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长老颔首,瞧着涂长老走了,心想,这酒楼的菜肴当真不错,若时下走了,日后那里还吃得到。想到这里,索性点了小石头的麻穴和哑穴,让他呆立在自己身边,随后,据案大吃。那酒是直灌下肚,那菜更是不加牙咬,直接便吞了下去。
小石头在旁看得怛然失色,胡长老这般的吃相再衬上哪样的装扮,别说是土匪,即便说他是妖怪,小石头也相信得很。
便在这时,只听见厨房里传来一声大喝:“好贼子,竟然到这里劫人?”声音落下,只听见一阵打斗声“噼里啪啦”地传来,继而又是“叮呤哐啷”的东西破碎声。听着声音,便知道这打斗,甚是激烈。
小石头听到喝声,就知是掌柜的声音。他瞧着胡长老,心下默念,这妖怪土匪,可莫要去帮忙,否则,掌柜的定要吃亏。他被胡长老轻轻一点,浑身便不能动弹,又不能说话。他可不知道这是武学当中的点穴术,只道是一门妖术,而且胡长老的扮相,比涂长老尤要凶上三分,在他心中,这胖老头必然强劲。
又过了片刻,打斗渐近,先从里面跑出一个伙计,正是小柱子。他慌张地跑到前厅,大叫道:“有人抢劫啊!有人抢劫啊!”这声音在小镇传得极远,片刻后,只听见喧哗声响起,哪些闲逛的江湖人已然闻声而来。
与此同时,许一炒和涂长老二人业已从厨房打到前厅,涂长老赤手空拳,可每一拳击出均会响起破空的“嘶嘶”声,拳风的余劲,直击的周围桌椅,一触即碎。
许一炒却是手执菜刀,忽上忽下,角度叼转,时而脱手飞出,绕体一匝后,又回到手中,时而挥刀急劈,犹如砍猪切腿,威势极猛。小石头望着他,不禁寻思,原来掌柜竟是个高人,平时还真看不出。
胡长老瞧着二人半斤八两,竟是谁也奈何不了,又听见镇上脚步声渐近,至多片刻,黑白两道的江湖人就会到此。心下一急,便想出手襄助。
甫一站起,一道青色光影突兀地由行廊内闪出,先是一下制住小柱子,接着又跑到许一炒身边,仅是右掌一挥,但见许一炒如同个断线的纸鹞,“砰”的一声砸在墙上,喷出无数的鲜血。
涂长老惊呼一声:“通臂天王!”
青衣人大声笑道:“不错,本座就等这一刻,哈……哈……”
待他笑声息止,许一炒扑在墙上的身子,方缓缓地落下,滑倒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条血迹,显得怵目惊心。小石头看得是目眦牙裂,无奈穴道被制,却是动弹不了。
通臂天王冷声道:“这次待本座摄政,号令全教后,你们两个老糊涂说来功劳极大。不如投在本座门下,以后也好论功行赏?”
胡长老狠狠地“呸”了一声,骂道:“你个狼子野心,圣宗他老人家还未升天,你就等着篡权?像你这种不忠之辈,休想我二人会投在你的门下。”涂长老听得同伴与通臂天王翻脸,不禁吃惊。心知他喜怒无常,杀人犹如切菜,当下暗自运功,生怕通臂突然出手。
通臂天王双目精光四射,紧盯着胡长老,过了半晌,方道:“罢了,罢了,人各有志,本座也不勉强你们。”
这时便听见一声娇斥:“你不勉强,我可想留下你们这三个魔崽子。”随着话音响起,一道白色匹练般的剑光“唰”地破空袭来,迳向通臂天王的脖颈射去。三人微惊,没料到江湖人居然来得恁快。虽然不惧,但常言道蚁多咬死象,被这多人缠住,总不是一桩好事。
通臂天王觉得剑气临近,右手伸出凭着神念感应,屈指一弹,弹在剑刃上。那剑微微荡起后,又是疾刺而来。这执剑人显然想趁着通臂不曾防备,一鼓足气地把他击毙。通臂天王大怒,喝道:“米粒之珠也妄想大发光华?”他右手五指在左头侧虚张,忽而诡异地一转,带起一抹血红色的光泽。
