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谈声中,“哗啦”一声,纸窗应声而破,云梦拉着小左,退到一边。小左只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随即闪了进来。后面进来的那人兀自谈论着:“此言差矣,那臭味是臭味,屁是屁,两者万不能混为一谈。就像你一个多月没洗澡了,全身上下都是汗臭味,又有谁说你是放屁了?”头先那人道:“照啊,你说‘汗’臭味,这汗臭味跟屁臭味当然不同了,所以说,你屁声能忍,屁臭啊,是怎么样也忍不住的,哈哈。”随后进来的那人说道:“谁说的?我是不想忍,非不能忍也,要是我都忍住了,你能知道我放了屁?还能在这儿让你说嘴?”
头先那人假装嗅了几嗅,笑道:“屁放甚多,还好不算太臭!”随后进来的那人不明其意,道:“你说什么?”头先那人未语先笑,说道:“你将屁都忍在肚子里,无处发泄,一张开嘴巴说话,不免臭气冲天!”随后进来那人大怒,骂道:“放你的狗臭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谁也不愿让对方说最后一句。
云梦听他们说得肮脏,不禁皱眉掩鼻。小左待瞧清楚这两个来人,心中不免打了一个突。这两个大概都是六十来岁,头发花白的老者,靠近门边的那个,长着一副长长的马脸,但是脸色红润,有如少年,身材又高又瘦,活像是一根竹竿插着马头,大了好几号的童玩竹马。而靠近窗边的那个,则圆头大耳,身材肥胖,可是说也奇怪,他的双脚至腿,却偏偏又瘦又细,若要有一比,就像是个立在地上的特大陀螺。
这两个人长相特异,来如清风,云梦知道是碰到江湖异人了,心中除了暗暗戒备之外,实在也搞不清楚,为何这两个人会不请自来。但听他们说话的口气,好象要不是自己发现了他们的行藏,他们还打算继续躲下去的样子。见他们两个兀自争论不休,便道:“喂,你们两个是小偷,还是强盗啊?”
那两个老者闻言,转过头来,其中那个大陀螺瞪了眼睛,气呼呼地说道:“这个娘儿们目中无人,居然说我们兄弟俩是小毛贼。”大竹马道:“此言差矣,她是在询问,我们是小偷还是强盗,并不是直言我们两个是盗贼。”大陀螺嚷道:“那有什么差别?她只说了两个让我们挑,不论挑中了哪个,还不都是小毛贼。”大竹马没好气地道:“你不会两样都不挑吗?”大陀螺一愣,却不强辩了,道:“那倒是。”与云梦道:“这有什么差别吗?我们两个两样都不是。”
云梦见这两人颇爱抬杠,便道:“那当然有差别了。是强盗小偷闯进来,姑娘我用扫帚轰了出去,这门窗的钱不用赔。要是两样都不是,不管来找本姑娘什么事,得先拿出银子来赔门窗。”那大竹马一愣,与大陀螺说道:“兄弟,这小妮子说得有理。”大陀螺道:“什么有理?我们兄弟替人家办事,从来都是人家大把大把的银子送过来给我们花,从来没有还要自己掏腰包,付银子的道理。再说当小毛贼不用赔钱,不当贼反而要赔钱,那不是说我们两个,连贼都不如吗?天下岂有此理?”大竹马恍然大悟,与云梦道:“我兄弟说得对,我们绝对不付钱。”
云梦听到“我们兄弟替人家办事”,想他们今天不请自来,源本于此。见他们武功虽高,但为人却颇有呆气,便道:“从来欠债还债,损害物品赔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那是对于一般人而言,若是武林耆宿,前辈高人,那自又另当别论了。”
那大陀螺大喜,笑道:“兄弟,这个娘儿们不简单,我们两个行走江湖,很少管什么闲事,想不到她居然知道我们两个是前辈高人,不错,不错。”那大竹马也喜孜孜地道:“我们两个个武功高强,在江湖中早已人尽皆知,小妮子知道我们两个的名头不稀奇,不过难得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见识也算是同辈中,相当了不起的了。”两人喜形于色,对云梦的眼色,已颇为不同。
那云梦心道:“原来是两个浑人,说不定是他们找错人了。”便道:“是啊,两位前辈武功高强,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女子虽已心仪许久,却始终缘悭一面,常深以为憾。不知两位前辈突然驾临,不克远迎,失礼之处,还请恕罪!”说着轻轻一福。
两人大乐。大陀螺道:“哪里,哪里。”那大竹马更与大陀螺道:“看吧,我早跟你说过了,偷偷摸摸地躲在屋檐下听人说话,不是大丈夫所为,你就不听。”大陀螺道:“你什么时候说过了?我说躲到屋顶上,你还说屋顶风大,不如躲在屋檐底下,不是吗?”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了。
云梦赶紧为他们缓颊道:“两位前辈远来是客,还请少坐,我立刻让人备上水酒。”那两个老者见她礼数周到,笑得合不拢嘴。大竹马道:“不坐了,事情办完,我们还赶得走了。”云梦惋惜道:“那可真可惜了……”话锋一转,问道:“还没请问两位前辈高姓大名……”
两老得意忘形,浑然不觉这位姑娘明明说过心仪他们已久,怎么会连他们的姓名都不知道?两老此时压根儿没去想过,这二者当中应该有何关联,大陀螺更得意洋洋地道:“嘿嘿,站稳了,说出来可别吓着了,我叫蒋大千,这位是我结义弟弟,他叫于万象。江湖人称‘千变万化塞北双杰’,说的,就是我们兄弟俩。”那大竹马也笑着说:“没错,我叫于万象,他是我结拜弟弟,名字就叫蒋大千,曾经叱咤江湖几十年的‘万水千山塞北双杰’,嗯,不对,是一直叱咤到现在的‘万水千山塞北双杰’,指的就是我们兄弟俩!”
