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陵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掌狠狠攥了起来,胸口痛得厉害,他实在很怕,怕母亲哪一天就倒了下去。
他怔怔看着屋顶,淡白的月光从窗外射进来,叶牛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和月娘小声说着话。
“……陵儿那孩子心气太高,今日差点又把聂总管惹着,唉,这孩子总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做奴才的,那么强的性子总有一天会吃亏……”
“吃什么亏?本来就是我们对不起陵儿,若不是我们,陵儿又何至于为奴,他那么聪明,学书认字那么快,将来说不定能考个状元,都是我们对不起他……”月娘嘤嘤的哭了起来。
“考状元?亏你也敢想!就是你一天对他说这些有的没的,才把这孩子惯的心大了,我说过多少遍,我们命贱,生来就是做奴才的,主子赏一口饭吃就该谢天谢地了,还敢生什么心思!”叶牛怒了起来,声音拔高一些。
隔着一堵墙,叶陵紧紧捏住了拳头,一双漆黑的眸中满是怒火。
命贱?生来就是做奴才的?不,他才不信!
他才不要一辈子做奴才,他才不要像父亲一样!聂府的那些老爷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睛,凭什么他们就能高高在上?
如果天注定他命贱,只能做奴才,他就反了这天!
小小的孩童捏紧拳头,眼中一片坚定。
外面又传来洛牛的叮嘱,“这两日是少爷的大日子,少爷被选中了做玄云宗仙人的徒弟,老爷夫人都高兴的不得了,这两日府里都在忙,你可警醒些,千万别让陵儿再出去惹麻烦……”
聂泽被选中了?叶陵一愣。
聂泽是府里老爷的幼子,比叶陵大两岁,却被夫人娇惯的不成样子,性子残暴又跋扈,胖的像头猪一样。
那样的都能被选中?叶陵无比怀疑玄云宗的仙人们是什么眼光。
不过连聂泽这样都能被选中,他是不是也有希望?
他心头盘算着怎么借这个机会跟去,不知不觉有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中就听见月娘的叹息,“要是我们陵儿也能被仙人选中就好了……”
“哼,想什么呢,一个奴才哪有那样的运道!龙生龙,虾生虾,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知道?还是好好在府里做事,将来能得了主子恩典,当个管事就行……”
不,我一定会被仙人选中的,一定!睡梦中的孩童捏紧了拳头。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窗纸。
一大早,一条消息就传遍了聂府,聂家少爷聂泽将去参加青麓山玄云宗的选徒。
这在聂家是一件大事,一则聂少爷根本没单独出过门,二来青麓山收徒极严,更不允许参选的人带侍丛,所以就意味着,如果聂少爷被选中了,以后将独自留在山上清修,彻底与豪门少爷的日子告别。
尽管聂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万分舍不得,却也知道这对儿子绝对是件好事,如果能进了玄云宗的话,以后修仙入圣,长生不老,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神仙呐,她不能因为一已之私,阻了儿子的成仙之路。
因此聂府一大早就开始准备了,因为时间太紧,聂夫人把阖府所有的人都动员起来,去为少爷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
因为一去说不定就要好几年,聂夫人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都给聂泽带上。
这一来所有人都忙了个脚朝天,选购良驹,订做马车,各种吃食物件,一年四季的衣物,各种寝具,少爷用惯的物件…
一府的人脚下生风,丫环小厮来往不停,聂府后宅的院墙外,叶陵正趴在一棵柳树上,听着里面聂夫人和管家正商讨这回陪着聂泽去的人。
虽然青麓山上不许带侍丛,但至少这些人可以把少爷送到山脚下,还要多带一些护卫,免得路上出什么事。
聂夫人明显对这件事很焦虑,选了又选,才在家族护卫里选出了二十个精壮彪悍的大汉,各各武艺不凡,又对家族忠心耿耿。
又选了些丫头小厮,路上照顾聂泽起居。
叶陵听了半天,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在聂家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小厮,这种重要事情,聂夫人绝不会选他的。
他轻轻从树上跳下来,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
聂府所有人都在忙碌,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他先去了药店,把自己平日积攒下的工钱全部给母亲配了药,然后回府,悄悄放在母亲床下。
聂泽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叶陵静静的躺在屋里,直到母亲屋里熄了灯,听着那断断续续的轻咳,他心里一阵难过不舍。
心就像被刀搅般难受,他把早就写好的字条压在枕头下,又在母亲的屋前站立良久,直到天边微微泛白,才把一个小包裹背在身上,又看了一眼自己熟悉的屋子,毅然转头,向前边院子奔去。
聂泽的马车早就安排好了,十多辆马车并排列在前院,此时夜深人静,他找了辆最后边的装杂货的马车,悄悄爬在车下面的隔板上。
马车天亮就会启程,黛青色的天空上还有星子闪烁,黎明的寒气直往他身体里钻。
他衣衫单薄,冻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却不舍得把身后背的包裹打开。
里面有前几天母亲刚给他做好的那件衣服,他伸手摸着,眼圈有些发红。
他舍不得离开家,舍不得离开母亲,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母亲的身子快撑不下去了,他一定要找到仙人,为母亲救得良药,哪怕他不能修仙也好。
他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母亲求回仙药,却没有想到这一个凌晨,这个离家出走的少年,彻底踏上了一条颠覆他命运的道路,甚至在未来,倾覆了这天地。
天刚刚亮,聂家就忙乱成一片,丫环仆人急急忙忙准备,聂家主子们拥着一脸志得意满的聂泽出来。
“父亲,祖母,你们就放心吧,儿子一定拜进玄云派门下,而且争取做掌门弟子,决不会给你们丢脸!”
