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嗓音平和。“我马上带你去见你的主子。”
他不是吗?
她抿了抿唇,说不清心里头是何等滋味。
“你会活下去吗?”
她触及他眼底的一抹热气,虽然转瞬即逝,但她却丝毫不排斥,反而无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我们走吧。”他率先走下马车,像是知道她会跟着,迈入门槛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看过她。
似乎在回避什么。
眼下的这处宅子,比将军府大上四五倍,京城最不缺的就是高门权贵,可是,什么样的人家需要买下她?
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才到了深处的内宅,见身前的男人不再走,她乖巧地止步不前。
“跪下。”他压低声音,看着陆青晚跪了,才笑着转身,朝不远处的少年行礼。
“哪来的丫头?”发话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他斜躺在花梨木榻上,一袭金边朱红华服,长发以金玉流苏冠束起。墨眉斜长入鬓,脸色苍白,俊美如斯,但脸上的一抹长年累月的病气,却难以隐藏。
002 她是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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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晚垂着眼,看不到对面的少年何等模样,只是榻上垂下华袍一角,上面绣着金色麒麟,可见此人贵不可言。在金雁王朝,皇帝为真龙,而排在龙后的,就是神兽麒麟。
“不瞒王爷,她是陆家的”温如意不疾不徐地说。
“哪个陆家?”他懒懒地问,黑眸中幽光点点,微敛的长睫在深邃黑眸地下形成一片柔和又邪气的阴影,浑身上下噙着危险而尊贵的野性。
“她父亲是前太医令陆仲,大哥是陆青峰,二哥是武探花陆青铜。”
少年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温如意,你把一个罪臣之女领到本王面前,未免胆子太大陆家出了个罪臣贼子,本该诛九族,要不是看在陆仲治好了皇后的病份上,这一大家子可都是要斩首的。现在,是怎么判的?”
“王爷还不知道吧,三天前,陆仲被软禁,其二子和幺女为官奴。”
“官奴?”他啧了声,眼底晦暗不明,语气悠闲散漫。“这陆家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陆青峰通敌叛国,父皇居然还留着陆家人的性命,真是仁心仁德。若是本王,是一定要斩草除根的。”
陆青晚盯着身下的白玉石板,指甲无声地一次次划过冰冷石板,她没有接触过任何皇族,但眼前这个王爷什么的,说话就这么残忍无情吗?为什么大哥二哥还要为这些混账皇族豁出性命保江山呢?
他顿了顿,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到长跪不起的女孩身上,佯装狐疑地问了句。“你把她带来干嘛?”
温如意风光霁月的脸上并无情绪,依旧温和从容:“王爷,只因无人想买一个小丫头”
少年讪笑一声,笑容不达眼底,薄唇微启:“王府里的丫鬟虽多,可没一个白吃饭的,你怎么带来的,就怎么带回去吧。”
温如意回应地小心谨慎:“王爷,我身边的仆人,全都是质子府里的,不能留不被皇家认可的人。”
少年慵懒地支着下颚,幽深眸光淡淡扫过小丫头的身影:“可惜我没有你的好心肠啊,让我想想,京城有几家的老爷有恋童的癖好,私底下玩的很凶,要不,我报几个名字给你,你再去问问他们收不收?”
温如意呼吸一窒,这位靖亲王果然铁石心肠,才十三岁而已,竟然已经连一点善意都没了?但也是片刻功夫,他重新绽放温和明朗笑容。“我带她过来,自然是希望有罪之人反省过错,重新做人。”
少年垂睫,若有所思。“在她身上,我可看不到有利可图啊。”
“若是她被其他人买走,那就是三皇子的损失了。”温如意的嗓音沉下几分:“如意略懂歧黄之术,一个偶然,知晓她的身体很不寻常,她就是您想要的人。”
“堂堂将军府的小姐,居然是药人?”少年摩挲着指节上的玉扳指,轻轻哼笑一声。
“您如果不信,可以找人核实。”
他眯起眼来,每月“病发”,到了他难以忍耐的地步,不管什么珍贵药材,全都成效甚小。后来才得知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叫做药人,以药养大,血液可为药引子,然而,刚在边疆找到一个,还未来得及带到京城,在半路就咬舌自尽了。
他气的把看守药人的手下全都杀了,还不够泄恨。
谁能想到,他大费周章,恨不得翻边整个天下,药人却就藏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懒散地击掌,怒气不显,那清滑的嗓音却听得人不寒而栗:“好一个太医令陆仲!明知本王的病症,他却迟迟未曾开这个口,把药人藏的这么深,居心叵测,这罪上加罪,不知该死几次?”