两老自我介绍完毕,云梦还真的犹如那个大陀螺蒋大千所说的,着实吃了一惊。她来往接待的都是江湖人士,一些江湖轶事,异人奇闻,都颇有所知。听到眼前这两个老人,居然是塞北双杰时,不禁心道:“江湖传言,塞北双杰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为人亦正亦邪,没有门派,不受任何约制,做事全凭个人喜好。又说他们彼此喜欢说话斗嘴,江湖朋友背地里,送了他们另外一个外号,叫‘千言万语抬杠双怪’,看来果然便是他们了。”又想:“他们说替人家办事,到底是替谁办事?谁有那个本事差得动他们呢?”
寻思之间,还不知如何反应,却听得小左说道:“两位前辈都介绍对方是结拜弟弟,你们两个之中,到底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大竹马于万象笑着说道:“小兄弟,看也知道,当然我是大哥啰。”蒋大千也赶紧说道:“你别听他吹牛,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赶得上我,我不当大哥,只怕不够称头。”
于万象哪能服气,说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看也知道我比你高,还说我没有一处地方赶得上你?”蒋大千道:“你是比我高,但我比你壮!”于万象道:“我轻功比你好!”蒋大千道:“我内力比你强!”于万象道:“我的拳头快!”蒋大千道:“我……我的掌法高!”于万象道:“我的……我的剑法……”还没说完,蒋大千马上抢着道:“我的刀术精良!”两人越说越激动,也越靠越近。虽说那于万象要比蒋大千高出半个头,但是蒋大千圆滚滚的大肚子顶在前面,将于万象隔开了有半尺多。于万象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头就低了下来,四眼相对,鼻子正好碰到鼻子,双方口沫横飞,都溅到对方的脸上。
顷刻间,两人把可以比拳脚武功、刀枪暗器,全部比了一遍,说到后来没词了,那于万象居然说道:“我……我的样貌英俊!”蒋大千也不甘示弱,脱口道:“我的气质高雅!”于万象道:“我听你在放屁!我才是豪迈威武!”蒋大千道:“放屁!我眉宇不凡!”于万象道:“放屁!我才华出众!”蒋大千道:“放屁……”小左听他们两个说到这里,一开口必先“放屁”,明知不礼貌,但还是忍俊不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云梦虽然也是颇觉得好笑,但是一直不敢笑出声音来,一听到小左发笑,才觉得不妥,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小左已经给人拿住后颈,像提小鸡一样给拎了起来。定眼一瞧,才知是蒋大千倏然出手。他一抓住小左立刻回到原位,行动快如鬼魅,云梦待要抢救,已然不及。
云梦急忙道:“前辈手下留情,他还只不过是个孩子……”蒋大千一愣,将小左提高了些,侧过头去多瞧了几眼,接着说道:“他还是个孩子吗?可是我刚刚明明听到你们两个,躲在这里谈情说爱。你叫这小子过去,他不过去,你就说:‘快过来啊,你怕我吃了你吗?’然后你还问他:‘痛不痛快?’接着要拿银子给他,暗示他要先成家后立业,结果这小子不领情,哭着要你赶快找个人嫁了。我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才给你发现了我的行踪。总归一句话,你的姘头不要你了,还害得我们被人发现,脸上无光,现在他居然还敢笑话我,我这就抓住他,好好地拷问他一番,要是回答得不够合我的意,我立刻结果了他,也好给你出一口气!”
