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就是一句金兄,适才金算盘又叫孟英孟兄,登时躁得孟英脸色发紫。孟英面沉似水道:“季庄主,令郎说话倒是直爽。”
季山呵呵笑道:“我就这一个儿子,平日里骄纵惯了,倒是失礼了。”他又对金算盘道:“我近来已经将庄里的事交给季寥打理,金朋友的事,便直接跟我儿商量,老夫不奉陪了。”
金算盘忙道:“庄主请留步。”
哪知道季山起身一动,似慢实快,金算盘人送外号金燕子,轻功了得,却连季山衣角都没抓到,眼睁睁看着季山离开。
季山这一走,大厅气氛更是尴尬。孟英更料不到季山如此不给面子,说走就走,看他意思竟是要让季寥一个小辈来招待他,真是欺人太甚。
季寥明白季山是因为答应过他将山庄的内外暂时给他执掌,所以遵守承诺,见他一来,事情便交给他随意处理。这确实有失季山一贯的风度,却包含着一个父亲对自己孩子的宠溺。他一步迈出,便坐到季山刚离开的主位上。
清明笑吟吟看着大厅一切,也不说话。
金算盘尴尬的笑了一声道:“季公子,当日我不长眼开罪了你,但还请你看在我有一家老小要养活的份上,放我一条活路,这要去我九成利润,留给我一成利润真的太少了。”
季寥微笑道:“我当时说的是九成股。”
金算盘暗骂季寥张嘴说瞎话,当日明明说的是利润。可是四季山庄势大,季山又是摆明听季寥的话,形势比人强,金算盘也是不敢恶言相向。只好看向孟英,希望这老家伙能给力点,对季寥施加压力。
孟英道:“季贤侄怕是太年少气盛,须知行走江湖,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若我做个主,孟英送你三成股份,此事就了结如何。”他一开始来,还被金算盘说动,想让女儿嫁进四季山庄。他知道季寥是个瞎子,想着女儿纵然委屈点,但将来四季山庄还不得落在自己外孙身上,故而收了金算盘好处后,便热切带着女儿上山。哪知道刚刚金算盘提出此事,人家父子理也不理。所以现在只是硬着头皮为金算盘说和,至于婚事自然是搁下来。
不等季寥说话,清明大笑。
孟英皱眉道:“这位小兄弟笑什么。”
清明道:“你这个洗剑阁的人,居然跑到四季山庄来做主,不嫌脸太大。”
孟英冷笑一声,看向季寥道:“季贤侄,你们山庄一个下人,也可以如此放肆么。”
季寥微笑道:“这位不是我山庄的下人,乃是我朋友,而且我觉得他说的也没错。”
孟英沉声道:“你这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夫。”
季寥笑了笑,悠然道:“卓青,你过来。”
卓青立时出现到季寥身边。孟英看卓青一身仆从打扮,不知道季寥葫芦里卖什么药。
季寥道:“你说说看,咱们要这位金兄的九成股过分么。”
卓青大声道:“不过分。”
季寥道:“为什么。”
卓青看了金算盘一眼,深呼一口气,语出惊人道:“我觉得金老板就算千刀万剐,断子绝孙也不为过。”
金算盘哪里还忍得,他胖胖的身体,突然往卓青扑去,轻盈如燕飞,巧妙绝伦。卓青武功不高,哪里能反应过来,这时候一只手掌伸过来,轻轻拍中金算盘的肚皮,就像是拍一个皮球一样,金算盘倒飞而去,足足退出五步才站稳。
这时候他内气翻腾,脸憋得通红,竟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季寥拍了拍手,刚才那一掌是他出的,他道:“理由。”
卓青一字一顿竟在大厅里朗声说起金算盘这些年干过的巧取豪夺的恶事,有逼人妻离子散,有害人家破人亡,有霸占良家,有逼人卖儿卖女,一桩桩恶事说出来,都有切实的时间地点,丝丝入扣,让人没法认为是凭空编造出来。
他说到后面,连金算盘一些极为隐秘的事都在他口里吐出来,最后这富态的老板竟一口鲜血喷出来。
季寥抬手,示意卓青打住。
孟英强辩道:“这不过是一面之词,而且就算这些是真的,也轮不到四季山庄来管吧。”
季寥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要孟阁主相信,只不过是为自己找个心安的理由,现在我怎么对待金兄,都觉得理所当然,不会问心有愧。”
孟英似不信道:“你就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理由,难道你不准备搜集好证据,公布在江湖上,教人评定是非,便要草率夺取他的产业,不怕有失公允,惹人非议?”