那剑在刺到这片光泽时,居然就被这光泽给定住,再也不能挺入分毫。此刻,通臂回首,瞧着这个美丽的执剑人,沉声道:“本座当是何人?原是华山新寡,玉美人邓大美女。哈哈……”
这话说到邓蓉的痛处。
她适才独自在房间里沉吟,闻得小柱子的呼救,当下放下自己的赧然,先赶到这里来看个究竟。待望见所谓的强人原是魔教天王,不禁既惊且喜。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偷袭不偷袭了,惟想一举击毙这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不想,自己原当必有所成的一剑竟然被他这么轻易地挡下,而且还被他调侃若斯。
此刻,她羞惭万分,娇媚的脸上原已虚汗淋漓,时下愈加是泛白泛青,恨不能就此一剑把这碎嘴的魔教天王给刺死。可通臂的功力实已臻至化境,这念头却是纯属妄想。
小石头自亲眼目睹许一炒被通臂一举击毙,实已悼心失图,惶惶然地不知如何该好。但瞧见邓蓉忽地出来御敌,一时想起先前那惊羡一幕,顿时有些返神。此刻又见她长剑被通臂所制,出于顾惜之念,心下着实忧急,生怕她与掌柜一般遭强人弑杀。
第6章 插翅难逃
愈看愈焦下,忽感脚心‘涌泉穴’一阵微热,继而火热,便如两团火球在脚底燃烧。渐渐地,从两个火球处,各自溢出一股滚烫的火线,一路沿上。一股到腰际的‘哑门穴’,另一股沿着督脉直临‘大椎穴’。两股热流在这两个穴道前,仅是停留余裕,耳中闻得轻“噗”一声。
两股热流犹如疯跑的奔马,急速的在经脉内绕了个小周天,随后在丹田相融。此刻,他直觉浑身火烫,宛若发烧。与此同时,被胡长老点中的穴道,已然冲开。他望见邓蓉与通臂相持之际便已忧愤交加,时下既已行动裕如,自不会继续旁观。他素来不与人争斗,一时间,不知如何打人?只知运足力道,用头向通臂撞去。
这时,恰值通臂天王冷笑着挥手向邓蓉击来。而邓蓉双眸噙泪,只当无可避免,思忖着,如此也好,省得在这世上孤零零的一人。丈夫死了,父亲也死了,自己还落了个克父克夫的臭名声,由得苟活于世,不如归去,再待来世。心下萌生了死志,有了解脱之心,原本悲泣的神色,蓦地化为一片喜色,通臂生性奸诈,瞧她神色不妥,顿生迟疑,那手便也慢了。心忖她怎地露出喜色?莫不是有甚诡计,正候着本座?他这厢尚在思忖,忽觉一股劲风猛地朝自己冲来,不遑多想,立时松了剑尖,往后避开。脑中浮起一念:自己现今还磨蹭什么?既然圣子已经寻到,不如早些回山,万一有变,岂不懊悔?眼光斜睨,发觉向自己撞来的竟是那一直呆伫在胡长老身边,不言不动的小伙计。
不由气结,暗骂道,娘的,本座居然被这酒楼伙计逼地闪开,万一传到外界,颜面何存?甫想再出辣手,猛地瞧见无数江湖人从酒楼的门窗外跃了进来。看着情势不妙,顺手一把抓紧小柱子,如缕青烟朝后院奔去。
涂长老见他带着小柱子跑掉,心下一喜,暗忖,幸好他不曾知道这代魔子有两人,而且他带走的哪位,论资质和禀赋与另一位相比何止差上千里。这念头转瞬即逝,他大呼一声:“老胡,还不走?”两个糊涂长老也急忙跟着通臂天王朝后院奔去。
再说那小石头原是卯足劲地向通臂撞去,一来,救下邓蓉,二来,想替掌柜报仇。怎料想,通臂居然闪了开来,他一时收不住脚,却是朝着邓蓉冲去。仓猝之间,他也收回不少力,但这去势依然停不下来。邓蓉原是闭目待死,骤觉一人冲向自己的怀中。她也未曾运功,两人便这么滚地葫芦似地搂在一起,跌在墙边。
