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可蕊见他一身青衫,举止也甚恭谨,只当他是节度使大人的侍卫,便缓和了神色,继续问道,“薛老爷与节度使大人呢?”
“去了西厢房拿东西,一会便回。”
“甚好,若是他们回了,劳烦您替我与阿姊转告薛二老爷,就说薛二姑娘已经把新鲜的雀舌送来了,还多带了一盒给父亲大人以备不时之需。”
薛可蕊暗喜,人都不在最好,父亲没了机会当面把姐姐送给那节度使,日后再想送,会麻烦许多。
为了赶在薛恒回来之前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薛可蕊极力压下嘴角那难捱的喜悦,双眼忽闪着,匆匆向这名“青衫侍卫”作出最后的交待:
“我与阿姊既已完成了二老爷交代的事,那么我便同她一道回院子了,这位将军您请自便。
冯驾颔首,他垂首望着薛可蕊,脸上的笑容柔软又懒散。
“妥,薛姑娘大可回去,待二老爷回来,在下定如是相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女子惊异的问话,“蕊儿,你在同谁说话?”
薛可蕊转身,看见长姐薛可菁来到自己身后,她盯着那“青衫侍卫”的脸,惊讶又疑惑。
“阿姊,无事了,父亲与节度使大人去了西厢房拿东西,咱们完成了差使,就快走吧,可别耽误了父亲与人谈事。”
薛可蕊一边说话,一边忙不迭扯起薛可菁的手便往屏风外走。
薛可菁还想再问这陌生男子几句话,却已经被薛可蕊拖到了屏风外。薛可蕊走得如此急迫,在转过屏风的时候,裙摆差一点就被屏风的角给勾住。
冯驾盯着那与屏风角“失之交臂”的飞扬的裙裾,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摇摇头,转过身来,再度负手踱步至槛窗边,继续与那挤挤挨挨的海棠花对视。
这两名薛家姑娘走了就好,他要那庐山图一幅便够了,至于薛家姑娘嘛,堵了薛恒的嘴,让他不再有机会再提最好。
第五章 献女
冯驾告诉薛恒,一名薛家的婢女送来了新鲜的雀舌,他已经尝过了,确实好茶!
冯驾把两位小姐都隐去了,他实在不想与什么小姐有丝毫的牵扯,这薛恒送女心切,自己非得要躲远一点不可。
薛恒愣了一瞬,便继续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拿出来一套博文堂的文房四宝,要让冯驾一并带走。冯驾推脱不过,便带走了薛恒新得的那幅庐山图并这套文房四宝,终是让薛恒的送女计划落空了。
薛恒不高兴了,他是商人,家产虽多,不傍上权势却是会分分钟沦为鱼肉的,所以,他想将自己已至适婚年龄的大女儿献给冯驾。
冯驾今日对自己颇为配合,对薛家也显示出了足够的信任,但是这还不够,薛恒需要与冯驾建立更加深入的、牢固的关系。
通常来说,受贿方收受贿赂的程度即可折射出受贿方愿意与行贿方合作的程度。冯驾带走了庐山图,一定程度上给薛恒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但是如若自己的大女儿配合,今日指不定他薛家还真的会出现一名一品大员之妾。
……
薛恒气鼓鼓地回到上房,正叉腰挺胸想派人去将自己的大女儿薛可菁传来问话时,自己的妾室崔氏捏着罗帕梨花带雨地奔来了上房。
“老爷……贱妾听说,今日老爷让菁儿出面去您的书房招待客人……”
崔氏一进门便扑到了地上,凄凄切切,哽噎难言。
崔氏是被薛恒的福妻王氏,亲手从婢女位置抬上来的。样貌倒也周正,生得和眉顺目的,王氏也是考虑到她平时为人处事都算厚道,也知进退,又尽心尽力伺候自己如此多年,才让她升级做了侧室。
而薛恒则大不一样了,男人喜欢女人,与什么厚道,什么情分都没关系,这崔氏厚道是厚道,却不是薛恒喜欢的那种型。若不是王氏坚持,薛恒怕是连正眼都没曾瞧见过这名崔姓婢女。
所以,崔氏深知自己在薛恒心中的卑微地位,除非薛恒自己来,她从来不会主动往薛恒眼前凑。可是今日的事,实在太不一般了,崔氏再也憋不住,一听见这个消息便冲来寻薛恒。
“唔,是的。菁儿年纪也大了,应该见见世面了。”
薛恒捏着胡须尖,望着趴地上的崔氏,说得淡然。
“老爷……”崔氏热泪纵横。
“老爷!菁儿也是您的骨肉,您为何就如此狠心,舍得将她随意送人?”
