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再瞧瞧。”
云燕凑上去仔细观察桌上的两条断腿,片刻,她惊喜地说道:“这两条腿的腿毛粗细似乎不一样,这条腿好像要粗一些黑一些,另外这一条要细一些,淡一些。”
卓然赞许地点点头:“没错,你观察的很仔细,的确如此。从这条腿的外形和骨骼情况来看,应该是个男人的。而躯干则是女人。可见不是同一个人。另外,两者腐败程度也不一样,单独的这条腿在前,躯干这些部分应该是晚于这条腿之后半个月。也就是说,这条腿的主人死后大概五天左右,这女人才被害的。”
“这么说来,被害人应该不是七个,而是八个。因为这条腿是另外一个被害人的。”
卓然摇摇头说:“一个人断掉一条腿不一定就会死,既然没死就不是死者,有可能是其他原因断掉了腿的。所以这么说不准确,不过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卓然仔细观察单独的那条腿的脚趾间。云燕问:“你干嘛呢?”
“这断肢被找到之后没有彻底清洗过,在这些隐蔽的部位可能会存留一些东西,往往能成为查案的重要线索。”卓然说着,忽然,他眼睛一亮,发现这条腿的脚指头缝隙有少量黄黑色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他叫仵作拿来一张牛皮纸放在脚掌之下,小心的把断腿脚指头缝隙间的东西都扫到了牛皮纸上。又让仵作找来一双干净的筷子,用筷子将这些东西碾碎。再仔细观察,但是瞧了半天,还是不能确定是什么。云燕也凑上去看,同样没看出来。
第3章逆推
卓然招手将几个仵作叫来,道:“你们也帮忙看看,这是什么?”
几个仵作都睁大眼睛瞧着,都摇头说不知道。一个老仵作说:“这东西好像是…锯木面。”
“锯木面?”卓然扭头瞧着老仵作。
老仵作道:“是呀,就是锯木头留下来的粉末。要是让老朽闻一下,或许就能更清楚的判断。——因为老朽以前做过锯木头的木匠,对这种味道熟得很。”
“那你闻闻看。”
老仵作上前一步,趴在桌上用鼻子仔细闻了闻,点头说:“没错,就是锯木面。”
卓然赞赏地点头道:“很不错,多谢你的帮忙。”
老仵作被卓然一夸奖,顿时笑逐颜开,连声说道:“能帮上县尉老爷是老汉的荣幸。”
卓然对郭帅说:“你去把南宫捕头叫来,我有事安排。”
南宫捕头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鼎字,是武德县的捕头。郭帅答应了,飞奔出了殓房。
卓然叫仵作拿来了一把尺子,对这条断腿的长度进行了测量,又用刀子对这条腿相应部位做了解剖,查看腿骨的情况。
捕头南宫鼎此刻正在班房里生闷气。他一身铁布衫横练功夫江湖很有名气,不过破案却不擅长,为了这碎尸案已经挨了好几顿板子了,非常沮丧。
郭帅跑进来说县尉老爷在殓房,叫他去,南宫鼎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便来到了殓房卓然面前,插手施礼:“小的听候县尉老爷吩咐。”
卓然给云燕和南宫鼎做了介绍,晃了晃手里的那条单独的断腿,说道:“我们重新勘验尸体,发现这条腿其实是另一个被害人的,是个男性青壮年,大概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身高大约五尺三寸。发现断腿那天的两天前失踪的。死者身份很可能是木匠,或者经常进出木匠作坊的人。凶手不懂得屠宰分解动物,职业很可能也是木匠,还可能是樵夫等经常使用斧头的人,住家在发现断腿的现场附近,单家独院,很可能是独自一人生活,或者家人经常不在家。”
云燕和南宫鼎都惊呆了,瞧着卓然,不知道他如何得知这一切。
南宫鼎惊讶的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大人能从一条腿就能知道…死者的性别、年纪、身高、还有死的时间,还知道是做木匠的…?”
