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女列车员走过来,没有安铁梦里的制服姑娘漂亮,她狐疑地看着安铁和小女孩,极不耐烦地说,“人都走光了,赶快下车!”
原来到站了,安铁拎起包,看了一眼小女孩,就往外走。安铁有点恍惚,在火车上就好像睡了,又好像没睡,走路有点发飘。出了火车站,安铁站在路边拦出租车,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一辆空出租车,倒是拉了客人的出租车停在他面前问他去那里,安铁没有搭理他们,他们趁着人多趁火打劫一车拉好几个人收好几份钱。
这时,安铁隐约感觉后面有人,并且一直跟在他的后面,他回头一看,看见一个穿着蓝色上衣、土黄色裤子的小女孩胆怯地看着他,衣服上有明显的灰尘,脸上也是,一看就是在哪里蹭的,除了那些明显的灰尘,小女孩的脸和衣服的其他部位倒很干净,脸上的灰尘还被眼泪冲出好几道印痕。在灰尘后面,还是能够看出小女孩长得很清秀。这时安铁的脑子里首先浮现了一个词“乞丐”,但又仔细看了一下眼前的孩子,觉得还是与平时见过的小乞丐有些不同,他突然想到是火车上的那个女孩子。
这时候安铁仍然没有多想,他转过头去,准备再拦出租车,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细细的声音:
“叔叔,我饿——”,安铁再次转过身去,确定那个小女孩是对他说话。
“你父母呢——”安铁觉得事情有点蹊跷,“你们走散了?”
小女孩不说话,只是眼睛看着脚尖一抽一抽地哭。
“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安铁转身要走,这时,小女孩轻声说,“我妈打我,是我自己跑出来的,后来我碰到一个阿姨,她说带我去坐火车,到大连来玩,后来我看她不像好人,在火车上我就躲起来了,我两天没吃饭了。”
小女孩说完,看了安铁一眼,又低头,一抽一抽地哭。安铁觉得事情有点复杂了。
第三章 咖啡厅的下午
安铁将小女孩领到火车站旁边一家小饭店,要了3个包子、6根油条、2碗豆浆,三碟小菜。
东西是现成的,上得很快。小女孩饭菜刚上桌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根本不理会安铁在问她话。安铁也只有跟着她先吃再说,他刚吃了一个包子和一根油条,准备喝豆浆的时候,发现桌子上的东西全吃光了,小女孩正在舔豆浆碗边。
“吃饱了没?”安铁问。
“恩!”小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安铁再给她要了一碗豆浆,说:“现在能说话不?”
“恩”小女孩仰着头,等安铁问话,安铁发现小女孩的脸干净了许多,估计是她用袖子擦了擦,现在一看,小女孩居然细皮嫩肉,脸颊饱满,她对安铁居然感谢性地笑了一下,看上去漂亮而可爱。
“那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你家在哪里?谁把你带到大连来的?”安铁问。
小女孩再次低下头,低声说,“我叫瞳瞳,我妈老是打我,我一生气就跑出来了,后来我肚子饿了就跟一个阿姨去了她家,在她家住了一个月,她说带我到大连玩,今年9岁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你怎么能随便跟人跑”,安铁马上想到了人贩子,安铁追问,“哪个阿姨叫什么姓什么?哪里人?你家在哪里?”
“不知道,那个阿姨没说,我也没问,我家在贵州”,瞳瞳说。
“贵州哪的?”
“农村。”
“什么地方?具体点。”
瞳瞳抬头看了看安铁,张开嘴又停下,过了一会,轻声说“不知道!”
然后不管安铁怎么问他家的情况,她就说“不知道”。
安铁有些急了,又问:“那你怎么和那个阿姨走散的?”
“路上那个阿姨不断和人打手机,我看她不像好人,我就趁她上厕所的时候,跑到另一节车厢里的床下趴着,趴了一天多。”瞳瞳说,她说的床下就是卧铺下面。
“衣服都弄脏了!”她居然还在乎衣服弄脏了。安铁觉得她可怜可气,又挺可爱。
安铁收起严肃铐问的架势,对瞳瞳笑了一下,瞳瞳赶紧也对安铁笑了一下。
“离家出走是不对的,随便跟人走更不对了,你妈妈得多着急啊!”
