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七邮政署到扒手们的据点,汉德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发出警报,让头有所准备。可惜,直到进了那幢楼,他也没想出可行的办法来。
“你们的头好像还没来。”拉佩看着天井里面,此刻天井里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一大群十岁到十五岁之间的少年聚集在那里。这个年龄正是好动的时候,但是这些少年全都显得很安静,东一群,西一群地聚拢着,就算聊天,声音也压得很轻。
“看来你们的头有几分本事,规矩似乎挺严的。”拉佩冷笑了一声又道:“你可以回到你同伴的行列,不过最好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如果我发现你躲起来想溜……呵呵,你能猜到那会是什么后果。”
汉德只觉得毛骨悚然。
除此之外,汉德还有一种滑稽的感觉,当初他威胁拉佩的那一幕还近在眼前,现在他们俩的位置却已经反过来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那些小扒手显然已经习惯了等候,汉德很听话地站在天井中央,那是拉佩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拉佩则一个人转来转去。
拉佩是故意这么做,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裤脚拖着一根很细的线。更没人注意到他将五根钉子打在地上,趁着转圈的工夫,以钉子为节点,用那根细线拉出一个五芒星的图案。钉子最终被他踩进土里,然后他又在地上抛撒了一些粉末,这些粉末正是不久之前他在佛勒老头的实验室里面制作的。
做完这一切,拉佩终于放心了,他就等着那名扒手头目到来。
闲着没事,拉佩朝着教他偷盗技术的女扒手走去。
“你可别害我,你现在一身霉气,谁沾上你都会倒大楣的,我可不想被头吊起来狠狠抽上一顿。”女扒手连连后退,那天她只是觉得好玩,所以教了拉佩几招,没想到惹上这么大的一个麻烦。
“放心,你们的头活不了多久,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拉佩毫不掩饰他的杀意。
“你别开玩笑了,他会带着警察来的。”女扒手倒也好心,她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道:“我劝你还是服软算了,现在还有机会,你再把偷的钱拿出来,让头和那几个警察分了……你可能会被狠狠地抽一顿,不过性命可以保住。”
“你也认为那些钱是我偷的?”拉佩颇有些奇怪。
“汉德说你是扒手里面的天才,天生就该干这行,他的话我相信。”女扒手非常认真地说道:“你还是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吧。”
“那样做太麻烦。”拉佩淡淡地一笑:“还是杀了你们的头算了,这要简单得多。”
“你难道打算连警察一起干掉?这样说来,我们也得死?”女扒手嘲讽道。
“我想,警察会通情达理。”拉佩并不在意。
女扒手翻了翻白眼:“汉德说得没错,你是名疯子,别再和我说话,你会给我带来麻烦的。”这个女人说着就转过身来。旁边的人也都远远地离开拉佩。
拉佩悻悻地在天井里面走来走去,最后他看到天井的一角放着一张沙发,那是一张雕花贴金的皮质沙发,非常昂贵,显然是那个扒手头目专用的“宝座”。拉佩一屁股坐了上去,翘着二郎腿,无聊地等待着。
这一等就等了半天,快要到中午了,外面才听到动静,而且动静不小。随着大楼的门哐当一声打开,一群警察走了进来,人数居然不少,扒手头目是最后一个进来。
拉佩一看就明白,扒手头目这家伙显然对他很忌惮,所以叫了这么多警察过来。
拉佩同样也注意到,这几个警察不但带着手铐、警棍之类的东西,有两个人还带着火枪。不过那是普通的火枪,不是有钱人用来防身的那种。
普通火枪的威力大,但是装填麻烦,这玩意还不能事先装填好,那样子弹会滚出来,还有可能走火。防身用的小枪虽然威力小,却能事先装填好,掏出来就能用。
“你小子胆子倒不小,居然敢坐我的位置。”扒手头目看到拉佩坐在沙发上,顿时火冒三丈。但是当他看清拉佩的神情,原本打算出口的那些咒骂的言词,一下子就堵在喉咙里面。
此刻的拉佩正目光淡然地看着扒手头目,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一片淡然中还带着一丝轻蔑,更夹杂着一丝杀意。
扒手头目以前看到过类似的眼神,那是塔伦黑帮头目瓦克利身边的头号杀手。
扒手头目这家伙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已经没办法退缩了,所以他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这是他的错觉,一个这么小的家伙会有什么本事?
