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朱定,贪污公粮五石,受贿七千贯。”
“谏议大夫曹邦国,私迫民女十五名为淫奴,另仗杀细户一人。”
……
……
被念到名字的官员来不及喊冤,就有如狼似虎的军士冲进殿内拿人,拖到垂拱殿外,砍下了脑袋,放在托盘里呈到大殿下方,此时喊人的名字没有停歇,军士的刀没有停歇,一颗颗脑袋露着惊恐的表情被并排在大殿上分外的狰狞。
文臣班列急剧减少,唯剩下寥寥二十来人,而死之人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共同的关系,要么与宰相交好的官员,要么就是宰相的门生故吏。
“哈哈!”
梁禀红着眼睛,亦步亦趋指着上首的赵武,嘶声怒喝:“几欲铲除异己,无非在我们身上栽赃嫁祸,你等武夫专权害国,欺压幼主,天理昭昭,自然有天下文士为我等平冤。”
濮王一甩剑鞘,飞过去打在梁禀衰老的膝盖上,顿时将他打跪下来。“谁要是敢给你们平冤,孤就杀谁,天下文士给尔等平冤,孤就杀尽天下文士!”
“呵呵!”梁禀膝盖骨已碎,披头散发,咬牙硬撑起来,“那你就杀啊,就算你杀尽天下人,后世也会有人为我等平冤,你今日做下这等事,你是在欺天下之民眼睛都瞎了吗!”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是被冤枉的。”赵武下了台阶,与他擦身而过,赶走那两名内侍拿起一张书信,念道:“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石楠兄一别余年在南国可安好?小弟如今在去岁已得辽皇看重,委以重任,每每感到往日多受兄长照拂才能顺利到达北方,乌鸦鸟禽亦懂反哺之恩,如今小弟思念兄长,驻足长亭无时无刻不在期盼能团聚……”
“别念了!”梁禀喘着粗气,忽然疯癫的笑了起来,老目含泪抬头看向龙椅上的赵吉,“陛下如何看待老臣?”
赵吉一脸犹豫,其实他心里如何不清楚,可皇位与这位老臣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小皇帝叹息一声,说道:“证据确凿,朕如何能替你说话,你通敌之事大家都听到了,朕不能徇私枉法,而地上那十几颗头颅也都是该杀之徒,全是作奸犯科啊,梁相你真是老糊涂了,怎么全收这些心里龌蹉的人啊,皇叔乃是赵家江山的门户,他杀的都是危害朕江山的人,朕还想说一声好呢!”
梁禀闻言,一脸死灰,垂头久久不动。
有内侍上前一探鼻息,赶紧下跪道:“陛下、濮王殿下,梁相他……他……死了!”
“这老东西三言两语就死了。真是没用,皇叔这里就交给你了,朕看的有些乏了,改日再请皇叔到宫里来用膳。”赵吉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眼角却是湿了。
待赵吉走后,濮王弹出宝剑,一剑削下了梁禀的头颅,让人裹上石灰存好,再派人给宰相府上送过去。
是夜,城内实施宵禁,一股无形的压力在行进路人的头上盘旋。
黑夜,一条火光长龙蜿蜒而至,敲开了相府大门,火光中人头攒动,一个个面目狰狞,俱都刀剑出鞘。
“你们是谁!竟敢擅闯王府!这是什么……”
家丁见到一颗圆滚滚的东西抛到自己手上,定睛一看,吓得三魂跑了两魂,大叫一声跌倒在地,随之而来的是一柄长刀斩断了他的脖子。一群禁军蜂拥而入,见人就杀,见女就抢,一队骑士冲入相府手中火把高高抛向阁楼,点燃了整栋建筑。
火焰和浓烟俱起,不少楼里的人来不及跑出就大火和浓烟所吞噬,一名身披鳞甲的武将叫道:“梁禀通敌卖国,家中无论老幼全部带走,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第十九章 计谋下惨剧
一栋木楼在大火中轰然倒塌,火光下马嘶人喊,映出一副修罗地狱般的场景,蜂拥而来的禁军此刻更加像是一群残忍的劫匪,毫无纪律可言,相府中的家丁丫鬟只是普通再普通不过的人,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仗,惊慌失措四处乱跑。这样一来更激起了这些军卒的兽性。
凡是家丁是男性,全部被一刀刀砍翻在地,而惊声尖叫的丫鬟则成了混乱中的发泄对象,进来的兵卒足有数百人,烧杀当中,总有四五成群的禁军士卒抗起一两个漂亮的丫鬟找处空地便开始撕衣解带。
带兵的管制,不是没有呵斥,只是局势已经失去控制,这帮士卒其实有来历的,原本京城守卫宫城的禁军只有两万人,濮王为了更好的掌握禁军所以抽调了一万多边军、郡兵组成的一股新力量糅合进去。
只是这帮人本来大多都是兵油子,或者有门路的,知道此次抽调进入的是禁军,所以进来的大多都是烂到根子里的人。
既然无法压制,就让新晋的禁军营指挥使自己头痛去吧,随即那名管制大声招呼士卒严禁对梁家罪人施暴,只需将这些人清理出来带走。
陡然间,一处火光炸开,燃着火星的碎木纷飞,一个身影被突然挑飞了起来,砸在那名管制脚边不远。掉下来的人是一名禁军士卒,口吐血迹眼看已经不行了,胸口被洞穿出拳头大的伤口,血止不住的流。
一个身影从正前面窜了出来,飞奔的脚步踩着青砖地面‘哒哒’的响,那管制下意识的举起刀想去格挡,一柄带着污血的枪头已经杀了过来。
“我要杀了你们!纳命来!”