“她不是我妈妈,她是我爸爸娶的第二个老婆,我妈早就死了!”她小脸一横,恨恨地说,说着把袖口往下拉了拉。安铁还是看到她的手腕上有很大的一块淤青。
“这样吧,你敢不敢跟我回家,随便你,我今天累了,你可以在我那里住一晚上,明天我领你去派出所报案,找你的家人。”
瞳瞳一听说报案,身体哆嗦了一下,不做声,最后小声说:“叔叔是个好人,我一看见你就知道”。
安铁笑了一下,“小滑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跟我走吧。”
瞳瞳跟安铁这一走,就是4年,这4年,安铁再也没有和瞳瞳分开。
在广电中心的咖啡厅,安铁透过嘴里吐出的烟雾看着秦枫。秦枫实在是个美人,这在电台非常少见,电视台看长相,胸大无脑的多,电台听声音,聪明的多,电台也的确是声音大都好听,而漂亮的少,电台无美女,早已是媒体圈的共识。但凡事有例外,秦枫就是一个例外。
安铁暗自有些得意,他不动声色地盯着秦枫,不说话。
秦枫也在盯着安铁,“死相,那么盯着人家干吗?”
“美女啊!”安铁感叹了一声,“看来我运气也不算坏,电台这么稀缺的动物居然让我给碰上了,值得祝贺一下,来,喝点茶,哦,你喝咖啡,那就咖啡香茗泡美女,嘿嘿!”
“死相,得便宜卖乖,哎,昨晚的事我正式向你道歉哈,我不该瞎吃醋,我知道你喜欢瞳瞳,就像一个父亲喜欢亲生女儿一样,你没生气吧?”秦枫化尴尬为妩媚。
这也是安铁喜欢秦枫的又一个优点,她总能在事情快卡壳的时候,轻松破局。这一手,尤其表现在她拉广告的本事上,她们台一年广告总收入才180多万,秦枫一个人就包揽了100万。她的节目即使在晚上12点这个狗屎时段,她也照样把这个节目办成这个城市最著名的节目,“秦枫夜话”前面10分钟的广告时段从来都是满满的,他们频道的总监一见她就亲热得不行,就跟见了亲娘似的。
“接受道歉,下不为例!本来嘛,怎么能拿瞳瞳说事呢,她就跟我的女儿一样,虽然本人还没有老婆,但也不妨先有一个女儿嘛,再说这样不是玷污我们的纯真爱情嘛!”安铁借题发挥了几句开始转移话题,“说点正事,最近我在琢磨一个选秀活动,以我们时尚周刊为主,你们台也做一个主办单位吧,回头把你们台长请出来吃个饭,碰碰这事,以我们报社和天道文化传播公司的名义请,你看行不?”
“好事啊,没问题,你定个时间,回头我和大周打个招呼。”秦枫立即表示赞同,“赞助冠名的事有思路吗?要不要把电视台也一块拉上?”
这是安铁欣赏秦枫的又一个优点,行动迅速周全,你只要给她笔墨,她立马就能给你画出蓝图,安铁说,“不用,电视台前不久不是搞了一个类似的活动吗,这个活动就不要他们参与了,到时候,给一些节目组的哥们邀请一下,替我们报报新闻和花絮什么的就行了”
“嗯,是,让电视台参与多了他们就得提分钱的事了,他们总觉得自己多重要似的。”秦枫曾经想调到电视台去做主持,甚至在一个节目里试用了几次,因为一些原因还是回电台了,所以,秦枫谈到电视台总是没好气。
安铁笑了。就在这时候,一个30岁左右长得有点像陆毅的男人走了过来,站在秦枫旁边,脸色有些阴郁。安铁觉得奇怪,盯着那人问,“有什么事吗?”
