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儿道:“老夫不是问你小名,是问你的姓名。”
小石头道:“晚辈就叫小石头,至于其他的名字就没了。”
老儿讶然,“那你适才所练的焚阳刀息是谁传你的?”
小石头三年砍柴,后来虽经许一炒传授全部刀诀,但这刀诀的名称却是不晓。时下经老儿一问,自是糊涂。当下把头一摇,道:“老爷爷,你说什么焚阳刀息啊?晚辈别说练了,就是听都从未听过。”
老儿也是疑窦难解,心想,莫非是自己看岔了?不会啊!凭老夫的眼力,若说天下排的第二,谁敢称第一?疑问不消,他是心痒难耐,又道:“老夫问你,那你适才练的内家心诀是谁传你的?”
小石头寻思,什么内家心诀啊?不就是闭着眼,然后有股火烫的劲流在自己的体内跑来跑去。他按着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老儿听了,着实愁眉,心道,这小子体内适才溢出的明明就是焚阳刀息,怎地就被他胡乱坐坐就能坐的出来?难道说,绝世无敌的《焚阳刀诀》只要随便寻个黑屋子坐坐,就能自行领悟?还有那传说中破虚飞升的《焚阳刀诀》的创诀人‘刀君’许逸莫非就是被人关在黑屋子里领悟的?想到这里,更是晕糊,索性不问了。
他望着小石头,忽而嘿嘿怪笑道:“小子,让老夫瞧瞧你是否真是降世的圣子?”说罢,蓦地伸出双手,往小石头的胸前击去。
小石头大慌,原想闪避,可体内刀息走岔,浑身不能动弹,怎生躲的了。何况,固然他没有走火岔息,这老儿的一击凭他想闪也属痴心妄想。莫说是他,纵是天下间能在老儿手下逃出这一击的,寥若晨星委实可数。
老儿的手法极是快速,先掌、再指、后拳,眨眼工夫在他胸前连印了几百下。但觉每一下,均有一丝凉爽的气息隐隐透入体内。原就燥热欲枯的周身,经这么数下,瞬即生出凉气。片刻后,全身温暖,如沐冬日,好生舒爽。这时,老儿在他左侧肩膀击了一掌,整个人顿时顺着掌势,在原地转了半圈,以背相对。老儿毫无停息的又在他背上连续印了数百掌、拳、指。
这几百下,教小石头好生郁闷。他原已凉热正好,怎料如此一来,顿觉体内的凉气愈来愈多,片刻后,竟而吞噬完了冲脉内的火热刀息。倘若单是这样,倒也没什么苦恼,只是哪凉气在吸完刀息后,居然愈发的变凉,直至最后,如坐万年玄冰,浑身阴气弥漫。冷的他浑身涩抖,牙关更是不住打颤。顷刻,眉毛凝霜,嘴唇发紫。
老儿“咦”了一声,对于小石头的情形似觉得有些古怪。寻思,原想瞧他是否真是圣子体质,不想,轻轻一探居然引发了传功程序。罢了,罢了,反正是要传功,也不差那么几句问话。待得传功完毕,再吩咐他也是一样。只是这代的圣子,身子极为怪异,体内经脉竟然尽数贯通,比历代圣子均要强上数倍。这点倒是疑煞。
只是他心中怪异,手下却是未停,仍是不断地出掌、出拳、出指。时而让他正面,时而让他背对。有时把他仰天放下,从头至脚,击遍正面大穴;有时又把他翻身,从足到首,弹点浑身经脉。渐渐地,小石头面相业已恢复正常,脸上的红润已然与常人一般。
老儿轻叱一声,双手虚托。小石头被一股无形气劲登时托了起来。先是慢慢地浮到老儿的头顶,继而头足倒立,落在老儿的天灵。就这般,两人头头相抵。小石头浑身早已僵硬,只能听凭老儿的摆布。他只当这么倒立,自会血液倒流,直冲脑子。先不说会否晕厥,单是那股滋味想想就觉恐怖。
