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写完之后,子柏风后退两步,看着那石头点了点头,很是满意,问小石头道:“哥哥写的怎么样?”
“好!”小石头怎么知道写得好不好,反正是看不懂的总是好的,他迷蒙地点点头,张着小嘴,看着那完全由水写出来的字迹。龙飞凤舞的,确实好看。
欣赏了一番自己的字迹,子柏风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虽然自己已经使用了“一元化”的诀窍,可这奔马石上锁积累的机缘似乎还是少了那么一些,并没有显现出什么奇特之处来。只有那墨迹没有消失,就像是一层淡淡的金粉洒在了马背上,淡淡的,不仔细看甚至看不清楚。
小石头抬头看着“奔马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期盼道:“这石头真的是一匹大马就好了,我就坐着这匹马跑回家去!”小石头憧憬着,似乎看到了自己坐在黑色的高头大马上的英姿,如同一名威风的将军。
子柏风分明看到,最后一点点的执念与机缘携着一丝小石头的灵气,向奔马石飞去。
就像是压倒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唏律律!”那奔马石突然嘶鸣了一声,晃了晃脑袋,打了一个响鼻,前蹄在空中虚踢了两下,然后就化作了一道黑色的影子,飞一般奔跑而去。
子氏父子和小石头三个人呆呆地看着,看着那奔马石飞奔成了一道不断延伸的黑色丝线,似乎瞬间就冲到了遥远的山脚之下,而后一眨眼的时间,那奔马就又奔了回来,子坚慌忙把子柏风和小石头拉开,黑色奔马石竟然在须臾之间就从这里到下燕村跑了一个来回,这一来一回,怕是有四十里路。
这等速度,实在是太骇人听闻,子坚突然一声惊呼:“妖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拉住了满脸好奇,想要围上去看个究竟的子柏风和小石头,转身就跑。
子柏风挣扎了几下,他没挣扎开,跑出了很远,他才埋怨道:“爹,您这是跑什么呢!”
“那是妖怪!”子坚面色煞白,“柏风你难道忘记了?当年就是妖怪作乱,引发了大洪水冲垮了子村,咱们父子才不得不逃难……”想到过去的苦难,子坚依然心有余悸,“绝对不能接近妖怪,绝对没好事!不行……我回去一定要上报官家,让他们把这石头砸碎了……”
“伯伯,你不怕妖怪来找你吗?”小石头瞪大了眼睛,子坚经常给他讲妖怪作乱的故事,吓唬他,此时听到原来那奔马石就是妖怪,顿时小脸煞白,紧紧抓住了子柏风的手。
子坚也为难了起来,是呀,若是上报了官家,官家没逮到妖怪,反而惹怒了妖怪,自己爷几个那不是危险了?慌忙摇摇头道:“小石头说得对,这事……这事必须保密才行,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听到没有!”
“我娘……”小石头才说了俩字,子坚就大肆摇头:“你娘胆小,别吓到她!”
“哦……”小石头连忙缩缩脖子。
子柏风嘴巴微张,看看左边,自己老爹一脸惊恐。
再看看右边,小石头小脸煞白。
他连忙把差点说出口的养妖诀藏进了肚子里。
还是别吓他们了……
第七章:一鞭甩出下马威
一路上,子坚扯着子柏风俩人走得飞快,等到快到小山村时,才略略放慢了脚步。
子柏风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抬头看去。
这是一个宁静的小山村,和子柏风在水墨山水画上看到的那村落有些相似,只是更加的破败。
虽然已经是春夏之交,不论是山峰还是溪流,亦或是村庄,却都依然有一股萧瑟之意。
穷山恶水。
这就是子柏风此时脑海里浮现出的一个想法。
他想起了那蒙在玉片上灰蒙蒙的死气,心中顿时沉重了几分。
但是下一刻,他又阳光灿烂起来,他来了,带着瓷片,带着改变一切的力量,这就够了。
什么都无法阻挡。
子氏父子的“衣锦还乡”并没有受到迎接。
下燕村地处鸟鼠山之阳,依山而居,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姓燕。