教那一干堪堪跃进酒楼的江湖人瞧得是嘴角流水,暗自钦羡小石头的艳福。须知这玉美人邓蓉当年可是武林绝色,这美名排在数一数二,若非传说她克父克夫,纵是她新寡之身,追求的人无疑也会趋之若骛,赶之不散。
邓蓉此刻羞急,仓促里发现搂她之人又是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伙计。心想,这人也不知真傻还是假傻,每次都被他大占便宜。那红色爬到她的双耳,满面绯红。她用力推着小石头,低声道:“你快些起来啊!”由于芳心羞涩,这声音说的委实甜腻,便如是向情人撒娇。
小石头搂着邓蓉的娇躯,直觉香味扑鼻,如兰似麝,双手抚处也是柔软无比,那股弹性当真比厨房里的肉皮冻还要舒服。这等样的景遇,他平生未遇,一时惊喜交集。既想听邓蓉的话,快些爬起,又想永远这么偎依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此间滋味,妙不可言。
邓蓉唤了半晌,见他总是不应,神色间尽显呆痴,不禁恼怒,心道,原来你还真是个色鬼,总装出一副木衲的样子。羞恼之下,双手运劲,朝着小石头的胸口猛地一击。
小石头双手原就紧抓着她的衣襟,被她击飞时,竟而“哧啦”一声,撕碎了她前胸的衣衫。虽然正值初春,衣衫也穿得极多,这么一破也仅是外罩碎掉。可当此多人面前,被个小伙计撕碎自己的衣服。而且适才又与他搂搂抱抱。再想起沐浴时的尴尬,邓蓉的怒火,倏然升到极处,大声道:“小淫贼,我杀了你。”
小石头瞧她满面凶狠,挥剑劈来,忙即双手挥舞,朝后急退,叫道:“女客官,误会,全是误会啊!”若是他双手不舞,多半还好。他那手里依旧抓着邓蓉的破衣襟,如此在她眼前晃动,怎生让她息地下火。在她心里,不当他是存心挑逗,又是什么?当下不为所动,提着长剑迳向小石头狠狠地劈去。
旁边的江湖人也不劝解,大多数人均已尾追魔教贼子去了。留下的也是那些对邓蓉有些歪思,或是功力浅薄,难以帮长辈消灭魔教贼子的一些后生小辈。他们俱是对邓蓉暗恋甚久,只是身份相差太远,才不得不抑下绮思。而且邓蓉自新寡后,名声也着实难听,既克父又克夫。他们是随在后头,看着这场闹剧。心底暗思,这玉美人连个小伙计都能占上便宜,又何论是我?想到这里,个个眼射欲光盯着邓蓉那丰腴的美躯,恨不能欺上前去紧搂怀中。
小石头见长剑“呼呼”砍来,怛然失色之余情知不妙,索性转身狂奔,朝镇上跑去。
而邓蓉握着长剑在后紧追,不离不舍,只想把这小淫贼斩于剑下,也好洗了自己今日的屈辱。二人转眼奔远,片刻间,奔出镇外,直向虎丘山而去。小石头三年来从未离过七里塘半步,最远的就是虎丘山。此刻脑海里闪出的念头,便是向山上奔去,期望借着山上的浓密山林,躲过邓蓉地追杀。
他边跑边想,这女客官到底为何?怎地发了疯似地用剑砍我?虽然不明其中原由,可他也知道眼下切不可停步,否则势必被那女客官劈死。心下又想,掌柜的被人杀了,那样子当真可怕,我万不能如此。一时间,跑得忘乎所以,惟想离邓蓉越远越好。照理,任他再是如何的神力天生,若说到轻身工夫,那是决然比不过华山掌门邓蓉的。
但不知为何,适才脚心的两团火球此刻竟发出无比的热量,若是脚底稍沾泥土,却是疼不堪言,惟有脚足拔空,疼痛偏生大减。
这么一来,他是发足狂奔,跑到最后,双脚凌空的时辰愈发的长久,而沾地的时辰,仅是轻点即可。直觉那火球的热量荡漾浑身,流转到四肢百骸,周身的所有毛孔舒泰无比。他是愈跑愈快,邓蓉却是追的香汗淋漓。而身后的哪些江湖人也是稀稀拉拉地落下不少,能堪堪追及的均是一时无两的青年高手。