云梦听他越说越不象话,心中早也是“放屁”连连,可是这两人性情古怪,自己要是一句话说得不对,非旦救不了小左,只怕自己的小命也难保,于是便道:“前辈,你们……你们误会了……”那小左心里更着急,早想开口辩驳一番,可是蒋大千这一抓又快又准,正好拿住了他的“大椎穴”,全身动弹不得不说,声音竟也哑了,呜呜哇哇,说不出几个字出来。
那蒋大千不理会云梦的什么误会不误会,劈头就与小左问道:“你说,你是笑什么意思?是笑我的气质不够高雅,眉宇之间又太平凡吗?今天你不说出个道理来,马上就有得你受了!”小左想说道:“你不放我下来,我要怎么跟你说?”但是嘴巴是张开了,还是那嗯嗯啊啊地几个音。蒋大千怒道:“居然装聋作哑起来了。”
那于万象幸灾乐祸,说道:“他不是装聋作哑,而是不想跟你白费唇舌,这种事情明眼人一瞧便知,你要他说出个道理来,不是要他说白天为什么有太阳,晚上为什么有月亮吗?哈哈,你就承认没有我好看吧!”云梦一听,马上抓住他的话头,道:“于前辈,小左认为蒋前辈比不上你俊美,却让蒋前辈抓住了,你不救他下来,以后可没有人敢说实话了!”
于万象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不错,这小子聪明老实,老子很喜欢他。不过他得罪了我兄弟,那也是无可奈何。只要他这次不死,老子绝对重重有赏!”
云梦肚子里暗骂:“两个老糊涂!”脑筋一转,跟着道:“慢着,两位前辈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要找人,做两位英俊美丑的公证吗?”想藉以转移两人的注意力。
蒋大千一愣,说道:“对了,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来这里?”手上仍是拎着小左。于万象忽然面有难色,说道:“这个……我们来找云姑娘,是为了……是为了……呃……”蒋大千道:“我想起来了,不就是在陆家庄上,那个陆老头六十岁大寿,咱们兄弟俩给他面子,大吃大喝他一顿,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还奚落了你一阵子。你不服气,就跟陆老头打了一个赌,结果赌输了……”于万象反驳道:“你搞错了吧,是你被他奚落,是你不服气,是你跟陆老头打了一个赌,不过我们没输,他也没赢,我们是看他可怜,自愿来这里请云姑娘上陆家庄一趟的。”
蒋大千道:“不对,不对。”于万象道:“又怎么不对了。”蒋大千道:“之前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来汴京看看情况,要是太麻烦,就将这娘儿们绑了走。不是吗?”于万象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说‘看看情况’吗?我现在看了情况,决定不绑了,想改用请的,你待怎么样?”说着两手拦腰一插,一副你想怎么样的样子。
云梦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怪人,本来竟是打算擒了自己,去那个什么陆家庄。她脑筋飞快地转了几转,想不出什么时候有得罪过一个姓陆的,这会儿又听于万象说,现在并不强迫,而改用邀请的,更是听得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反正眼下没有立即的危险,便道:“你们请人是这般请法的吗?不放下小左,本姑娘哪里都不去!”他此刻担心小左的安危,远胜于己,只是自己尚茫然无知罢了。
那于万象好象完全没考虑到对方会来这一下子,皱眉道:“这可奇也怪哉,小姑娘刚刚明明说久仰我的大名,还说心仪很久了,怎么要请你去作客,这时偏偏又不要了呢?”云梦怕他突然反悔,要将自己擒了去,便急忙道:“前辈是武林高人,名声响亮,是人人所景仰学习的对象,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话。你说要请我去陆家庄,就必须要用请的,我若不愿意,你就不能用强的,否则就是说话不算话。俗话说人无信不立,一个人没有信用,那可是比武林中下三滥、瘪三的小角色还不如。”想这两人这么爱抬杠,说不定可以用话来挤兑住他们两个。
于万象脸色大变,怒道:“你说什么?”云梦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那蒋大千此刻却哈哈大笑,说道:“这娘儿们说得不错,哈哈哈,你四十年前,就应付不了女人,四十年后,依然别脚之至,佩服啊佩服!”
于万象大声道:“一个人说话当然要算话啦,我于万象说话向来就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转过头来与蒋大千道:“哥哥这一会儿削了面子,你这个做兄弟的,脸上也没什么光彩,你再笑我,我马上跟你翻脸!”蒋大千一听,笑得可更开怀了,马上说道:“做哥哥的我,怎么会让做兄弟的丢脸呢,你瞧我捉住了这小子,就不需要这娘儿们啦!”
