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那赌场张灯结彩,说不出的喧哗。
而他忽然听到身后不远有人对话:“那王海真是作孽,抛弃自己妻子不顾,天天花天酒地。”
“是啊,他女儿据说得了重病好些天了,可是王海一次也没回去……”
“作孽啊……”
楚有才一怔,不由回头,问向那两位老翁:“那王海可住在附近?”
两位老翁向旁边的一条街巷的一堵矮墙指了指位置,摆摆手叹气一声走远了。
“这王海,居住的地方距离赌场这么近,这么多天却连重病的女儿都不管不顾?”楚有才的脸上隐约有青气闪烁。
他循着街巷,进了那矮墙。
一股破败的药味四溢着,他一闻,就知道是极为廉价的药草。
然后他听到房间里发出低低的啜泣声,声音里藏着悲痛和绝望。
楚有才问了几声“有人吗”,却没人来开,便轻轻地推开了门,然后见到昏暗的房间里,一个母亲啜泣着,旁边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几近昏迷的女童。
女童听到门响,声音虚弱地说:“娘,是爹爹回来了吗?”
那中年女子抬头见是楚有才,露出愕然的表情:“你是?”
楚有才只一眼看去,就看到那女童面色枯萎、身体消瘦,一看就知道是营养不良、乃至于虚脱,而房间里几乎是一贫如洗,甚至床上的那层棉絮也破烂不堪。
“这样的王海,这样的王海……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是王海身穿锦绣衣袍、脚穿蟒纹鞋,弃妻弃女至此,这样的人,已经不配当人了吧!”楚有才内心不由涌起了强烈的怒意来。
他伸入怀里,取出那根龙凤雕刻的金钗,递给中年女子手上,压低声音说:“请大夫来开点药吧。”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他怕见到那瘦弱的女童的样子。
远远地,听到那母亲低声说:“梨儿,你要学会坚强,你父亲不回来了,但我们相依为命,一定会熬过去的。”
女童轻轻地说:“刚才那是一位哥哥吗?娘能给我讲讲他的样子吗?我长大后,一定好好报答他。”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是一位很俊俏的哥哥,是一个好人,给我们送来了希望,梨儿以后好好报答这个哥哥好不好……”
“恩,我好像身体飞出来了,好像能看到这位哥哥呢……”
“梨儿!梨儿!”那中年母亲急忙地叫道。
可是梨儿却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哪怕母亲的声音慢慢变得慌忙,变得撕裂。
一直到最后,直到在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传来了绝望般的凄厉声。可那凄厉声再大,也没有惊扰到那熙熙攘攘的赌馆,远处的莺莺燕燕,依旧往来于赌场中,沉迷于金钱的魔手和罪恶之中,乐此不疲。
第六章 雨中莲花
夜深,夜里藏着无数的罪恶,但赌场后面的院落,比夜更阴森恐怖。
大雨磅礴,使得这赌场的地窖更加潮湿。
地窖里,有许多淋漓的血,肢体,满是脏污,而在一处铁栏杆的囚笼,正有一个白净的少女,十岁左右,嘴角有颗痣,虽不美,整个人却如同莲花盛开。她睁着眼睛,静如烟尘。
栏杆前,两个男子正守卫着,一个是穿蟒纹鞋的王海,还有一个脸上黝黑的同伴,脸上有一道血疤,说:“王海,听说你女儿得病了,你没回去看她?”
“那个黄脸婆和我闹翻了,那女儿她爱怎么带就怎么带。”王海敷衍地说:“我才懒得管她们。”
“我看你的心在云翠仙那里吧?一旦楚有才还不上钱,你肯定想玩弄那云翠仙!”
王海点点头,讥讽地说:“燕城的大小银所不可能借贷给一个失势的家伙,所以他也只能用云翠仙来抵钱了!”
同伴道:“话说,你想打她的主意已经很久了吧?你去年把楚有才拐来赌场,想的就是今天吧?”
“我是听令行事而已。”王海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过这楚有才是在劫难逃了,哪怕他能凑足钱,可是还钱的日期定在今天,三天后按我们赌场的利滚利,他是绝对还不起了。”
“高明高明!”
这时,门外忽然有一丝响动,王海喝道:“谁?”
“是我。”地窖外的一个带着盔甲的守卫从外面走了过来,咳嗽了几声,发出低沉而含糊的声音。
王海这才松了神,骂道:“老黑你走路这么轻干嘛?”