哪怕没有抬头,跪着的陆青晚也能察觉到对方的目光,犹如冰冷刀刃,一刀刀地刮过她的身体,用这种方式把她凌迟。
温如意并未为陆仲说情,而是话锋一转:“药人万中无一,您若是错失,不知该花多少力气才能重寻一人”
龙厉的眼底杀意腾腾,病弱俊美的面庞上,浮现一抹诡异的红潮。“你的意思是,不但不能弄死她,还得把她当成救命菩萨一样好好供养起来?”
“如果她的血能让皇子延年益寿,便是她存在的最大价值了。”
少年沉吟:“温如意,众多质子中,我最看重你,你总是这么和善,为人着想。”
“王爷若可早些痊愈,便是王朝一大幸事。如意把人带来了,使命达成,就不叨扰皇子了。”
“谨言,把父皇赐我的和田玉佩拿来。”
温如意面露惶然地推拒:“王爷,这礼物太贵重了,温如意只是一介小小质子,断不敢收。”
“叫你收你就收吧。你不也给本王送来了无价的珍宝吗?礼尚往来,应该的。”他年纪虽轻,面对长他五岁的别国皇子,却有皇族独断霸道的气势,轻挥。“本皇子就不送你了。”
温如意这才离开,没再为这个跪了许久的丫头多说一句话,走的时候也不曾多看一眼。
少年阴婺的眼,目送着温如意,他当然知道,温如意就算有怜悯之心,也不敢买下一个金雁王朝的官奴,身为质子的身份极为敏感特殊,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如意算盘,不过就是让自己收留这个丫头,免掉她在别人手里颠沛流离,至少仰仗着她的血液而活,不会苛待折磨她。
温如意五岁就被南阳国送来当质子,能在京城站稳脚跟,那副春风般的温煦皮相,不过是最好的掩饰,至于这个人没有心机,早就沦为亡魂了。
他垂眼,思忖了半响,才想起面前还跪着一个瘦小的丫头。
她没有束发,一头养的乌黑柔软的发丝散在脑后,她始终都不曾抬头,只有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裳,衣服早已染上斑斑点点的污垢。
那一具身躯很是纤瘦,弱不禁风,一个这么小的丫头,真是经不得他玩弄折磨的。
只是。哪怕跪了许久,她却将摇杆挺得很直,身上也不见半分颓废落魄,还能看到几分官宦之家的影子。
说是官奴,却没有半分奴性。
思及此,他的薄唇微微勾起,只是觉得有趣,甚至还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003 是个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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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行,你把她带去偏房,让周奉严过来。”周奉严是秘密为他诊治之人,身份是酒肆老板,实则是民间的医者。
“王爷让你起来。”慎行走到她面前,面无表情。
陆青晚抿了抿干涩的唇,并没说任何讨好的感谢,跪在地上小半天了,她强忍着右腿的酸麻起身,爬起来的动作缓慢而吃力。
龙厉饶有兴味地盯着她,既然是罪臣之女又沦为官奴,他收留了她,怎么不谢他这个主子?她是傻子还是哑巴?他就注定要用这种废物的血液来续命吗?
慎行看她身形摇晃,扶了她一把。
“谢”她的嗓音破碎嘶哑,完全没有女童的娇软悦耳,缓缓抬起脏污的小脸来。
慎行一看到那双眼睛,不知是何等感觉,竟然心神一震,她五官还未彻底长开,却像是蒙尘明珠,再过几年,这等姿色必当会惹人觊觎。
龙厉无声冷笑。
他以为她是哑巴,才不知道开口叩谢,却当着他的面感谢扶她一把的侍卫,这小丫头就算不傻,也是给自己找死路啊。
就因为他想要她的血,她才摆这么大的架子?