于万象眼睛一亮,问道:“那是为何?”蒋大千道:“陆老头娶了六个老婆,但是却怕她们怕得要死,心里想来见一见这武林第一大美人一面,却连嘴上说说也不敢,根本可以说是有色无胆。而你瞧,我们一出马,就抓到了这武林第一大美人的姘夫,我们带回去陆老头面前,还不让他瞧得掉出眼珠子来!到时候还有谁敢说我们兄弟两个,见到女人就没辄,是不敢招惹女人的老光棍。”
于万象听得点头连连,说道:“不错,不错,这些人一说到云梦姑娘,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但又有谁敢像我们兄弟俩这样,直接找上门来?尤其这一出手就拿到她的姘头,回去还不把他们一个个都气死了!我实在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们那群人惊讶的表情了,哈哈,妙极,妙极!”蒋大千道:“事不宜迟,要是去得晚了,他们全散了,那还跟谁说嘴去!”于万象没口子地直道:“快走,快走!”
云梦心知不妙,因为这两个人是老糊涂蛋,搞不清楚什么跟什么,也许还无所谓,但他们口中所谓的那群朋友,可未必如此,要是其中有人看出他们所言不实,冷嘲热讽一番,两人恼羞成怒,那还不要了小左的命。见两人说走就走,想也不想,伸手一拦,便抢在蒋大千身前。没想到蒋大千哈哈一笑,不进反退,于万象却趁隙钻出了破窗。
云梦大喜,心想:“你们两人不联手,倒像是要给我机会似的。”当下化掌为爪,便往蒋大千肩上抓去。她深知这两人虽然言辞疯癫,行为怪异,但在江湖成名已久,别的不说,内功必定深厚,所以一上来,便是学自“鹰爪门”的必杀技:“金鹰掠翅”。这一招由上而下,从肩胛到手肘,直取对手的天鼎、巨骨、手五里、曲池等手阳明大肠经诸穴,一气呵成,迅猛兼备。蒋大千若知厉害,一往后闪退,那云梦便可以直接去切他的手腕,顺势抓回小左。而若蒋大千不避反迎,格臂来挡,那云梦更可直接攻击他手臂上的会宗、外关、阳池等手少阳三焦经诸穴,是相当厉害的一招。
那蒋大千大喝一声:“好!”右手一抬,竟将手中小左的脑袋朝云梦的爪上送来。云梦大吃一惊,急忙变招,口中忍不住低呼道:“卑鄙!”蒋大千哈哈大笑,浑不在意,接着手上用劲,将小左从窗口扔了出去。
云梦大叫:“不要!”就要跟着窜出破窗口,蒋大千伸手拦来,说道:“别急,别急!”与云梦拆了一招。便这一阻,小左的身子已经隐没在夜空中。云梦大怒,下手再无顾忌,拳掌指爪全部出笼,蒋大千见招拆招,一边啧啧称奇,说道:“小妮子的武功,不是一个师父所授的,不过花样虽然很多,但是都学不到家。奇怪,奇怪,你是六合练家拳的门人吗?怎么又能使五虎断门刀的武功?他们两家不是世仇吗?”嘴上自言自语,手下却也没慢了,忽然窗外远远地传来于万象的声音,说道:“拖拖拉拉的搞什么鬼?要不要我去帮你?”
蒋大千笑道:“少陪了!”左掌向前探出,径往云梦拍去。云梦但觉胸口一窒,心下骇然,心道:“这人的内劲如此了得!”右手翻处,一把黄金为柄的匕首已跃然在手,便是那天用来挡开自由自在的偷袭,解救燕虎臣颈上一刀之厄的那一把。云梦不知将它藏在身上的什么地方,一有需要,竟然随时都能挈拿在手。
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但见她手中匕首翻动,在蒋大千的双掌下左突右刺,寒光点点,端的凶险异常。那蒋大千面露惊疑之色,说道:“你这是……你这是……”边还手边搔头,彷佛正在脑海中搜索什么,却想不起来。忽地又听到外头于万象的呼喊声,道:“到底还要我等多久,遇上麻烦可别逞强,只要叫唤一声,我立刻就去救你!”