如此余裕,直觉一股浑厚的气劲顺着百会涌入,过人中,下肩贞,到少泽、少商,复又返回,过天府,云门,片刻后,直荡阴跷、阴维两脉。浑身如万蚁爬过,痒不能耐。尤其手足冰凉,几如已死。小石头大惊,想起以往许一炒每每遇到特大野物时,均会冰冻起来,以便留待日后慢慢烹饪煮治。心想,原来这老儿不是想立时烧烤我,多半见我太过肥硕,生怕一时吃将不完。是以想把我与哪些野物一般处置。
想到这里,不禁胆裂魂飞,悲痛欲绝。心中对这老儿着实恨死。又想,我万不能死啊!倘若我死了,那么掌柜的仇谁来报?还有掌柜家的刀法谁来发扬?只是体内寒气奔涌,阴凉如冰,浑身的痛楚委实难当,几欲就此死去,从此不活。瞬刻,大脑竟是迟钝,不觉中晕晕糊糊,神志全失,听凭身子的本能驱使。
其实,他不知道,此刻老儿已然是骑虎难下。天罗教在江湖上被人称为魔教,只因他们行事诡秘,出手毒辣,对待天罗教的敌人更是斩草除根,从无活口。故而,年月相传,江湖上人人害怕,以致有了个魔教的称号。这天罗二字在江湖上甚至可以吓阻小儿啼哭。
而天罗教的教主又名圣宗,每代圣宗与藏土的活佛一般的密传,只是在细节上有些不同。藏土的活佛是等活佛升天,然后再根据活佛的临终遗言,来寻找下任的活佛。天罗教则不然,他是在圣宗涅槃前的数年,由教中秘宝“通灵镜”先行预告已有圣子降世,然后再遣人寻找。寻到圣子后,把圣子带到圣宗面前,由圣宗为圣子开光(其实就是伐筋洗髓),随后传他小半的圣教秘传神功《不灭修罗神罡》。让圣子凭着前代圣宗传入的小半神罡,早日可以修炼至大成。最后再修炼圣教的至尊绝学《太素心境典》。
传说这部《太素心境典》乃是修仙的法门,若是有所成,必可羽化登仙,身膺天神之位。故而每任圣宗虽然个个天资聪颖,均是不世出的天才,可一登圣宗宝位,却是勤修不掇,以便早日修达仙位。至于教中的俗务一般俱交予教中四大天王和十大长老共同负责。
只是每代圣宗虽然禀赋超人,可这《不灭修罗神罡》着实难练,即便有上任圣宗的三成功力相传,但圣教史上,也惟有两位圣宗能够臻至大圆满的境界。一位是开山圣宗,他修炼《太素心境典》后,从此不知所踪。第二位是第六任圣宗,这位圣宗天资禀赋更逾前人,不仅破了前任的记录,受了前任圣宗五成的功力,更且在四十岁那年,臻至《不灭修罗神罡》的大圆满境界。
圣子一般至多接受前任圣宗的三成功力,不然,本身的经脉也承受不了《不灭修罗神罡》的压力。也惟有圣子的体质方能承受三成功力,寻常之人若是接受半点,也是灰飞湮灭的份。而这位第六任圣宗居然承受了五成《不灭修罗神罡》的功力,实为前无古人。是而他雄心壮志地一心想学第一任圣宗,从此破虚飞升,名列神人之位。怎料在修炼《太素心境典》时,遭心魔侵袭,以致走火入魔,功破人亡。下场委实可怜,可惜……
眼下与小石头,首首相抵的老儿原是天罗教的第十五代圣宗,复姓闻人,单名离。他任天罗圣宗已有百年,三年前就已臻至《不灭修罗神罡》的大圆满境界。他也是雄心复起,颇想与第一任圣宗一样凭着《太素心境典》飞升仙界,或是进入魔界,也好长生不老,享受永生极乐。
他初遇小石头时,本想看看他的体质是否便是降世圣子,以防被人冒充,断了圣教薪火。可稍一查探,便觉自己的功力不断向小石头的体内涌去,与圣教传功的仪式程序竟而不谋而合。故此以讹为讹,也就照着教中规矩开始传功予小石头。不想小石头原是异空间来人,在前来的过程中,浑身经脉经空间能量的洗涤淬炼,虽说因此失去了前世记忆,可他的体质比天罗教的传世圣子不知强上百倍。何况自他进入半昏状态后,一切想法与行动,均是交给了身体的本能。