邓蓉越追,对于小石头便是淫贼的想法,便越加相信。寻思着,若他是寻常百姓,怎会有这般高深的轻身工夫?我都使出华山绝技“流星赶月”的步法,竟也追不上。心下暗暗发誓,今日固然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这无耻的装疯卖傻的死淫贼绳之于法。教他尝尝我华山派整治淫贼的酷刑。
小石头翻过前山,直奔后山,半晌后,竟是奔到与虎丘山相连的穹隆山。跑了许久,他觉得脚步很是沉重,适才他是一鼓足气,那两团火球其实是他这三年中时常锻炼焚阳刀诀,在不知不觉中御刀养气所产生的些微真气。平日里他是茫然懵懂,许一炒授他刀诀时也未解释清楚,他等于是有了家财却仍在外乞讨过活。
可适才先瞧见许一炒被人所弑,又看见邓蓉即将香殉。这么一个发急,那深蕴体内的焚阳刀息居然被他唤醒。而且《焚阳刀诀》的内劲真气先是至刚至阳,再是至阴至柔,直到最后,方能刚柔相济,阴阳相合。他此刻仅是初练,固然天资聪颖,却至多三年而已。是以内蕴的焚阳刀息也是刚阳猛烈,霸道无比。
胡长老看他不懂半丝武功,那点穴的劲道,自也稍轻,于是就这么被他一冲便水到渠成,豁然而解。
但终究习练的时日不多,纵是《焚阳刀诀》再是如何巧夺天工,妙到毫巅,像他这么狂奔疯跑,半点都不晓得如何纳气蓄息,那仅有的一点真气却已被他耗完。旁的武林人物在使用轻身工夫时,如同一个精明的商人可以用几两银子赚得数百两的利润,他偏生像个既毛躁又挥霍的纨绔子弟,只知道花费,不知道赚钱,即便给了他万贯家财,到了最后,也只落得个家财荡尽,沦为乞丐的结果。
他此刻是气喘吁吁,步伐更是踉踉跄跄,东跌西倒。原本与邓蓉拉开甚远的距离,竟已愈离愈近,眼看眨眼工夫就要被她追及。记忆中达此力竭的时候,着实不曾有过。
邓蓉在后看得,不由心喜,暗道:“你这死淫贼尽管轻功不凡,但耐力不足,仅是半个时辰,已是气衰力疲。瞧本姑娘待会如何惩治你?”欣喜下,不禁娇叱:“死淫贼,看你能逃到何时?今日不剁了你,本姑娘誓不为人。”她虽曾婚配,只是洞房一夜便已新寡之身,故此,在她脑海深处一直当自己仍是云英未嫁。刻下没有旁人,便不由地喊出本姑娘的称谓。
小石头听见声音渐近,心下当真惶惶。跑不多久,眼前居然是一断崖,崖下一汪大湖波涛汹涌,浊浪排空,那“轰轰”的潮水拍打着湖边的礁石,溅起漫天碎浪,教人委实心惊。暗呼倒霉下,转眼四顾,睨及左首有一密林,郁郁葱葱,好不阴森,晌午的暖阳竟而透不进半丝。
正当危机,他也不遑多虑,索性朝密林中奔去。方跑了数步,堪堪接近密林边缘,脚下便是一个趔趄,整个人朝前倒下。这密林原是长在一处斜坡,他此时就在坡上,这么一倒,当真是惊险已极。只见他犹如一块被人推下的大石,“轱辘辘”地朝下直滚。只听得见耳中传来衣帛的撕裂声,身体滚压枯枝枯叶声,脑子里“嗡嗡”地响个不停,偶尔尚有邓蓉的喝骂,只是渐趋微弱。
他原本已然气衰,要避开邓蓉地追杀也是勉强得很。时下这么一滚,倒是比邓蓉一步一步地走将下山不知快了几许。盏茶光景,地势变的平缓,滚动速度自也降了下来。他虽呆愚,但也知道若继续这么滚将下去,保不定就此一命呜呼。仓猝之间,瞅准几株树木,双脚死劲狠蹬,可他时下的滚动方向实是不由自主,那里能稳住身形。那无数的乱石枯枝却是被他踩踏甚多,伴着他一起翻滚。
