们大肆宣扬,我又怎么会知道陇西顾家二小姐顾轻萝将来临北城一事?”苏沉说着已从地上捻起一片树叶。
那是一片扎入土中的小小树叶,落在苏沉手中,便散落成碎片。
苏沉轻嗅碎片,道:“这是你刚才用过的树叶,没有源的气息,意味着你还没有进入引气境,所以树叶才会碎掉。单纯依靠锻体期的力量,就能将树叶当成飞镖使用,又是外地来的年轻女子,还是在这个时间点上,除了顾家飞花手,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有谁。大胆一猜,侥幸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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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烟蛇步
遇见顾轻萝,成为苏沉黑暗人生中的一点光明。
从这天起,顾轻萝与苏沉就成了朋友,并很快发展成无话不谈的好友。只是两人的这种关系,却一直被二人隐藏起来,无人知晓。
这是因为顾轻萝是林家贵客。
林家是临北城四大家族之一,临北城边塞小城,荒芜之地,因此也没什么有实力的家族愿意聚在这儿,所以四个小小的杂血家族就可以在此地称霸一方,
尽管是穷乡僻壤,却也充满龙争虎斗。
四大家族之间可以说谁也不服谁,相互之间多有倾轧,为了称雄临北,更是用尽手段,关系自然说不上好。
顾轻萝是林家尊客,自然不适合与苏沉走得太近。
不过少年心性,天生就是用来叛逆的。家族利益,大局观这类概念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而言还有些遥远,是不会也不愿去考虑的,做事只凭本性与喜好才是常态。
在顾轻萝眼里,苏沉是一个沉稳,大气,温柔而又贴心的男孩。
这种性格通常对女性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相比那些心性浮躁的同岁少年,苏沉更多了几分成熟,如鹤立鸡群。
虽然他的眼睛看不见,但他的心却很明亮。
在和苏沉一起的时候,顾轻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照顾一个盲人,反倒经常有被苏沉照顾的感觉。
正因此,顾轻萝才不会管什么家族争端,一如故我的与苏沉做朋友。
当然,也仅限于朋友。
大多数时候,是顾轻萝来苏家后山找苏沉,这里山清水秀,又地处偏僻,不虞为人发现。山上清泉冰爽,更适合洗浴。自从上次在这里洗过一次后,顾轻萝就喜欢上了这里的山泉,所以便经常跑到此地来洗浴。难得苏沉是个瞎子,正适合让他来给自己放个哨。
于是苏沉的人生中便又多了个乐趣——倚在树旁,听水声潺潺,想象着顾轻萝洗浴时的种种姿态。
今天还是和往常一样。
苏沉坐在水边的大石上。
风动,一片落叶在苏沉后方飘飘落下。
苏沉却不向后看,反倒向着在左侧身前道:“在这里吧?”
顾轻萝的身影出现,拍手笑道:“你又赢了。”
猜猜我在哪儿,如今已是顾轻萝与苏沉之间的保留戏码。
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苏沉输。毕竟当一个人有意匿藏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时,即便苏沉耳聪也是很难觉察的。
尽管如此,苏沉却不气馁,依旧坚持着与顾轻萝玩这个游戏,而随着时间推移,他猜测顾轻萝方位的成功率竟然直线提升。
这刻顾轻萝已道:“喂,你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连续猜对三天。我已经尽量让自己行动不发出声音了。”
“是气流和心跳。”苏沉回答:“你可以匿藏自己的脚步声,却不能遮蔽心跳,你的存在也会对周边气流产生影响。只要能感应到这些,就能察觉到物体的靠近。”
“你已经能做到这一步了?”顾轻萝吃惊问。
“还得多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苏沉微笑。
“谢我做什么,这都是你自己的努力。”顾轻萝翻了一个白眼给苏沉,只可惜他看不到,这媚眼真正是抛给了瞎子看,全无效果。
顾轻萝人已向水潭方纵去,片刻后水声泛起,却是已在洗浴了。
虽然是瞎子,苏沉却从不因此轻易靠近水潭。
他就这样坐着,倾耳细听。
只可惜声音虽能为他带来目标的位置,却无法带来目标的容颜。
自己永远也不知道,顾轻萝长什么样子,更不会知道,她沐浴时的姿态会有多美。
心中泛起淡淡的惆怅,心伤的情绪再次布满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