“哦,忘了告诉你了,这位是我的一个客户,约好谈点事”这时,秦枫一回头,连忙站起来,有些慌张地说,“这位是天道文化传播公司的安总。”
安铁一愣,他从不向人透露他和天道文化传播公司的关系,秦枫更是知道这一点,天道文化传播公司是他和一个朋友合开的一家不大的广告公司,由那个朋友日常打理,除非公司大事,他从不以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出现。
安铁有点不高兴,又不好发作,只得起身告辞。
安铁开着车走在滨海路上,除了这条路的名字普通之外,这实在是一条美丽异常的路,这条路也是这个城市的一个旅游景点。安铁曾经想过一个策划,把这条路的名字改了,通过冠名的方式把路名拍卖,比如叫某某维纳斯大道或者某某爱情大道。滨海路,那个沿海城市没有一条滨海路啊,忒俗!安铁甚至写了一个策划方案,准备提交市政府,但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下来。
安铁把车拐进滨海酒店,他约了刘大丽在这里见面。
第四章 面朝大海
安铁来到滨海酒店大堂的御风茶庄,刘大丽已经等在那里了。
刘大丽是一家婴儿乳制品贸易公司的老总,30多岁,已经有些发福了,估计是经常去美容院,微胖的脸上放着光,像一大块覆盖着保鲜膜的豆腐。不过这不影响刘大丽的风骚劲,她每笑一下总是要用兰花指勾一下耳朵边的头发,再斜着眼瞟你一下,似乎随时准备用她的魅力把你击倒在床。
安铁心里郁闷,也没怎么和刘大丽客套,开门见山地说:“刘总,你的专访已经安排版面了,以专访的形式做的稿子,宣传效果会是多方面的,稿子从你给福利院的智障儿童捐营养奶粉切入,我认为,对你个人、公司和产品的宣传推广都还可以,稿子你看了吧,你看可不可以定稿?”
“没的说,小安子,你办事我放心,文章写得很好,定下来发我就放心了。”刘大丽眉开眼笑,“以后有事尽管找你姐说,别客气啊!”
说着刘大丽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安铁说:“小安子,这里是大姐的一点意思,给你和你们领导买点烟,别嫌少。”
安铁不客气地接过卡,在刘大丽自觉风情万种的眼神下,感觉自己像个鸭子,他挤出笑说:“那就谢谢刘总了,你以后别叫我小安子好不,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啊,你看上去还比我小呢,你一叫我小安子,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个太监似的。”
“哈哈哈!”刘大丽放肆地笑了起来,“太监不太监要试过才知道哦,开玩笑开玩笑,那以后叫你安弟弟得了,你以后也别叫我刘总了,要叫刘姐,或者干脆叫我大丽,你都29岁了,我也的确大不了你几岁,再说你还长得还那么成熟!”
显然,刘大丽听了安铁的话非常受用。
“好的,刘姐,你还是叫我安铁吧,安弟弟,我听着还是会想起安公公。”安铁说着,站了起来,“我还有点事情,先走了,刘姐。”。
安铁走出滨海酒店大门,刘大丽还在背后喊:“别忘了常给你姐打电话啊!”
安铁加快脚步,钻进车内,长吁了一口气,加大油门冲上滨海路。
安铁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人来到海边。他心里有些乱,想起瞳瞳的裸体与早餐,秦枫的聪明与风情,还有李小娜的爱情与背叛,6年过去了,他还是忘不了李小娜。
李小娜就像他青春的肉体和梦想中开放的一朵艳丽的桃花,在别人看来,那虽然是平凡的一朵桃花,安铁知道,对于他,对于青春,那是唯一的一季,就像他20岁的青春,这朵花不断地在他青春里开放,然后在黄昏的雨水里飘零,她长开不败,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许多年来,每一次回首,他都看到她慢慢地开放,芬芳阵阵,然后,又慢慢凋零。记忆就像一座随时随地都能看到的诊所,而他必须进去打针,他必须接受这一针带来的兴奋、恐惧与疼痛。安铁想他也是病了,可走遍了所有的诊所,忍受了那么多的疼痛,也没有找到一种药治好他的病。
6年过去了,安铁在两年的沉沦后,开始打起精神面对自己。那次北京的采访,就像一个宿命,命中注定他会碰到瞳瞳。他经常审视瞳瞳,如同审视自己一样。每一次在审视瞳瞳和自己的关系的时候,他心里就会很痛,然后这种痛又像烟雾一样慢慢消散。这时候,他总会享受着瞳瞳为他做的晚餐,晚霞照红了窗外的天空,大海无边无际地蓝,房间里也被红色笼罩着,两张安静平和的脸,一只白猫蹲在窗台上,风轻轻吹过猫嘴边的白胡须。安铁总是在这时候发愣,然后被瞳瞳刷碗的声音惊醒。
