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大的问题了,在观察一晚上,就可以出院了。”郑医生笑着说道,“不过小姑娘,你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得回去好好的补补。”
粮食紧张,副食品供应更是奢侈品,每当遇见这种营养不良的,郑医生由心痛到了麻木,她每天接诊十个里面七八个都有这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身体浮肿、或者有夜盲症,等等不良症状。
军区医院只有生病的军人拿到医生开具的条子,才能单独吃小灶,补充营养,也就是俗称的病号饭。
而像丁海杏这种农村出来的,又不是城镇户口,根本没有资格,所以郑医生才让她回家补补。
郑医生心里也明白,回家补补只是说说而已,最艰难的岁月才刚刚过去,农村的生产虽然相比前两年大灾大荒的要好。可粮食有它的自然的生长的周期性,所以农村的生产生活并没有完全恢复。
丁海杏乖巧地点点头道,“知道!”心里也明白郑医生只是‘例行公事!’
“姑娘,你还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吗?”李爱国急切地说道。
丁海杏突然害怕的躲避着李爱国的眼神,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
郑医生赶紧说道,“公安同志,病人才刚醒,不要这么快就让她去回忆那么恐怖的事情。”
“可是我急需知道事发情形。”李爱国着急地说道。
郑医生想了想道,“这样啊!我想孩子的父母在的话,对缓解她害怕的情绪有帮助。”
丁海杏眼前一亮,在心里默默给郑医生点个赞,真是说出她的心声了。
李爱国闻言点点头,“请问,你爸妈叫什么?我现在就派人去叫他们。”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我爸叫,丁丰收,妈妈叫,章翠兰。”丁海杏颇有些急切地说道。
李爱国立马说道,“我现在就去找你的父母过来。”
“谢谢!”丁海杏轻轻勾起唇角腼腆一笑道。
“不客气。”话落李爱国匆匆离去。
郑医生看着点滴还有大半瓶,视线转向丁海杏道,“现在好好的休息,一会儿在你父母的陪同下,告诉民警叔叔发生了什么?这样才能将坏人绳之以法。”
丁海杏紧紧抓着棉被,身体微微颤抖,指节泛白,却强撑着点头应道,“嗯!”
“乖,休息吧!”郑医生说道,直起身子看向护士道,“注意液体,滴完后及时拔针。”压低声音又道,“乡下孩子,从小到大可能没有输过液,对这些不明白,所以你要多关注些。”
“是,郑医生。”护士很干脆地应道。
大家都同情她这个受害者,也都热心地说道,“医生同志、护士同志,你们就放心吧!我们会看着液体的。滴完我们会通知护士同志的。”
“那就麻烦大家了。”护士笑着说道,一点儿也不像刚才跟训孙子似的,训斥她们了。
视线一一扫过二十来张病床,微笑着又道,“请大家继续保持安静,谢谢配合。”
此起彼伏的说好。
所以郑医生和护士走后,病房内,安静了许多,虽然有窃窃私语声,但大家尽量控制自己的说话声音。
第5章 家人
丁海杏闭上了眼,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隔绝了病房内大家的好奇心。
脑中却回想起了前尘往事:丁海杏出生在战乱年代,当时正值抗战最艰苦的年月。
童年是在敌人的枪炮声与饥饿、贫困中度过的。
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爸爸丁丰收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有多么希望庄稼年年丰收。曾经给八路军当过民夫,有军队颁发的奖励证书,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解放后用镜框裱装起来,挂在家里最显眼的位置。也是因为这张革命的奖励证明在解放后划分成分的时候,化为了贫农。
而丁家祖上曾曾爷爷是走街串巷的铃医出身,医术高明广受乡里民众的欢迎。在动荡的社会里,后来因缘际会,倒腾药材发了家。又经过多年的细心经营,成了远近闻名的药材商。
民国的时候,不争气的爷爷迷上了抽大烟,将家给败的一干二净后,自己也抽死了。
那所住着冬暖夏凉四进的大宅院也是家里唯一的产业了,也被一家暴发户给买走了。
这下成为彻底的无产者,丁爸在家败的时候还小,安葬了丁爷爷后,丁奶奶带着十岁的丁爸和还有正在牙牙学语的丁姑姑几乎是身无分文出了家门。
丁奶奶家里的金银玉器什么都没带,其实早就被变卖了,也没有什么可带的。只向新主家,提出将书房的书籍带走一些。
新主家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宅院,也不枉他将丁爷爷带上歧途。