噗嗤,管制闷哼一声,双眼一瞪,看清那人二十来岁,相貌与那通敌卖国的梁禀何其相似,随即视线一晃一黑,只觉得嘴里一凉,再无知觉。
梁元垂虎目含泪,极快的从那看上去像个小头目嘴里抽出枪头,呸了一声,提枪连扫数人,一枪一个窟窿的捅下去,一会儿功夫死在枪下也有十个之数。
其余禁军此刻也注意到了凶悍的此人,其中盔甲醒目的将领从另一处赶了过来,此人面目黝黑,一双倒三眼,面目狰狞凶恶的盯死了梁元垂。
胯下那匹骏马,喘了喘粗气,马蹄使劲的泡了下地,不耐烦的在原地踏步。那指挥使一展披风,冷冷笑了笑,“想不到一辈子文骨的梁禀居然会有一个武夫般的儿子,他不是瞧不起武人吗?说什么武人乱国,我呸,你家老家伙通敌之事,你可知晓?”
“放你娘的狗屁!”梁元垂将枪身死死捏住,双目通红地叫道:“我阿爹乃是两朝重臣,定是你等陷害忠良,快说,我阿爹在哪儿?”
不知哪个士卒又把踩的污秽的人头捡了过来,扔到了梁元垂脚下,那指挥使冷笑道:“你阿爹不就在你脚下吗,好好父子团聚吧。”
随即一招手,“围上去,给我杀了他。”
“阿爹!”梁元垂抱住头颅,悲声怒吼,一柄长刀砍来,当下侧过脑袋,将发髻削断,顿时成个人披头散发。
躲过一击,梁元垂脱去衣衫将梁禀的人头包裹住系在腰上,抢起地上的长枪,整个身影一跃而起,枪尖凌空朝下对着围过来的三个士卒就是猛戳,那三人顿时额头被开了瓢,白浆喷了一脸。
当下梁元垂也不拖延,跳出被包围的圈子,游离在外,将一个个冲过来的士卒一一点翻在地上,此时那名指挥使怒喝一声,“退开!”
便双腿一夹马腹,挺枪冲杀过来,白蜡枪杆空中打了一个弧形,冷森森枪头猛然再次加力,带着一道残影,扫了过去。
呯的一下,两只枪身碰撞,梁元垂被借着马力的将领硬生生的击退数步,双臂顿时一麻,肌肉微微颤抖,他清楚自己刚刚杀了十多人,又硬吃了一记对方的冲击力,此时有点力竭了。梁元垂看了一眼被禁军从四面搜捕出来的家人,知道如果再留下来,必然会被要挟,思虑一转,转身就逃开。
怎奈身后那将领不愿看到煮熟的鸭子飞走,再次催动马匹,追了过来,随行而来的还有几名骑士,个个身手了得之辈。
“想走?把命留下来!”