蒋大千朝着窗外大喊:“放屁!”他见云梦年轻,又是个女子,下手容情不只三分,此时受到同伴嘲弄,那还有什么客气的,顺手一抓,那云梦手上的匕首拿捏不住,倏地脱手飞出,“啵”地一声,插入壁板。
云梦大吃一惊,转身去拔匕首,却见蒋大千哈哈大笑,同时便从窗口飞窜而出,急切之下,竟拔不出来。她撇下匕首,冲到窗口往下查看,但见蒋大千与于万象那两道形态特殊的人影,拨开人群,正往东门方向快速离去。那于万象手臂上挟着一个个子较小的身影,不正是小左是谁?云梦只怕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想也不想,便跃出窗户,一路追去。
那时天色虽晚,陆上行人却仍不少,云梦追了一阵,忽地一闪神,便在街角失去了他们的踪影。见他们这一路往东,便直接先赶往东门寻找,不一会儿穿出内城,来到外城边上时,远远地果见那两道熟悉的人影就在前面。只是那时距离已经很远了,云梦又毫不节制地急奔了好一阵子,内息不匀,眼看是追不上了,便大喊道:“站住!站住!没用的两个塞北怪老头,只会欺负女人孩子!”
那于万象与蒋大千果然双双回头看了一眼,相视一笑,更不停步,直出城门。
云梦无奈,只得再追。才奔出几步,忽见眼前有个熟悉的人影,云梦心念一动,指着前方,大叫:“燕大侠!燕大侠!快……快……截住那两个老头,他们抓走了小左!”
云梦瞧见的那个人,正是燕虎臣。他在群芳楼花光了所有银两,连傍手的长剑也拿去典当掉了,这晚他无处栖身,正想找间寺庙道观借宿,忽听得云梦叫唤,全身精神为之一振,顺着云梦所指方向望去,果见两个老者刚刚出了城门。他外号“追风剑”,轻功正为所擅,再说美色当前,哪还有什么犹豫,二话不说,拔腿就追。
他这一窜出,身子如箭离弦,端地迅速无比,那蒋于二人不知云梦找来了生力军,手中又挟了一人,不一会儿便被追上,相距不过六七丈外。蒋于二人听到后头脚步声起,但觉此人轻功卓越,非比寻常,都不约而同地回头,想要瞧瞧此人是谁。便这么一分心,脚下略阻,燕虎臣又追上了两三丈。
燕虎臣见他们两个回头,待瞧清楚他们的长相,心里也是打了一个突,但他艺高人胆大,劈头便喝道:“兀那老头,放下人来!”那蒋大千见多识广,见来人便是冲着自己兄弟两人而来,更不答话,忽地停步,反身便是一掌。燕虎臣未敢轻视,低头一窜,已从蒋大千身旁掠过。
那蒋于二人都是轻“噫”一声。接着于万象出左掌,蒋大千出右掌,同时都往燕虎臣身上按去。燕虎臣见这两招方位巧妙,劲道非同小可,始知遇到了高手,右足疾点,身子往后倒退,避开于万象这一掌,可是蒋大千拦在身后,他这一掌却无论如何躲不开了,当下也是潜运内劲,举掌相迎。只听得“啪”地一声,燕虎臣借力向后弹开五六丈外,才落地,但觉体内内息翻涌,一时头昏眼花,不知身在何处。
他假装镇定,立刻站起身子,耳里但听得那两位老者对话,说道:“这人是谁?轻功不弱啊!这一掌竟伤不了他。”“那是你掌力不行啦,好了,好了,快走吧,迟了,大家都散了。”“放屁!我掌力不行?你要不要接我一掌尝尝?”“那你得追得上我。”“我人就在你后面,还用得着追吗?”“废话,那是因为我还抓着一个人……”“那你把这小子……”声音越去越远,待得燕虎臣调好内息,二老一少,早已去得远了。
第四回 不期而遇
却说那小左被于万象挟在腋下,本来十分害怕,但一路奔波下来,颠得他头都晕了,难过得只想咒骂,早已忘了害怕。耳边又听得蒋于两人不住斗口,心中更是烦躁,也不知过了多久,实在是忍耐不住了,便破口大骂道:“两个老怪物,赶快放我下来!”这一出声,才发现自己能够说话了。原来那蒋大千本是拿住他的“大椎穴”,但并未用劲封他的穴道,所以他才会以为小左故意不说话。后来蒋大千将他扔给了于万象接手后,于万象并未刻意制住他的穴道,再加上颠了个把时辰,血脉渐通,自然能够开口了。
蒋大千忽听得小左说话,笑道:“臭小子终于肯开口了,不过这时已经太迟啦!”于万象道:“喂,臭小子!说话客气一点,信不信我能把你整治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着,臂上用力一收,小左吃痛,叫了出来。
蒋于两人哈哈大笑。又往前奔了一阵子。小左忍不住难过,还是开口道:“两个……两位老前辈,可不可以先放我下来?我颠得……颠得……”蒋大千反手在他臀上一拍,笑道:“臭小子这般没用,没地笑掉人家的大牙……”他不知道小左什么武功也不会,一个普通人让他们这般挟着奔走,小命早已去了一半,小左还有力气骂人,那还算是骨质健朗才能办到。
小左心中暗骂:“说我没用,你们以大欺小,以众凌寡,才是没用。”嘴上说道:“蒋前辈误会了,我是颠得肚子痛,要拉屎!”蒋大千道:“那你就拉吧,有什么打紧?”于万象还没反应过来,小左接口道:“我一边拉屎是不要紧,要是弄脏了于前辈的衣服,待会儿到了陆家庄,本来人人一听说塞北双杰去而复返,都要出门来迎接,可是一闻到于前辈身上有着臭味,只好忍痛放弃,远远避开。本来世间浮名,在塞北双杰眼里,不过是晨露烟云,就算无人迎接,也绝不挂怀,但如此一来,总是美中不足。”