守卫没有回答,慢慢地走到地窖前,先卸了盔甲,把手里的银枪斜靠在外墙,掸了掸肩膀的雨水,再把外面的斗篷脱了下来,早有七分湿了,然后把盔甲放在地上,也不作声,似乎靠在墙上睡着了。
雨雾里,这守卫的脸,分明是楚有才。
不多会后,那个同伴去后院想去小解,待到距离王海很远的时候,口里呸了一声,低声骂道:“这家伙六亲不认,老子千万不要被他给阴了……”
便在这时,忽然黑夜之间有一道明晃晃的光芒闪烁,刺入他的胸口,而他的嘴巴也被人用掌全力一封,再用力一绞,他甚至来不及呼唤,脖颈已断,而刺入胸口的匕首拔出,血迹喷涌了一地。
楚有才慢慢地把这尸体放在地上,经过在鼍龙山河珠空间里的地狱试炼,刚才那瞬间,对方露出的破绽数不胜数,诛杀对方一点困难都没有。
楚有才将匕首压在手背,回到了门前,一手把地上的枪捡起,慢慢地推开房间,此刻那王海则奸邪地看着牢笼里的少女,听到后面的响动,说:“啧啧,若非帮主说这少女绝对不能动……”
这瞬间,楚有才长枪挥舞,如银蛇闪烁,间不容发的瞬间,三米距离一闪即过,直接刺入了王海的后背。
王海疼得全身痉挛,待要回头,却是楚有才把枪抽回,丢在地上,上前重重一脚踢倒王海,然后踩住胸部,手里匕首反手亮出,在王海的脖颈上搁着,冷冷地说:“王海,别来无恙?”
王海全身满是血,疼得龇牙咧嘴,但看到楚有才的脸,却吓得慌了手脚,连疼痛都不敢喊,疯狂求饶说:“不干小人的事,是帮主有令,我不得不从啊!”
楚有才沉声问:“你们帮主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害我?”
王海心下溜溜一转,脸上却露出绝望哀怨的表情说:“我也不知道帮主的身份啊。三公子,我还有妻子、女儿都身受重病,三公子可怜可怜我吧。”
“你还顾怜你家人身受重病?”楚有才不气反笑。
这一刻,王海还以为楚有才真听进去了,当下故作凄凉地说:“她们就住在赌馆附近,若公子饶了小的一命,小人愿把妻子女儿奉给公子,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楚有才齿冷地说:“我只问你,你们帮主是什么身份?你身上的蟒纹鞋,是谁给的?”
王海想到那帮主,全身打了一个寒噤,说:“是帮主给的,但他是什么人,我真的不知道啊,他从来都是蒙着面,他说只要我让你把妻子卖了,就可以给我一百两银子……”
“逼良为娼,不择手段,六亲不认,连亲人都随意丢弃,王海你真是天地不容啊。”楚有才见问不出什么来,便把王海衣服扯开,匕首重重一剜,王海七窍血喷涌出来,心脏已碎,待要挣扎,却被楚有才死死地按住,一直到不再抽搐,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此刻楚有才目光坚如金石。
他深深地体会到鼍龙山河珠的强大,如今他虽只剩下两年寿命,可是在那冰川上的一年,完全磨砺了他的斗志和杀意,使他在这看似歌舞升平实则肮脏的燕州城里,终于有了自保的能力。连鼍龙掌都不必出,却足以让这恶棍一击毙命了。
楚有才在大院里用雨水把手和枪尖的血迹冲洗干净,然后穿起了斗篷,再把盔甲戴上,提了银枪,回到房间在牢笼里只一转,就用力把牢笼上的粗糙锁链刺开,对着那个牢笼里的少女说:“跟我走。”
那少女刚才看着眼前的场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此刻眼见楚有才破开牢笼,她的眼神里这才有了一丝光芒,而后她静如烟尘一般,面色没有变化,静静地跟在楚有才身后。
门前几道院门的暗哨都已经被楚有才摆平了,楚有才安然无事地出了门。
那雨下得越猛,进赌场里的人却不少,但这些人见是赌场的盔甲守卫,都不敢瞧来,更不用说去注意楚有才身边的少女。
就这样一直到了一个路口,楚有才对少女说:“你走吧,赶紧回家,离开燕州吧。”
少女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雨水冲刷她的脸,如同雨中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虽不美,却有独到的一种气质。
“你难道是无家可归吗?”楚有才一怔,问道。
少女依旧不回答,只是用很固执的眼神看着楚有才,眼神透亮,似乎看到了楚有才的心坎里去了。
“那帮主很重视你,你若再被发现,就没那么容易逃出来了。这匕首就让你防身吧。”楚有才从家里出来已经半天,此刻担心家里云翠仙的情况,归心似箭,他将手里的匕首递给少女,便自顾地向远处而去。
此刻大雨倾盆,夹有雷霆,楚有才走了很远,忽然听到一个轰然的声音,却是附近的一处贫民房,用竹竿撑着油布,受不住雨水的重压,轰然倒下,楚有才回身一看,那少女依旧只是在原地站着,就好像孤零零的大雨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种孤独感,就好像他在鼍龙山河珠的冰川世界里一般,每一天,每一时辰,每一刹那,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才觉得自己还存在。
“她是一个哑巴吧?”楚有才心里生起了一分怜惜,回到了原地,此刻少女正执着地盯着他,大雨里她的眼神更加清明了。
楚有才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头,毅然摇了摇头说:“我身处险境,不能带你走。天地之大,总有容身之处的,哪怕无家可归也要活下去的。”
就在他返身坚定要走的时候,少女忽然发出了一种晶莹剔透的声音,暴雨之大,都挡不住这声音的坚韧:“带我走,我就告诉你他们的帮主是什么人!”