“就是他,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小偷,因为不懂得规矩随便下手,这段日子给大家找了很多麻烦。”霍夫用手指着拉佩大声喊道。
在扒手头目想来,那几个警察至少应该掏出警棍,或者把手铐拿在手里抖得当啷直响,这是他们的拿手好戏。用不着动真格的,很多人看到这副架势,腿已经软了。
出乎扒手头目预料的是,那些警察都没动。
身为警察,这帮人看到过形形色色的罪犯,像拉佩这样的也有。那些人要么是冷酷无情的杀手,要么是心狠手辣的海盗,要么是满手血腥的雇佣兵。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里面绝对没扒手。杀人对于这种人来说,就像是喝口茶,打个喷嚏。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像是路边的野草,沙滩上的石子。警察们从霍夫这里只是偶尔得到一些孝敬,钱还不多,根本没必要卷进这种争斗里面。
“我说的绝对没错,你们只要把他抓起来审问一下,肯定能得到口供。如果他嘴硬的话,他还有父母和一个妹妹,威胁他们肯定能够撬开他的嘴。”霍夫豁出去了,反正已经结下仇,干脆把最后的底牌也亮出来。
拉佩仍旧无动于衷。如果是原来的他,听到这样的话,绝对会怒火中烧,但是此刻的他却已经换成了杀手人格。
只见拉佩慢悠悠地伸出手,从手臂上摘下一条银色的“链子”,然后慢慢地将链子拉直。
“那东西肯定是赃物,他就是一个小小的邮差,家境并不算好,哪里有钱买这东西。”霍夫以为自己抓住了把柄。
出乎霍夫意料的是,为首的中年警官看到拉佩手里的链子渐渐变直,脸上先是露出惊讶之色,接着惊讶变成了骇然,一下子往后连退了几步。
看到这位的反应,另外几个警察也都变了脸色,他们都知道中年警官有后台,所以见多识广。
此刻,“链子”已经变成一根细长的棒子,顶部尖锐异常,似乎弹性也不错,越往后越粗,末端还镶嵌着一块紫色的晶体。
“我的妈啊!是魔杖。”又有一个警察认出来。
拉佩手里的这根魔杖有些特殊,太软了一些,也太长了一些。可魔杖的特征仍旧是有的,特别是那块紫水晶还在微微发亮,这是魔杖最明显的特征,更不用说拉佩摆出的正是标准的施法姿势。
“夏克·诺德·波尔多斯·萨克拉多。”拉佩的嘴里念念有词。
这是咒语,真正的咒语,属于黑魔法的咒语,是拉佩从幸运金币的记忆里面找到的。不过他只是装样子罢了,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施展这道魔法。
一道紫光射出来,射中霍夫的心脏,还从他的背后穿透出来。那紫色的光芒恐怖而又邪异,像一缕青烟在半空中飘荡着。下一瞬间,他的身上又冒出缕缕黑烟,黑色的烟雾组成一个人的形状,那张脸和霍夫有几分相似,被风一吹,就看到人形在痛苦挣扎着。
霍夫倒了下去,他仰天倒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鲜血从他的身体底下迅速流淌出来,却并不渗透进土里,而是如同水珠滴在打蜡的地板上一样,居然凝聚成团,滴溜溜地滚动着,汇聚到拉佩的面前,形成一座五芒星阵。
“黑魔法……”那个认出魔杖的警察又惊叫起来,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着。
那几名警察全都脸色煞白,一步步后退。
此刻警察们的心里全都后悔得要命,原本以为能够捞到一笔外快,没想到遇上这么个煞星。黑魔法师的名声可不怎么样,什么杀手、海盗,和他们比起来差远了。杀手是为钱杀人,海盗是为了利益杀人。但黑魔法师就不同了,他们杀你可能有各种理由,或许是为了你身上的某个器官,或许是某种黑弥撒的需要,或许干脆就是想杀人。
所有的人都在发抖,不只是警察,同样也包括那些扒手,但是没人敢逃,他们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已经中招了。
他们看着霍夫的血迅速流干,看着尸体变得骨痩如柴,松松垮垮的皮肤就如同瘪了的布袋一样耷拉着,以至于显得异常恐怖。
