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没有银子,我也不会给你银子。”
他并拢中指食指两根手指,缓慢按向宁奕的眉心,语气愈发漠然。
“凡俗的蝼蚁,怎敢与我讨价还价?”
世俗界的隋阳珠,指的是修行数年,数十年所养出的阳珠,阳气强盛,凡人携带在身便可增加阳寿。
修行界当中的隋阳珠,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至少需要百年才能孕育而出,所以能入圣山法眼的,至少也是百年的妖珠。
白袍修行者的唇角微翘,他伤势不轻,昨夜天宫一行人与那头雪妖缠斗未果,那只大妖道行至少五百年,凝结的阳珠,能助自己破开一个大境界。
妖族修行,与人族一样吞噬星辉,但愿意凝结阳珠修行的,只是极少数的一种。
即便是北境倒悬海,与妖族厮杀的战场,也罕见凝聚这种宝珠的妖物。
强烈的压迫感越来越强。
越来越近。
宁奕瞪大双眼,盯着那根手指。
最终......不可避免的,点触到了自己的眉心。
仅仅感知了一刹那。
天宫的为首修行者先是一怔:“隋阳珠呢?”
宁奕笑了笑,声音沙哑道:“你猜。”
那张俊俏的面容刹那戾气横生,一字一句怒吼出声:“你竟敢捏碎如此宝贵的隋阳珠!”
披着大白袍的年轻男人,猛地站起身子,双目几乎喷出火来。
自己率领的天宫人马,彻夜奔来,冒着天大禁忌去了那片陵园,与那头雪妖打来打去,受了重伤,时刻提防着几大圣山的偷袭。
小阙主等人还来不及赶到。
若是此刻自己拿到了“隋阳珠”,直接捏碎了,破开境界,吞了这桩造化,得到了天宫那几位阙主的重视,便极有可能,最终成为大隋年轻一辈最为耀眼的那一批人。
功败垂成。
日后的星辰榜,日后的前程似锦,涅槃不朽......
全都没了。
“啊”
他心神震颤,喷出一口鲜血,仰天长啸,吼声搅动风云,紧接着下一刹,远方嗖得射来一道黑色影子,撞在他的大白袍上。
宁奕看着那团巨大蛛影,砸在那袭大白袍上,接连撞翻数人,密密麻麻的螯肢咬在那人的头颅之上,令人心酸的咀嚼声音响起。
他回头看去。
庙前的空地上,烟尘散乱,道宗的修行者,竟然没一个站起来的,残肢碎散,即便是道行明显更高一筹的道衍,都没了气息。
三清铃被道衍捏在手中,叮叮当当滚动,那条被齐肩切开的断臂,在地上骨碌碌滚动,最终滚到了宁奕面前。
天宫那一行人处,传来了极其惨烈的呼喊声音。
为首的那人心神颤动之余,被那只雪妖扑杀而死,其余的人马,不过数个呼吸,也都没了声音。
宁奕掰开攥着“三清铃”的五根手指,拎起铃铛,摇摇晃晃站起身子。
他盯着眼前缓慢转动头颅,以八颗漆黑瞳仁注视自己的那只雪妖,口器当中,缓慢咀嚼着天宫修行者的脑袋,猩红的血液顺延齿缝潺潺而下。
“这些修行者......都死了啊。”
少年抬起手臂,擦了擦嘴,面色凄惨,鲜血从小臂汇聚,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有人在他身后轻轻拽了拽衣服一角。
宁奕没有回头去看丫头的脸蛋,而是柔声道:“别怕,哥在。”
少年面色决然的笑了笑。
他左手捏紧骨笛,右手拎起三清铃,抬起头颅,怒目圆瞪。
“来啊!”
