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丽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换了话题:“我在这里挺受欢迎的。”
“看得出来。”楚中天随口答道。
“‘顿斯公主’什么的,都是他们起的,那时候我还小。第一次来这里只有十二岁,被我爸爸带着……”
“等等。”楚中天打断了艾米丽的话,“法律规定,未满十四周岁不能进入酒吧……”
“我是个特例。”艾米丽拨了拨垂到眼前的一缕金发。“我六岁那年,和爸爸一起去温布利看那一年的足总杯决赛,我们对利物浦。后来我们赢了。那可是一场了不起的比赛,是赛前谁都没想到的冷门。现场有很多记者,我和爸爸一起为冠军欢呼的一幕被一位摄影记者拍了下来,然后放到了杂志上,然后我就出名了。我小时候比现在胖,长得很像洋娃娃。我成了温布尔登球迷中的名人,有人开始管我叫‘顿斯公主’,其实我挺喜欢这个称号的……因为我就是温布尔登的球迷,我就是顿斯。”
顿斯“Dons”是温布尔登球迷们的自称。很多球队的球迷都有一个名字来称呼他们自己的群体。比如国际米兰球迷自称“内拉祖里”(Nerazzurri),是意大利语“蓝黑”的意思;尤文图斯球迷自称“尤文蒂尼”(Juventini),这名字看前面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tini是名词后缀,即“尤文人”;利物浦球迷们称呼自己为“KOP”,那是安菲尔德主队球迷看台的名字,久而久之,利物浦球迷们也用这个名字来代指自己了。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而温布尔登球迷们的自称就是“Dons”,顿斯。这取自温布尔登的英语“Wimbledon”最后三个字母,S则是复数形式,球迷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人的嘛。
“所以哪怕我第一次来这里只有十二岁,也没有人表示不满。他们很喜欢我。”艾米丽指了指侧面一堵墙,那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楚中天以前看过,后来当他在这里干久了,他发现那些照片都是这里的熟客。
“那里还有一张我的照片。我和爸爸的合影。”
听她这么说,楚中天突然想现在就过去找找看。
“那时候我家就在这附近,紧挨着普劳巷球场,所以我们家从我的曾祖父开始,都是温布尔登的球迷。”
原来如此。楚中天在心里这么说。
“三年前我搬家了,和这里差了十三个街区,来这里不太方便了。加上那时候我还要为考大学做准备,所以就没来过这里了。”
艾米丽指了指旁边的酒杯:“一分钟早就过了,楚。”
“啊?呃……”楚中天连忙端起酒杯添了点沫子,然后递给艾米丽。“抱歉……”
“你喜欢踢球吗,楚?”
没想到艾米丽又问。这次不等楚中天再说什么,她就借着往下说了:“三天前,我看了你的比赛。”
楚中天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一场——温布尔登艺术学校的国际留学生友谊赛,由中国留学生队对阵英国学生队。那场比赛他们被英国人五球痛宰,是楚中天不愿意去回忆的一场比赛。因为他讨厌失败,更讨厌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失败。除了失败,他还讨厌那群毫无斗志的队友,因为他们让他有孤身一人的感觉,而他很讨厌很讨厌这种感觉,从三年前开始,就非常讨厌了。
“你踢得很好。”
“被人像猴子耍,还算踢得很好?”楚中天嗤笑道,“你不是专门来消遣我的吧,顿斯公主?”那场比赛自己到现在还记忆犹新,为此他还和自己的临时队友们大吵一架,和室友杨洋之间也有点尴尬,总之是闹得很不愉快。这样的比赛他真希望自己当初没参加过。现在想起来也不知道是脑子里的哪根筋不对了,杨洋找他说有一场比赛人不够,想找他帮忙,他竟然就答应了。要知道他在这场比赛之前,已经有三年没有碰过足球了啊……
眼前这个女孩子又提到了这场比赛,勾起了楚中天不愉快的回忆,所以他的语气也不怎么客气了。
艾米丽耸耸肩:“虽然你们输了球,而且输得还很惨,可是在我看来,你踢的却是很好。输球不是你的责任,责任在于你的那些队友……”说到这里,她发现楚中天抬起头盯着自己。“呃,他们完全不配合你,防守可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真看不出来你还很懂球?”楚中天略带讥讽地说。
“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艾米丽并不在意楚中天语气中的嘲讽。
