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音微微颔首,又从怀中取出一样事物来,向他递去:“此物,往后你便带在身边。”
细看来,那却是一枚小小的血玉,里面红光流动,极是不凡,中间系着一条红绳,一尘眨了眨眼,伸手接过,这一刹那,竟有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问道:“这是师父送给我的吗?”
殊不知,这枚血玉乃是当年凌音救下他时,从他身上取下,此玉名曰“轮回”,古往今来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便是玉能护主,假若有天从小戴在身上的玉忽然碎了,那么必是冥冥中替主人挡下一大凶劫。
而轮回玉更能保主人神魄不灭,乃是太古至上法宝,昔日正魔两道,不知有多少高人异士费尽心力想得到此物,以用来挡劫轮回,然而这十余年间,凌音始终也解不开,当初此玉,怎会出现在小小的一尘身上,古村惨案,也由此成了一个谜。
“好了,时辰不早,下山去吧。”
“恩!”
一尘珍而重之地将血玉收好,这才又转身向凌音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徒儿此去下山,必不辱师父之名!”说罢,凝指一划,祭出一把碧青色的飞剑,顷刻间便化作一道碧芒往山下去了。
看着他没入云海的身影,凌音双眉渐锁渐深,忽然间,一声闷哼自她喉咙里发出,紧接着,只见她右手两指一并,顺着左手手腕疾划而下,将一缕若有似无的紫黑之气,逼了回去。
“咻!”
青色剑光笔直落入平阳峰,一尘看着昔日旧景,心中不禁多有感慨,就在这时,阁中三位长老疾疾走了出来,显然是察觉到了他的气息,此刻三人见到一名气息不凡的白衣少年站在阁外,不禁皆是一怔:“阁下是”
一尘慢慢转过身去,轻轻一笑:“三位长老,不记得我了吗?”
三人又是一愣,见这少年郎长身玉立,剑眉英挺,气息颇是不凡,绝非一般之人,声音跟相貌均有些熟悉,但一时又联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这么大本事,直至好片刻,云青大长老才陡然惊醒:“是你!萧萧一尘。”
“正是弟子,见过三位长老。”一尘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
这一刹那,三人均似如临深渊一般,怎能想到,三年匆匆而过,昔日那个灰不溜秋的小小顽童,如今竟已是如此相貌英挺了呢?也不怪他们现在才反应过来,当初小一尘那灰不溜秋的模样,实是教人难以把二者联想在一起。
此刻三人仍是有些惶惶不安,他今日来此,又是为何而来?只怕多半没有什么好事。
一尘见三人诚惶诚恐的样子,轻轻笑道:“今日刚好三年之期,乃是恩师特意准允弟子下山的。”
一听是瑶光尊上批准他下山的,三人总算才稍稍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是凌音批准他下山,他便不能多生是非。
一尘又问道:“杨逍然可还在平阳峰?”
听他如此一问,三人本已放松的心又紧绷了起来,当年之事他们一开始不知,但后来事发后总算也了解到些许,云青长老道:“当初当初玄青大典之后,便再也未见到过杨逍然了。”
“哦?”一尘眼神微微一凝,果然不出他所料,杨逍然那厮必知大祸临头,是以当初便偷偷离开玄青了。
云青长老又道:“另外,赵王孙也被她姐安排到炼药峰去了,已经不在平阳峰了。”
当初事发之后,三位长老那段时间可谓惶惶不可终日,直到赵王孙的离开,才算稍稍放心,是以此刻,迫不及待说了出来。
“恩”一尘微微点头,又抬手道:“三位长老放心,今日我下来,是为取回当初的一些物事,弟子的房间,没有人进去吧?”