燕是附近大姓,有燕村、上燕村、下燕村、大燕村、小燕村等等村落,彼此呼应,这些都曾经是燕村的一支,当年追随着玉矿矿脉搬迁到这里来,但现在玉矿已经枯竭,他们却无处可去了。
子柏风父子两人是从外地搬来的,所以住的地方是村子的最北端,这里是离山最近,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若是有山洪暴发,最先冲垮的就是他们家,若是有野兽下山,最先倒霉的也是他们家。
而在他家左近,还有一座房子,那房子就是小石头家的。
小石头的父亲曾经是整个村里最好的猎手,在小石头出生之前,上山打猎受了重伤,被柱子叔背回来,不多时就一命呜呼了。
小石头的母亲娘家姓吴,人称燕吴氏。小石头的父亲去世之后,他的几个兄弟以燕吴氏克夫为由,把还挺着大肚子的燕吴氏赶了出来,住在一座被冲垮了一半的废旧房屋里。恰好子氏父子从别处迁来,看她可怜,帮她修缮了房屋,这才没有冻死在寒冬之中。
燕吴氏也是一个硬气的女子,她生下了小石头之后,一个人支撑起了一个家庭,把小石头拉扯大。门对门的两家,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有不少人说他们闲话,所以不论是子坚还是燕吴氏,都小心注意,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两家的关系,却是彼此互相依存,越来越好。
子柏风参加院试之前,子坚带着小石头一起去城里,但是这一去就是十多天,往日里信息不畅,到了第三天才有人传来消息,说子柏风病倒了,而到了现在,才真正见到几个人,把子柏风和小石头两个人搂在怀里,一阵唠叨。
子柏风好不容易挣脱了,推说自己还要去找族老上任,连忙离开。而小石头也想逃,子柏风假装没看到他那求助的可怜眼神,转身跑掉了。
回家洗漱一番,换上一身洗干净的衣服。只有两个大男人的家里,连个铜镜都没有,拿盆子打了一盆水,对着照了照,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掌,一方印信出现在手中,正是那村正之印,拿上印信和府君的任命文书,去找族老上任去了。
出了门之后,子柏风就昂首挺胸,迈着方步,一摇一摆地向前走,他这不是要去上任,是要去耍威风的。自己院试第一,考上了秀才,怎么也要享受一下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人格外少,一路走来,远远看到有人在那边站着,走过去之后人就不见了,一个个急急忙忙地关门闭户,匆匆忙忙躲着子柏风。
出来问个好,叫声秀才郎,让大爷爽一爽能死啊!子柏风心中腹诽,这些乡亲们真是不懂互敬互爱,需要教化!
又走了一阵,子柏风却是感觉不对了,这些人躲避自己就像是躲避瘟神一般,而且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都是如此,显然是早就有人打好了招呼,确立了方针,这是共进共退了。
能有这种权威的,只需要一根手指就能数的过来。
整个下燕村几十户人家,彼此都沾亲带故。族老就是村中辈分最高的人,德高望重,平日里若有什么难以调节的难题,又或者家里有婚丧嫁娶,都是由族老来调节主持。
这世上十个村子里,就有八九个是这样运转的。
而此时,族老正拿着一个马鞭,站在自家门前。
四周乌压压站着十来个人,都是村子里的学童和他们的父亲们。
族老的小孙子趴在胡同口探着脑袋看,突然一缩脑袋,回头小声说道:“来了!来了!”
“快点,过来,趴下!”族老一摆手,那黑压压一群人都趴了下来,趴的是长幼有序,迅速准确,可见是训练了好几次。不过这些人有的憋着笑,有的苦着脸。
族老虽然年龄大了,但是耳不聋眼不花,他竖起耳朵听着动静,听到子柏风的脚步声走到了拐角处,这就一挥鞭子,啪一声晃在了小孙子的屁股上方。
鞭子没打中屁股,地上趴着的小孙子却是一声惨嚎,大叫道:“爷爷饶命!”
嗯,演技不错。族老点点头,目光余光看到子柏风已经拐过了拐角,口中立刻大喝一声:“你还有脸叫我爷爷!”