他与蒋于两人虽然才共处个把时辰,但是他们两个的嘴巴却从未停过。所谓言多必失,所失者,也是一个人的性格与真正的能耐,小左听久了,也逐渐抓得住这两人的思想逻辑,与性格弱点,于是便顺着他们的性子,说出了这番话。
这番话果然听得蒋于两人点头连连,于万象更是停下步来,直道:“没错,没错,我们兄弟两个为人虽然随和,但是总不能因此失了应有的礼数,造成大家的不便。”蒋大千也跟着停下脚步,说道:“臭小子虽然年纪小,但是设想的倒是十分周到。”小左赶紧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两位前辈没想到这些末枝小节,也是应该的,晚辈目光短浅,就专只注意这些地方,提醒一下前辈,也是举手之劳。”
蒋于两人大乐,都道:“对,对,对!”对小左称赞有加。小左打蛇随棍上,跟着道:“那晚辈先去方便一下了。”于万象将他放下,说道:“快去,快去!”
小左摸黑走进路旁的树林中,躲在一棵大树后,拉开裤子,假装如厕,心中寻思:“四周漆黑摸不着路,他们脚程又快,我要是此刻便跑,肯定跑不了多远。”又想:“看样子我刚刚这番话,颇能投其所好,如果这样就能镇住他们,那一时也不忙离开。”推算好一般正常的时间,拉回裤头,从树后走了出来。
于万象见他出来,脸上笑意未退,说道:“好了吗?我们快走吧!”伸手要去牵他,态度大转弯。蒋大千忽道:“等一等,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于万象道:“什么事?边走边说好了。”蒋大千面露愠色,说道:“不行,我想起来了,刚刚这小子在群芳楼笑我,你当然开心啦!”
那蒋于二人自从艺成踏入江湖以来,因为个性的关系,两人一见如故,便结为好友,至今三四十年,几乎是天天都在一起。虽然也是天天争吵拌嘴,但实际上感情却要比亲兄弟还亲。这会儿蒋大千感到不悦,于万象顿时受到感染。小左鉴貌辨色,心知不妙,便赶紧道:“关于这一点,是蒋前辈误会了。我当时并没有取笑蒋前辈的意思。”
蒋大千外貌虽然粗鲁,但是心思却颇为细腻,听小左这么说,“哼”地一声,说道:“别以为你这时两边告饶,就能讨得了好去。”小左端正神色,赶紧说道:“晚辈绝对没有那个意思。小左年纪轻,不懂事,做事拿不住分寸,说话没大没小,原是该受到责罚。但是我那时候会突然发笑,是有其它原因的。”心想,若说自己是无心之过,绝对不可能被接受,于是只好另托他辞。
于万象不愿意见到眼前这个少年因此而丧命,便道:“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就先说说看。”小左道:“是。”清了清喉咙,说道:“两位前辈明鉴,两位早已是武林的成名高手了,武功就算不是天下第一,相信也是所差无几了,两位若是一定要比个高下,那是非动手不可的。可是这么一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就算真的分出高下,也是得不偿失,毫无意义。”蒋于二人点头,继续听他说下去。
小左与两人抱拳作揖,续道:“至于长相外貌嘛……自古英雄豪杰,男子汉大丈夫,第一论人品才干,其次论事业武功,至于相貌美丑,根本是旁枝末节,毫不重要。那时我瞧两位前辈比完武功,接着考究起相貌来了,不觉得原来前辈高人,也是世俗心性,喜欢表面功夫,所以才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蒋于二人面面相觑,他们两个爱争辩,但倒也不是一昧地无理取闹。更何况小左言语中褒多于贬,心中反而比让人纯粹地逢迎拍马来得舒服。沉默一会儿,蒋大千终于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只看到外征表象,跟个凡夫俗子,村夫愚妇有何两样?我钻这牛角尖,没地污蔑了我们千变万化,塞北双杰的名声。”于万象接着道:“都是大哥不好,没事跟你比什么英俊?长相好不好,那是天生的,可与一个人的本事无关。”两人第一次互承错误,倒是头一回,感觉颇为不同,从此情感也不知不觉地更深了一层。
于万象但觉心情舒畅,说道:“这位小兄弟脑筋清楚,说话又有意思。老头子曾与云姑娘说过,只要你这次不死,老头子绝对重重有赏。不错,不错,小兄弟,还不知道你高姓大名?”他原本满口“臭小子”“老子”的,如今改口称他为“小兄弟”,自称“老头子”,那算是青眼有加了。
小左但见两人虽然古怪,但也不失天真浪漫,便道:“晚辈姓左,名元敏。一元复始的元,敏是灵敏的敏。两位前辈愿意的话,叫我小左便行了。”蒋大千道:“左元敏,左元敏,这个名字不错啊……”于万象喜出望外,抓着小左的手,更道:“什么不错,简直是有缘。你没听说过吗?所谓‘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原来我一碰到你,我于万象便更新啦!哈,哈,哈!”简直乐不可支。
蒋大千一愣,说道:“那我呢?我在什么地方?”小左连忙道:“蒋前辈名为大千,夫大千者,大千世界也,三千大千世界也。既为大千世界,亦即无所在,亦无所不在。”额上冒出冷汗。