“这并不难。只要你注意观察,并知道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卓然微笑,拿起那条单独的断腿,“你看这条小腿,肌肉发达,皮下脂肪不厚,胫骨腓骨都粗壮,骨皮质也比较厚,胫前还有稀疏而比较长的腿毛,由此可以推断出是一个青壮年。”
这个容易理解,云燕和南宫鼎都点点头。
卓然接着说:“我刚才解剖看了,股骨的裸关节面还没有完全钙化,从这一点可以推算出他的大致年纪。”
这个云燕和南宫鼎就难以理解了,睁大眼望着他。
“根据股骨裸关节面钙化情况推算年纪,有一定的规律。”卓然解释道,“身高也是这样,可以根据小腿的长度来推算出身高,有一个固定的推算公式。以后你想知道我可以给你说。”
“那死亡时间你又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你问到了通常的关键问题。”卓然凝视着云燕,“这要根据发现尸体时的尸体现象来推断,而不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时间拖得越长就越不准确。”
他拿起那条腿接着说道:“发现这条腿的时候,我曾经看过。这段时间天气一直很寒冷,尸体没有快速腐败,基本上还保持得比较好。根据当时我看到的小腿腐败的程度,结合天气情况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天左右。——这也是有规律可循的。”
云燕好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瞧着卓然说道:“那你又如何推断出凶手住家在抛尸现场附近,而且是单家独户,一个人住?”
卓然说:“现场我去看过,很僻静,距离最近的大道都有好几里路,而那附近只有一条崎岖的羊肠小道,只能供人行走。分解后的尸块也是很重的,没有车辆承载,凶手一般不会步行长途跋涉去抛尸。因此,我推断凶手住处应该就在现场附近。而且是单家独院。分解尸体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完成的,动静也小不了,单家独院更容易。——事实上以往发生的分尸案,分时现场差不多都是单家独院或者家人经常不在家,有比较充裕的时间。”
“嗯,有道理。”云燕点头赞同,又道,“你判断死者可能是木匠,因为你从他的脚趾间发现了少量锯木面。你推断凶手不懂屠宰知识,不是屠夫之类的人,我也赞同。因为我观察过尸体断端,肢解尸体的部位不是从关节等处缝隙进行切割。而是用强力直接砍断骨头。——但是,你是如何推出凶手也可能是木匠或者经常使用斧头的樵夫之类的人呢?
卓然问:“你知道如何区分菜刀和斧头形成的创口吗?”
云燕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两个都是利刃形成,真不好区分。”
“菜刀的刀面长而锐利,非常适合切割和适当的砍劈。菜刀切肉时,落刀和起刀之间形成的皮瓣相距比较长,而且方向一致。菜刀砍在骨头上,会有多道条状沟痕,断面不整齐。这主要是因为菜刀比较轻,往往需要很多刀才能砍断骨头。而斧头不一样,斧头切肉,因为刃口比较短,创缘会形成多道短小的皮瓣,这跟刀刃宽阔的菜刀有明显区别。同时,斧子内侧平直,外侧呈斜边状,用斧头砍骨骼,形成的砍痕比菜刀深得多,形成的创面一侧是平直光滑的,而另外一侧有明显的挤压斜坡特征。”
卓然拿起那条单独的断腿,说:“从这条腿的断面情况看,符合斧头形成的特点,而且骨头上砍痕较少,没用几下就把腿骨直接砍断了,说明分尸的人惯常使用斧头,家用也备有斧头。故此推断可能是木匠或者樵夫之类的。”
云燕摇头道:“这个结论我觉得依据不足。不能因为有斧头就推断是木匠或者樵夫吧?”
卓然道:“没错,有斧头的人未必就是木匠和樵夫,但木匠和樵夫家是应该都有斧头。另外,从发案情况统计可知,大多数凶杀案是发生在家人、朋友或者同行之间。死者是木匠,而分尸的工具是斧头,除了木匠、樵夫之类的人家会有这种刀具之外,其他人家因为生活中不常用,一般不会有。从可能性更大的角度分析,才得出这个结论的。——破案当然选择最大的可能性入手。”
云燕愣了一下,点点头:“好吧,算你说的都有理。——咱们是先继续勘验尸体还是先按照你说的进行查访?”
