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封如故从十年前起就没下过山,罗浮春甚至要有偿下山除妖降魔,换取银两,来供养师父的日常起居。
更重要的是,罗浮春十年间没有见过他剑出鞘哪怕一刻,因此,他连半式归墟剑法都没能学着。
目前,他在剑法上的所有进益,都是他赚钱养师父的时候自己悟出来的。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无奈之下,罗浮春只得安慰自己:罢了罢了,谁叫他是死乞白赖贴上来的呢。
在他入门三年后,小师弟才入门,结果刚入门也被改了名姓,得了个桑落久的名号,这才让罗浮春有了少许扭曲的安慰感。
回到房间,罗浮春给出远门打工挣钱养师父的桑落久桑师弟写了封信,简要说清了山中情况,要他速速回山。
搁笔时,他心中仍堵得慌。
师父找道侣这件事本就蹊跷,如今他亲自选的道侣丧命,师父看上去也并无什么悲痛或是不舍之情。
那么,和他收自己和落久为徒一样,果真又是一次心血来潮,把想要的玩具要到手便不喜欢了么?
罗浮春攥紧笔端,脸色越发难看。
合上门后,封如故从整理得清爽的桌案上拿起一册婚书。
婚书自是各持一份的。
文家的那份退回来了,封如故这份还在他的手上。
他望着婚书,在灭了灯的屋中发了半个时辰的呆。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文三小姐头七时,封如故在自家卧房里点了个火盆。
他一手拿着聘书,一手拿着自己折好的纸元宝,比照聘书上的生辰八字,一边默念,一边将金银元宝喂进火焰中。
银灰卷到他的肩上和发上,宛如千堆雪,他也没去拂。
做这件事时,他的表情仍然是淡的,没什么悲痛,也没什么不舍。
窗外站着罗浮春,和方才归山的桑落久。
与罗浮春英气奕奕的长相不同,桑落久是个俊俏雪白的小青年,身后负着一把铁剑,身量与罗浮春仿佛,着一身柔软贴身的长袍,因为风尘仆仆,上头不免多了几层皱褶,不过看起来仍是斯文美艳。
他很是担心:这几日来,师父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中?
看不见那张脸,罗浮春总算能痛快地发泄不满了:许是在睡觉呢。
桑落久不赞成地瞄他一眼:师兄。
他向来不就是这样。罗浮春哼了一声,面上看着跟谁都能交好,实则冷心冷情,游戏人间。这世上千万人,我不信有人能在他心上过过。
桑落久无奈:师兄,别这样说师父。
罗浮春嗤了一声,正要转身,便见那扇门开了。
封如故从门内走出,扫去肩上浮灰:浮春,落久,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明日启程。
罗浮春反应不过来,有点结巴:去,去哪儿?
先去文始门。封如故手里仍托着他的竹烟枪,抿了一口,吐出些烟雾来,烟丝、软榻、我用惯的笔墨纸砚,都带上。
说着,他便要往外走。
罗浮春怎么也想不到封如故是真的要下山,想到有可能见到师父英姿,一时间欢喜不已,朝封如故的背影追了几步:师父,你现在要去哪里?莫不是要去取那一双旷世奇兵?
封如故端着烟枪:我去青竹殿前晒太阳啊。
罗浮春:
封如故背过身:你们快些收拾啊。
不理会罗浮春的失落,桑落久抱拳跪地,恭敬道:是,师父!
封如故又跑来青竹殿前晒太阳了。
青竹殿前的阳光着实不错,他吸了几口烟雾,鼻息里都是淡淡竹香,以至于照在身上的阳光都变得清凉起来。
封如故做了个浅梦。
梦里,有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技巧实在不高明。
封如故哭笑不得地将那人从暗处逮出来:不是叫你在客栈里头好好待着等我吗?
小小的白衣少年梳着高马尾,身段已有了几分风流意气,但仍是粘他,抬手握住他的腰带,一语不发。
我又不是要扔下你。客栈的钱我都付了,等我封如故抚一抚自己的脸,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等我结束了东皇祭礼,就让我二师弟接你上山。
握住他腰带的手紧了紧。
要我接?
手松了一点,算是认同。
好。我来接。少年笑起来的时候,眉眼潋滟多情,不过,到时候,你可别不认识我了。
少年却一下紧张起来。
他总把封如故的每一句话当真。
为着叫这个永远不安的孩子放心,封如故思忖片刻,一指点上了自己的心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