所以很大方的让丁奶奶都带走也没关系,好心地叫家里的下人帮着拉走都没问题。
于是丁奶奶也不客气,让下人拉着整整五大车的书籍一起搬到了乡下生活,在丁奶奶心里,金银都可以舍弃,有了这些书,丁家还可以东山再起。
一家人就在杏花坡三间石头房子外带一个院子住了下来,这破石头房子还是丁奶奶的‘嫁妆’,因为杏花坡土地贫瘠丁奶奶的娘家也没人打理,所以才成了丁奶奶的嫁妆。
丁奶奶旧时的妇女,缠了小脚,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因为理家,所以会算会写,尤其善绣花,将一双儿女抚养长大。
丁爸只上过几年私塾,家道中落后,付不起束脩,就再也没读过书。
在医术上实在没有这个天赋,所以家里那些书籍也就束之高阁接灰去了。
五年后长成少年的丁爸去了镇上的木匠铺子做学徒,最后娶了铺子老板的女儿知根知底的章翠兰为妻。
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刚新婚半年的丁爸被国军给抓了壮丁。
紧接着鬼子又打来了,章家姥爷、姥姥又被鬼子杀害。章翠兰自己又不会木工活儿,于是将铺子关了。
章翠兰就带着丁奶奶和小姑子一起躲到了乡下,在长孙出生后,丁奶奶为了家里的生计,整日里绣花,加上思念儿子,最终郁郁而终。
章翠兰就带着小姑子和儿子相依为命的讨生活。
值得庆幸的是丁爸在被抓两年后,逃回来了。
好歹一家团聚,然而战乱年月,一有动静全村的人都躲进山里。
日子艰难倒也过得去,丁爸无数次庆幸,爷爷这孽造的好。不然的话解放后,这资本家的帽子一扣一个准。
见识了国军的真面目,岳父岳母又是被鬼子杀害的,无论是国仇还是家恨,他们夫妻俩自然是一颗红心向着党,加入了革命的队伍。
解放后丁爸现在杏花坡大队的生产队长。
妈妈章翠兰原来是木匠铺的‘大小姐’,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妇女,曾经是妇救会的一员。
大哥丁国栋今年23岁,曾经定过婚,却因为大饥荒闹的,未婚妻家急着想要将她嫁过来,一是可以省些粮食,二是要五升也就是十斤麦子的彩礼。
饥荒年月,半袋红薯都能娶个媳妇进门,女方家要十斤麦子,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丁家根本就拿出这样厚重的彩礼,当时的人们将树皮、野菜都啃光了,哪还有粮食。这桩婚事只能作罢!未婚妻有心嫁过来,可是却拗不过家里的长辈和饿的眼冒金星的家人,最终含着泪嫁给别人。
到现在自己都养不活,大哥哪有心思,娶妻,就这么拖了下来,现在是生产队的小队长。
小弟丁国梁今年十七岁,全家人勒紧裤腰带供他上了高中。
杏花坡地处北方,紧挨着黄河的入海口,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土地贫瘠,真的是靠着老天爷赏口饭吃。由于家里太穷,根本供不起两人读书,作为姐姐的丁海杏,将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
小弟上学回来把在学校的所学又教给了丁海杏,所以丁海杏读书看报、读写都没问题。
丁姑姑丁明悦由于是烈士的遗孀在镇公社上班是主管会计,也算是吃皇粮的,和15岁的儿子应解放相依为命。
“丁小姑娘。”护士去而复返打断了丁海杏的回忆。
“啊!护士同志。”丁海杏挣扎着要起来。
“不用,不用。”护士好心地说道,“别把针给拱了。”手里拿着个大茶缸道,“这是热水,你喝点儿吧!”
“谢谢!真是麻烦你了。”丁海杏道谢道。
护士将茶缸放在床头柜上,在她的帮助下丁海杏斜靠在床头,身后的枕头被护士竖着放,这样不会搁着后背了。
护士将大茶缸递给了丁海杏道,“赶紧喝吧!这是郑医生特别吩咐的。”
丁海杏端着茶缸,盖子被护士拿走,浓郁的甜味儿扑面而来,低头看着红的发黑的水,这是红糖水。
丁海杏被升上来的热气,熏的眼睛发酸,瞬间红了,怔怔地看着茶缸。
“快喝啊?这是红糖水。”护士压低声音道,“这可是郑医生专门给你弄的,补身子的。”
“谢谢!”丁海杏带着浓浓地鼻音说道,红糖对乡下人来说,可不是好买的。城里人也得有糖票才行,平时也很少吃糖的。也只有生孩子、坐月子为了产妇才舍得买些红糖补身子。
“快喝吧!”护士催促道,看着她真是心疼,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给吹跑了。
第6章 傻闺女
丁海杏端着茶缸小口小口的喝着红糖水,热乎乎的,甜腻腻的水滑进胃里,感觉整个身子都温暖了起来,驱散了身体的寒冷。
护士看着她秀气地样子,还真是跟她见过的乡下来的不一样,个个见着吃的东西双眼放光,如饿狼一般都不要命的狼吞虎咽,也是这年月大家都饿坏了。不抢着吃,难道等着被别人抢走吗!
