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夏天,经过大雨之后,太阳有些热辣地停在当空,温热的感觉与往年的夏天并无不同。韩夜在烈日下站了许久,终于意识到应该去高墙的影子下躲一躲,于是往墙边迈了过去,阴凉处,一股暖风拂面而过,隐约还能听到高墙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花枝摇颤之声,花香,却愈为浓厚了。
韩夜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有耐心了,只是低头在墙边来回走动,心里的焦急与忐忑竟是淡了许多,这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哥哥。”小男孩抬头一看,说话的人自然是他妹妹,但妹妹身边却一个人也没有,看到这里,小男孩理所当然地明白了结果,不由地把头一垂,神色黯然,失望之情写满于脸上。
韩玉见哥哥那副模样,嘴角提了提,忍不住想笑,口里却说:“梦姐姐她说……”虽然妹妹故意停顿了一下,但韩夜也不急着追问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好消息。不过,韩玉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她哥哥的意料了,她高兴地道:“梦姐姐说,白天她出不来,叫你晚上在后门等她,她会想办法出来的,不见不散。”
“什么?”韩夜秀眉大展、明眸圆张,惊讶而又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道:“她肯出来了?”
妹妹点了点头,笑道:“哥哥,小玉没有辜负你的期望吧?”
“没有没有。”韩夜一想到晚上能和云梦一起出去玩,不禁心花怒放,兴奋地把可爱的妹妹往怀里一抱,道:“真是我的好妹妹!”
不过妹妹貌似不大乐意,从哥哥的怀抱里挣开,轻轻皱着婉眉,小嘴一撅,道:“你前面说要带我出去玩,不会不算数了吧?”
“算数啊!”韩夜喜不自禁地看着这个好妹妹,又强调一句道:“当然算数了!”
于是,兄妹俩迎着夏天暖暖的热风,往青山而去,因为看后门的鸣剑堂弟子总是偷懒,兄妹俩十分顺利地就出了那只有两人宽的后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绿草茵茵的山坡,和风微起,绿草如波浪般层层推动,山上零零散散长有一些绿树红花,仿佛如一张青绿宣纸上点缀着些许翠绿鲜红,清脆的鸟叫从树梢间传来,阵阵蝉鸣映衬着夏天的热。在那个微热的夏天里,在那片绿色的海洋中,一对年幼的兄妹忘记了时间,尽情地游玩嬉戏……
夕阳缓缓地从青山落下,当它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时,夜幕降临了,晴朗的夜空中挂着一弯新月,散发着银色的光华。韩夜与妹妹赶在大人回家前跑回了屋,规规矩矩地吃饭、喝茶,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等韩风入屋去照顾生病的娘亲时,韩夜这才溜了出来,怀着忐忑的心情,韩夜快步往后门而去,前方,有怎样的美好在等待这个小男孩?
绕过北苑,便是直通青山的后门,守门的人白天懒、晚上更是不想守门,因而在那门边,韩夜只见到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司徒云梦,云梦上穿一件白色花边衣、下着一条淡黄留仙裙,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竟似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夏夜风急,撩动了伊人乌亮的长发,她娇弱的小身躯在墙边倚着,流波般的玉眸眺望向远方,也不知她此刻的心是恬静还是焦急。突然,小美人似乎看到了什么,目光变得明亮,稍稍锁起的眉头也轻轻舒展,她向着过来的那个小男孩道:“韩夜哥!”
那伴着笑意的娇柔之声轻轻响着,冲破夜色的沉默,拨乱了男孩的心弦,在淡淡月光之下,韩夜与司徒云梦相对望着,时光仿佛凝固。
云梦迎着韩夜那出神的目光,白嫩的面颊竟是微微一红,把头偏过去,右手放于胸前,柔声道:“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不是……那个……”韩夜心里紧张得很,便不好意思地挠头道:“你很好看,嘿嘿。”
云梦把玉眸微微睁大,怔了怔,继而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红着脸道:“谢谢。”
韩夜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想到白天和妹妹一起去的青山,便随口对她道:“我们到后门青山上去玩,好吗?”