他单手叉腰,一手拿着马鞭,指着趴着的十多号人,颇有伟人指点江山的模样,虽然满头白发,却是腰杆挺直,声若洪钟,中气十足。
“你们这些不肖子孙!”老爷子指着自己的这些儿孙后辈们,“我是求爷爷告奶奶,才请来当年学堂时的一位同窗来当你们的先生,教你们读书写字。你们说,同样是读书写字,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连一个考上书院的都没有!反倒是一个外姓小子考进了书院!啊?”
本来还只是演戏,这越说越气,他一挥马鞭,就又打在了小孙子的屁股上,这一下可是实打实的一鞭子,虽然用力不大,但是地上趴着的小孙子却是跟中了一刀似的,嗷一声叫起来,“爷爷你真打啊!”
“打的就是你!”这老爷子一挥马鞭,吹胡子瞪眼,“我看你敢跑?给我趴下!趴好了!小六儿啊,你说我整天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你,不指望你考上什么大官,至少你给我考个秀才回来吧!你说你,吃的比牛都多,睡的比猪还死,哪次不是拿读书当借口,躲在房里呼呼大睡?看我打!”
“啪!”又是一鞭子。
“嗷!”又是一声嚎。
“再嚎!再嚎我打死你!给我闭嘴听到没有!”这刚刚还只是打算演一出马鞭家训的戏目给子柏风看,显显自己的威风,但这次是越说越气啊,恨不得真把这个自己最宝贝的孙子打死了不可。
却不知道,当初是谁宠的最厉害,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他的老子呵斥一声都不行。
打完了自己的六孙子,那真是肉也痛心也痛啊,他斜眼看了一眼,看到子柏风站在不远处,这才转过身去,挥着鞭子走过去,皮笑肉不笑道:“啊,原来是秀才郎啊,未曾远迎,失礼失礼……”老爷子幼时也是正经上过私塾的,只是性子顽劣,比之自己小孙子有过之无不及,大字不识几个,但至少学了些礼数。
“老爷子!”子柏风端端正正施了一礼,执的是后辈之礼,“老爷子还是叫我柏风吧,实在是折煞我了。”
老爷子眯了眯眼,自子家父子来到这村子开始,老爷子就是村子里的族老,当初子家父子要定居此处,还是老爷子出面帮他们入了藉,这才真正定居了。只是自从子柏风读书开始,慢慢就变得招人嫌起来。
这老爷子一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年龄大了,面孔干瘪了许多,胸膛却依然宽厚,俨然还有当初上山掘玉,下水捞宝的雄姿,依稀仍见当年整个蒙城最好的玉工的风采。
当年整个蒙城地界,谁不知道他燕老五的风采?上山掘玉,下水寻宝可不是安全的活儿。当初燕老五有三大得意,一是生撕老虎,二是活擒水蟒,三就是足足有五个儿子,十里八乡的人提到他燕老五,哪个不竖起大拇指,赞上一声,好汉子!
只是现在玉石已经罕见,寻玉已经很难再维持生计,英雄迟暮,体力也不如当年。更可惜的是,五个儿子一个不如一个,现下老爷子唯一的骄傲,就是掌控这个山村数十年,众人和和睦睦,相互友爱。
只要他不死,就没人能够挑战他的权威!
他虽然老了,却依然是一头雄狮,此时此刻,竟然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狮子闯入了他的地盘,还妄图抢夺他的统治地位。更可气的是,这小狮子是他自己引来的,这让他怎么能够不气?
前些年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前些日子开始,却突然变得精神起来,就像是年轻的力气都回来了一般,斗志也更是熊熊,就算是现在再有一头老虎在他面前,他也有力气把这头老虎再生撕了。
“不敢!”老爷子眯了眯眼睛,虽然人老,但是目光却依然锐利如昔,看的子柏风一阵心惊肉跳。子柏风能够看到这个老爷子的身上有隐隐的光芒闪耀,那是自血脉深处散发出来的性灵之光,是人体自发产生的灵气。老爷子身上的灵气,比普通的壮年人还要浓厚,果然名不虚传。
第八章:一本正经子柏风
“秀才郎稍待,等我教训完这些不肖子孙们。”老爷子一转身,挥舞着鞭子又回去了,子柏风慌忙闪避了几下,这才没被鞭子打在身上。
六孙儿看到自家爷爷又走过来了,吓得都快尿了,身体紧紧缩起来,老爷子却是哼了一声,从他身上跨了过去,走到趴着的第二个人面前。
这个人年龄比他的六孙儿大些,已经十八九岁了,此时也是苦着脸,咬着牙,等着老爷子三鞭子抽下来,倒是一声也没哼,看他牙齿咯咯响,怕是连牙齿都快咬断了。
打完这第二个,燕老五一抬眼皮,看到子柏风果然在旁边站着,在那里“稍待”。
而且一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看得很是入神,偶尔点点头,似乎是在说,这一鞭打得不错,那一鞭很有水准。
燕老五的动作一僵,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往日里自家打孩子,任何一个大人见到了,甭管关不关心,都要出言阻止一番:别打了别打了,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话好好说。如此这般,大人也就出了气,显了威风,又没打痛了,没伤了自己的心肝儿。
但是……这子柏风……他会出言阻止吗?