突然,一股深紫色的火焰腾空而起,火焰中隐约可见一团人形烟雾在痛苦挣扎着,明明没有声音,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都听到凄厉的哀号声。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明明没有招惹到这个家伙,为什么他拼命找我的麻烦?”拉佩看着那具尸体,用悠然淡雅,略微带着几许哲人气质的口吻问道。
没人回答,不管是扒手还是警察,此刻全都被吓坏了。
“你们用不着害怕,我其实很好说话的,黑魔法师并不都是邪恶的。”拉佩辩解道。
这番辩解显然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根本没有人相信拉佩的话,反倒有不少人愈发确信黑魔法师是邪恶的化身。
“不过这样也好,最近这段日子,我碰到了一个麻烦,正需要有人帮我做事。”拉佩将魔杖朝着汉德一指:“你过来。”
“别杀我,别杀我。”那名小扒手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没有尿裤子已经不错了,而他身后的那些扒手,有不少人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又是一道紫光射出。
汉德大叫一声,身体晃了晃,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没事。紧接着他发现四周的人都远远地逃离,而且一个个都盯着他的头顶。
汉德抬头一看,在他的头顶上方悬浮着一团发光的紫色烟雾,烟雾中隐约可见一颗咧嘴微笑的骷髅。
“你最熟悉这里,以后这里就交给你管,只要你听话,就不会有事。”拉佩慢悠悠地说道。
如果以前汉德听到这话,肯定会高兴地跳起来,但是现在他却没这样的心思。他已经猜到头顶上的那颗骷髅是什么东西,十有八九是某种诅咒,一旦他不听话,诅咒就会立刻发动。
“我是您的一条狗。”汉德硬挤出一脸的微笑,他很会见风使舵,要不然也不会混得这么好。
深紫色的火焰已经熄灭,那道人形也随之消失,那么多血液居然全都被蒸发干净,只留下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五芒星图案,和满院子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我让你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那几名打手叫到这里来,我记得总共有六个人。”拉佩刚刚看过马基亚维利写的《君主论》,对里面的观点印象颇深。
马基亚维利认为,当暴力不可避免,当杀戮成为唯一的选择,就必须永绝后患,让鲜血一次流完。
那几名打手绝对是霍夫的心腹,而且这帮家伙都曾经打过拉佩家人的主意,所以一个都不能留。
“然后你去拉尔夫街二零五号,把威尔森太太和她的女儿请到这里来。威尔森先生在伯尔尼大街的第七邮政署上班,和我父亲是同事,等到他下班的时候,把他和他的侄子也一起接到这里来。”拉佩命令道。
拉佩打算一次把几个麻烦一起解决,不过他并没打算杀掉威尔森一家。一是没必要,毕竟大威尔森和他父亲的争端属于办公室的纷争,虽然大威尔森采用的手段不太光明,小威尔森也很讨厌,但是罪不至死。二是他不打算把事情闹大,霍夫只是一个扒手头目,那几名打手更是不起眼的小角色,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要紧的。但大威尔森就不同了,毕竟是邮政署的职员,吃公家饭的。
“对了,这里有没有大点的木盆?”拉佩又问道。
“有,用来洗衣服的,足够把我们所有人的衣服全都浸进去,同样也够塞下五、六个成年人。”汉德绝对是一条好狗腿,他已经没了刚才的恐惧,脑子活络多了。
“抬到院子当中,我有用。”拉佩说道。
话音刚落,角落里面有一名小扒手已经呕吐起来。那名小扒手也就十一、二岁,在这群人里面年纪算是小的,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看上去也挺稚嫩,应该是刚刚入行没多久的新人。
拉佩记住了这名小扒手的模样,反应这么快,说明这个小家伙挺聪明,呕吐说明他良知未泯。