小姑娘柳眉一展,欣然地、娴静地道了一声:“嗯。”
在那个幽静的夏夜里,夜空无云,皓月挂在天边,洁白的月光把青山染成一片银白,银光下的青山绿草里,躺着一个男孩,坐着一个女孩。男孩双手枕头躺在草地上,那草浅浅的、嫩嫩的,只把男孩的耳朵挠得有些痒,却又让人不觉难受;女孩娴静地坐着,一双纤美的小腿并拢,两只如兰的小手抱住双膝,月光洒在她那恬淡柔美的脸上,恍如下落凡尘的小小仙女一般。夜幕之上,星星纷繁闪烁,青梅竹马的两个孩子同望那片星空、怔怔出神,夏夜的风,懒懒地、温温地穿过那女孩的发间耳畔,掠过那男孩的面颊胸膛。
时光,如果能永远停在那一刻,那该多好啊?他俩,如果在这夏夜银光、和风绿草中再也不起身,那又该多好啊?
世间,似乎是寂静的。
除了树上传来的蝉鸣,除了绿草在风中发出的沙沙声响,这个世上仿佛不再有其他的声音,两个懵懂的孩子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半响,男孩只说了句听起来很傻的话,但那句话却深深地印在女孩心里,一生一世再无法抹去。
“等长大了,我们做一对夫妻吧?”男孩那句话说得波澜不惊,却是想了很久,虽然他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有多深刻,可他的一字一句,却在女孩的心海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韩夜哥……”云梦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可以跳得这么快,也不明白自己的俏面为什么可以变得这么绯红,她睁着春波萌动的美目,玉眸里泛起一阵水雾,她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个男孩,忽而又担忧起来,便低下头去,娇羞地道:“韩夜哥又开我的玩笑~!”
“这不是玩笑啊!”小男孩赶紧爬起身来,看着身旁的小美人,心在不断地撞击着胸膛,他焦急地挠头道:“我、我是真的想这么说,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高兴,我见我爹照顾我娘时,我娘也是这么高兴的,我想,要是以后能像他们那样就好了……”韩夜说着说着,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又自顾自地挠起头来。
然而,一个无怨无悔的声音打消了他的疑虑。
“我等你。”云梦柔情而又略显坚定,堵住了那男孩的口,抚平了他焦急的心,之间那夏夜星空下,美丽的姑娘微低着头,左手紧张地抓住她白色的衣襟,右手从玉颈处取出一支白色的玉坠,玉坠呈环状,上面雕着各式各样的花,在皓月之下发着淡淡的微光。“这个玉坠给你。”云梦柔情似水的眼波里倒映着月光,她柳眉低蹙,小嘴里道:“万一……万一我们今后分离,只要你看到它,就明白我一直在等你。”
“云梦……”年少无知的韩夜望着眼前的画面,竟是呆住了,过了一会儿,这个男孩眼中掠过一丝坚毅,但见他从手腕上取下一串蓝玉珠子,先用手接过云梦的白色玉坠,然后把蓝玉珠交到这女孩的手上,他收紧秀眉来,认真地道:“我也把这串珠子送给你,你一定要等我!”
“一言为定吗?”云梦羞涩地说着,不敢望着韩夜,只伸出她那白玉般的小手,小指头微微翘起,花边袖子被风吹至肘部,露出了白嫩似雪的肌肤,小小的眉间却充满了希望。
“一言为定!”韩夜斩钉截铁地说着,小指头勾上云梦那纤妙的小指,轻轻一拉,那一刻,仿佛是永不分离的乐曲在两人身边奏起,梦幻般的旋律在青山绿草之间回荡。如果有可能,时光会停在那一刹那吗?
时光还是流动的。
夜渐渐深了,两个无知的小孩却忘记了时辰,忘记了家里还有大人在焦急地等待和寻找,甚至于鸣剑堂里传来的灯笼微光和人声呼喊,两个孩子也未曾注意到。
男孩依旧躺着,女孩依旧坐着,男孩静静看着女孩,夜风把她如瀑般美艳的长发微微吹动,一阵淡淡的芬芳从她的娇小身躯中散发出来,令男孩都觉得有些痴迷了,他又想起一个云梦常常问及的问题,便道:“对了,云梦,你知道你的娘亲是谁了吗?”