娘的,若他会出言阻止,他还是那整个蒙城都大名鼎鼎的“只说真话子柏风”吗?怕是他只会叫好吧。
奶奶个腿儿,打就打吧,这群小畜生,一个个早就该打了,逃得过三更,也逃不过五更!
子柏风在旁边看着,这些人里,有燕老五的孙子,有他的侄孙,也有已经出了五服的人,不过一个个都乖乖趴在地上,听着燕老五的训斥,吃着燕老五的马鞭。
就看那一鞭鞭打在了这些顽劣家伙的屁股上,有的痛呼,有的哭号,有的咬牙,还有的骂娘——燕老五我叉你娘!哎呦!又多挨了一鞭子,还有一句哭笑不得的回骂,我叉你祖奶奶!
边打,燕老五边用眼角看着子柏风,这子柏风牙缝里嘶嘶不已,打别人一下,他就哆嗦一下。看他的表情,一脸的痛苦却毅然。那眼神儿里,透着一股心痛,心痛之中泛着一点决然,决然里泛着慈悲,慈悲里闪着泪花儿,似乎燕老五打的是他家的孩子,但是——他就是不开口阻止。
这燕老五打着打着是真来气了,本来一场戏码,此时却假戏真做,变成了燕老五家训了。他实在是恨这些儿孙们的不争气,也恨自己竟然没能培养好他们,恨自己不知道怎么头脑发昏出了个孬主意,在子柏风面前活生生被看了猴戏。
等到下面一排趴着的小辈打完了,老爷子挥着马鞭走上前去,趴在那边第一个的,就是他的二儿子,六孙儿的老爹。
燕二听到脚步声过来,顿时心下大急,坏了,爹真打上瘾了,本来只是说好了演个戏的,竟然真要打!
燕二悄悄回头看去,就看到下面趴着的那一排小子们一个个都忘了痛,抬头看过来,他们从小没少被燕二训诫,不少还吃过巴掌,此时看到燕二要挨打,那一个个都感觉又新奇又刺激,眼巴巴看着,一个个还很期盼。
“你们这群浑小子,看我日后不把你们一个个打得皮开肉绽!”燕二这个气啊,怒瞪他们一眼,把他们都瞪得缩回目光,又悄然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用目光向父亲求情。
燕老五哼了一声,拿着马鞭走过来,脚步却放慢了。他本打算虚打几下,找个由头把子柏风赶走,谁知道自己却是越打越气,这一出戏演到现在,没有退路了。
上面趴着的这些,都是为人父的了,此时再请家法,让他们失了威严,日后孩子们怕是不好管教了。这点燕老五还是懂的,只是子柏风在旁边看着,他却是骑虎难下。
假打?燕老五的马鞭功夫也算是一绝,一鞭子下去,说抽那里抽哪里,绝对不差分毫。可现在的问题不是真打假打,真打也就痛两天,但是这一马鞭打下去,真的是把威严打没了,自家孩子还好说,有几个说不定会心里记仇。
“老爷子!”子柏风终于开口了,那声音断然决然毅然,似乎就要上战场一般。
“秀才郎有什么事?”燕老五猛然转身,又急又快。
子柏风假装没看到燕老五眼中的如临大敌,一躬身道:“老爷子,您息怒。叔叔伯伯们平日里都忙于生计,这才对孩子们疏于管教,您老不要怪罪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