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盛夏准备开口喊她时,李香香突地停下了动作,下一秒她的手捂在肚子上,慢慢地一点一点蹲下来。
盛夏见状惊呆了,她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喊李香香。
她的脑子满是问号——妈这是咋了?生病了?怎么办?要是突发重病,她拿什么来救她?以命换命都救不了,那她重生一世的意义何在?
“呕——”李香香忍了又忍,却还是吐了出来。
盛夏又是一惊,朝前走了一步。
李香香这时又有了动作,她用那大碗从木桶里勺了一大碗水,漱了漱口,然后不断地往肚子里灌,水又快又急地往喉咙里灌,咕噜咕噜的声音响起来。
盛夏的心跳骤然停止,发怔了好一会儿,喃喃地喊了声:“妈……”
李香香喝水的动作骤停,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闺女,眼里盛满了惊慌。她想说,她已经吃饱了,喝水只是为了漱口,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她张张嘴想要解释,但看着泣不成声的女儿,她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力量。
闺女将满十岁,再不是那个可以随意糊弄的三岁小儿。
“媳妇……”盛利不敢置信地看完了全程,惊愕地发现妻子在喝水充饥,刚刚不是有一大碗芋头粥吗?媳妇为什么还要喝水呢?
这个问题,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盛夏小跑着冲过去抱住李香香,哭着对她说:“妈,厨房里还有半锅芋头粥。”
要是早知道李香香会喝冰冷的井水充饥,她怎么也不会故意将那半锅芋头粥藏起来。
她好后悔,恨不得用力地捶打着她的胸口。
李香香惊慌失措地帮闺女抹眼泪,有心想哄她几句,偏偏嘴笨得很,只得不断地重复:“闺女不哭,不哭了。”
盛爱国听到妹妹的哭声,赶忙抱着半锅粥出来,走到李香香身旁让她看得更清楚:“妈,你看,还有这么多芋头粥呢。”
那半锅喷香的芋头粥飘出来的香味,让李香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但她面上却没露出一丝渴望。
她不是不饿,只是习惯了将不多的食物分给家人,为了最珍爱的家人,再饿她也能克制住自己。
“媳妇,进屋吧。”盛利弯腰将闺女抱起来,另一只手则是抓着李香香的胳膊,不让她有逃跑的机会。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们每天下地干那么多活,光喝水哪里能受得住?
李香香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自杀!
“我吃饱了。”李香香小小声地为自己辩解,她可以忍的。
盛利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道:“媳妇,你要是不吃,我们也不吃。要死一块儿死,你自己选吧。”
说完,他松开了手,冷冷地盯着李香香看。他太粗心大意,没发现妻子的小动作。
既然让他发现了,那就不能再放任妻子这么下去。
你不吃,好啊,全家人跟着你一块儿不吃!
“我……”李香香先是惊讶,然后是懊恼,最后眼泪掉了下来。
她拼命地眨眼睛,数次抬头看天,想把眼泪逼回去。
李香香拼了命地想让挚爱的家人都活着,她每次都是装装样子,吃几口垫垫肚子。
要不是担心让丈夫和孩子们发现,她连那几口都不想吃,全留给他们吃。
饿死她一个,换全家人活命,这笔买卖多划算啊。
盛夏挣扎着从父亲的怀里下来,仰着小脑袋对李香香说道:“爸说的没错,你想丢下我们自己走,没门!你要是不吃,我们跟着你一块儿饿肚子!”
“妈,别丢下我们。”盛爱国抱着那半锅粥,扑到李香香怀里,眼泪掉得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李香香抱着儿子呜呜地哭起来,盛利拉着盛夏过来,一家人抱头痛哭。
比起饿肚子更可怕的是绝望,李香香为什么不愿吃东西,不单是想要将食物留下来,更是不想拖累家人。
她要是死了,家里就少了个人分口粮,家人就能多吃几口,活下去。
大哭过后,一家四口人围坐在窄小的木桌上,每个人的眼眶都是红彤彤的,眼睫毛上尚带着水珠。
李香香死死地盯着那冒着丝丝热气的碗,身体僵硬得像是块石头一动不动,眼珠子仿佛也没转动过。
“吃吧。”盛利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将摆在李香香跟前的碗塞到她手里,冷声说道:“你先吃!”
盛夏和盛爱国齐齐看向李香香,无声地告诉她:你不吃,我们都不吃。
李香香动了动唇,哆嗦个不停的手,颤颤巍巍地抓着碗往嘴边送,干裂的嘴唇触碰到温热的碗沿时,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掉入了碗里。
第12章 瞎了眼
盛利盯着妻子吃了几口,他眼中多了点点笑意,转头对儿女说道:“你们也吃。”
盛夏摇摇头,她要亲眼看着母亲吃完,以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如今她要每顿都盯着,不给她机会再饿肚子。
盛爱国跟她想的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香香,生怕她又搞小动作。
李香香注意到这一点,她吃粥的动作快了不少,呼呼地往嘴里灌。
看到这一幕,盛夏吓得小脸白了又红,生怕李香香把自己呛着了。
她想劝母亲吃慢些,一张嘴就发出呜咽声,她不想让李香香担心,赶忙低头,闭上嘴。
“妈,你吃慢点。”盛爱国眼含泪水,他知道母亲吃这么快是想让他们早些吃,她怎么会这么傻?