这类似佛教禅语的一番话,唬得蒋大千是一愣一愣的。半晌,他忽地拂掌大笑,说道:“没错,没错。我正奇怪我爹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因为笔划少,好写好记,没想到居然还有这般意思。哈,哈,哈!”于万象听了也是大笑,开怀不已。
小左眼见自己是过了这一关了,心中虽然着实捏了一把冷汗,但是重负顿释,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跟着傻笑了几声,却也已不再是硬挤出来的苦笑。
※ ※ ※ ※ ※
原来这个小左不是旁人,他正是五年多前,在符家集通往枣城的小路边上,那一对让霍不同心甘情愿放弃他原本在武林中的一点成就,改行走船当梢公,最后甚至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他们母子周全的那个小孩子;也就是青衣书生左平翰千辛万苦,奔走寻找,欲将一身武艺传授的侄儿。那时他才十来岁,如今一眨眼五年过去了,昔日的小男孩,也长成了眼前的少年,只是青山依旧,人事却早已全非。
那时霍不同与左平翰,在合力杀了王伯琮之后,相继死去。左平翰在临终前,本有遗言想要交代,只可惜除了留下了一柄叫“寒月”的宝刀之外,什么都来不及说。那时母子两人面对着四具大男人的尸身,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合力将霍不同与左平翰的遗体拖入屋中,闭上门户,以防野狗野兽侵扰。谨记着左平翰叮嘱此地不宜久留,左夫人便立刻带着左元敏,去到沂水边上,寻着霍不同的小船,顺流乘舟走了。
本来娘儿俩若是从此找个乡下躲起来,倒也可以太平过日,以为终老。只是左夫人背后挨了王伯琮那一掌,终竟是伤了她,两人离开符家集不过两天,她背上掌伤渐渐发作,镇日咳血不止,又过了一日,好不容易挨到了运河边的宿迁县上,却已是药石罔医,当天夜里,竟一命呜呼,含恨而终。1那左元敏纵使伤心,也只有自食其力。其时他原打算先将船只卖了,安葬了母亲再说。可是他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如何跟大人做得了买卖?牙行老板欺他年幼,接收了船,却不给银子。左元敏不肯罢休,当街便吵闹起来,牙行老板恼羞成怒,赶他不走,便让人将他打得鼻青脸肿。恰巧那时云梦由扬州坐船经运河北上,过宿迁县下船休息时,在街上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云梦见他年纪虽小,但是颇为硬气,顿时侠义心起,插手干预。老板不知这位娇滴滴的姑娘,居然身怀绝技,一言不合动上了手,自然吃了大亏。最后也只好将银子给吐了出来。
之后云梦更是送佛送上西天,便帮着左元敏安葬好他的母亲。左元敏瞧着云梦模样好看,本就有好感,再加上她帮忙安排好了母亲的后事,心中更是存着万分感激,对她又敬又爱。此番心情,让他决定跟着云梦,那云梦瞧他可怜,竟也一时冲动,答应让他跟着。
结果这五年来,两人几乎行影不离,也不知是否两人的缘分到此为止,云梦虽然想让他离开,但是心中未尝不留有一点点转圜的余地,结果还来不及让这个心理发酵呢,却突然出现了蒋于这两个不速之客,没头没脑地将他挟走,到头来两人居然连个“珍重”都来不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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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元敏见哄住了这两人,便道:“敢问两位前辈,你们现在要去哪里?可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于万象讪讪一笑,道:“小兄弟勿怪,我们现在有一点事情要去陆家庄,本来呢,是要请你那个云梦姑娘帮忙走一趟的,不过现在……现在……”蒋大千也有一点尴尬,说道:“小兄弟,听你说话,我就知道你为人豪爽,那是没话说的。刚刚又替我们兄弟俩解开难题,免得我们兄弟阋墙,伤了四十几年的和气,对我们有大恩大德,照理是我们该问你有没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才是。不过你既然问了,有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倒还真有,不过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这个,我们这个……”也不知如何说好。
于万象大叫一声,将蒋大千拉到一旁,说道:“兄弟,左兄弟为人这么豪爽,又顾全了我们兄弟之情,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可不能为难朋友,强迫他去他不愿意去的地方。”蒋大千表示同意,亦道:“没错,强迫朋友的事情,是说什么也不干的!”