第七章 红玉
云翠仙倚门而望,眼神里满是担心。从午时至黄昏,最后到大雨倾盆的夜晚,这一天她的内心挣扎了无数次。
那一篇《锦瑟》始终在她的脑海里徘徊。这首诗华丽浩荡,庄生梦蝶写出了人生的恍惚和迷惘,望帝春心写出了苦苦追寻的执着,沧海蛟泪,以一种阔大的寂寥,蓝田日暖,则传达了温暖而朦胧的欢乐。
她越是反复琢磨,内心里越是惊艳,这首诗若是那些出名的才子所做,只怕真可震撼天下、传诵四方,从而得到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文气。而这样的诗,这样的诗,居然是自己向来内心鄙薄的人所作!
他有如此大才,可是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显示出异常来,原因大概便是楚郡王府大夫人的压制了,若被发现有麒麟之才,只怕早就身殒了。
楚有才藏锋隐形,自己又不理解他,对他百般搪塞,他的内心必然是有苦说不出。
如今他写下这样的诗文,是已经被逼迫到绝境,要进行最后的殊死一战了?他若失败的话,只怕自己再也无法见到他了吧……
看着纸张上的“绝笔”,云翠仙内心百般杂苦,怎么也说不得。
“若是他能回来,他能回来,我一定要尽全力对他好,一定要帮他分担忧愁!”云翠仙的内心疼入骨髓。
便在这时,她忽然听到敲门的声音,此刻她完全顾不得去叫侍女菊雪了,连忙赶到门口,声音颤栗地说:“是谁?”
“是我,翠仙。”还是那熟悉的声音,这个熟悉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让她顿时热泪盈眶,她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门。
她感觉有无数话想要对楚有才说,可是打开门的瞬间,她呆住了,楚有才一身斗篷的打扮,还带着长枪,而他身边还有一个洁白素净的少女,手持着匕首。
“烧点热水,帮她洗个澡,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晚上让她和菊雪一起睡吧。”楚有才指着少女说。
“好的。”云翠仙看着眼前这个楚有才,此刻这个男子身上有一种坚韧的剑锋气息,让她深深觉得,此刻他就是她的依靠。
而这个初次见面的少女,有一种莲花般的素雅,让她生出几分好感。她让侍女烧水、帮少女洗澡,可是从中无论她问什么,少女却一句也没有回答,少女的眼神里带着警戒、质疑。
待让少女换上衣服睡下后,她回到房间,此刻的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对楚有才说,也想问少女是什么人,可是她发现楚有才在床上已经陷入了沉睡。
熄了煤油灯,她解衣后轻轻地躺在楚有才身边,深夜里她夜不能寐,但眼神里满是动人的情意。
※※※
次日清晨,少女红玉醒了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睡在舒适的床上,安然一觉。但她不知道她的未来在何方,她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能过多久,但她知道能洗一个热水澡、穿上崭新的衣服,是她很久很久以来很奢侈的愿望。
很久以前那个帮主一开始也是如此待她,可是很快就开始禁锢监禁着她,昨天的那个男人,是因为有所图才收留自己的,和那个帮主又有什么两样的呢?只怕今天目的到手后,就会对自己弃如敝屣吧?
侍女菊雪见到她醒来,就提着浴桶进来,帮她擦拭了身体,穿了衣服,红玉心想对方倒是耐性,然后取了溯口水溯了口,被领到厅堂。厅堂里云翠仙正等着她,桌上摆放着一些菜蔬和饭,还有一点肉汤,对红玉来说,是久未曾见的豪华。待少女吃完后,却是旁边一直温存的云翠仙说:“救你的楚官人在院子里。”
红玉心道这番来了,走到院子,却看到楚有才正舞弄着那银枪,枪法如龙,隐约有一种龙吟之声,舞得水火不浸,迅速无比。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只等楚有才来问她。
楚有才一梦睡醒,全身的疲倦之意大消,在那鼍龙山河珠的世界里,一年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夜里都要担心那北渊极熊前来。所以今天醒来后,马上将学习的鼍龙掌的技巧用在枪上。
有武器在手,绝对能提升他的战斗力。
他早见着了旁边的少女红玉,对这个少女他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个少女和自己的妹妹一般年纪,可是遭遇却如此之苦,而她的手如同寒冰一般,昨天回来时他无论怎么握也握不热,他心有怜惜,不愿意逼迫这个少女去做她不愿意的事,若是她不愿意告诉自己那帮主的身份,自己也不会勉强她。
所以他就故意沉浸在枪法里,宛如把周围的一切都忽略了一般。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传来重重地敲门声,有声音大声喊道:“楚有才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