季寥淡淡一笑道:“非议的人会是谁,会是孟阁主么?”
他漆黑的眼眸看向孟英,孟英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沦落到一座看不见底的深渊中,怎么也爬不上来。
第27章 锋芒
孟英在江湖上混了许多年,从没想过一个人的竟有如此的魔性。更可怕的是,这个双眼睛还是瞎的。
在他眼里季寥再不是什么神仙公子,而是彻彻底底的魔王化身。
好歹他也算是一派之主,终究没有被吓得六魂无主。暗自咬着舌尖,剧烈的疼痛感将他从深渊里捞出来,可是他能够感受到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只片刻间,他浑身便冒出不知多少冷汗出来。
孟英紧握着剑柄,微微低首,避开季寥魔性十足的眼睛,沉声道:“你这是在仗势欺人。”
季寥微笑道:“孟阁主若觉得是,那便是吧。”
一缕风在厅里突然吹起,孟英只觉得手心一凉。尔后旁边不远处的金算盘,以及孟英的女儿孟婉都忍不住瞪大眼睛,脸上惊骇之色挥之不去。
孟英望向季寥,直接面如死灰。
这时候季寥正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一把剑,正是孟英数十年来随身不离之剑。刚刚呼吸不到的时间,在谁都看不清的情况下,季寥竟然将一位成名已久剑客的佩剑夺走。对于江湖剑客而言,佩剑意味着自己的性命,也就是说季寥刚刚等于夺走了孟英一条命。
季寥缓缓抽出剑,好似一团白光冒出,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剑。他道:“好剑。”
一个剑花通过季寥手腕挽出来,紧接着便有一截截剑刃玎珰的落在地面,而季寥手上只剩下一截光秃秃的剑柄。
孟英实是无法想象,这翩翩美少年身上竟蕴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功力,才能将他的宝剑震断成这般模样。
他心灰意冷道:“四季山庄的神功果然惊天动地,难怪,难怪。”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师尊便告诫他四季山庄的武学深不可测,不要轻易招惹,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却远比他从前所想还要厉害十倍,甚至出手的人也只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孟英带着女儿很快就下了山去,今日的事将会成为他一辈子的梦魇,只要想到季寥轻描淡写取走他的佩剑,并用功力将剑身震断,孟英便提不起勇气再次面对这个年轻人。
清明旁观了一切,目光随着孟英父女离开而收回,他心道:“元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元,不过他现在的武功倒是更高深莫测了。”他知道季寥为何要如此咄咄逼人,因为洗剑阁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江湖势力,今日既然交恶,便只能亮出雷霆手段,叫对方认识到双方那不可逾越的差距,否则后面定有风波生起。
今天孟英见识到季寥的神功绝艺以及果断的一面后,若是还对四季山庄存有小心思,那便是长了一个猪脑子。孟英显然会比猪聪明很多,而且以季寥的年纪,将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洗剑阁这个四季山庄的邻居将很难对四季山庄生出觊觎之心。
季寥当然大部分心思如清明猜测那样,剩下部分心思是源于人参的躁性,他服用那么多人参后,心中便比过去多了些急躁,无论是迫退金算盘,还是对孟英咄咄逼人,都是为了宣泄身上的躁气。
金算盘失去强援,又见识季寥惊世骇俗的手段后,只好低头道:“季公子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季寥笑了笑,道:“清明,接下来的事你和卓青来处理。”
他神情淡然,浑不像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好似如玉君子,施施然走出去。
他离开大厅,很快走到花园,季山正对着一株凋零的春梅,道:“事情都弄完了。”
季寥“嗯”了一声。
季山道:“这次的事情你做的不好。”
季寥道:“那么父亲为什么还支持我。”
季山回身笑道:“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时候,我从前生怕你太老成懂事,现在终于放下心。不过以后,你行事还是要注意一点。”
季寥道:“以后不会了。”
父子两人又沉默好久,最后笑起来。季寥觉得身体原主对自己的父亲了解真不算多,反倒是季山很了解身体的原主。这些日子和季山接触的点点滴滴在刚才都从季寥心头掠过,直到此刻,他才有些真正接受作为对方儿子的身份。
他生出这个念头后,对季山更亲近不少。无论如何他现在拥有季寥的身体,血缘是断不掉的。
……
花影移墙,月上中天。
清明和季寥在亭子里喝酒,清明道:“我废了金算盘的武功。”
季寥点点头。
清明道:“这次我觉得很开心,不是因为得了一份产业,我已经让你们山庄的人清点那些产业,取出我每年应得的分红,用以帮助那些被金算盘害过的人的家属,若是有富余,便来做善事。”
季寥微笑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行善积德。”
清明喝了一口酒道:“从前我喜欢跟着你做事,虽然有很多危险,但很刺激。可是每次完成任务后,便很空虚,这也是我为什么有空便去找姑娘的缘故,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填满那份空虚。”
季寥道:“做好事,替天行道便能填满?”