故而,闻人离在传了三成《不灭修罗神罡》后,只道已可完结。谁知这传功仪式竟而停不下来。小石头在昏迷前,对他的恨意委实不以复加,又加上经空间能量淬炼后的特殊体质。闻人离的百年苦修仍是不断地涌进小石头的体内。良久之后,居然流失了近九成功力。他是匪夷所思,心想,这小子的经脉怎地如此韧厚,受了自己的几乎浑身功力,依旧是无穷无尽,半点没有功力涨破经脉的迹象。
他怎知道,小石头的经脉既被空间能量淬炼,自然坚韧异常,别说是经脉的承受力,单是那接受力也不是他所能想到。凭他的浑身功力焉能与空间能量相比较,只怕比霄壤之别的差距尚要远上几倍。先不说他的一身功力,纵是再加上前十四任的圣宗,相信小石头也会受之泰然,无病无恙。
这么片刻后,闻人离颓然倒地,而小石头依旧悬空倒立,浮在半空。只是浑身光彩闪烁,异色纷呈。闻人离斜眼睨及,口中低声自语:“说什么永生极乐?又说什么飞升成仙?哈哈……到如今,老夫是一场幻梦一场空……哈哈……”他这般放声狂笑,若在往日,定已震破这件屋子。斯时,由于功力尽失,比个寻常老儿尚要不如。这声音委实与蚁鸣差相仿佛。
又是半晌,闻人离呆呆地望着小石头,心道,看来老夫的希望惟有寄托在这小子的身上了。他既能受老夫百年功力,这根骨之佳在圣教史上也是从未有过。只恐首任圣宗要与他相比,也是差之远甚。他这当儿正值思忖,小石头忽然坠地,只听见一个重重的“噗嗵”声,当即摔了个大马趴。
这记重跌教小石头好不狼狈,但感脑子嗡嗡,眼冒金星,若非他已然受了闻人离的全身功力,在头颅坠地的刹那,体内《不灭修罗神罡》自行运转,抵消了大半的撞击力量,只怕此刻业已脑碎浆裂,一命呜呼。他原就昏迷不醒,此刻经这么一摔,倒是醒了过来。捂着头上微微笼起的脓包,转眼四顾,发现自己尚未死去。再摸摸手,摸摸腿,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觉得有些生疼,方是相信自己未死。
第14章 闻人圣宗
此刻,他才看见瘫如软泥的闻人离。当即一惊,用手轻撑,想往后退却。不想此刻功力高绝,这无心的一撑却是用了大半的劲道,整个身子居然如皮弓弹射,直直撞在后面的墙上。但闻得“砰”的一声巨响,这屋子的墙壁乃用铁铸,故而撞的虽重,幸喜未破。只是整幢屋子却是晃动不已,几将倒塌。
外面的多闻天王与一干侍卫瞧着偌大的动静,尽皆愕然。不知屋内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圣宗未有宣召,他们也不敢擅入。
小石头被自己的举动也是骇的恐慌。惶惶地摸了摸身后的墙壁,再看了看依旧躺在地上的闻人离。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自己身上为何会有恁大的力道?就这么愣愣地望着闻人离,只盼他能有个说法。
闻人离由于功力尽失,待小石头身上的异光消逝,已不能瞧清屋内的景象。他虽然瞧不见小石头,但对于他的心思倒能料上三分。笑道:“小石头,不用怕的,你已经受了老夫的百年功力。自然会有这样的神力。”他功力已散,这声音委实微弱,若非小石头功力浑厚,六识已然大增,也将听不清楚。
他这话,小石头却是大半不懂。不由走上前去,问道:“晚辈何时受了前辈的百年功力,还望前辈讲个明白。”