眨眼间半茶缸红糖水下了肚,丁海杏感觉胃一下子撑了起来,顿时却感觉更饿了,“谢谢,我喝完了。”
护士接过茶缸,帮着丁海杏躺下道,“你盖好了,捂捂汗。”帮着她掖了掖被子,看着这瓶点滴打完了,换了瓶药水,拿着茶缸转身离开了。
重新躺下来的丁海杏这才有心情观察病房。铁床上面的白漆斑斑驳驳露出里面黑色的钢管。对面墙面的绿色的老式半墙漆已经掉得不成样子,露出大片大片的灰色的水泥。
这间大病房狭长,挤挤的摆放了粗略算来二十来张病床,走道也仅能容下一人通过。
左右两边只有两扇木制的窗户,同样,窗框上绿色的油漆斑驳不堪,窗外树枝上,被刚才的大雨打落残叶,随风摇摆,最终被风吹落,打着旋悠悠荡荡地飘落下来。
尽管窗外露出了太阳,房间内的光线依然暗淡,病床上住的满满当当的,加上探望家属,如菜市场一般吵杂。
初冬季节,外面冰冷,房间内由于生着炉火,倒是温暖一些。可是为了保持室内温度,这病房内门窗关的严实实的。造成了空气不流通,病房内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真是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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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接待家属的一溜红砖瓦的平房内,丁丰收看着窗外的哗哗……而下的大雨,雨打梧桐残叶落,亦如他现在的心情,心里不得底儿,不禁紧皱着眉头。
回身看着盘腿坐在床上纳鞋底的章翠兰,眉头皱的更紧了,“我说孩子妈,这是在部队,不是咱家的炕头,你也给孩子留点儿脸面,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这下着大雨,谁会来。”章翠兰头也不抬地说道,“已经入冬了,咱家杏儿还穿着单鞋呢!”
“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咱给她啥东西她转过脸都给了他老郝家,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丫头。”丁丰收连连摇头说道,“就不能多顾着点儿自己。”长叹一声道,“我丁丰收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让我落了这下场,养了个闺女还没进人家的门呢?就一心像着婆家。儿子,到现在还娶不上媳妇儿,真成了老大难喽!我真是对不起祖宗了。”
“杏儿和长锁虽然没有扯结婚证,但也当着全村老少爷们的面摆了酒席了。举行了婚宴,也算是长锁的人了,心像着婆家也是应该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能陪杏儿一辈子的不就是她的丈夫嘛!再说了老郝家也真是困难,你就别唠叨了。”章翠兰抬眼瞥了一眼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伴儿,“咱家杏儿现在也算熬出头了,长锁穿上军官服成功的留在部队,站住脚了。等他当上营长,咱家杏儿随了军,可就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了。”抬手抹了下湿润的眼角,一双粗糙的手继续纳着鞋垫,“我还担心他文化水平不高,部队可能不要他了。没想到……”
“虽然他没上过学,但他跟咱国梁一直借书学习来着,国梁教杏儿的时候,他也总在旁边。以现在的部队的文化水平,他也算是知识分子了。”丁丰收冷哼一声道,“如果不是他有上进心,我才不会答应把杏儿嫁给他。嫁给他干什么?在他家那狗窝里吃苦受穷啊!在部队提不了干,不能出人头地,他就对不起咱家杏儿这四、五年为他的付出。为他争取这当兵的名额就不说了,当时又不是非得给他。他家啥情况,咱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妈,身体不好,吃药跟吃饭似的,再有家底也掏干了,别说他们家穷的叮当响了。全家就靠他爸一人挣工分,都说半大的小子,吃垮老子,家里三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是吃饭的主儿。就凭他爸的工分,是顾着头,也顾不着腚。自从他当兵走后,咱家那傻丫头,辞去她姑姑在镇上给她找的席子厂的会计工作,就住到他们家去了,没正式结婚的大姑娘,就住到婆婆家,替他扛起家的重担,里里外外,吃的穿的,样样都得操心。那傻妮子,在信里没跟他讲过一句难,诉过一句苦,没花过他一分钱……”
“打住、打住,以后在长锁面前,千万别这么说,他该觉得咱们是挟恩图报了。”章翠兰停下手里的活计抬眼看着他赶紧说道。
“我也就对你说说,你当我傻啊!”丁丰收没好气地看着她道,“在外人面前,怎么这也得给贤婿留几分薄面。”
“不叫他小王八蛋了。”章翠兰满意笑意地调侃道。
“咳咳……”丁丰收老脸一红,嘟囔道,“以后不叫就是了。”
章翠兰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孩子她爸,犹豫了下道,“她爸,咱都来了三天了,怎么长锁只字不提打结婚报告,与杏儿领证,结婚的事。”
“你想说什么?”丁丰收紧皱着眉头能夹死蚊子。
“我怕长锁起了二心了。”章翠兰缓缓地道出心底最最担心地事情,“长锁现在提干了,未来是前程似锦,他还能看上咱家杏儿,乡下丫头。”
“不能吧!孩子忙吧!”丁丰收不确定地说道,这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章翠兰微微摇头道,“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是不太相信他,你没看见他看到咱们和他的父母一起来了,不是惊喜,反倒像是受了惊吓一样。”重重地点头道,“我没看错,女人的直觉很准的,把咱家杏儿拖到二十了,他郝长锁到现在没有一句囫囵话,这心里肯定有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