清明道:“是的,想到金算盘是那等恶人,我废了他武功,取走他的富贵,便觉得心满意足。老和尚常对我说种善因,修善果,现在我算是明白一些。不过我比他快活,至少我修善果,还能喝酒吃肉。”
季寥道:“很好,我就怕你大彻大悟,跑回去做和尚。”
清明道:“不会,我讨厌光头。”
两人又碰一杯酒。
昨晚季寥喝到很晚,但早上晨曦刚出现时,他便准时醒来。过了会小芹便端着热水进来,她边给季寥拧好热毛巾,边道:“清明少爷一大早下山了,他留了个纸条给公子你。”
季寥用毛巾擦了擦脸,然后从小侍女那里接过纸条,手指轻轻触碰纸条上的墨迹,文字从心里显现,上面写着:
妖魔鬼怪这种事我不太懂,我回去问问老和尚,兴许能帮上忙。
他记得清明昨晚还说讨厌光头的。季寥心里一暖,这是真正的朋友。他自言自语道:“你师父要是留你做和尚,我就把你救出来。”
小芹好奇道:“公子要救谁。”
季寥道:“不要总是这么好奇,你去把我前些日子让人查的东西带过来。”
现在他要处理关于顾葳蕤的事了,此时的女郎又在何处,但他想她现在总不会是很开心的。
第28章 天上人
很快小芹拿来一沓厚厚的卷宗。
季寥道:“念给我听。”
他用手也是能感觉到文字的,但总不如让旁人念来得轻松,何况季寥还需要分心思考。小芹便开始念给季寥听,她负责伺候季寥,本就训练过这方面的内容,因此念起卷宗来,纵使内容枯燥,也被她念得错落有致,十分动听。
内容不少,线索更是散乱。但季寥过耳不忘,凭借强大的能力,开始整合信息。
惊蛰当然不是叫惊蛰,他过去姓张。
十年前,有两个武林世家,声望都在四季山庄之上,当时流传一句话,叫做“南方一片叶,天下无二张。”
叶指的是藏剑山庄叶家,张便是西江张家。
惊蛰所姓的张便是西江张家的张,他也不是张家的人,而是从小被张家的家主收做徒弟,跟张家的姓,单名一个“青”字。从这一点来看,卓青被惊蛰收为徒弟,兴许跟他名字里有个“青”字有关。
惊蛰的蛰龙功练成后威力奇大,但张家的人很少有人修练,一来是他们本身有不次于蛰龙功的武学家传,二来蛰龙功修炼的风险很大,自来修行此功的人都是少有善终。
那时张家的家主是张家少有肯修炼蛰龙功的人,并将之修炼成功。他练成蛰龙功时也才二十出头,所以成那一代张家第一人,后来顺理成章做了家主。到了张家家主四十岁时,武功已经到了当世巅峰。
时人认为他和藏剑山庄的叶庄主、相国寺的法云禅师、栖霞派的枯木道长、狂沙城的武城主都是迈入武学绝巅的人。
就是这样一个强大的世家,竟在十年前,一夕之间,被灭了满门,唯有惊蛰那时候因为在外面,逃过一劫。
在张家被灭不久后,西江出现了一个号称魔教的组织,宣称张家便是魔教灭的,从此魔教震惊江湖。魔教的总坛也建立在张家原址附近,那地方叫做摩天崖。
十年间魔教已经发展出近万教众,更有四大魔使,据说这四个魔使个个武功都是昔年张家家主那一级数的高手。至于魔教教主,自号摩天居士,说自己是天上人,不屑于见尘世间的凡夫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