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程浩风主动承罪之事,凌若风的声音都尖利起来:“我煞费苦心的用计要除去你,他倒要不惜性命的承担罪责救你,你很得意是吧?
你以为在他心里,我比你重要?
哼哼,要是他真的那么在乎你,就不会说是粗心大意让黑龙逃脱,就会直接承认是故意纵放黑龙……”
这些言语激得白回风也难再淡然,急切辩解道:“不是他不承认,是师父和师兄弟们都以为他是为我顶罪。
一直在后山苦修的大师兄临死之前也说是黑龙自己挣脱阵法束缚,破空而出的!
都认为是三师兄只是一时失察没有发现阵法已出现裂隙……”
“不必再废话了!”凌若风一声厉喝,“你到底愿不愿意救程浩风?”
“我救他?”
“你还在犹豫什么?黑龙是你诛杀的,你的锁心玉瓶因此碎裂。只要你肯临凡重修,就有机缘寻回碎片,修复锁心玉瓶。锁心玉瓶修复之后,归齐我们所持的祖师遗留圣物就可以重建镇龙囚玄阵……”
白回风心中又迷茫起来,“只要重建镇龙囚玄阵,就可以阻止黑龙为祸人间。只要彻底除去黑龙,当年的事就没人追究……”
凌若风紧攥着白回风的手,“你已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为什么还不肯答应临凡重修?如果当年是我赶去救下三师兄,杀了黑龙,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我不是不答应……”
“你想想,三师兄当年只是判定为渎职失察,致使黑龙脱逃就被罚‘五雷轰顶’之刑……如果是故意的纵放黑龙……”
白回风的心尖儿又一颤,想起当年三师兄立下不能捉拿黑龙就甘愿受刑的誓言。自己从独角峰跑去救他时,他一面受刑,一面还要与黑龙苦斗……当年若是再迟一瞬,程浩风必死无疑。
“他若是故意纵放黑龙必将被削去仙籍,剔却仙骨,斩断仙缘,关入冥司黑狱受尽酷刑……永生永世受折磨,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光是想想那种情形,她就不由自主满眼含泪。
凌若风眼中也闪起泪光,“你真的忍心看他落到那一步?你真的忍心让他和世间万民永远都活在黑龙的阴影中?”
白回风的心很乱,乱得神智都不清醒。她还在凝神思索,可凌若风不待她细想就拉着她离开观凡台……
天仙仙阶这在天庭中并不算高位,但却让无数红尘中人歆羡不已。是的,千万年不死之身,千万年不变之容,本是多少人不可实现的梦。
可是对于白回风而言,却成了千万年的寂寞,千万年的心结。所以,她乞求天帝,天后,让她临凡重修。
她匍匐跪在天庭通明殿中,天帝的语声平和中透着威严:“临凡重修?是不愿受天规束缚还是对天仙之位不满?”
她的头埋得很低,不是畏惧天帝,而是怕见列于两旁的臣属,那些臣属中有她的三师兄程浩风。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落寞与慌乱,她低着头低声答道:“小仙修为浅薄,法术低微,不配为天仙。”
天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因亿万年来他见过很多嫌位低职卑的神仙,自己说自己不配为仙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但他也仅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情绪显露之后,就不动声色地问:“你说你不配为天仙,岂不就是说本尊无识人之明?不善用人?”