他扬起俊眉,眸光大盛,看着她搭着慎行的手,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白色裙摆下,左腿是拖行的。
“原来是个小瘸子啊。”
她听到了身后的嘲讽,背影一僵,却终究没有回头,继续缓步走着。
“周奉严,怎么说?”
偏房内,红衣少年坐在红木椅子上,端起手边的煲汤,嗅闻一下,汤自然鲜美,但一股子药味,这种味道他闻了十三年,当然腻了。他重重地将青瓷汤碗往桌上一放,眉眼处泄露一丝不快。
灰袍男人约莫有三十七八岁,身材高瘦,面目虽然平凡无奇,但有一双清明的眼睛。
以金针刺入女孩的指尖,她陷入昏迷中,连眉头都没皱。
殷红血珠滴入他手里的玉碗,原本深褐色的液体,竟然慢慢褪色,最终变成酒液般的琥珀色。
“恭喜王爷了。”
龙厉并无大喜之色,眸光转暗。“床上躺着的是陆仲的独女,你说过,药人是古书记载,就算是医者,知道的寥寥无几,况且,要能养成一个药人,选什么样的人,怎么养成,全都是不得而知的秘密。”
“王爷,陆仲是为了您而把女儿养成药人的吗?”周奉严回到床畔,摸了摸少女滚烫的额头,眉头微蹙,她发热已有好几天了吧,再晚一天,脑子就要被烧坏了。
龙厉轻哼:“他要是有这个好心肠,早就把女儿献给本王了”
“王爷,药人养成,并非一朝一夕,就像普通人参跟千年人参相比,差了一大截。”
少年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俊美面皮顿时一白,拍案而起,周身气势扑面而来。“周奉严,你可知本王等了多久?”
“这丫头年纪太小,哪怕如今用她的血,也无法治愈您的病体。还不如,再好好养个几年。欲速则不达,您该知道的。”
龙厉怒意不显。“知道是一回事,忍不忍得住是另一回事。”
“陆家的女儿教养的不错。”周奉严一动不动地看着脏兮兮的小脸蛋,自言自语。“在官奴市场还知道在自己身上动些手脚,是个聪慧的。”
弄得灰头土脸,不过是不想被以貌取人的人买走。这点年纪就有防人之心,才让她在官奴市场待了三天还没卖出去吧。
龙厉嘲弄地勾起薄唇,脸色苍白,唇色也很浅,病气损耗了好相貌,但依旧看得出俊美的轮廓。“周奉严,她对我而言,跟人参灵芝有两样么?只不过是个活物罢了。我需要的是她的血,她是聪慧还是蠢笨,跟我有关吗?”
“有句话我忘了跟王爷说,药人若心甘情愿献血,那血才是一味药,有净化的功效,若不甘不愿,甚至心有怨气,那血就”
龙厉扬眉,俊脸上生出阴沉颜色,“说下去。”
“那血就成了毒。”
“她敢!”他勃然大怒,怒气将脸上的病色都击退,黑眸阴鹜至极。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龙厉和陆青晚两个人。
他当然现在就可以割肉放血,但周奉严的那句话,却让他只能生生忍住,继续等等待的滋味,谁也不会比他更清楚!每到那个晚上,他就恨不能挖出自己的心,早点解脱,省的在这世上受苦!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床畔,满眼浓烈恨意,却见她的右手突然无声垂落,但五指还是蜷缩着,维持着小拳头的样子。
俯下身子,他毫不手软地一根根扳直了她的手指,本以为手心里握着什么东西,最后才发现其实空空如也,而她娇嫩的手心,却满是一个个半月形的血痕。
这是双手握拳,指甲陷入皮肉,生生掐出来的痕迹。
家都被抄了,还要这些没用的傲气做什么?他冷冷一笑,扣在那纤细的手腕处的五指,无声收紧,直到昏迷着的人儿突然闷哼一声,他才拂袖而去。
翌日。
小王爷没再来过,但拨了个勤快的丫鬟过来,照顾卧床不起的陆青晚。她的身上换了干净的新衣,小脸也洗白了,周奉严这才看清她的真实面貌,肌肤细白,明眸如水,眉心有一点小小朱砂痣。
“周大夫,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她朝着周奉严浅浅一笑,嗓音还未恢复,依旧有些粗哑。
对于药人的养成,他的确是很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