云梦闻言,蹙起月眉,摇了摇头,道:“爹一直不愿告诉我,我想,算了吧……”说着,云梦抬首仰望星空,哀叹道:“说不定我是爹一个人生的。”
“那怎么可能呢?”连韩夜都知道一个男的生不了孩子,但他也想不出云梦从何而来。
过了一会儿,韩夜还正想着这些问题,忽而感觉身边的云梦表情有些异样,只见那女孩望着前方,玉眸渐渐放大、眉间盛含惊慌之情,韩夜觉得纳闷,便起身问道:“云梦,你怎么了?”
云梦紧紧抓住韩夜的手臂,柔美的小脸竟有些苍白,她轻咬贝齿,神色惊恐地喊出一个字:“鬼!”
“鬼?”小男孩听得有些迷惘,便顺着云梦的视线看去,仅是那一眼,便也足以把胆吓破:在两人前方数十步之遥,有五六个看似与人无异的灵体正缓缓爬动着,草地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但仔细一看这些“人”,他们身上的衣服既破烂又脏旧,眼睛灰蒙蒙一片,对着月光也是惨淡无光,面色铁青狰狞,两颗长长的獠牙从嘴里伸出,肌肤腐烂发黑,身体隐隐散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那臭味还引得无数苍蝇在它们头顶上嗡嗡盘旋,场面好不骇人。
鬼有许多种,受阴气影响,离体之魂化为阴灵,留体之魄化为行尸。阴灵没有身躯,行尸没有意识,两者都必须靠吸食生灵的阳气才能修补魂魄、投胎往生。而眼下这在草地上爬动的怪物,便是寻常人闻之色变的僵尸!
僵尸们虽然没有自我意识,但只要闻到活人的味道便会往那个方向凑,如今一闻到不远处有人,便一个个发出“呃呃”的呻吟声,朝着它们的目标爬了过去。
韩夜和云梦都是小孩,见到这种情况焉能不怕?
“快跑!”韩夜抓起云梦的素手,毫不犹豫地就带着她想跑,但云梦比他害怕多了,两腿发软地侧坐在草地上,右手紧紧抓着衣襟,睁着盈盈如水、满怀惊惧的眼眸,看起来是受了相当大的惊吓,动弹不得。
僵尸很快就兴奋地爬了过来,可云梦现在又走不动,眼见两人命在旦夕,韩夜却一点也没有埋怨小女孩的懦弱与踌躇,望着无助的她,心里隐隐升起的是一份冲动。不知从哪里就来了勇气,韩夜也不打算跑了,而是把身躯挡到云梦身前,眉目凛然地道:“不许碰她!”
小孩毕竟是小孩,僵尸又怎么听得懂人话呢?但这种看似幼稚的表现,却深含勇气,渐渐打动了背后的那个小姑娘,小姑娘一想到因自己胆小而连累了韩夜,不禁后悔愧疚不已,此刻,她也只能望着挡在身前的那个男孩,玉眸里噙满泪花,心里一叠声地喊着:“不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韩夜自然不知道后面的人想什么,只知道此时有只僵尸已然只有数步之遥,发出“嗷嗷”的鬼叫朝他凶猛地袭来,其身上散发的恶臭之风熏得他近乎昏厥。韩夜现在才后悔自己不好好学武,如今遇到危难却只能静静闭上眼来等死,然而全身在发抖的他,面上却又带着一丝微笑,或许他觉得就这样为云梦而死是无怨无悔了吧?