聂泽昂着头,一脸傲气,他穿着一件白底绣金线的外袍,脚下蹬着乌丝踏云靴,头上金冠束发,中间缀着指肚大小的珠子,看起来浑身贵气,如果不是长得像个圆胖的包子,倒真有些天之骄子的意味。
聂老爷捋着颌下的短须,眼中明显对儿子很满意,却假作训斥道,“说什么大话,想做掌门的弟子哪有那么容易,至少也得是天灵根或是变异灵根才行!如果你无缘进得掌门门下,就是能拜入四大峰长老之一也是好的。”
聂泽还没说话,聂夫人把儿子揽在怀里,眉花眼笑的道,“要拜就拜最好的,我儿子当然会入掌门门下!老爷,您难道忘了,泽儿满月的时候我娘家修仙的表哥来看过,说泽儿这面相,一看就是有灵根的,说不定还是个天灵根,这等资质,可是千百年都难出一个呢。”
聂夫人笑的一脸得意,身后的女人们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恭维羡慕,聂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一脸高傲得意,似乎自己真是百年不世出的天才。
叶陵趴在马车底下,只能靠两只手和腿部死死撑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这么长时间身子早木了,他怕被人发现,死咬着牙硬撑。
耳听得一群女人叽叽喳喳没完,他不敢闪神,竖着耳朵细听。
他对修仙什么的完全不懂,对玄云派更是两眼一摸黑,这是第一次知道想拜师还要看资质,更听不懂什么天灵根,变异灵根,心里不觉有点惴惴。
不过他上青麓山的主要目标是给母亲求到仙药,至于自己能不能拜师,则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聂老爷显然对儿子也很有信心,却仍在临别时,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再次叮嘱道,“泽儿,此一去山长水远,爹娘不可能再照顾你什么,玄云派四大长老之一玄寂真人和为父还有些交情,你把这封信交给他,无论你是不是掌门弟子,他都会照顾你,切记。”
聂泽把信接过来放在怀里,应诺道,“爹,您就放心吧,孩儿记住了。”
又磨蹭了半天,眼看着太阳即将升起,聂泽才上了中间的那辆马车,被众人簇拥着浩浩荡荡的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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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意志
聂家少爷这次出行,声势着实惊人,前前后后十多辆马车,数十名腰挎长刀的护卫随行,
马车粼粼,叶陵窝在车底,也随着车子开始晃动,耳听得身后哭声大作,他心里一片酸涩,很想探出头去,看看在众人中有没有父母的身影。
可想到爹娘只是聂家最低等的下人,根本没资格到前院来,这才作罢。
娘,我很快就会回来,一定会向仙人求得灵药,您等着我。
他心里暗暗发誓,却终是忍不住,几滴眼泪砸在下面的尘土里。
洛安城这几日赶去青麓山的人不少,只是谁也没有聂家的排场,大部分的都是穷苦人家,带着儿女徒步前往。
直到出了城,马车才行的渐渐快了起来,沿着大路一阵疾行。
叶陵在车下,死死扒着车桓,不到半日,手就已经酸痛麻木到极点,骨头更被颠簸的差点没撞碎。
他硬憋着一口气死死忍耐,直到中午车队停下休息做饭,他才悄悄从车底爬出来。
趁着前面没人注意,他掀起最后那辆车子的油布,钻在一个圆桶的后面。
他身子瘦小,躲在后面又遮上油布,轻易不会被人发现,早上出发的时候他不敢进来,生怕临走车子还会检查,只在车下扒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感觉两条手臂都要断掉了。
但好歹松了口气,他轻轻揉捏着自己的胳膊和腿,感觉血脉都不通了。
前面传来了一阵饭菜的香味,还有聂泽和婢女嬉笑的声音,他从背上把包裹拿下来,从里面掏出干饼和水壶,大口吃了起来。
饭后只休息了一小会儿,车子就前进起来,他窝在后面虽然不舒服,但比早上要好了很多,掀开一小块油布,可以看着外面一望无际的绿色平野。
叶陵从来没出过家门,眼前的一切无比新鲜,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和碧蓝的天空划过的鸟儿,都让他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欣喜和激动。