一名骑士掏出一柄流星锤,双目瞄准了对方,锤头在转了几转,刚准备出手,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其余骑士察觉动静,回头一看,只见那身影身高体胖,却灵敏的从半空飞下,一掌就将戴着铁盔的骑卒拍死。两名骑卒立即调转马头挥刀朝那黑衣冲砍过去,只见那人在马背上向前一趴,两柄刀锋从他背身擦过,错马的那一瞬间,黑衣人双臂伸出,犹如大鹅扑翅,双掌全力印在那俩骑卒腹部,将他们冲势止在了马背上,倒飞了回去。
黑衣人一踩马背,凌空而起,朝着地上的士卒,嘭的一下,一掌击碎额头。而另一人同样挨了一掌,躺下便不再动弹。
此时,那指挥使眼见追不上梁元垂,手下跟来的骑卒已死伤殆尽,不由高喝赶过来禁军步卒将这俩人围杀。黑衣人扫了一眼蜂拥而来的士兵,以及后面隐藏起来的弓手,不由暗骂一声,朝那指挥使冲过去。
那指挥使知道遇到高手,连忙双手持枪,一记简单的平刺,随后白蜡杆一摆,枪头如同毒蛇吐舌,朝黑衣人扎了过去,端的阴险。
黑衣人身形微晃,仿佛空中借力一般,平平左移了些许,躲开了枪尖,陡然伸手一把将枪身捏住半截,猛的一拉将那将领凭空拽下马来,两人同时一落地,黑衣人身形加速,欺身上去就照着那人胸口一掌,再次将人轰飞。
纵身一跳骑上战马,一拉缰绳朝梁元垂追过去,追到后花园假山处,叫道:“小子,别跑了,洒家是来救你的。”
梁元垂眼里闪过惊讶,“公公?”
“凭多废话,速度跟来!”说完,也下了马,提着梁元垂纵气跳上了假山越到凉亭上,再到最近的房顶,一路踩着瓦片在禁军的咒骂下跑出了相府,逃到后面的树林里。
俩人跑了一阵,见追兵还未到,趁此机会歇了歇,梁元垂双手抱拳道:“谢公公救命之恩,只是如今元垂再已无家,无法报答公公恩情了。”
“别谢咱家。”海大福拉下面罩,露出白白胖胖的脸,“要谢就谢皇上和白公公,今日濮王在垂拱殿大闹一场,杀得人头滚滚,就连梁相也难逃厄运,陛下毕竟年龄小,被吓懵了,根本无法阻止只手遮天的濮王,所以事情一休,白公公便排咱家过来救人,能救几个算几个,可惜咱家过来时,已经是人间惨剧了。咱家有负皇上的嘱托。”
海大福说的悲伤,刚经历惨剧大变的梁元垂自然听的落泪,抱着腰间系着的头颅失声痛哭。突然林子里一阵惊鸟乱飞,海大福朝上方一瞧,警惕道:“何方朋友,不如下来一聚。”
闻言,梁元垂顿时抓住长枪贴在海大富身后警惕盯着每一处。
这时一道女子风铃般的笑声在林间徘徊,一抹白色从俩人眼前滑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又消失在黑幕里,当下海大福心里惊诧,莫不是还遇上魑魅魍魉的鬼类?
眨眼的功夫,俩人隐约看到一个身披薄纱蒙面的女子赤着脚裸,婀娜轻盈走在松软的枯叶上,带着一种鬼魅般的吸引力,那女子开口,顿时如春风拂面,“告诉你们那小公公,他说的,奴家同意了。”
随即,又掷来一物,海大福伸手接住,摊开一看,却是一枚铜制的虎头。梁元垂惊讶道:“虎符!”
海大福原本还存有和这女子一比高下的心思,但听到虎符两字就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连忙拱手施礼,再抬头时,那女子悄然无息的离开了。
“小子,想不想为你家老小报仇?想的话就跟洒家离开这里。”海大富贴身藏好铜制虎头。
梁元垂狠狠点头,“如能亲手报仇,愿做牛做马。”
海大福欣赏的看他一眼,也不再多话,连击朝着一头方向纵身而去,梁元垂拔腿狂奔跟上。
第二十章 人头滚滚
宫里人都知道白慕秋是小皇帝跟前人,濮王一党自然知晓,所以这次监刑,皇帝这边必须要有所表示,而且没人会主动出来揽下这差事,濮王为这事也考虑过,既然有人站出来,那就让他来就是,也甭管是不是太监,所以白慕秋走到了台面,做了屠杀忠臣家眷的刽子手。
临刑当天,白慕秋堂堂正正走出宫门来到刑部大牢,亲自核对人数,可当他进去的时候,那心陡然抽动,里面关押的全是老少妇孺,成年男丁有一半在抓手中因为反抗被杀了,活着的此刻如同行尸走肉,木纳的看着一切,像是认命了一般。
这次濮王赵武做的有点狠,通常犯官妇孺会没入官府,为奴为婢转卖他人,但这次不同,借着梁禀通敌卖国的罪名,全家三十六口人押至市口斩首。
清点完毕,白慕秋看了看时辰差不多,让牢头给所有人准备一碗断头饭,便叹口气出去了。牢头也不像以前冷血,这次行刑的是他见过最多的一次妇孺被砍头,毕竟大家的心都是肉长的。
摆着的碗筷谁也没动,见状后,白慕秋示意将人戴上枷锁,押送刑场。
梁禀为官几十年,名声尤为显著,就算这些妇孺蓬头垢面走到了外面一样昂首挺胸,街道两旁的市井百姓肃然的看着她们一一而过,显然他们隐约看的出梁相绝对不会那样的人,而这些妇孺又何其无辜?