随着速度渐缓,又瞧正身边一株大树,当下双手死劲地拽住。这会,滚势着实猛烈,直觉双臂拉痛,疼不堪言,不由松手,继续翻滚。如此一来,滚动的速度与适才相比,却已霄壤之差。又是连滚带爬了一会,看准前方一块巨石横垣在前,顿时心慌,寻思,这树还管它去,若是撞在巨石上,势必无幸。念及此,索性咬牙,双脚发劲狠狠一蹬,但觉浑身一颤,这落势终于停了。
他在地上躺了须臾,直觉四肢散了架似的疼痛酸麻,脑中的“嗡嗡”声依旧彻耳未息,被尖石和树枝划割的伤口更是火辣辣的疼。原想就这么舒服地躺着,不多久,传来几声踩踏枯枝声。小石头苦笑,寻思着,我到底怎生得罪那小娘子了?她为何这般契而不舍的总想惩治我?无奈下只得爬起,蹒跚着向前方走去。
这时,已近密林边缘,不过数十丈便可出了密林范围。些许余晖洒在林里,倒是瞧得清前方的路径。踉跄前行,忽见密林外的不远处有一茅草搭就的小屋。它突兀地伫在一方平台上,离地也有二尺许。欢喜地跑去,他想,既有屋,多半有人。我先进去呼救,让屋里的人救我一命。他可没想到,若是邓蓉当真要杀他,又怎会管有没外人?何况还是与他一样的平头百姓。
到了屋门,小石头大声道:“屋里有人么?有人么?”叫了半晌,竟是无人回应。小石头不禁心凉,暗忖,今日好生倒霉,好容易见到屋子,偏是无人。难道我小石头当真要死在那小娘子的手上?思忖间,推开屋门。那门约莫是多年未开,推时迟滞得很,而且还落下不少灰尘,“啵咯咯”地落了满头泥灰。
拍了拍头,又拍了拍肩,瞧着自己的衣裳,衫不裹体,裸腋显股,着实狼狈。又看见自己的双臂血迹淋淋,伤痕累累,四错交叉下着实骇人。自语道:“这戏班的小娘子真厉害,竟追的我这样,幸喜我命大,若非如此,只怕我要与掌柜的落个同样下场。这会忽想起许一炒的惨死,不由悲从中来,满怀的怨愤和凄苦一时无法言表。
心想,掌柜的都死了,我还有什么留恋?当下是无谓得紧,连邓蓉在后追杀的事,他也随之了。
放眼打量,这屋里堆满了稻草一直到顶,只是已然日久,有些霉味。他倒没什么,原来的日子也不是什么锦衣玉食,而且身子也是疲劳万分,看中一片草厚处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下后,心想,那凶恶的小娘子要杀我便来吧!我也不逃了。头往门口看去,外面阳光温暖,照在屋外的绿树上,显得甚是生机盎然。
第7章 襟怀坦白
既抱有死志,他是无聊四顾,突见一堆草下露出一刀柄。这等样的刀柄他熟悉得紧,正是平时常用的柴刀刀柄。他前时正在酒楼里送菜给糊涂两长老,故而并未带刀,眼下瞧见柴刀,不啻是见到了亲人。当即左手探去握住那刀柄,朝外一抽。
一看,果真是柄柴刀。只是这柴刀多半许久未用,竟是锈迹斑斑,钝头钝脑。他也不嫌弃,他对柴刀的感情,与亲人相同。世上那有嫌弃亲人丑陋的。当下把柴刀放在胸口,心想,我能握着柄柴刀死去,老天爷却也待我不薄。
又过了许久,邓蓉仍是未来。小石头经过片刻的休息,倒是恢复了小半的力气。又想,哪小娘子多半是迷路了,怎地还未寻到此处?不会被甚野兽给吃了吧?她虽然凶恶,我是怕了,可野兽想必是不会惧她。万一真是这样,啊!那、那岂不可怜?
他此刻自身未脱险机,却已担心上了追杀他的敌人。想及自己一个昂藏七尺竟害得一孱弱女子身遭危险,实是天大的荒谬。如是一思,倒是睡不下去了,立时爬了起来,右手握紧那柄铁锈的柴刀,朝门外走去。
堪堪到了门口,便听见“哎呀”一声,又传来一阵滚压树枝的声响。这声音他熟悉万分,适才的遭遇,他已领教太多。情知必有人在对面的密林里一个失足滚了下来。急忙跑上前去,方跑了一半,便见邓蓉已从密林里极是窘迫不堪地滚将出来。小石头怕她受伤,急喊道:“女客官,不碍事吧?”
