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很奇怪,自己能够看懂每一个英文单词,听懂每一句英语,似乎这是一种本能,他像熟悉汉语那样熟悉这个国家的语言文字,以及一些生活技能,但是他却忘了另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记忆仿佛出现了断层,他不记得自己身为托尼唐恩是如何训练球队,如何安排战术的。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在俱乐部的人缘、影响力、口碑如何。因此他不能理解为何主席先生会对自己那么亲切。只是有些时候那些消失的记忆又会回来,停留在他脑海中很短暂的时间,再次消失。
但是他知道以前的托尼唐恩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他循规蹈矩、沉默寡言、工作认真、踏实努力。在私生活方面就像一个苦行僧,不沾烟酒,没有什么恋爱经历,***场所是从来不去的,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回家休息,像伦敦桥头的大笨钟一样循规蹈矩地敲出每一声刻板的钟点。他喜欢安静,唯一算的上娱乐的活动就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戴着耳机听古典音乐。
“真***!”在记忆深处调出有关托尼唐恩的资料之后,现在的唐恩忍不住骂道,“这简直就是活在中世纪的人,太无趣了!人世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唐恩给自己总结了一下。现在这副躯体并不是自己的,它属于一个叫做“托尼唐恩”的中世纪古代人,所以自己拥有一个熟悉英格兰生活的身体本能。同时他唐恩的心在这副躯体中跳动着,所以他又拥有了和这身体本能完全不同的性格。
现在想起来,他还要感谢昨天那次出丑的经历呢。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脑部受到了撞击,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怀疑托尼唐恩为何性格大变了。
走累的唐恩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休息,然后开始认真考虑他要如何做一个成功的教练,不辜负老主席对自己的信任。
他埋着头想了半天,毫无头绪。他不知道如何训练球队,他也不知道如何让球队取胜。以前玩得足球经理游戏,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对于森林队每个球员他也并不熟悉,最起码现在的他并不熟悉。他不能像看电视转播比赛那样指手画脚的说:主教练应该派这个人上,让那个人打左边,让那个人积极助攻……面对一支完全陌生的球队,唐恩就算看的球再多也无从下手。
更糟糕的是,现在他没有太多时间来进行准备了。今天球队放假一天,明天就要重新集结,然后准备4号的足总杯第三轮比赛,他们的对手是来自超级联赛的西汉姆联(WestHam)。
如今的森林队在联赛中经历了三连败,刚刚更换的新任主教练就在电视转播中出了一个天大的丑,士气极其低落。虽然西汉姆联在超级联赛中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怎么也比森林队强啊。
唐恩苦笑道:“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如果这也是命运的安排,那我只能说:你他妈真是狗屎!”
烦恼的唐恩抬起头,他看到街对面拐角有一家规模不小的酒吧。看着上面的Pub字样,他决定去里面喝一杯,暂时把烦恼都抛在一边。
“穿越到英国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遍地开花的酒吧就是好东西。”唐恩自言自语的穿过马路,推开了那道红棕色的沉重大门。
※※※
“对不起,现在还不到开业时间,我忘了把牌子挂在门口……”听到门响,正在吧台后面擦杯子的一位中年男子抬头说道,但是当他看清楚进来的人是谁的时候,却愣住了。
唐恩也愣住了,因为他认出来眼前这个叼着烟卷的男人就是昨天晚上请他喝酒的那个人——肯尼伯恩斯。昨天的他肝火旺盛,把人家的酒吧打得一团糟,没想到竟然又走到这里来了!
唐恩接下来的反应是倒退出去,抬头看看酒吧的招牌,然后走进来环顾一番。“我这一路是他妈怎么走的啊?”他情不自禁的骂了一句。
伯恩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看来昨天那次冲撞让我们的托尼唐恩性格大变啊。”
这是一个不错的台阶,唐恩顺势就下:“我知道,以前的他……呃,我从不说脏话,文静的就像一个女人。还没有开门吗?那我换一家……”他转身要走,伯恩斯爽朗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不用白费功夫了,中午十一点半之前,是不会有酒吧开业的。”
唐恩不好意思的转过身来:“我……我很少来,所以不知道。”
“不是很少来,今天才是你第二次来酒吧。我说过,你以前过的就像一个最纯正的清教徒。不介意我这么说你吧?”
唐恩摇摇头,他是无神论者,他不信教,他不在乎别人把他划分到何种宗教阵营里面。
伯恩斯从吧台后面走了出来,然后对门口的唐恩招招手:“既然来了就别走,反正我现在一个人也很无聊,陪我聊聊天怎么样?当然,我请你喝酒。”
现在的唐恩也正想找个人聊聊呢,他眨巴眨巴眼睛:“最纯正的苏格兰威士忌?”