楚中天点点头。在他将近十九年的岁月中,他所接触到的喜欢足球,并且懂足球的女孩子简直太少了,十根手指就数过来了。有些女孩子喜欢足球,也不过是跟风喜欢明星而已,比如把那些女球迷集合起来排成一队,如果说她们全都是大卫.贝克汉姆的球迷,肯定有冤枉的,可要说她们中隔一个人是贝克汉姆的球迷,那肯定有漏网之鱼。楚中天没有瞧不起追星族的意思,只不过和这些追星的女球迷聊足球常常会让他有无力感,所以他也不怎么和女球迷交流与足球有关的话题了。
“你有点男性沙文主义?”艾米丽问道。
男性沙文主义是指一种认为男性必定优于女性的观念,覆盖的范围和具体含义非常广阔。
“没有。”楚中天条件反射般否认。在黑人面前承认自己有种族歧视,那就等于要撕破脸皮了。他可没有必要和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半个小时的女孩子摊牌,尽管他承认自己多少有点那个意思,比如他认为很多体育运动其实是不适合女性的。足球也是,因为女子足球运动只有技术,却缺乏力量和速度这些更激动人心的因素,所以女子足球运动的关注度始终不高。不能说缺乏推广,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女子足球运动自身的缺陷导致的。
艾米丽看着楚中天,嘴角慢慢翘了起来。显然她不相信楚中天的辩解,不过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想来我们球队踢球吗?”
“你们球队?”楚中天有些惊讶,随后他想起来应该是之前艾米丽和那些酒客们讨论的由球迷集资建立的新温布尔登。
“是的,我们的球队。即将成立的新温布尔登。”
“我还要打工。”楚中天摇头拒绝,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经过前天的那场比赛,他发现自己三年前离开足球是正确的,尽管当初离开的时候他还很心不甘情不愿的。
“不妨碍你打工,我们一周只有两天进行随队训练。”
“可我要赚钱……”
“如果通过试训,你可以和俱乐部签兼职合同,每周都有钱拿的。”
“我可没有劳工证……”
“我们是业余球队,踢的也是业余比赛,不需要足总颁发的劳工证。”
“为什么要找我呢?你们那么多球迷,一定会有很多人去的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几天和我们比赛的队伍中还有两个是温布尔登青年队中出来的吧?”
“会踢球的人总是不嫌多的啊,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觉得你踢得还不错,希望你去试试。”
楚中天张了张嘴,他突然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了。艾米丽得意地看着他。
“我不喜欢踢球。”最后他只能恶狠狠地对艾米丽说。
艾米丽摇头,不相信他说的话:“不喜欢踢球你会去参加那场比赛吗?”
楚中天突然笑了起来:“那是因为有钱拿。我的同学告诉我踢一场比赛有五十英镑,我才去的。没钱拿谁去踢那种狗屎比赛!”这句话他说的恶狠狠的,完全发自内心,情感真挚自然,因为他觉得那确实是一场“狗屎比赛”。
说完他指了指脚下:“我在这里打工,两个小时可以赚到九英镑。如果不是有钱赚,我为什么要去?”
艾米丽没想到事情是这样,她有些吃惊地看着楚中天,随后皱起了金色的柳叶眉。从楚中天的表情来看,她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楚中天见她不再提踢球的事情了,也闭嘴不开腔,反而有些得意地在旁边看着艾米丽,心想这下子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总算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了。踢什么球?还没输够啊?老子现在只想打工上学,等四年毕业之后,找份不错的工作,然后……还没想好,太遥远的事情现在去想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艾米丽向楚中天道:“好吧,不管你愿不愿意,能在这里碰到同学也很高兴。”
“我们是同学?”楚中天有点吃惊。
“等到了九月份,我们就是了。”艾米丽笑道。“我是温布尔登艺术学校(WimbledonSchoolofArt)戏剧表演系的。”
说着她向楚中天伸出了手:“我们是校友,以后如果有困难可以找我。”她重新做了一次自我介绍。“我叫艾米丽.斯坦,叫我艾米丽就行了,或者艾米。很高兴认识你,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