“呔!说什么呢?”
薛恒眉头一皱,将自己的额头挤成了一只胡桃,“什么叫随意送人?冯大人是什么人,你去大街上随意给我碰一个试试!”
薛恒直起身来,望着哭得神魂颠倒的崔氏一声暴喝:“你给我禁声!哭成这样,成何体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薛恒要卖女儿了。”
崔氏直起身来,红肿着眼冲薛恒顶了回去,“可不是就要卖女儿了吗?老爷,咱薛家又不是吃不起饭,穿不上衣了,还没沦落到非要将菁儿送去与人做妾的地步啊!”
都说为母则强,向来懦弱的崔氏竟难能可贵地爆发出来惊人的战斗力,一番话怼得薛恒的老脸一阵青一阵白。
薛恒大怒,大掌狠狠拍上身侧的案几,“崔氏,你是要翻天了吗?这个家,究竟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他疾步来到崔氏身前,弯下腰,指着她的鼻尖,满面不甘:
“崔氏,你当我忘记菁儿是我的儿了?你也瞧见了,王瑶她相看过多少官家的子弟,什么录事参军,什么长史、司马,咱凉州的大小官家子弟,都瞧了个遍吧,结果呢?”
薛恒摊开手,探至崔氏鼻尖拍得啪啪响,“一个也成不了!你说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薛恒痛心疾首,“还不是因为咱薛家是商贾!崔氏,不是我薛恒不讲情谊,非要拿话戳你的心窝子,你也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你自己,商贾家的庶女,拿什么去跟人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争?”
原本哭闹不休的崔氏沉默了,她抬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夫君,眼中全是绝望与凄凉。
薛恒视而不见,再接再厉,今日誓要让崔氏正确认识到她的错误不可。
“崔氏,你当我薛家是生下来便如此富裕了么?我薛恒的叔父们天天起早贪黑自关外运马贩马时,你还在王瑶家的厢房内睡大觉吧?为了咱薛家的人有饭吃,有衣穿,我薛恒殚精竭虑,费尽苦心终日在外搏命,与人讨好卖乖,伏低做小,你又理解过我的苦衷吗,你是当我天生就爱这样吗?”
“崔氏,我娶到了王瑶,并不意味着我薛家的姑娘就能变得高贵又神圣了。连我薛恒自己都不能是我自己的,菁儿,又有什么资格幻想自己是贵女呢?”
诺大的上房内静谧无声,帷幔后,王氏松开了手中的流穗,一扭身,拿手中的罗帕掩面叹息。在必须要选择一名女儿为了薛家牺牲自己的终身时,薛恒,他也只能如此选择了吧——
薛可菁长薛可蕊两岁,同为薛恒的女儿,虽说主母王瑶也极力将薛可菁与薛可蕊同等对待,但作为嫡庶姑娘,二人的身份依然有天差地别。
首先如今这情况,莫说薛可蕊好歹是嫡女,不适合与人做妾,单就年龄来说,薛家姑娘里就菁儿正当龄,薛可蕊尚未及笄,此事也只有她薛可菁最合适不过了。
薛恒替薛家搏得了今日的富贵,但是他失去的远比他得到的,要多得多,薛恒身体力行地诠释了如何做好一个薛家子孙。如今崔氏心疼女儿没错,但以薛家的地位也只能这样了,要怪,便怪她薛可菁为何要姓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