“先查访。”卓然根据记忆形成判断,后面的尸体跟这一具似乎有很多的不同,有可能是偶合,所以决定先单独查办这个案子。
卓然转身对一脸崇拜望着他的捕头南宫鼎道:“兵分两路,一路去查尸源,重点调查木匠作坊等地的失踪人;另一路人查访凶犯,围绕发现断腿的那座小桥附近人家进行查访,特别是单家独户或者家中人经常不在家的。将神情慌张形迹可疑的人带回衙门详细盘问。”
南宫鼎欣喜地连连点头。他一身铁布衫功夫在江湖小有名气,不过破案却不擅长,为了这碎尸案已经挨了好几顿板子了,尽管一身横练功夫并不怕皮肉之苦,但面子上很难看,所以非常沮丧,刚才听卓然的分析都非常有道理,眼看抓捕凶犯有希望,立即精神为之一振,抱拳拱手说道:“小人马上带人去查访,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说罢,南宫鼎大踏步出殓房去了。
云燕道:“那咱们接着勘验尸体吧。”
卓然接着介绍第一口棺材里那具缺了一条腿的女性躯干,这是在小桥附近搜寻先前那条腿的其他尸块时发现的。跟先前的小腿扔在桥下草丛中不一样的是,这些尸块并没有可以扔在隐蔽场所,而是四处乱扔,所以部分被野狗、野兽啃食,但大致能拼出一具较完整的年轻女性尸体。
死者大概二十岁,稳婆检查确认生养过孩子。致命伤是颅脑顶部三角形创口,深度有半支筷子那么深。从尸体肢解断口迹象等线索可以推断,是死后一个时辰左右进行的分尸。分尸的工具可能是菜刀。
所有尸块被凶犯用沸水长时间煮过,头部更是用油炸过,面目全非,很是吓人。也正是因为相貌被毁,难以确定尸源。
卓然根据脑海中小县尉关于这具尸体发现时尸体现象的记忆,结合当时的气温,发现尸体周围环境情况等,确定死者是在发现碎尸块之前两天。当然由于尸块被破坏很严重,影响了死亡时间的推算。
云燕道:“凶器刺入颅脑这么深,肯定是致命伤。不过死者脖子被人砍断也会死。你怎么判断这妇人是被人用凶器戳进大脑而死,而不是被人砍断脖颈而死呢?”
第4章验尸
“区分还是容易的。”卓然将头颅拿了起来,指着断端说道,“如果死者是被人砍断脖颈而死,必然造成急性出血,这种死法会使死者出现严重贫血的苍白状态,特别是内脏。假如死者是被锐器插入颅脑死亡,这么小的伤口,出血量也就不大,所以死者不会出现严重贫血,尸体肌肤不会是缺血状态的苍白色。这具尸体没有出现贫血,所以不是砍断脖子死的。另外,脖子处断口肌肉组织和血管并没有出现收缩,符合死后创的特点,也证明是死亡之后进行分尸才把脖颈砍断的。”
云燕指着死者头颅那处三角形的创口,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凶器造成的吗?”
如果说这案子发生在现代社会,卓然马上就会怀疑是被三棱刮刀或者三棱军刺刺中后造成的,但是根据他承继的记忆可知,宋朝没有这一类的刀具,所以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到。”
卓然指着死者下体道:“稳婆进行过检验,死者阴部有明显的强暴痕迹和撕裂创,说明死者曾受到过非常粗野的强暴。”
“禽兽!”云燕恨恨道。
卓然让仵作去找了些丝绵和小棍子来,卓然将丝棉缠在小棍一头做成棉签,提取了尸体阴道穹窿处的拭子。
云燕不知道卓然这是在做什么,疑惑地瞧着他。
卓然解释说:“这是我偶然学会的一种破案法门,可以根据凶犯强暴女子留下的体液判断凶犯的情况,从而锁定罪犯。”
虽然卓然在宋朝没有相应设备、试剂帮他完成这方面的检验,但他要想办法在宋朝造出这样的设备和试剂来,比如最简单的光学显微镜,可以观察到精子的存在,比如最基本的检验血型的试剂等等。
这需要时间,现在他还没头绪。但是尸体的腐败却会破坏这些证据,导致证据灭失,所以必须先提取。等待将来条件具备再进行检验。
云燕疑惑地问:“有这么神奇的办法吗?你从哪里学来的?”