闻人离听他问及原故,当下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予他晓。小石头先是激瞪双眼,无限惊讶,继而问道:“那、那老前辈,这功力能还你么?我有了也没用啊!”这时,他方明白原来前时的火热和寒冷,非是预料的那样想把自己烹饪或冰冻,原是传功给自己。好让自己继承天罗教的圣宗大位。
闻人离苦笑:“这《不灭修罗神罡》惟有圣宗传予圣子,那有圣子倒灌给圣宗的?何况,老夫的经脉已然萎缩,固然你愿意倒输,老夫也命不久矣。由得把功力留在老夫这么一个无用的废人身上,不如让你少走弯路,以便能早日臻至大圆满之境。岂不妙哉?相信凭你的资质和根骨以及老夫的百年修为,你在十年后便可修练《太素心境典》。只是到时,你需得到圣教历代圣宗灵前告诉一声,也让老夫与历代圣宗高兴一下!呵呵……”他素来傲世轻物,此遭能说出这番话来,心下着实酸楚。
小石头无言,只感心下涩涩。寻思着自己真是灾星,怎地到那里,便害那里。害了一个又一个。
闻人离听他不说话,又道:“本教的《不灭修罗神罡》和《太素心境典》的口诀,均刻在此间铁屋的下面。这入口就在老夫的身下……哦,还有……本教的《不灭修罗神罡》乃是由内而外的一门护体功法,练成后任它是刀剑釜钺,还是内家掌力,全然不惧。与少林的金刚不坏神功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两种神功的练法却是大大的不同,本教神功由内而外,可少林金刚功是由外而内的习练,倘要完全习成金刚不坏神功,这肉躯的痛楚不知要遭受多少。故而说来,本教武学实比少林绝艺来的精妙,这一点,你终需记住。”
小石头听到他的淳淳教诲,只是想让自己明白天罗武学远胜少林。心想,这闻人圣宗倒是好胜,莫非以前曾输予过少林哪位高僧,故此直到临终,仍是耿耿于怀。他以前在七里塘,时常看见一些小儿为了争斗而吵嘴,以致他认为闻人离多半与哪些小儿相同,也是手上输了,想在嘴上斗回。其实,他这想法与事实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这里,小石头心中悲痛,寻思着,若非自己害的闻人离失去了百年修为,他也不会如此饮恨,想来凭他大圆满境界的《不灭修罗神罡》,这仇定是报得了的。
闻人离这会又道:“你记住,稍后先把老夫移开,然后进洞默记《不灭修罗神罡》的口诀。待你出来时,记住从里面带个玉罐出来,随后用、用三昧真火把老夫烧化。把老夫的骨灰供在洞里的第十五格处便可以了。还有……还有《不灭修罗神罡》乃是本教的无上绝学,你、你万万不可泄露给外人,就是半个字也不行。记住了么?”
小石头“嗯”了一声后,发觉似是不怎虔诚,连忙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素来尊老,尤其闻人离即刻告别人世,别说这些小要求,即便再难,他也会毫无犹豫地应承。
闻人离听他应了,似感欣慰,继续叮嘱:“那《太素心境典》不到大圆满的《不灭修罗神罡》切不可修炼,以防走火入魔。切记,切记……”说到这里,双眼一闭,气若游丝,但方是须臾,忽然想起什么,又呻吟道:“小、小石头,若你日后能有机会寻得玄阴体的女子,务要记住不可放弃。倘能用玄阴体的女子为鼎炉来修炼,非但《不灭修罗神罡》能立时臻至大成,而且对于《太素心境典》的修炼,也有着莫大的好处。记住了吗?”