甚至有年老者,掩面痛哭。
白慕秋骑在马上,心里尤为不自在,设计阴谋他想过会有很多人会受牵连而死,可当想法中的那些数字变成血淋淋的现实时,相差对比下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让人感到难受。
差役在前面开道,将熙熙攘攘的人流分开,让这些妇孺顺利到达了刑场,白慕秋坐到临时搭建的监刑台上,看了看天时,还有一点时间,来之前他已经告诉海大富,带着梁元垂来看,但不能让他来救人,就是要让他徒增愤怒。
一个发疯的疯狗才是白慕秋想要的,这种失去理智的人,用起来才会安全,不会察觉其中的漏洞,从而怀疑到皇帝和自己身上。
只是这种连梁家最后一点剩余价值都要榨干净会不会有点伤尽天良了?
想着,白慕秋起身走到刑台中间,朝中间一名老人作揖道:“梁夫人,在下宫内公公白宁给您见安了,咱家知道夫人也是深明大义之辈,该知道如今陛下失势,始作俑者乃是濮王殿下,咱家虽为监官,亦想刀下留人,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梁夫人全身受缚跪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年龄只有十五六岁般大的小太监,高傲的气节也松了下来,“公公如此小就入宫,想必也是可怜之人。老身也不是那种毫无理智之人,小公公好意,老身代表全家心领了,你也只是当差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言罢,白慕秋忽然悄声道:“好告夫人知晓,元垂如今已获救,今日让他暗中为各位送行来了,当然洒家可不敢让他来劫法场,毕竟这里被濮王布下了伏兵,他是你梁家唯一的香火,夫人九泉之下好好告慰梁相吧。”
“老身谢过小公公了。”梁夫人颔首谢道。
“奶奶,我怕!”
一个孩童怯生生看着雪亮亮的鬼头刀,使劲的往梁夫人身边靠过去。
“璨儿乖,不用害怕,不疼的。”
梁夫人尽量用着温和的语气说着,“你乃爹爹会咱们家报仇雪恨,所以不要怕,等到了下面,我们又可以见到爷爷了。”
白慕秋听到这些话,脸色惨白,手指关节捏的‘咔咔’乱响。没办法,这就是朝堂,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人一倒,身后的家人就跟着遭殃,古往今来如此者,就如过江之鲫,死在刑场者更如牛毛。
为了给自己挣命,必然要有牺牲。
只是牺牲的不仅是别人的性命,还有白慕秋自己的良心。
同一时间,人群隐蔽的角落里,两个戴着斗笠的人远远看着刑台上,其中一人满脸泪水,咬牙切齿,如果不是被另一人死死拽住臂膀,估计已经冲上去劫法场救人。
“元垂啊,别冲动。”
海大福隐藏在斗笠下的面孔看不出表情,只听他道:“你上去救的了几人?这里四下都被濮王布下了伏兵,上去只会多添一具无头尸体罢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儿老小死于刀下,而我只能在旁驻足观看,我心难安啊,此刻就算是死了,也比站这里舒服!公公放手,成全我吧。”梁元垂低声泣道。
“糊涂!”海大福并没有放手,反而抓的更紧,压低声音道:“咱家救你且不是白救了?如果连你一块儿死了,她们的血海深仇谁来报?你爹的仇谁来报?你梁家现在就你一个活人,如果都死了,就真的绝后了。”
梁元垂将牙咬死死的,眼珠子瞪的血红,就听刑台上那名小太监将一枚令牌掷于地上,手下人高呼一声:“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就见身裹红衣的刽子手提着鬼头刀当先来到一名年轻女人身边,那女子被塞住嘴,哭喊不得,惊恐的眼睛直盯着寒刀由上劈下,当即一颗人头掉进了篮筐,一股鲜血喷射出一道红箭。
梁元垂浑身发抖,盯着倒下的无头尸体,道:“那是我妹妹。”
接着,又有一位妇人被砍下了头颅,眼神停留在惊恐上,透过篮筐的缝隙盯着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