伯恩斯哈哈大笑:“没错,来自我家乡的,最正宗的苏格兰威士忌!不过你可千万别把酒杯按在我脸上。”
“啊!那件事……我要郑重向您道歉。”
“没什么,酒吧里面打架是常事。大家喝多了就会比较亢奋,尤其在有球赛的时候……”伯恩斯点头表示理解。
卷一 沉睡的森林 第三章 托尼·唐恩的过去
因为没有正式营业,酒吧里面并没有开灯。窗户外面的卷帘半掩着,光线从那里斜射进来,给昏暗的室内带来了一些光明,室内的微尘在光线下翻腾着,仿佛舞台上的做特效用的水汽。这样的环境下并不适合看书读报,实际上酒吧中间的两人也不需要读书看报。一个在吧台内,一个则坐在吧台外面的高脚凳子上。在他们面前,摆着两支厚重的玻璃杯,里面盛着金黄色的酒液。
这种安静昏暗的环境却正适合聊天。
“托尼,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你的表现真让我大开眼界,也大为吃惊。”伯恩斯给空了的酒杯续酒。
“哦?”连着灌下五杯烈性威士忌,就算唐恩这样的酒鬼,也有些微醉了。
“你在这里七年了,我看着你来的,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从来没见你和什么人起冲突,你脾气不错,尽管有些孤僻。但总是微笑着面对别人。昨天那群老家伙都是喝醉了,如果他们清醒的话,看到你也绝对不会做出那种过分的事情来的。但是没想到你的反应那么强烈……身手矫健的不像足球教练。”
唐恩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以前的自己在别人眼中还是一个好人。“也许你说的不错……可我记不大起来了……”唐恩装模作样的摸摸后脑勺,表情痛苦。“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发现自己真有表演天赋。“我不记得我是如何训练球队的了,对森林队也觉得很陌生。后天就是比赛了,我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带领他们……”
唐恩很痛苦的把头埋在双臂间。他发现自己已经入戏了,不仅仅入了当前这一场戏,还入了森林队代理主教练托尼唐恩这出戏。
看到唐恩趴在台子上的痛苦样,伯恩斯也觉得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这么说……你等于忘记了一切作为教练的能力?”
“可以这么说……”唐恩低着头说。
“那可真糟糕。多格蒂那个老家伙知道你的情况吗?”
“我没告诉他。”唐恩摇摇头。
伯恩斯把手指在吧台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索着对策。
唐恩则抬起头看着他:“肯尼,你能给我讲讲我以前是怎么做教练的吗?”
伯恩斯拍拍手:“这是一个好办法,也许你能通过以前的自己想起一些事情。嗯,让我想想,你是七年前来到森林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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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球迷来说,他们总是习惯用足球来衡量时间,用足球在这道光尺上刻下独特的印记。日后他们回忆起某某年的时候,不会说当时我在干什么,因为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了。但是他们会很清楚的告诉你在某某年世界足坛发生了什么,举行了什么重要赛事,哪些球员横空出世,哪些球员黯然离去,哪些球员功成名就,还会顺便附送你一些趣闻八卦。
唐恩也是如此。2003年的自己还未满二十三岁,刚刚从大学中毕业。从这里上溯七年,1996年的自己还是一个初中生。他不记得那一年自己做了些什么,但是直到现在他都记得那年的夏天。因为第九届欧洲杯就在1996年的夏天轰轰烈烈的进行着,这次的主办地正是英格兰。偷偷熬夜看球,第二天用零花钱买体育报纸,反复翻看有关昨天比赛的报道和各种消息。
在那个网络还不普及,中国电视直播起步不久的年代,他了解讯息的渠道非常贫乏,却不能阻止他从那个时候起开始彻底热爱上足球。他认识了加斯科因,尽管他早就成名了。他还认识了比埃尔霍夫,尽管他已经二十八岁了还被人称为“新秀”。齐达内在那一年走进大家的视线,后来他成为了欧洲足球世纪最佳……他还认识了很多很多人,那些人在以后陪他走过了十年时光,陪他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到走上社会。他们中有些人退役了,有些人还在奋斗。当年的新秀已经垂垂老矣,当年的巨星已经远离他的视线,当年的默默无名之辈都成了如今的当家花旦。他们承载了唐恩全部的青春时光,他们就像唐恩的朋友一样,每个周末都准时出现陪伴他。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那种感情。这个在人前总是很不讨喜,又臭又硬的人,却可以因为一个球星的退役而流泪——当然,在流泪的时候他不会让别人看到的。
所以,2003年的七年前,他第一次收看到世界性的大型足球赛事,第一次被足球的魅力所吸引,从而成了它的信徒,这也是唯一陪伴着他的兴趣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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