再快也就是那几分钟,他们又能饿到哪里去?
盛利拍拍妻子的后背,温声劝道:“听孩子们的,吃慢些别呛着了。”
李香香用了最快的速度吃完了满满一碗芋头粥,饿了许久的肚子头一次有了饱的感觉,她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腹部,眼泪又掉了。
她素来沉默惯了,经历的酸甜苦辣俱是藏在心底,从不向人抱怨。
这个品性坚韧的女人,如同野草般顽强地拼搏着,用她柔软的臂膀给家人们扛起所有的苦难,从不轻易掉眼泪。
哭有什么用呢?该遭的罪不会减少。
可以说,李香香今天掉下的眼泪,比过去十年掉的还要多,但这些都是幸福的泪水,足以让她回味余生。
盛夏端起碗飞快地吃完她那份,看着她无声哭泣的母亲说道:“妈,我们要好好活下去,一个都不能少。”
无论少了谁,他们这个家都不完整了。
“嗯。”李香香咬着唇,轻轻地应了。
她不敢再自作主张了,她死了不要紧,但要是让家人陪着她一起死,那是万万不能的。
为了她的儿女和丈夫,她要活着,再苦再难都要活下去!
新的一天,如约而至。
李香香摸黑起床,先是去摘了一大捧野菜,回来后交给盛利清洗,她去厨房将儿女们冒死去找来的芋头,切碎了煮成粥。
“他爹,要不我们不去上工了?”李香香犹豫再三,说出了她思索一整夜的事情——她想去死人谷找吃的。
两个瘦弱的孩子都能在死人谷里头找到吃的,没道理他们两个大人找不到吧?
如果他们去找回吃的,那两个孩子就没理由跑去那里了。
不然,她总是担心那两个小的会再次冒险去死人谷。
兄妹俩运气好,在那死人谷里不仅找到了食物、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但她不敢让孩子们再次去冒险,要是有个万一,她哪里扛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盛利洗菜的动作停住了,他和妻子想到一块儿去了,他的确动过心思去死人谷找吃的。
可问题是,这几天上头派给任务特别赶,队长不会批准他请假的。
要是因为他的缺勤而导致拖慢了进度,指不定队长事后会怎么收拾他,他铁定没好果子吃。
再说了,他们夫妻俩请假去死人谷找吃的,找回的食物是能顶过这一阵。
但要是因此而得罪了队长,到时候分粮啥的……
很明显,此举弊大于利啊。
至于李香香,她是队里干活的好手,踏实肯干,昨儿个队长媳妇林月娥跟她约定好了,今天要跟她同一组干活的。
这要是突然请假,他们夫妻俩就得罪了队长两口子,这怎么成呢?
盛利跟妻子分析了利弊,对她说道:“今天咱俩都不能去。过两天看看情况,再想办法去一趟。”
李香香想了想,孩子们抱回来的芋头,加上野菜熬成粥,倒也能顶个两三天,勉强同意了下来。
夫妻俩吃过粥,锁好门上工去了。
李香香走出去几步,突地转身回来仔细察看了一番,确认锁住了才走。
盛利看她那谨慎的模样,眼中多了丝丝温柔,破天荒地在外头握住她的手,“别太担心了。”
李香香被他突然的亲昵闹了个大红脸,做贼似的看看四周,生怕被人瞧见他们夫妻拉手。
这要是被人瞧了去,她肯定会被村里妇人们笑话的。
思及此,李香香触电般拍开丈夫的手,声如蚊呐地说道:“你,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盛利看她羞红的耳垂,欢快地大笑出声,他许久没有看到妻子娇羞的模样了。
他们夫妻前脚刚走,两个装睡的孩子听到门落锁的声响,立刻从床上爬起来。
盛夏透过门缝,没看到父母的身影才推了推门,听到锁头撞击在门板上的声音,她微眯着眼:“哥,爸妈果真把我们俩锁家里了。”
盛爱国早有所料,一脸平静地指挥妹妹:“嗯,你先去洗洗脸,吃过粥找东西防身。等天再亮些,咱们翻墙出去。”门锁了没关系,还有墙能爬出去。他要想出去,总会有办法的。
他知道爸爸盛利在队长上门收各种铁制品时,偷偷地藏了把菜刀,他得去找出来带着去死人谷防身用。
兄妹俩在家里的杂物房里找到了木梯子,以及藏得很严实的菜刀,意外的是盛夏竟然找到了一把生了铁锈的小锄头。
“哥,你看我找到啥了?”盛夏惊喜地两眼放光,她真是没想到家里竟然有小锄头!
要知道昨天她哥挖芋头是用的尖头木棍,挖芋头时效率不高,木棍的木质不够坚硬,时不时地就断了。
盛爱国看清楚了那小锄头,鼻头微酸:“这小锄头是妈藏的吧?这是她特意给你买的。”
“啊?有这事儿?我怎么不记得?”盛夏惊呼出声,这小锄头是妈妈买给她的?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很久了。”盛爱国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但他记得很清楚,这小锄头是李香香特地从集市上买回来给盛夏用的,说是给她种花种草。
“哦。”盛夏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再哭出来。
前世的她一定是被猪油糊了心,不然怎么舍得怨恨如此疼爱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