“没有没有,自你走后,院子便封了起来,任何人都不得进入。”
云青长老急忙说着,开玩笑,若是寻常弟子倒也罢了,这萧一尘可是瑶光尊上的唯一弟子,他三人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把昔日对方所用之物从房间里搬出来丢掉。
“恩。”一尘微微一笑:“既如此,那便不劳烦三位长老了,路我还记得,便自己去取吧。”说罢,身形轻轻一晃,已飘然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三位长老这才感觉背上已经湿透了,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现在还未缓过神来,有谁能够想到,当初那么不起眼的一个弟子,竟能被瑶光尊上看中呢?可见世事无常啊。
回到昔日居处,推开门一股尘埃之气立时扑面而来,徐步入内,只见地板和桌椅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和他当初离开的那天,一点也没变,板凳上还放着个盆子,只是里面的水早已干了,换做了满盆的灰尘和蛛br > 桌上还有几本铺满灰尘的典籍,还有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此处久无人至,到处都已落满灰尘。
一尘心中不禁多有感慨,走至床边,将芜娘当初亲手给他织的衣服拿起,掸去上面灰尘,当初他刚上紫宵峰那会儿,连衣服也没得穿,所以那段时间,便总是心心念念,想要回来拿衣服,不过现在看来,这衣服小了整整两圈,早已是不合身了。
不过此刻他还是收了起来,再走到桌前,把几本典籍也收了起来,这些典籍乃是道家圣言,对他日后修炼也有帮助。
收拾好一切,一尘随手一挥,东西便尽入了他衣袖之中,这乃是有点道行之人皆会的“袖里乾坤”,可以收纳物事。而当修得百年道行,元婴初开之时,那时施展出来的袖里乾坤更是不得了,慢说小小物事,便是活人也能给装进去,甚至一方小天地都能一下给收入袖中。
去到屋外,一尘又向无念峰的方向看了看,这趟下山必然也要去看看黄莺儿师姐,不过只有一天时间,所以还是先回村子,看看阿娘和沈婧姐吧。
小村仍如当初一般宁静,溪水潺潺经过村外,自他当初走后,村子连名字也改了,在前边加了一个“永”字,永宁村,意为从此永远宁静安康。
小小院子里,只见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正在拣着一些草药,少女一身碧绿衣裙,生得亭亭玉立,素手纤指,正在细心挑拣着簸箕里的药材。
正此时,屋中传来个妇人的笑声:“小婧啊,你看这,天天麻烦你过来,我这多不好意思啊。”
“没有啊,反正我这些天闲着也是闲着嘛。”
少女清音如雪,不掺一丝杂音,听来甚是动人,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少女连头也没抬起来,只习惯性道:“看病的话,去南村找我爹。”
“我不看病,看你呢。”
白衣少年笑嘻嘻说着,少女立时柳眉一蹙,心想又是哪个镇上来的登徒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正待说他两句,然一抬起头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二十八章 琴魂
“尘尘儿。”
芜娘一下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即便三年多过去了,少年声音再也不似当初那般稚嫩,即便连沈婧也听不出来了,可她又如何听不出来?
“萧萧尘。”
沈婧也一下愣住了,在她的印象里,是那个整日顽劣,把自己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小鬼头,眼前这个翩翩白衣少年郎,却又是谁?
“阿娘,沈婧姐,我回来啦!”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芜娘几乎喜极而泣,一晃三年,昔日的孩子,如今已长大了,村里人听说萧一尘回来了,也都赶了过来迎接,有谁能想到,昔日村里最顽劣那个孩童,如今竟已是如此风度不凡了呢?
屋子里面,芜娘做了满满一桌子菜,一尘见她双鬓间的白发又冒出些许,又看见刚刚沈婧在外面拣药,皱着眉道:“阿娘,你近来是不是身体不大好啊?”
“嘿,这孩子说得,哪有的事!”芜娘横着他一笑,说道:“只是每逢阴雨,腿有点疼,不碍事不碍事,让小婧给我敷些药就没事了”
如今沈婧也长大了,越发明媚动人,现在再听他说一些笑话,有时还会脸上稍稍一红,瞪他一眼,骂他如今拜入仙门了,也还和以前一样顽皮。
想当初,两人在这小村里一起长大,从小青梅竹马在一块玩,后来渐渐大了,芜娘还想将两人凑在一块,只是现在,便不再去提了,沈婧比一尘年长一岁,两人便像是个懂事的姐姐,和一个顽劣的弟弟。
芜娘又笑道:“尘儿,你现在可还不知吧?小婧现在的医术可高明了,着手成春,十里八村都称她妙手仙医呢。”
沈婧掩嘴一笑:“哪有的事,芜娘别开婧儿笑话了,这里还有一位玄青门的高徒呢。”话到最后,向一尘看了一眼。
一尘含笑不语,心中却在想着些事情,他如今早已非当年的孩童,有了一身仙家本事,自然也会观人,沈婧身上气息确有些不凡,何不引她上玄青?等到百年之后,说不定玄青门便多了一位医圣。
“沈婧姐,要不然,你来玄青门吧。”
“好啊!这好啊!”
芜娘一听,大是高兴,不料沈婧却轻轻哼了一声,摇着头满不在意道:“不去。”
“为什么?”
屋中另外两人均是一诧,本来一尘以为她会满心喜悦,可她为何不去?奇道:“沈婧姐,那可是修仙呢,修仙你都不去吗?”