小石头可不懂什么叫鼎炉,或什么样的女子该称作为玄阴体?只是此刻闻人离即逝人世,他也知道要让老人家安心而去,万不能教他忧心。故此,忙不迭点头,可他双眼流露的迷茫,闻人离却瞧得清清楚楚。
闻人离见了,尽管老命去了大半条,只剩残喘。但为了圣教日后的荣光,仍是强提一气:“鼎炉一词,你日后自知。那、那玄阴体,是、是女子的一种体质。这种体质的女子世上极少,甚至可说是百年罕遇。而且,玄阴体的女子均是受天地宠爱,灵气聚集。因此,她们是绝代芳华,无有人比。但也正因如此,世上能与她们相好的男子,也是稀如麟角。寻常的,稍一交好,便可让他们的一命呜呼。可咱们就不同,她们的阴气对别人有伤害,但对修炼过《不灭修罗神罡》的咱们,却是天大的补药……但要如何辨别,老夫也不甚寥寥。只是你福缘深厚,在历代圣子中算是最幸之人,玄阴体的女子不定就能被你寻到。呵……呵……”
这一番嘱咐,乃是他强自说完,此刻已是油尽灯枯。过了片刻,他见小石头毫无所动,不禁诧异:“你、你为何……不进地洞,仍、仍……在外面?”
小石头听说地洞入口在他身下,又瞧他虚弱无比,那敢动他,只怕稍一搬移,便立时送了他性命。当下道:“没事,等等吧!”
闻人离是聪明人,听他口气,已知他何以不动。心下虽说感激,依然气极,埋怨道:“像你……这样迂腐,做什么事均是这般束手束脚,如何成得了大事?你若再不进洞,老夫……老夫……便立时咬舌自尽。”
小石头闻言,不禁着慌,忙道:“不要、不要,我这便进洞,这便进洞……”说话间,轻手轻脚地慢慢挪开闻人离的身躯。一望之下,他身下的地板果然与别处不同,颜色极是暗淡,而且比屋里其它的地板也要大上几许。他不知怎生开启,只能回首望向闻人离问道:“老前辈,这地洞如何进去?”
闻人离郁极,道:“用手轻推即可。”
小石头依言轻推,只听见“噗”的一声,地板顿时倾翻,垂直向下,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走下的地道入口。瞧着入口黝黑,小石头迟疑须臾,转念又想,罢了,罢了,老前辈都要死了。难道这么一个小小愿望,我都不能满足他?当即便跃身而下。
这入口有条长长的阶梯直通下面,小石头顺着阶梯缓缓走进。不过眨眼,瞧见前面似有光亮透来。情知光亮处必是神功口诀的刻隽地,或是圣宗的灵位处。脚步不由加快,当眼前一片光亮时,阶梯已然全无,脚下是一片平地。望着光亮因由,原是一颗大若婴拳的夜明珠在那闪闪生辉。而夜明珠底下是一扇包铜大门,上面铜钉,兽环,俨然如宫门一般,颇具威势。
小石头按着推翻地板的经验,继续轻推铜门。这门多半常有人保养,或是灌注油液,被他这么一下,当即应手而开,且还无声无息。门内是个石厅,与上面的那幢铁屋占地约莫相同。四周墙上,每隔一丈,便缀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虽比门外的哪颗较小,但与世上的寻常明珠来比,却已是珍罕之物。世人能得其一,便已算是大富之家,而这里足足有数十颗之多。对于明珠的价值,小石头当然不晓。他关心的只是神功口诀和闻人离关照的哪个玉罐。
四下稍一打量,只见正面墙上到处挖成一个又一个的空格,这些空格不是排序而定,而是随意雕斫,这里一个,哪里一个,粗看之下,极为凌乱。每个空格里面均置放了一个玉罐,玉罐上尚有标符,贴着如一、二、三,或十二等这样的数字。小石头照着闻人离的话语,选了一个标符为‘十五’的玉罐,把它放入怀中。
既了一件心事,心下也是欣慰。再看向两边墙上。左首刻着是《太素心境典》,而右首则是《不灭修罗神罡》。
小石头踱步向右,微微一看,发现《不灭修罗神罡》只有数百字的口诀,与许家刀诀的字数相比,那是差的极远。他记性甚好,仅是余裕,业已尽皆记住,倒背如流。不由走向左首,总想着《不灭修罗神罡》既然是天罗教的镇教绝学,怎地字数恁少?会否在另一边墙上尚有续篇?