这些年,安铁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4年的时间,安铁是这个城市知名的记者和广告策划人,拥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司。安铁仿佛一个机器人一样为一个神秘的主人工作,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但又不得不去做。在报社4年多,他换了三个部门,先在文艺部,然后调到经济部,最后调到广告部时尚周刊做策划,策划是报社内部分工,相当于时尚周刊主编的助手,对外还是编辑和记者。
在人前,他从来都是强悍的和坚硬的,只有在一个人时或者和瞳瞳在一起时,他才是柔软的。生活于他就像被人塞在脚下的一块薄冰,似乎随时可能沉陷。他一直租房子住,好像随时准备着离开,但又没地方可去。
还有他与秦枫的爱情,他们一直没有公开关系,别人看出来了,他们不否认也不承认。两年来一直这样。秦枫太聪明,太有能量,一直安静不下来。他们都已经29岁了,却一直没有讨论过结婚,谁也不提,时间长了,老是不提这个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安铁一直没搞清楚。看起来他们的感情一直不错,性生活和谐刺激,生活方式时尚有趣。安铁突然觉得,必须找个机会跟秦枫谈一谈。等搞完这次选秀活动再谈吧。
安铁觉得有些累,他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向停车的地方,路上他想起海子的那首简单而绝望的诗歌。这几年瞳瞳也在学着写诗歌,安铁那里有各种各样的诗集和诗歌杂志,几年里瞳瞳一直在看,安铁并不喜欢瞳瞳过多与诗歌接触,不希望她染上多愁善感的毛病,好在,瞳瞳一直是安静而纯真的,他突然发现瞳瞳学着写的不少诗歌他居然都记得,并且每次想起来,心里像他惧怕的打针一样痛,他想起瞳瞳前两天写的几句诗歌:
此时,寂寞的、疲倦的
把一片云从嘴里吐出来
像吐出胸口中腐烂的棉絮
天色暗了,月亮躲在水底
我把身子在田野上解开
照着你和我
我拎着自己的脚
干净的、赤裸的脚
踩在干燥的泥土上、草地上
树的影子缩在脚印里
风一吹,晃一晃
像行走的静物,眨眼间
走到前面,或者更远的地方
等着我经过
想着这样的诗歌,安铁已经不是一种痛,而是一种真实的恐惧,对纯真的恐惧。
第五章 过客酒吧
安铁到家的时候,瞳瞳已经把晚饭做好了。一个蒜苗炒肉,一个小炒肉,再加一个紫菜蛋花汤,都是安铁爱吃的。这些菜都很普通,关键是做菜的火候。安铁是南方人,爱吃的炒菜都是小火慢炒的那种。比如那个小炒肉,其实就是青椒炒五花肉,但是,火候不一样炒出来的完全是两种菜。这种小炒肉是湖南做法,须小火慢炒,青椒软,肉嫩不焦,肉油被慢火烤出来全部进入青椒里。这种做法跟安铁家乡的做法几乎一样,他平时根本不讲究吃,在外面这么多年,他几乎觉得自己没有正经吃过饭,都喝酒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有吃母亲做的饭菜那才叫真正的吃饭。
有时候,喜欢一道菜就像谈恋爱一样,得靠缘分,靠碰。这个小炒肉就是碰到的。一次,安铁带瞳瞳去一家湖南菜馆吃饭,就点了这道菜,安铁一吃之下,就像孩子一样兴奋,太好吃了。瞳瞳笑眯眯地看着安铁,等服务员进来,她不动声色地问那个湖南服务员这道菜的做法,第二天,瞳瞳就把这道菜像模像样地做出来了。再过几天,瞳瞳做的小炒肉已经比那家湖南菜馆做的更合安铁的口味。
安铁一进门,瞳瞳马上放下手中的作业,去盛饭。瞳瞳看起来脸色有点发红,但还算平静,似乎昨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安铁本来想就这事说点什么,但一看到瞳瞳没什么反应,就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秦姐姐晚上来吗?”瞳瞳问,她看了安铁一眼,又低下头吃饭。
安铁一愣,没明白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瞳瞳白皙的脸颊红了一片,从侧面看到她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瞳瞳虽然经常晚上在家也穿着宽大的校服,但还是能看出来瞳瞳正在发育的乳房一天比一天大,连校服都掩盖不住了。
安铁心中一动,瞳瞳真的长大了。
刚来的时候,瞳瞳才9岁,现在都13了,4年,这么快就过去了。
4年前的那天,安铁从火车站把瞳瞳领回家,说了家里的地址,安铁在出租车上就睡着了。安铁太累了,直到瞳瞳把她推醒,他醒来看到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一时有点发懵,想不起出租车上怎么还有这么个小女孩。好一会儿他才记起来怎么回事。
回家后,安铁对瞳瞳说,“你困不困,困了那里有客房,里面有床”
瞳瞳小声说:“不困,我在火车上睡了一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