小男孩早已对死亡认命,身后的女孩可不依,在无数次地心底呼喊后,小女孩终于忍不住满面银花地娇声泣道:“你不可以死!”随后,一丝寒意从这小女孩如玉般的美眸中泛起,她美丽的脸庞也变得有些坚毅,从她身上忽而发出一阵沁人心扉的扑面香风,香风在夏夜里带着一些清凉。
当时韩夜尚在等死,忽然听到云梦的呼唤,猛然把眼睛睁开,也不管眼前的僵尸,回头便看身后的女孩,但见那女孩已飘飞到了二丈之高处,柔亮的青丝和洁白的衣裳随风而动,一双柔美的玉眸如水荡漾,娇小的妙体向着四面发出阵阵馨香、微微光芒,竟似九天仙子一般光彩照人。
韩夜正呆呆望着,忽觉背后一阵清凉,湿润的凉风从身后吹来,韩夜还以为是僵尸扑来了,不由地心头一颤,待他鼓起勇气回头去看时,青草地上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晃动,晃得韩夜几乎站不稳了,随着“喀拉”一声响起,韩夜身前方圆一丈的草地竟是陡然开裂,又听“哧”地一声长鸣,裂开的地里忽地喷出一道流速极快的水柱,瞬间冲上十数丈的高空,韩夜身前的那只僵尸还没来得及把爪子抓出去,却已被威猛的水柱打上天空,看样子是落不回来了。
水柱与韩夜近乎咫尺,那清凉的水风直把男孩吹得双目紧闭,头发向后掀翻过去。待水柱停下冲势之时,又听“哗啦”一声,水柱像倾盆大雨般落下,登时就把男孩淋成了落汤鸡。不过男孩哪有工夫管他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忙往云梦那边跑去,而云梦此时却摇摇晃晃地自空中落下,柳眉紧蹙,柔唇微白,似是十分吃力。
“云梦。”韩夜焦急地跑到女孩身边,用惊异的目光望着这青梅竹马的玩伴,口中问道:“你、你还好吗?”
云梦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孩,却见他那件湿透的青蓝色短衫已经紧紧粘在身上,中短头发耷拉在额前,样子十分狼狈,可总归安然无恙。“你没事就好了。”云梦温柔地朝韩夜笑着,柳眉舒展,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恬淡。
然而,现在却不是他们高兴的时候,就算云梦用水柱冲飞了一只僵尸,其他的僵尸可还在往这里爬着,它们发出“呃呃嗷嗷”的叫声,正急不可待地要扑下来咬人呢!
憔悴的云梦紧咬贝齿,睁大玉眸,还想继续使用那未知的力量,却是娇躯一颤,软倒在韩夜怀里,昏厥过去。
“云梦!云梦!”韩夜扶住小女孩,摇了摇她,却摇不醒,见她如此虚弱,韩夜便把她背到背上想带她走,由于这小男孩不勤于练武,体质不是很好,虽然云梦的身体比较轻,但他背在身上还是跑不过飞快爬来的僵尸。
眼看猎物就要到手了,僵尸们更是不放过这次机会,它们穷追不舍,其中一个更是伸出爪子就要抓住男孩的小腿了,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个蓝色身影在银色的月光下迅疾移动,掀起了一阵冷风,眨眼便到了两个小孩身边。下一刻,“唰”地一声,一道青蓝色的剑光在身影前闪过,最靠近韩夜的三只僵尸的头颅顷刻便从颈上飞出,“扑”“扑”“扑”三声响起,已是全数落到了地上,阴气和尸气从无头僵尸的颈部喷了出来,在暖暖夏风中变淡乃至散去。至此,三具失去头颅、散去残魄的尸体终于纷纷倒地。
韩夜望了望眼前的那个高大略瘦的身影,月色之下,身影已渐渐清晰,那是一位白面蓝袍男子,双目朗朗有神,粗眉紧紧收缩,他颇为疑惑地看着这些僵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韩夜在临危之时见到他,却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和温情,便张口喊了一声:“爹!”