拉佩转过身来,朝着那几名警察看过去,满脸微笑地说道:“现在轮到我们谈一谈了。”
楼上,原本属于霍夫的房间现在归拉佩所有了。谁都不会把他刚才对汉德的任命当真,甚至包括汉德自己也知道,真正的头应该是这位。
这个房间,前面是客厅,布置得倒也精致,地上铺着带有图案的羊毛地毯,家具都是白漆勾勒着金线的那种。天花板上是繁复的格子花纹,而且还贴了金,比市长办公室还要奢华,四周的墙壁上还附庸风雅地挂了几幅油画。墙角还有一个红木做成的酒柜,里面琳琅满目全都是一瓶瓶的名酒。
拉佩随手拿了一瓶,又拿了几个杯子,然后笑着说道:“弗洛拉蒂庄园六三年产的酒很不错,可以说是最好的一批,以前我只听说过,却没机会品尝。应该感谢霍夫先生,这家伙是个不错的收藏家。”
这当然是满口胡诌。
虽然拉佩得到幸运金币的第二天,就搜索了所有和美食、烹饪、管家有关的知识,但是内容毕竟有限,只能知道个大概。不过他并不担心那几个警察能够看出破绽来,他喝不起这样的酒,那几个警察同样也喝不起,恐怕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
果然,听到拉佩说得有模有样,那几个警察全都一脸期冀。
倒好酒,拉佩拿了一杯,学着记忆里面的那套做法。把杯子托在掌心之中,一边旋转,一边闻了闻,然后一脸陶醉地说道:“醇香绵厚,果然是好酒。”
“好酒,果然好酒。”
“这香味就与众不同。”
警察们跟着应和,装得都像真的一样。
拉佩轻轻地抿了一口,把酒含在嘴里,仿佛是在品尝,实际上他难以下咽。他是第一次喝酒,对这种味道很不习惯。
那几名警察当然不知道,只以为这是真正品酒的方式,他们以前那种喝法根本就是牛饮,不由得惭愧起来。
“其实没今天这件事,过一段时间我也会去找警察。”拉佩仍旧用那种慢悠悠的口气说道,这是贵族的派头,是从比格·威尔那里学来的。
那几名警察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不知道拉佩想干什么。被黑魔法师惦记上,绝对不是让人高兴的事。
“威尔勋爵遇刺的那起案子,有线索了吗?”拉佩问道。
那几名警察全都一愣,他们的脸色都变得怪异起来。说实话,大家刚才都在猜测拉佩会说什么,但是绝对没有想到会和刺杀案扯上关系。
看到没人说话,拉佩继续言道:“我明白,你们上面的人肯定打算一直拖下去,反正这是一起政治事件,不归警察管,完全可以踢给秘密警察。而秘密警察人员有限,在塔伦这个小地方只有一个联络站,管的只是情报传递,迎来送往之类的小事,根本没有调查这起案子的能力。”他装出一副抱怨的模样。
那几名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没有发出声音。
身为警察,必须懂得察言观色。这番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只要不太蠢,全都能够明白其中的含义,不过他们并不完全相信。
“你们中的一位能不能帮我去一趟警察厅?你们的厅长手里应该有一封文件,是上个月十二日从马内寄出的,由专人送交到他的手里,那上面是陛下的命令,让他全力配合威尔勋爵。命令是用密码写的,不过只有一半密码,另外一半密码在勋爵手里。可惜,勋爵遇刺,没来得及交代这件事。”拉佩说到这里,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封信。
信被推到桌子的中央。
那几个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去接。过了好半天,那个中年警官终于深吸一口气,双手很小心地把信拿起来,然后鼓足勇气说道:“我去去就来,应该不会耽误您的时间。”
拉佩没等中年警官说完,随即又道:“你顺便告诉厅长大人,我们并不是要证明什么,也没必要证明什么,我们从来不存在,也不会和警察系统有任何交集。”
中年警官沉默片刻,朝着拉佩微微欠了欠身,他明白拉佩的意思。
另外几个警察也听明白了这番话的含义,如果说刚才还有一丝怀疑的话,那么现在就再也没有任何怀疑。
秘密警察就应该是这样——低调、深沉、神秘、恐怖,躲在暗处,不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