左首墙上倒有万余字,这些文字形如蝌蚪,个个宛若在水里游荡。有的古朴深邃,有的雅致瑞丽,一股久远的古风仿佛扑面而来。有些字体堪堪望了须臾,便觉脑中浮现出神勇的武士正在挽弓搭箭;而有些字形则映射出了衣裙飘飘的仙子端坐在仙鹤上,吹笛弄箫。耳中似乎传来高卑互陈,陆续不绝的钧天广乐,余韵悠扬之下不觉鼓舞,只感心旷神怡。
如此片刻,待的一曲奏完,小石头骇然发现自己已记住小半字数。心想,这《太素心境典》当真是仙家绝学,自己尚未背诵,仅是稍望余裕,却已映入脑海。念及闻人离曾说过在《不灭修罗神罡》尚未大成前,切不可修炼《太素心境典》,否则必有大祸。不禁寻思:先不看了,闻人前辈尚在洞外等我,若是时辰一长,不知他会怎生着急?
他性子虽迂,心智也属迟钝,但对老年人的叮嘱关照向来谨记,不敢怠忽。
当下返身走出洞外,到了铁屋。
这时,闻人离业已离逝。小石头唤了半晌,不听回应,知他已然离去,虽不致哀痛欲绝,然也心有戚戚。他与闻人离相处时间不长,但闻人离的宗师风范以及儒雅谈吐,却教他敬仰万分。想起闻人离说过要自己用三昧真火烧化他,可自己全然不会,如何烧他?这会不禁犯难,心道,不如用双手磨擦试试看。就这般,双手摩擦了片刻,直把手心摩的通红,所谓的三昧真火依然不显。
他支颐沉思,心想,这三昧真火听说书人讲乃是神仙的招数,我尽管受了闻人老前辈的百年修为,若真想当神仙,却是远远不及。想到这里,顿时为自己适才的愚为感到好笑,想自己何德何能?有何依凭就能变成神仙,实属痴心妄想。索性作罢,正想出了铁屋,到外面去寻多闻天王思个法子,把闻人圣宗的遗体火化。
这么抬头一打量,忽见铁屋的四周墙壁上居然刻满了无数的人像和文字。哪些人像要么打拳、要么出脚、还有些是舞刀弄剑,耍棍玩枪。每幅人像的边上尚有文字注释。这铁屋原是天罗圣宗的闭关之处,自然记载了天罗教千年以来的所有武学。而小石头初进铁屋时,由于内力浅薄,再则铁屋内毫无光线透进,他当然瞧不清楚。
眼下受了闻人离的百年修为,先不说他内力修为之高,已是天下间数一数二,单是六识的灵敏度也是无人可及。这墙上的图解自也逃不了他的双眼。好奇下,小石头信步走近。他性喜用刀,这下意识的也就先看墙上的人像怎生个使刀法?在使刀的人像前瞧了须臾,觉得这些人像用的刀法好生精妙,每招每式均是他以前从未想到过的。这下见猎心喜,登时照着人像比划起来。
这些人像均隽刻的甚是出神,除了没有须眉飞舞外,一招一式再配上衣袂的飘展,委实如真人缩小被嵌入墙壁一般。
小石头依着人像上下纵跃,左右跳动,手中的刀却是那日胖老儿送予他的匕首。如此练了片刻,当用到一招“破釜沉舟”时,图解边的文字要求全力一击,眼神与刀尖,腰腿与手腕保持在一个水平线上。这招刀法乃是《天罗刀诀》的一记绝招,实为全部刀术的精华所在。凭他浅显的习武经验,固然内力再是浑厚,这招却是练了许久,也没达到图解上所需要的标准。
他生性也拗,倒也不愿放弃。依旧一次一次地比划。
第15章 三昧真火
“唰”的一声,手中匕首向前疾刺,在昏暗的铁屋内带出一道亮眼的光芒。他左腿单立,右腿向后平伸,整个头部向侧倾斜,倒在执刀的右手臂上,双眼凝视着匕首尖,望着刀尖上吞吐不断的细小刀芒。他微微一笑,这招“破釜沉舟”在苦练了三个时辰后,总于有了些模样。
那一笑确有心领神会的意味,其间妙悟令他颇感欣喜。此刻,忽而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当日瘦老儿与通臂天王斗拳时,那双拳击出的赫赫威风以及每拳打出就有无数的泥土飞溅,树木烧炙。心想,莫非那日瘦老儿的拳劲便是三昧真火?否则,那些树木的外皮又岂会被炙?