白回风心中一凛,她没料到此举会引得天帝动怒,急切解释道:“小仙绝无此意,小仙只是处于众多修为精深的仙长之中,常常自惭形秽。”
天帝环视众仙一周,沉吟不语。众仙也默然,她等待得快要窒息,仿佛这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人而已。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那个让她烙印于心,此刻却很怕见到的人——她的三师兄程浩风,刑律司的校勘天仙。
他出列向天帝禀奏:“启奏陛下,请恕我七师妹莽撞求请之罪。她以一身之力诛灭黑龙,救护万民,此等功绩正当得证天仙之位。”
白回风眼中蕴满泪水,她把头埋得更低,以免迎上他的目光:“我救万民是巧合,并不是我真有那样大的修为和法力。众仙都是品行端正,道法高玄,应当证位。”
程浩风还要再说,天帝出言:“此事不可再牵扯他人,如此议论比对,天地之中就无人有资格证仙位。”他只得无奈的退回队列,大殿中又陷入沉寂。
这一次打破沉寂的是天后,她微微一笑:“本君猜你是听了些冷言冷语才会说出这赌气的话吧?前些时候的万仙会,请了不少各路散仙、有为地仙,是他们说了你?我等虽为仙家,但终从红尘中而来,各有性情。你终归是个少年女子心性,定是听了些讥讽之言就要赌气临凡。”
天后待她和善,她心里视天后为母,天后在众仙面前如此维护她,怎能不让她感动?可天后猜错了,她不是因那些闲言碎语才决意临凡。白回风脑海中回想起那惊心一幕,不论凌若风所说是否是事实,她都必须要远离程浩风,她不能让任何的潜在危险伤害他。
轮回台畔风声如吼,白回风一身素衣,赤脚立于台上闭目等待堕入凡尘的那一刻。
她听到师父叮嘱的话语,听到二师兄龙啸风的祝福之声,她没听到程浩风的声音。她想睁开眼睛看看程浩风有没有来送她,她又不敢睁眼。
轮回台飞速的旋转起来,白回风忍不住睁开眼睛,她在自己要陷入一片空茫之前,回头大喊:“三师兄,你会不会渐渐的淡忘我……红尘滚滚,不知此番临凡结果如何,你看我在红尘中挣扎沉沦,可愿来度化我……”
白回风的声音在风中飘散,已堕入凡尘的她不知道在茫茫云海的另一边,程浩风在蹙眉遥望。
第六章 前世今生
白回风落凡之后,第一世是农家女,在采桑之时被财主看中强娶回家为妾。她不肯与财主同房却常凝望天空,对着空气说些甜言蜜语,财主认定她与人通奸,她被浸猪笼而死。
临死前,她心神突然清明,心中悲问:三师兄,你怎么没来凡尘寻我?是忘了我吗?
第二世,她是被尼姑收养的孤女,她与师父住在深山里清苦修行。当朝国师以振兴道门,驱逐外教为旗号大肆灭佛,她们也没能躲过。她痛斥国师不是真的诚心向道只是想揽权称霸,她被架上火刑台,活活烧死。
在她被烈火焚身之时,心中惨烈呼号:三师兄,你真的忘了我?你怎么忍心看我受此酷刑?
第三世,她成为护国长公主。她辅助同胞弟弟保住太子之位,顺利登基。可他们姐弟俩一时心软,没对夺嫡争位的庶出王子诛杀,只是贬他到荒凉之地任番王,结果番王勾结朝臣反叛成功。皇上被暗杀,她为了家族中人能保命饮下毒酒。
毒酒入肠,五脏六腑钻心剧痛,她七窍流血、泪落如雨:三师兄,你真的忘了我,若是再有生而为人的机会,我不会再等你来找我。
第四世,她是将门之后。她自小苦练武功,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巾帼英雄。她父亲征战一生满身伤痕,年老之后仍在为国操练新兵,她兄长也为国从军。在外敌入侵时皇上就封她的兄长为将,让他上阵冲锋,战事一停就贬他为守关小令常年戌守边关。
在奸佞撮弄之下边关守军多为老弱,并且克扣军饷连武器也配置不全,外敌又越来越强大,终致关隘危在旦夕。他父亲请求朝廷发兵救援被拒,父女二人只得带上家丁族人自去援救。可他们虽热血英勇又怎敌得铁骑敌军?她被冷箭射下马,死于乱军中人踩马踏。
在灵魂出窍的一刹那间,她苦笑轻叹:我这一世死得最难看吧?这被踩踏成一滩肉泥的样子可千万不要让三师兄看到。
第五世,她是蛮荒之地的猎人之女。她射箭极准,族人们因她而猎物丰足不受冻饿。族人都很尊敬她,族中巫师却因她威望渐渐高于自己而嫉恨她。她因吃了不易消化的兽筋而腹胀就被巫师说成是中邪,强行以释解邪气为由将她开膛破肚。
她被藤条捆缚着,病得脱力的她只有用眼中的怒火向阴险的巫师反抗,这当然丝毫改变不了她将死去的结果。她愤慨地想:三师兄,你不来度化我也无所谓,我下一世要当医师,让世人不会再因愚昧枉死。
第七世,她真是悬壶济世的医师。她自幼随父学医,犹为善长妇产之术。王爷妾室之间争宠,一名宠妾被人下药以致胎死腹中,宠妾也因小产体虚病亡。王爷治家不严被人耻笑,为保颜面便硬说是她用错安胎药才致死。
她要求入府察验尸体,她察出真相后,那下药的真凶却忽然毒发身亡。明明是王爷不愿家丑败露,却要诬告她庸医误人,还故意的毒死证人。她被判死刑,斩首于菜市口。
她心如死灰地看着那些朝她吐唾沫,扔烂菜叶的民众,恨恨地想:我怎么临死才想起自己是落入凡尘的仙女?我入凡到底为了什么?这些愚蠢的凡夫俗子,我若有来生,再也不这么善良!