胸臆间充斥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只觉得天大地大,自己也恨不得化成一只鸟儿,在广阔的天地间遨游。
聂泽比他的条件更好了许多,豪车暖裘,更有娇美丫环相伴,这一路倒像郊游。
他年纪本来就小,更是贪玩的性子,这一出来没了人管,彻底撒了欢,命一个护卫带着他策马狂奔。
聂泽欢快得大呼小叫,后面的人为了追上他,不得不加快马车速度,直把叶陵颠得浑身骨头差点没散了架,再也没有了看风景的心思,只在心底把聂泽骂了个遍。
晚上的时候,聂家车队入住一小镇上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叶陵仍只能窝在车上。
直到后半夜万籁俱寂,他才敢跳下来,活动活动早已僵直麻木的手脚,屁股被颠得痛苦不堪,他只能扶着墙壁慢慢走动。
前半夜的时候还好,夜越深,气温越降了下来,叶陵窝在车后,把母亲缝的袍子裹在身上,仍是冻得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车子继续行进起来。
他在后面睡没法睡,只能蜷在一小块地方,两天下来,身子就有些熬不住了,晚上下来活动时,腿痛得都几乎无法站直。
三天过后,下了一场暴雨,马车一路泥泞难行,冰凉的雨水从油布缝隙流进来,叶陵衣服被打湿了一片,紧紧贴在身上,被风一吹,寒意从骨子里透进来。
晚上的时候,他就觉得浑身滚烫起来,头脑昏昏沉沉一片,像有一把小刀不停的在里面搅,头晕得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勉强啃了几口饼,灌了几口冷水,他裹紧衣服,晕晕沉沉的靠在桶边。
明明身体里滚烫得如同火烧,外面却冷得厉害,他迷迷糊糊中想起以前生病娘照顾自己的情形,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也许还没有求到仙药,他就要先死了,这里离洛安城已远,他就算是病死在外面,爹娘也不会知道。
眼前漆黑成一片,唯有雨滴噼里啪啦打在马车蓬顶上的声音,他紧紧拽紧衣角,心里又绝望又难过。
可是一想到如果得不到仙药,娘就会死去,他的心里又燃起一股熊熊怒焰。
不,他决不能死在这里!爹娘还等着他回去,他要给母亲求到仙药,他要拜在仙长门下,他要出人头地,决不要向以前一样被人欺辱的活着!
他要变强,要让自己变得无比强大,才会让娘挺直腰板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再也不要被人当成奴才呼来喝去。
他脑子里面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之后的几天,他一直烧得晕晕忽忽,随着马车的晃动,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聂家马车在行进了十多天后,终于进入了青麓山脉,就是靠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叶陵才撑了过来的。
只是病了这么一场病,他愈发瘦弱得厉害,身子虚得站都站不住。
眼看就要上山了,他怕自己支撑不住,每天晚上强撑着出来锻炼,坚持走上一个时辰的路。
聂家的护卫只能送到山脚下,第二天聂泽要和所有参选的孩子一起上山,叶陵趁了个空悄悄脱离了车队,混在一众穷苦孩子里面。
第二天一大早,玄云派山门大开,数十名灰色衣衫的弟子出来迎客,所有参选的孩子们徒步上山,只有极少数一些富贵之家的少爷小姐们,可以仍坐着马车上去。
聂家准备的十多辆马车里,有一大半都是供奉给玄云派的金银物资,如此的大手笔,自然获得了玄云派的欢迎,甚至有一名黄衫弟子亲自迎了过来,迎接聂泽上山。
聂泽得意洋洋,他现下还不是玄云派正式弟子,等测了灵根才能正式入门,但现在有玄云派的弟子亲自前来迎接,已足够让周围的孩子羡慕的了。
叶陵混在一堆孩子里,远远的跟在聂泽的马车后面。
青麓山脉高、奇、险、峻,山浪峰涛,层层叠叠,触目望去深深一色,连绵深碧的山峰高耸入云,碧苍苍没边没沿,仰头只见云雾深深缭绕,如同天宫仙境,只露出一线深深幽谷。
到了盘旋而上的天梯前,那些富贵公子小姐也纷纷下了马车,沿着无边无际的石阶慢慢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