韩风回头瞥了他的孩子一眼,随即转过头去,冷淡的眼睛看着剩余的僵尸,嘴上带着几分怒意,却是在骂自己的孩子:“混账东西!回头再跟你算账!”说着,韩风把刚收回鞘的那柄剑复拔了出来,三尺剑身映着月光闪闪发亮,上面冒着丝丝寒气,便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清霜剑”①。却见韩风右手持剑,左手握着剑鞘,双脚快速点地,箭步如飞,身形如风,须臾间便从僵尸们的身旁穿过,几道青蓝色寒光剑影闪过,“嚓”“嚓”数声,那些剩余的僵尸一个个被斩成两段,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会儿,待尸气从体内冒出来后,总算是没了动静。令人称奇的一点是,但凡被清霜剑斩过的尸体,其伤口都无一丝黑血流出,全然被剑上的寒霜所凝冻。
小男孩望着父亲飒爽的英姿怔怔出神,半晌,他才想起背上还背着意识模糊的云梦,便朝父亲喊道:“爹!云梦她……!”
父亲把高瘦的背影留给他的儿子,向后一摆手,道:“跟我回去再说!”
于是,韩夜便背着云梦随其而去……
注释:
①“清霜剑”——与紫电剑同出自唐代王勃的《滕王阁序》。“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
第三章 议事
“啪!”伴着清脆之声响起,一道红红的五指印出现在韩夜的左边脸颊上。
“真是混账!”韩风一拂蓝袖,将双手负于身后,在东苑的正堂里来回踱着步子,气愤地道:“晚上跑去外面玩,竟也不与长辈知会一声,还是带着云梦一起出去……”父亲越说越生气,转身挥袖,手指跪着的儿子,生气地喝道:“你这不懂事的家伙,若不是我发现青山那边有异象,赶过去看,只怕你们两个都要死在那山上!”
韩夜捂着火辣辣的左颊,眼中噙着泪花,向他爹懊悔地道:“爹……孩儿知错了……”
“知错?哼!”韩风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故作无情地说:“你死了我才懒得管呢,要是大哥的女儿死了,我就是把十条命赔给他也赎不了这个罪!”
望着父亲那冷漠却内含关心的表情,韩夜愧疚不已,忽而想起云梦在青山上憔悴的模样,不禁心中一阵担忧,便抬头问韩风道:“爹,云梦她怎么样了?”
韩风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瞟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道:“她没事。”见儿子仍有些疑虑,他只好又补充一句:“如果她有事,你以为你还能跪在这里吗?”
小男孩仔细一想,觉得颇有道理,秀眉终于放开了,口中喃喃道:“她没事就好。”
韩风不知儿子私底下在说什么,也不想去管,只是面色铁青、恨铁不成钢地道:“没用的东西,叫你好好练功你不听,成天就知道玩。”说罢,韩风将右手背于身后,左手一指西边,对韩夜道:“你看你三叔的儿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他已经能和门里的普通弟子打成平手了。”
韩夜经父亲这么一说,想到和云梦在一起却没能力保护她,心里油然生出不少愧疚,慢慢把小脑袋低了下去。
做父亲的见儿子面有愧色、全身湿漉漉,终究还是心软,对他交代道:“天也不早了,你先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明天一早随我去北苑向你大伯父道歉。”
“是。”小男孩应了一声,其实,他又何尝不想早点去探望一下云梦呢?于是,跪在地上的他站了起来,正要直奔浴房而去,忽而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便回转过身来,向着他的亲爹跪了下来,磕了个头,很诚恳地道:“爹,对不起……”
说罢,韩夜这才离了正堂,徒留韩风一人在堂中。
“哼,臭小子。”韩风心念一声,望着他孩子离去的小小背影,眉间眼里却现出些许慈爱和欣慰……
良久,韩夜洗了澡出来,换了一身蓝色短衫和青黑色的长裤,脖子上还挂着云梦送给他的白色玉坠,迎着夏天深夜的急风,只觉浑身舒适、清凉无比。
“呵~!”小男孩打了个呵欠,有哪个孩子到了三更半夜还不想睡觉呢?所以,小男孩伸了个懒腰,绕过院内的竹林,正要往自己的卧室去,就在这时,他却发现竹林旁的石椅上有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正坐在那里,手托着腮,靠在石桌上,昏昏欲睡的模样甚是可爱。
“妹妹。”韩夜走过去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关心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韩玉的身子忽地一震,头从托腮的手上滑下,人则渐渐从睡梦中醒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哥哥就站在眼前,便情不自禁地扑过去抱住他的腰,有些哽咽地说:“哥哥……”
韩夜对于妹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有些惊讶,只能任由她抱着,小心地问:“怎么了?”