第七世,她是山寨女匪首!她任情随性,可以为弟兄们赴汤蹈火,也可以为穷苦人仗义出头,但她也有凶性大发滥杀无辜之时。她纵情恣意的过了半生,被最倚重的心腹引来官军破寨,她也跳崖自尽。
悬崖之下寒风凛冽,她咬牙切齿地发誓:我竟然是落凡的仙女,我怎么那么笨地相信他人?来生要多读诗书,聪明一点。
第八世,她是书香世家的大家闺秀。她满腹才华无处展现,只因貌美被选入宫中为妃。她举止娴雅,文采出众,但她不愿巧笑娇语迎合皇帝而被冷落幽宫。她在只有怨词悲歌遣怀的孤寂生活中,只入宫三年就悒恨而逝。
秋风冷雨的夜里,病床上的她恍恍惚惚想着:我是因三师兄才临凡重修的,他真忘了我么?若是他见我在红尘中与其他男子打情骂俏,会是怎样心情?
第九世,她是青楼烟花女子。她会琴棋书画、歌舞弹唱,许多王孙公子为她一掷千金,她却不愿意为他们展露一笑。她的清高激怒了一位想赎她为妾未成的富商,他用钱收买地痞流氓去闹她的园子,哄走她的客人。
几番下来,她渐渐无人捧场欣赏才艺。老鸨见卖艺已无人上门就逼她卖身,她不肯屈从,以剪刀刺喉身亡。
锋利的剪刀刺入喉中,鲜血迸溅之时,她眼中也满是血色:三师兄,若有来生再不期待你来度化我!我也再不愿在红尘中沉沦,我要自己拥有无上道法!
第十世,她是一个客栈小老板的女儿。天庭之中的他已看过她那九世凄苦人生,他向天帝请求入凡点化她再结仙缘。
“这第十世不就是我吗?”胡仙仙突然从梦中惊醒,眼角还挂着泪珠。
与此同时,那小屋中打坐的程浩风并没有静心打坐,他心中热切想着:七师妹,我们的机缘终于到了!
起床后,胡仙仙以冰水洗脸,强令自己摆脱梦境,可一恍忽,水中漾起的全是梦中景象。
她拍拍自己的脸,她要去问问那个程浩风,她以往做噩梦都只是恐怖片段,从不会有如亲历的真切感受,她认为是他用幻术所为。
胡仙仙妆扮好即下楼敲响程浩风的房门,”程风风,你早些起来,到大堂我有话问你。”
她刚坐下他就到了,他瞟她一眼,”胡小姐昨夜没睡好?”
她听得怒火中烧,”当然没睡好!你安的什么心?这样捉弄我?”
”我捉弄你?我见你脸色泛青,眼带黑圈便好意问候你,你怎能如此乱苛责人?”他听得有些发愣。
她摸摸自己的脸,满怀疑虑地说:”不是你故意用幻术让我尽做噩梦想醒都醒不了?我从前就算做噩梦也不至于会憔悴得这么明显啊。”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每月的二十八到初五这几天月缺之日就会噩梦连连?你应该随我修道,不然你永远无法明了原因。”
”你说得对,是月缺之夜就做噩梦。我也明白自己的命运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一样,可我真得守着鸿宾楼,除非我爹和哥能回来撑起这个家。”她点头默认他的说法,自己的实际状况又让她无可奈何。
程浩风轻摇头,劝说她:”你对尘世眷恋太多,这不能让你的亲人过好,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灾祸。你本不应该属于这个尘世,你不觉得你的梦就是你的前生吗?”