“是我从一本古书上得到的检验方法,至于这古书的名字,请恕我不能相告。”
这些珍贵的资料当然不能轻易告人,云燕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他对卓然的这个解释有些半信半疑,因为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尸检手段可以用来寻找罪犯。
卓然开始检验另外一口棺材的尸体。
这具尸体非同小可,棺椁是珍贵的金丝楠木做成的,高大厚重,散发出淡淡幽香,由此可知这口棺材价格不菲,因为里面盛装的,便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枢密副承旨董远山的尸体。
枢密副承旨虽然官不算特别大,但是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深得皇帝的器重,这一次带着家眷到武德县来踏青游玩。因为贪图游山玩水错过了宿头,临时借宿在一户山村人家。当晚董远山避开侍从独自外出,一去不回。
侍从和家人四处寻找却没找到,急忙报告当地官府,派出更多人手四处搜寻。三天后找到被碎尸之后砍成了将近二十块的尸骨,扔的到处都是。头颅同样被油炸。其余尸块被沸水长时间煮过。家人是从尸体身长及特别的胎记和曾受过伤的部位等特征确认是他本人。
根据尸体现象的记忆,结合发现尸体时的气温和周围环境情况,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发现碎尸块的前一天。
抛尸现场在山边,靠近驿道,所以卓然没有断定是附近的人,因为凶犯可以通过驴车等运输工具把尸块带到此地,而且尸体是沿着驿道两边随意抛撒的。
董远山的致命伤同样是头顶的三棱形创口,根据仵作检验尸格记载,死者后庭也被人粗暴开过,造成了撕裂伤。
因此,这之前,参与破案的怀州知州、通判、庞知县等都一致认为,这个男女通吃的凶犯肯定是个极其变态的江湖杀手,四处流窜作案。可是通过江湖人士多方进行打探,没有发现这样的人出现在武德县一带。
卓然重新勘查董远山的尸块,尸检情况跟前面两个妇人如出一辙。他用棉签提取了死者后庭直肠内容物备检。
检查完两口棺材之后,卓然接着介绍了第三个被害人,御史中丞樊爵江的孙女被害情况。
樊女年仅十五岁,案发当时带着丫鬟外出踏雪寻梅游玩。路上丫鬟内急,到树林中方便,出来时驿道上已经看不见小姐的身影,多方寻找无果。通报衙门四处寻找,几天后在驿道两旁的雪地里发现了被肢解成二十多块的尸骸。同样被水煮过,这一次头部只是被煮过,但没有被油炸。
发现尸骸是在白天,使得这条驿道上几天之内没有人敢通过,因为死者分尸的尸块被到处乱扔,让人触目惊心。
与前面发现的碎尸案不同的是,尸体的头部并没有先前那种三棱形的创口,因此仵作最终确认被害人是被直接砍断脖颈而死,死后分尸。
稳婆对尸体进行检验,确认死者曾被强暴,下体有明显撕裂创。
介绍完之后,卓然对云燕道:“其实,有一个开棺验尸的理由是很充分的,御史中丞范大人或许听了后会同意开棺验尸。”
“哦?你说说看。”
“仵作判断范大人孙女死亡的原因是因为没有发现其他的致命创伤,从而推断为砍断脖子而死,这是非常牵强的。因为我当时看过尸体,没有出现严重贫血的苍白色,所以不符合砍断脖颈死亡的特点。应该另有导致其死亡的原因,必须开棺验尸。”
云燕高兴地点点头道:“这个理由很充分,我相信他会同意的。”
接下来勘验的是怀州司马李树军的儿子。
卓然根据记忆中的资料给云燕介绍,死者李公子年仅十七岁,从怀州到德州来游玩,半夜独自离开住处,不准随从跟随,随后下落不明。几天之后同样发现他的尸体肢解后被扔到驿道两旁,尸块被水煮过,头颅被油炸过,面目全非。是根据尸体屁股尾椎骨上三颗小痣的位置最终被怀州司马李树军确定就是失踪的儿子。
分尸断口显示是菜刀之类的刀具形成,分尸手法显示不具备屠宰知识。
卓然检验尸体,确认尸体头顶也有三棱形创口,深达半支筷子。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发现致命伤,确认是被人用三棱形刀具扎入头部而死。后庭同样被人粗暴开过,造成撕裂伤。
卓然同样用棉签提取了直肠内容物试纸,用于将来可能进行的检验。
当卓然完成全部的尸体复检之后,云燕道:“时间还早,咱们出城去看看抛尸现场吧,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如何?”
卓然点头答应,对郭帅道:“吩咐备轿!”
卓然的官太小了,没有专门的官轿,只能坐衙门共用的一顶官轿,有公事外出才能乘坐。
官轿准备好了,卓然乘坐官轿,云燕依旧骑着她的枣红马,带着当时勘验现场的仵作,前往抛尸现场。
他们最先来的是发现枢密副承旨碎尸块的抛尸现场,在武德县城里一条最繁华的大街上,是第二天早上被人陆续发现的,应该是头天晚上抛尸的。
随行的仵作拿着尸格,将发现尸块的位置指给云燕和卓然。
云燕一边看一边恨恨说道:“这淫贼狠毒而且嚣张,纯粹是跟我们衙门叫板,似乎在说他就算把尸体抛在我们面前,我们也抓不到他。哼!我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让他看看什么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卓然面色沉重,道:“是呀,四具尸体,外加一条腿,如果是同一个人干的,前面两个抛尸还算偏僻野外,第三个御史中丞孙女直接抛在驿道两边路上。最后枢密副承旨的碎尸竟然直接抛在路边最显眼的位置。罪犯的确胆子越来越大,让人感觉他唯恐别人不知道似的。”
云燕道:“从凶犯的所作所为来看,若是任由他这般下去,只怕下一次杀人,尸块会直接扔到衙门口,直接挑战衙门和朝廷。这个人肯定对朝廷有天大的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