第六章 十年前的大隋前三
那只巨大的蛛妖,并没有急着上前。
它缓慢咀嚼着天宫修行者的头颅,直至将其咀嚼成为渣滓,最后吞咽下腹。
八颗漆黑的瞳仁,盯着宁奕。
崩塌的菩萨庙前,烟尘四散。
宁奕感觉自己身后来自裴烦的轻轻拉拽力量,稍稍重了一些。
宁奕没有回头,他仍然举着三清铃。
少年面无惧色,倔强抬头。
此时此刻,哪怕西岭最可怕的大妖站在自己面前,他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微风吹来。
深夜的清白城野外,尘烟四起,缭绕少年,灌木丛中,小荒山上,四面八方,似乎亮起了一双又一双的眼睛。
宁奕眯起双眼,他感到自己手上握紧的铃铛,并没有被风吹出清脆的声响。
因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就站在宁奕身后,一只手抬起,轻柔握住少年举起的手腕。
他很高。
那只巨大蛛妖的影子,在惨白月光的照映下,盖过了宁奕整个人的头顶。
但是宁奕身后的男人,比那只影子还要高出一头,或者数头,此时此刻,平静注视着那只让诸多势力游移不定,不敢率先出手的所谓第八境大妖。
在那一刻,宁奕惘然的回过头来。
他看到了男人的面颊。
剑眉入鬓,凤眼生威。
然而岁月在那张脸上留下了摧残的痕迹,原本清癯俊秀的脸,因为鼻梁上横跨一指距离的撕裂疤痕,让宁奕有些止不住的心生惋惜。
宁奕不知道这个男人从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自己的身后,准确的说,站在了裴烦的身前。
隔着不过十丈的距离,那道巨大的蛛影,在原地轻盈弹跳,蹬踏了两下之后,嗖的一声奔掠而出。
宁奕闭紧双眼,却听到撕啦一声的撕裂声音,凉意炸开,劲风扑面,他肩头微缩,持风铃被握住的那只手无法动弹,捏着叶子骨笛的那只手同样被压制,时间仿若凝滞。
过了少许。
宁奕缓慢睁开双眼,面前是升腾的寒雾,并没有猩红的妖族鲜血,回过头来,他唇焦口燥,看到被剑气切割的四分五裂的雪妖身躯,被剖散的腹部,斩切断开之后,七零八落的蛛矛,一同滑行,拖曳出雪白的雾气,迸射擦出逐渐微弱的火星。
让宁奕瞳孔微缩的,是身后男人隐在雾气当中有些病态苍白的面色,一颗黯淡的星辰,缭绕隐现,缓缓消弭。
男人收剑入鞘。
他抬起头来,嘴唇虽然覆着雪色,却大声道:“蜀山,徐藏!”
四个字,干脆利落,落地如雷。
宁奕浑身一震。
裴烦不敢相信的抬起头。
十年前的西岭大雪,宁奕问过裴烦。
“那个姓徐的,全名叫什么?”
“单名一个藏字。有时候是藏剑的藏,有时候是宝藏的藏。”
这个时候,要杀人的时候,是藏剑的藏。
......
......
四方的灌木丛,枯木枝干,荒山山头,那些眼神,还有逐渐点起的火光,在徐藏这个名字出口落地的时候,才真正亮了起来。
宁奕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找到这里的,不仅仅是天宫和道宗。
站在荒山上头,到了此刻才点起灯笼的儒生们;蹲在灌木丛里默不作响的年轻和尚;站在枯木枝干上俯瞰菩萨庙的黑衣人......
一拨又一拨,沉默而肃杀的站在黑夜当中,昏暗摇曳的火光当中,他们眼中的某种欲望,隐而不发,偏偏跳动的比火焰还要厉害。
宁奕的肩头,被人捏动。
寒气当中,男人的声音轻微不可被外人听清。
“我知道你们知道徐藏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很可惜,我不是你们的救命稻草,至少目前不是。”
宁奕连忙收敛心神。
站在山头拎着灯笼的儒生,漠然看着山下方的两个少年少女,他们冷漠的目光当中,缓慢翻涌着杀气,袖袍飘摇。
徐藏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拎着灯笼的......是从大隋中州走出来的,四座书院出动了三座,白鹿、嵩阳、岳麓,这些人追了我四十七天。”
蹲在灌木丛中的和尚同样沉默中带着肃杀,披着的白色袈裟,带着一路上的风尘,野草,星屑。
“蹲在那不说话,咬牙切齿,像是便秘三天三夜满脸憋屈的,是东土灵山的,追了我六十一天。”
“地府的那些就不提了,他们从我出名的时候就开始想着杀死我,现在已经十年了。”
宁奕有些懵。
他支支吾吾道:“你哪里惹来的那么仇人?”
“我可是徐藏啊。”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还颇有些自豪:“他们一路追过来,当然是为了仰慕我的绝世风采......”
微微停顿一下。
“然后为他们死在我剑下的宗门前辈报仇。”
宁奕翻了个白眼,低声骂道:“你这么牛,你倒是拔剑把他们都灭了啊。”
徐藏面带微笑,平静道:“杀死他们,当然可以,我刚刚杀死那只第八境的大妖,只用了一剑。他们当中最厉害的,也只有第八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