他也是由匕首联想到胖老儿,又由胖老儿联想到瘦老儿所用的炎阳拳。
念及那威势凛然,刚阳猛烈的炎阳拳,当即走到用拳的人像前。寻思着,当日听他们说道,瘦老儿的拳法似乎叫什么‘炎阳拳’,我先到处寻寻。他一幅一幅的看去,看的甚是仔细,生怕遗漏。而用拳的人像极多,不少于几百幅。小石头寻来寻去,过了许久,方找到那边上注名为‘炎阳拳’的人像。
欣然片刻,先概括性的望了一遍,发现炎阳拳的人像约莫有十八副,从左到右均是编了号码。为了能早点火化闻人离的遗体,让他可以快些升天,小石头顿时练了起来。这套炎阳拳比那路天罗刀却是好练了许多。天罗刀主要是招式之间的精妙变化,而炎阳拳完全是直来直去,惟有攻击,没有防御,它考虑的是使拳人的内力,至于拳术变化,倒是没甚讲究。
炎阳拳第一式“举火燎原”是双足分叉,腿摆马步,左右手齐推形。照着上面的图像,小石头堪堪摆出,但觉体内一股浑厚沛然的内劲,从丹田汹涌奔出,穿过督脉的风府穴,直到阳维脉,然后自手太阳大肠经以及手少阳三焦经内疾扑而出。其间的过程说来虽慢,但事实上,却是电闪而已。
还未来得及细查内力如何变化,一股火烫的热劲,几欲把地上的铁板烧化。瞧着哪块红红的地板,小石头先是惊悚,继而大喜,心想,这多半就是三昧真火了。至此,也不想练什么拳术了,惟想快些完成闻人离的心愿。当即走到闻人离的遗体前,心下默祷了一遍,口里低声道:“闻人老前辈,这三昧真火是小子我刚练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有甚不对,还望老前辈泉下有知,原谅晚辈的莽撞。”
当下摆起架势,朝着闻人离的遗体使了一招炎阳拳的“举火燎原”。按理,凭炎阳拳的火热劲道那是决无可能把人的身躯给焚化的。可是小石头的内力修为实在太过骇人,这一拳虽然稍得炎阳拳的一、二成真髓,威力却比瘦老儿的全力一击尚要强上几许。一拳击出,闻人离的遗体顿时被熊熊烈炎给吞噬。不过那遗体也被砸的有些稀巴烂了。
如此又是片刻,其间由于火焰不够,他又击了两拳,待到闻人离的遗体尽数被化。他把洒满地上的骨灰拾掇了下,装在玉罐里。随后,极是谨慎的捧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走下地道,把玉罐放于原处,也就是原先那标贴为“十五”的空格。本道事情既完,那也没甚事了。不想,玉罐甫一放毕,满洞的夜明珠倏地熄灭。整个地洞昏黑一片。虽说他修为深厚,六识灵敏,如此蓦然,却也措手不及,难以适应。
与此同时,正面墙上的那些玉罐倒是骤然放出光芒。尽管光芒细微,但如此众多的玉罐累加,也耀的地洞亮如白昼。片刻后,众多的玉罐你闪我灭,我闪你灭,如同夜穹的星辰闪闪烁烁,明灭不定。
小石头看的有趣,索性抚手而笑,自语道:“没料这地洞居然这般稀奇,呵呵……好玩,有趣……呵呵……”他虽木衲,可少年人的心性毕竟飞扬,见到这般异象着实开心得紧。
过了须臾,他想,这些玉罐倒是与天上的星辰差相仿佛。整个墙壁竟是形成了一幅星宿图。呵呵……那每一空格多半便表示一颗星辰,而空格与空格之间,却有细小的磷光相连。呵呵……越看越像,只是,只是这幅星宿图却是怪异,我好似在那里看到过。想了良久,也未想出个结果,当下也就息了心思。暗忖,这星宿图约莫与天上的一样,而我时常在晚上看看星星,是以觉得相同吧?