”我已经给他们带来灾祸了,我必须弥补。你要真的是神仙,你一定有办法的。我这会儿脑子里乱乱的,我都要真相信你是神仙了。”
两人说着闲话时三花打着呵欠走过来,一见他们同桌坐着就”哟呵”一声,”你们大清早的就在这儿勾搭啥呢?”
胡仙仙啐她一口,”别乱嚼舌根儿。你快些把早饭做好,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忙。”
程浩风见她要走开去忙活,拉她一下,”你真要我耍戏法儿?”
她不解地问:”你不都答应了吗?可不许耍赖。”
他还没有作答,三花又端着盘咸菜出来正见他拉着她,讥诮笑嚷:”哟呵,都拉手了。”
胡仙仙红着脸甩开他的手,正色说:”你要是能让鸿宾楼重现宾客盈门的景象,我可以信你,随你修道。我说过的,不变卦。”
他点点头,”你今年芳龄几何?”
胡仙仙答道:”二十岁,年龄大了就不能修道吗?”
他还没说,三花又抢着嚷:”她都二十一了!她尽爱把自己说小。收我吧,我才十九。”
胡仙仙一扯三花肩膀,”快去看粥熬好没有。”又讪笑着对他说,”我腊月初七才满二十一,这才八月二十九,我没撒谎。”
”你的时间可不多了,我还以为有三年可用,但以你噩梦频频的情形来看你难活过二十二岁。”他面含忧虑。
她一愣,又”呸呸”几声:”我真是糊涂了,大清早的找你闲扯什么?让你这样咒我。我可把霉气都吐出了,你自己触了霉头别怪我啊。”
她说完就上楼服侍母亲梳洗,然后扶母亲下楼吃早饭,几个人吃完后就忙忙碌碌的将鸿宾楼整备得喜气洋洋。
那门匾两边各结朵红绸花,那门旁墙上写着:瓜子茶水随意吃喝,只收酒菜和住店的钱。
最显眼的是门口木牌上由三叔公隶书写成再请人填上金漆的大字:天方国游学多年的戏法大师——梦幻新星程风风在此驻演!
尤其是那用红漆勾边的”梦幻新星程风风”七个大字,醒目直让人不想看也跳入眼睛来。
鸿宾楼的人都满怀期待的站在门口,连胡婶也由女儿扶着笑盈盈的随他们站着。可惜,等了快一个时辰也只见人来人往却不见一个进店。
胡仙仙见母亲脸色有些发白就说:”娘,我扶你上楼歇着。”
胡婶确实腿酸脚软了,可又不好先去歇,她担心自己歇着了会让伙计们泄气,硬撑着说:”我眼睛是不行了,身子骨还行,歇什么?三叔都还站着呢。”
她这一说,三叔公咳起来,”我可不想站着,咳……我真是老了……”
胡仙仙连忙说:”三叔公,你还是进屋坐着。娘,你要不想上楼呆着,我搬椅子来你就坐这儿好吧?”
胡婶点点头,她看不见可她能听见,这么久了没有一个顾客上门呢,她问女儿:”仙仙啦,这一年都这样?”
大牛见胡仙仙去搬椅子了,就接口答应着:”总有几个人的,就今天最少。”
他说了后没人接话,只有叹气声。而后还是胡仙仙说:”娘,你别费心,这天儿还早着呢。”她搬了椅子过来,温声安慰着母亲。
二胖打着呵欠嘟哝:”往常虽说没大客商来,总有几个贩盐的来歇脚吃饭。今天怎么连个鬼影儿都不上门?”
”可不许说些歪话,开店做生意的人得和气,对人和气,对鬼神也不能冒犯。”胡婶连忙喝止他。
三花”嗤”的一声笑起来,”本来就是鬼影儿都没有一个嘛。”她伸伸腰,”反正也没人,我出去逛逛。”
胡仙仙横她一眼,”上哪儿去逛?又去东阜街的书塾看那些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