他是边问边跑,奔到邓蓉跟前,瞧着她倒在地上半晌不动,不由心慌,怕她就此死去,到时自己又怎能心安?正想弯身把她搀起。却见一道迷眼剑影倏然而现,拟向自己的脖颈劈来。仓猝下,他横刀在手,往上一搁,只听见“喀啦”一声,那柄刚刚属于自己的铁锈柴刀居然被邓蓉的长剑硬生生的劈断。
须知,邓蓉可不像他全然凭着肉体力量在密林里横冲直撞地滚将下来。她一觉不妙,便运起护体真气,故而情状虽然狼狈,伤势却是不重。由于遭了这多苦楚,杀人的冲动越发蓬勃。她见小石头走上前来,可不当他是好心,以为又想趁机大沾便宜,顿时恼怒异常。
但她想,小淫贼若知自己伤势不大,势必又要逃遁。于是便装成体弱,一副不胜疲劳的样子,待的小石头近身,便突然袭击,想一举制服这令人生厌的小淫贼。
其实,她这种做法,倘是被旁的江湖人知晓,先不说她玉美人的名声尽数辱没,单是她身为华山掌门,偏是赶出偷袭寻常百姓的事来,便能让世人耻笑华山。不过她受辱已甚,对小石头的愤恨业已达至极处。惟想杀了这个玷辱自己清白的小淫贼,至于什么武林规矩,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小石头柴刀一断,只觉剑上力道万均,那股大力轰的自己站立不住。当下身子一挫,一屁股跌倒在地。这一跌竟恰好躲过邓蓉的必得一剑。但顶上毛发已然被割去些许。遍体生寒下,小石头暗呼侥幸,抬眼再看,却见邓蓉挥剑又来。忙是一个翻滚,朝外避开。
他适才在密林里那番遭遇,尽管受伤颇多,这翻滚的工夫居然练就出来。这一躲闪,闪的不带丝毫烟火之气,压根儿瞧不出是勉强躲避,便像是与邓蓉排演了一般。
邓蓉见他闪过,怎肯罢休,芳心里委实从未如此恨过一人。固然是前些时日被正道群雄围攻致死的江湖大淫贼小花蝶,她也没这么愤恨。反正小石头的种种所为,在她眼里均是做假,想起自己的清白娇躯被他尽情阅尽,在前厅时又被他随意抚摩,更被他当着众人面前搂抱狎玩。
那一幕幕情景,便像是丢在火焰里的干柴,引得她肝火上升,恨不能把小石头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方是心甘。
手中的长剑也不讲究什么招式,什么套路,凡能让这小淫贼快些死,都是好剑术。她左一剑,右一剑,上挑下撩,刺前击后,无所不用其极。但她终究是一女子,纵是武功再强,可恁多路程奔跑下来,又在林子里晕头转向地胡跑了一大圈,体力早已降到最弱。再则怒火满怀,急欲杀人,脑子反应已然迟钝之极。
而小石头以逸待劳,在屋子里休息了半晌,体力恢复甚多,这么一长一消。一时间,邓蓉竟是奈何不了他。小石头左闪右躲,他原想寻死,可若被邓蓉无故刺死,时下想想,觉得大为不妥。他边逃边喊道:“女客官……小娘子……你,你听我一言,我没怎么你吧?为何你总是盯着不放?你倒是说个道理,若当真是我错了,我便、我便自刎。”
他虽然喊的吃力,但邓蓉迳是不理。心中认准了小石头定然又想耍花枪。长剑起处,“哧啦”一声,在小石头身上划开老大一道口子,只见鲜血泊泊流出,片刻磨斗,地上业已染红了大片。随着流血渐多,小石头也无力嘶喊了。估莫着今日定无幸理,瞅准茅屋边上有一下坡处。他猛地大喊一声。这一声,若猛虎怒吼,百狮咆哮,教邓蓉为之一震。
就这么瞬间,小石头紧闭双眼朝那下坡处扑去,只听见“砰砰”的声响,整个身子又是翻滚起来。转眼工夫,不知撞了多少石块,冲了多少树木,但感眼前发黑,头冒金星,一下竟是晕厥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石头直觉自己飞到了一座大大的城池。这城池不知比七里塘大了几千几万倍,甚至是几千万倍。天空中竟有大铁鸟在飞翔,城池里到处是怪模怪样的铁皮车,耳朵里不断传来古怪的音乐声,铁皮车的鸣叫声和人群的嘈噪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组成了令他生厌的叫嚣。
他捂着双耳,茫然四顾,宽敞的街道上走满了人,简直比庙会时还多。这些人居然可以从自己的身体上无阻地通过,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两边的房子高高地直入云霄,有些透明,有些模糊,更有一些全是用钢铁铸建。这一切,他既觉得熟悉,又不想去触摸。他感到这座城池里定是充满陷阱,充满了险恶。这时,他感到惶恐,感到无助,他想逃走,他转身朝着人少的角落跑去……
不多久,许一炒慈和的面容浮现在他脑海里,小石头甫想拽住他,突然从许一炒的背后跃出一个面容狰狞的青衫人,他猛的一掌拍在了许一炒的头顶上,当场把许一炒打的脑浆迸裂,不成人形。小石头骇然,心中充满了仇怒,他恨不能冲上前去立时杀了哪个青衫人为许一炒报仇。
便在这时,小石头大叫了一声,随即醒来,方想伸展下手脚,忽觉不妙,自己竟是被人捆绑在一棵大树上。再四下一张望,只见邓蓉正悠闲地坐在一块大石上,前面烧着一堆火,火的两边各支了一个丫杈,其间一根巨木串着一只已被剥皮去脏的野兔。而巨木的一端恰是握在邓蓉的手上,她不断地翻动着串着野兔的巨木。随着巨木的每一翻动,一阵诱人的肉香便袅袅地传进小石头的鼻中。
小石头见及,不禁一愕,心想,费了半天力,却仍是落在小娘子的手上。这便怎生是好?这小娘子手段甚毒,也不知她到时会怎样作践我?大声道:“女客官,女客官,你快些放了我啊!”他见邓蓉在烤兔,又想,小娘子既然在吃兔肉,那把我绑在这,多半是不会吃我的。
邓蓉一边转着兔肉,一边用眼白了他一下,冷声道:“为何要放你?”