“修仙,我就不去啦!”沈婧看着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笑道:“等将来我走出这小村,便在这凡世里,遍访名川,悬壶济世好啦”
一尘听得微微点头,心想人各有志,她不愿去,那便不勉强她了,笑着道:“那好,等将来我跟人打了架,不敢回去找师父时,便来找你给我上药。”
“好呀!”沈婧嫣然一笑,笑如春花绽放。
夜里。
明月昭昭,云海起伏,宛若万丈仙域,这里是云巅,是整座玄青山最高的地方,也是最冷的地方。
她是世上最美的人,也是世上最冷的人。
她像是一座万古不化的冰山,魔道的人远远回避,正道的人不敢接近。
她是那九霄之上的,瑶光仙子。
冰弦纤指,没有人听得见,此刻那一声声,飘入云海的琴声。凌音的身前,放着一张瑶琴,但见琴身雕饰繁复,有如龙腾凤潜,七根琴弦,亦虚亦实。
琴声悠悠不绝,高低相和,时如直上九霄层云,时如坠落万丈红尘,忽然一声轻轻叹息响起,那一声叹息,并非凌音发出,而是自琴中传来。
“小丫头,吾已好久,没听见你的琴音了。”
忽然间,琴中传出一个明朗的少年声音,凌音按弦止曲,道:“三百年了,夙夜,你醒了。”
“吾早就醒了,只是那臭小子整日里胡乱弹琴,吾烦不胜烦,总算那小子今日不在了。”
只见琴中,忽然飘出一道虚影来,虚影渐渐化实,变作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年有着一双绛紫色的瞳孔,脸上印满了符文,他身穿一件月白法袍,悬于地面尺许,双手束在胸前,即便是面对瑶光尊上,他眼神里的孤傲,依旧不减。
传说上古时期,女娲捏土造人,神农遍尝百草,而伏羲一画开天,始创八卦,后又传世人乐曲,寻通天神树“大椿”取其一枝,制一瑶琴,后世称作“伏羲琴”。
此时在凌音身前的这张瑶琴,便是伏羲琴,而名唤“夙夜”的少年,乃是琴中之魂,早已超脱三界六道,年龄无法估计。
琴魂来到崖边,看着一望无垠的云海,许久才缓缓道:“吾每一次的醒来,总能伴随着天下之变,这一次,想来也无例外。”
次日清晨,一尘告别了阿娘,又回了玄青门,这次直接去的无念峰,无念峰上禁制重重,布有诸多阵法,但这些于他而言,并算不得太强,是以无阻便来到了谷中。
此刻,一间大殿里传出了一声怒斥:“三个月了,你们能做什么?废物,事情再办不成,我看你们也不必留在无念峰了!”
“长老息怒,再给再给我和师兄一点时间”
只见殿首上坐着一个红袍老者,正怒气冲冲地瞪视着下边二人,而下边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黄莺儿和先前的紫衣青年。
“哼!”红袍老者重重一哼,冷冷道:“再给你们七天时间,到时候别怪我不念徐长老之情,滚!”
两人不敢说话,低着头默默退了出去,外面众弟子见二人出来,有的扼腕叹息,有的幸灾乐祸,却无一人上前,哪怕昔日那些受了他二人不少恩泽的师弟师妹,一个人一旦失去地位,大概也会备受冷落吧。
直至走出老远,紫衣青年才恨恨道:“自从徐长老走后,我看这姓严的是故意刁难我们,这无念峰待不下去了!师妹,你与我走吧,天大地大,一定要留在这里受气么?”
“师兄”
黄莺儿抬起头来,如今在她脸上,早已没了昔日的神采焕发,又慢慢低下头去,许久才道:“我们能去哪我再去炼药峰求求松鹤长老吧,看他能不能借出紫元鼎,即使不为此事,我也须此物一用”
“师妹”紫衣青年紧紧捏着手指,说道:“那松鹤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便对你”话到此处,说不下去了,用力一拂衣袖,叹了声气,便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个声音:“黄莺师姐。”
刚刚一尘在老远便听见了大殿里的喝骂,还有方才二人的对话,此刻黄莺儿抬起头来,整个人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小”
“师姐。”
一尘轻轻一笑,走了过来,旁边的紫衣青年也愣住了,昔日那个小小少年,竟已长这么高了。
“你你怎么来这里了?”
过了好一会儿,黄莺儿才如梦方醒,只是如今再见到他时,再不会如从前那般称呼什么“小家伙”了,距离,也像是隔了很远。
“你们两个还在那边作甚!”
就在这时,大殿那边又传来一声厉喝,只见红袍老者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目光又落在萧一尘身上,冷冷道:“你是什么人?如何进来的!”
广场上不少弟子都朝这边看了过来,一尘向那红袍老者看了一眼,淡淡道:“妙音仙子座下大弟子,萧一尘。”
“什么?”
不远处的无念峰弟子均是一愣,是瑶光尊上三年前收的那个弟子?那红袍老者亦是微微一惊,目光一凝,随即纵身飞了过来,诚惶诚恐地拱着手道:“可是尊上有何吩咐?”
“非也,我是来看看师姐的。”
“你师姐”
那红袍老者这才将目光渐渐从他身上移到了黄莺儿身上,忽然感到背后一寒,一尘道:“长老可知,在下身边这位是谁?”
“她,她是”红袍老者声音有些停顿,背后的寒意更重了,一尘道:“她便是昔日引我入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