安静的月华穿过竹叶,星星点点洒在兄妹俩的身上,抱着哥哥的韩玉眼眶有些湿红了,她说:“听说……听说你和梦姐姐很晚还没回,爹和大伯、三叔都很着急,找了很久,小玉都以为你出事了呢~!”
韩夜看着他这个可爱的妹妹啊,笑了,道:“我不是好端端的吗?别担心了妹妹。”
“可我不是担心这个!”妹妹突然的一句话说得韩夜脸上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只听她继续说道:“我总觉得,过不了多久你会离开我,所以……”
“你想多了吧。”韩夜面带几许疼爱地看着自己的妹妹,道:“就算那样,你也不用在这里等我等到这个时候啊。”
妹妹眉间尽是忧虑,她道:“我听说你回来了,本想马上去看你,可爹爹要找你训话,我只好等,后来你又得去洗澡,我也只好等,等啊等啊,就等到现在了……”
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韩夜却很会照顾妹妹了,他摸了摸韩玉的秀发,安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放心啦,快些去睡吧。”
妹妹很听话地松开双手,一双明眸宛如水晶,抬头对哥哥道:“那,哥哥你也要早点睡啊!”
“当然。”韩夜点头笑着,带上妹妹往各自的睡房去了,皓月之下,只剩兄妹俩淡淡的残影……
次日,韩风便带着他的儿子韩夜赶到了北苑的正堂。其实,无论东苑、西苑还是北苑的正堂,其格局都不过是正对门口摆两个主座和一张茶几,然后左右两边再摆上两套客座。稍稍有些不同的地方,在于正对门口的那墙上刻有迥异的图案,东苑为虎、西苑为熊、北苑为龙,与拱门前影壁的雕刻遥相呼应。
此时正堂之上,司徒胜于左边主座上正襟危坐,而纪云身为客人则倚坐于左侧的第一个客座上,韩风领着儿子跨过门槛,立于司徒胜之前。
见儿子只是傻乎乎望着面色严肃的司徒胜,韩风叹了口气,弯下身来,凑到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儿子耳旁,厉色小声道:“跪下,向你大伯父认错。”
其实韩夜也早做了这种准备了,便听话地跪了下来,抬头对堂上的司徒胜道:“大伯伯,昨天我不该那么晚还带着云梦出去,我错了。”
“嗯——”一脸络腮胡的司徒胜微微颔首道:“你起来把,这事也不完全怪你,我那娇贵的女儿也有不对。”说着,司徒胜向韩风看了一眼,韩风朝他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司徒胜才语重心长地向韩夜道:“不过,侄儿啊,你须记住,以后一定要勤练武功,不可再偷懒,不然身为男子汉,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岂不让人笑我鸣剑堂之人无能?”
“大哥说的是。”韩风和纪云齐声附和道。
小男孩不明白司徒胜那句话隐含的意思,但终归知道是自己实力不济害云梦受累,于是,他一咬牙,面色坚定地对司徒胜道:“大伯伯,我一定会努力学武的!”
“很好。”司徒胜的目光里竟透出几许期望,只见他对堂上的小男孩一抬手,道:“侄儿,我和你爹还有你三叔有话要谈,你先回去把。”
“是。”韩夜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父亲也冲他缓缓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就在这时,这个小男孩却犹豫了,他此番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看云梦,但人还未看到却不得不离开,心里免不了一阵苦闷。
韩风身为人父,似是十分明白韩夜的心思,便悄声对他道:“担心什么?傻小子,你要找她又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爹自会替你做主的。”
父亲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说得儿子心中踏实不少,也令他终于能安心走出正堂、往家而去,可惜这小男孩却不知道,下次再见云梦时,已隔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