小石头道:“女客官,我对你的那些,其实都是误会,望你能明辨事非,千万不要冤枉好人啊!”他眼下心中的想法与前时在茅屋里已然大为不同。适才倒是生死无谓,但由于那梦境,他却生出了定要为许一炒报仇的念头。这刻,他觉得性命当真宝贵。
邓蓉听他这么直接了当的说将出来,再想起自己在一炒楼遭受到的种种屈辱,不禁忿怨。站了起来,手中握着长剑,走到小石头跟前,狠声问道:“你是好人?难道是我错了?”她那带鞘长剑顿时平摆在小石头的脖子上,一双原该是潋滟生情的美眸,此刻几欲喷出火焰。
小石头急道:“不、不、你没错,你没错,女客官又怎会错呢?”说到这里,望见邓蓉的前襟衣衫尽数破碎,露出里面的绿色夹袄,心想,这多半就是我拉碎的吧?唉,全怪自己,这么冷的天,竟然撕碎人家的衣服,却也怪不得人家要追杀我。何况,她这衣服一看就豪贵得紧,我是万万赔不起了。念及此,不禁惶惶,深怕邓蓉非要自己赔偿衣衫,又该如何是好?
邓蓉道:“那就你错喽?你倒总算承认了。”这会,她留意到小石头一直盯着自己的胸口猛看,当即羞怒交加,身子微微一侧,手中长剑敲了下小石头的肩膀,美眼很是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死淫贼也真胆大,如此情形下仍有胆量那样看我。
小石头高声道:“我也没错。哦,还有你给我的银两,我可没用,你拿去便是。”他只道邓蓉急吼吼地追杀他,会否就是为了那片碎银。寻思着若是还给她,不就没事了么?接着又道:“碎银在我的怀里,你自己来取,我可没法子。”
邓蓉瞧着他衣不蔽体的模样,羞啐道:“呸,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心忖,好么,时下还想着法儿来调戏我,唤我到你怀里取银两,你安得什么心啊?念及此,抬眼看了看小石头。只见他满面诚恳,双眼坦然,全不像是故意伪装。不禁迟疑,这小伙计真是淫贼么?就瞧他这般木衲,还有那质朴的眼神,若有人说他是淫贼,只怕自己也不会相信。
眼下惟有两种可能,一种便是这小淫贼乃是个大奸大恶之辈,他的虚伪,连我也没看出来。第二种便是,我确实冤枉了他,他的那些所为,全是阴差阳错没有半点故意在内。
这时,她想起小石头在酒楼里的种种作为,虽说可恶,若一一说来却也情有可原。当下又思,倘然我当真杀了他,万一杀错,岂不悔疚?可若不杀他……她想起自己在一炒楼时,受到的那些屈辱,觉得便这样放了小石头,实在不甘,也觉得太过便宜了他。
须知,她适才是由于急怒,方会口口声声地说要杀了小石头。时下情势一缓,小淫贼也落在自己的手上,任凭处置。再经过烧烤时的一段静思,原先的火气无疑去了大半。问道:“死淫贼,你说,如今该怎么办?是杀了你呢?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