异像看的多了,原先的兴趣便也淡了,此时,玉罐的光芒开始暗淡,夜明珠重又亮起,一切恢复到了起初的景象。
小石头望着左首的《太素心境典》,又想,闻人老前辈只说不能修炼《太素心境典》,可没说过不能背诵,不如趁此空隙,我先背着,若是时辰不长,先记住总比不记的好。想到那便是那,顿时暗自吟诵起来。这《太素心境典》约有万余字,他适才第一次进洞时业已记住小半,而且他记忆甚佳,基本能做到过目不忘。是而,仅是余裕,那万余字的《太素心境典》竟已被他尽皆记下,不漏一字。
这次背诵,起初的意境倒是再未出现,只是有些字,写的繁复,他全然不知其中的含义,记的也就是字的写法。至于整篇字诀的精髓,他连有些字都不识,整篇那就妄谈了。他这样的背诵,当真算的上是死记硬背。这当儿,他看了看地洞四周,瞧着没其它事,想到也该出去了,待在这里,总没外面那么空气新鲜,阳光明媚。而且……他捂着自己的肚子,自语道:“这也有些饿了!”
铁屋外的多闻天王等了良久、良久,也未见小石头从里面出来,心下不禁疑惑。思忖着,莫非这代的圣子有甚不妥?或是有了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他的日后权威,全靠在小石头身上,故而总不见他露面,心中的忧急着实多多,脑子里便开始胡思乱想。
天罗侍卫队长杨修清却是不然,他起初见得小石头木衲呆蠢,心下已是不喜。此刻见他久久不出,竟是欢喜得紧。念叨着,最好适才哪个小子是假的圣子,此刻被圣宗发现端倪,正在里面严加审讯。至于多闻是否会殃及池鱼?这就不是他该管的事,反正他与多闻平时也没什么干系,至多也就点头之交。要好要坏是他的事。反正他杨修清身为圣教最为精锐的天罗三十六侍卫的队长,焉能去保护一个傻子圣宗?他伫在旁边,悠闲地望着多闻,瞧着多闻的急噪之色,却觉甚是有趣。
多闻在铁屋前走来走去,如个铁锅上的蚂蚁。若非教中严规,禁止除了圣宗之外的任何人踏进铁屋半步,势必早已冲了进去。此刻的他早没了一个武学大宗师应有的神态,与个寻常男子在等媳妇生养都不遑多让。
杨修清瞧着他急促,心下好笑,调侃道:“天王不用这般着急,圣子可是我圣教的未来,圣宗他老人家一见到,自然欢喜。这话么也就说的多了点。你若等的不耐,可先回寝殿歇息,待圣子出来,属下派人来禀告就是。”
多闻心思烦琐,也没察觉他的揶揄,挥手道:“不用、不用,本座就在这里等着好了。”
杨修清一笑,心想,他这时神志糊涂,若继续以言语逗他,似乎胜之不武?当下把头一侧,也不去理会多闻了。
与此同时,忽而有人笑道:“广智老弟,你可见过多闻老儿如此急态?”一人朗声回道:“不曾。”
多闻一个悸动,回头朝来声处望去。只见远处正有两人把臂而来。一人是自己曾易容过的神目天王,另一人,羽扇纶巾,一袭儒衫,腮下三缕黑须随风飘舞,好生潇洒。多闻凝神卓立,嗔道:“老夫有甚急态,干你们何事?当真如妇人,聒噪得很。”他见到大敌前来,顿时恢复常态,虽然身形矮小,尖嘴猴腮,这么傲然屹立,却也渊停岳峙,气派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