两人商议已定,于万象便与左元敏道:“小兄弟,把你抓来这里真是不好意思,都是误会一场,你……你不会怪我们吧?”左元敏道:“两位前辈行走江湖数十载,每天都要面对那么多人,牙齿有时都会咬到舌头了,更何况与人相处,有什么磨擦误会都是难免的。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也就没事了。”蒋于两人点头连连,都道:“难得左兄弟深明大义,正是我辈中人。”左元敏心道:“我左元敏是你辈中人,那不也成了浑人一个。”
左元敏正想可以脱出魔掌,却听得蒋大千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与于万象两人转身便走。左元敏见他们反往回走,大叫:“前辈,你们上哪儿去?”于万象头也不回地道:“我们要先回汴京城。”那左元敏就是担心这样,心想:“他们此行本来就是要找云姊,抓我只是突然改变主意,现在他们不想带我去,自然得回头找云姊了。”见两人步伐轻盈,行走快速,想他们一旦发足狂奔,那可追不上了。赶紧大喊道:“两位前辈,请先听我一言!”
话才说完,但见蒋于两人倏地回到自己面前不到三尺之处,睁着眼睛望着他,身法快速诡异,令人咤舌。左元敏吓了一跳,说道:“两位前辈好轻功,令人佩服!”
于万象正经八百地道:“左兄弟还有什么事情吗?我们可还要连夜赶路呢?”蒋大千则是志得意满地道:“我们的轻功确实独树一格,与一般轻功颇为不同。”
左元敏道:“两位前辈此番赶回去汴京城,可是要去找云梦姑娘?”那蒋于二人认定云梦与眼前这位左兄弟颇有不可告人的私情,更何况两人撇下他便走,就是怕他碍事。所以明知他清楚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不愿意明说,相视一眼,于万象只道:“也不是专程去找她啦,说不定也不去找她了……”语焉不详,简直不知所云。
左元敏知道他们言不尽实,便道:“前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从这里回去汴京城,起码还得花上个把时辰,那时城门关了不说,两位再折回来,那可又要一个时辰。等到两位赶到陆家庄,说不定已经来不及了。”
蒋大千颇感惊讶,说道:“你也觉得来不及了?”左元敏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要赴什么约会,只不过他们连夜赶路,自然是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听蒋大千反过头来问自己,连忙点了点头。蒋大千急道:“你看,左兄弟也说来不及了。”于万象道:“左兄弟,我瞧你这脸色,我就知道你有主意了,快说,快说,你的主意一定管用!”
左元敏道:“我哪有什么主意了?这是蒋前辈自己在群芳楼时说的,他说只要有我去,那陆庄主还不把眼珠子瞧出来了,还说什么其它人看到了我,也都要当场气死……”蒋大千大奇,说道:“陆庄主的事,你怎么知道?”左元敏笑道:“那是蒋前辈自己说的,前辈该不会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吧?”蒋大千道:“忘是没忘,只不过是想不起来了。”
于万象听他言下之意,是愿意跟他们走一趟,便道:“左兄弟真的愿意跟我们同去吗?”左元敏道:“两位前辈既然把晚辈当成了朋友,这朋友有难,都能两肋插刀了,更何况只是走一趟路呢?”心想:“这陆家庄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过既然能跟你们这两个老怪物当朋友,自然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地方了。云姊是个姑娘家,三更半夜让你们两个老怪物抓着了,在荒郊野地到处跑,总是不妥当,而要将她带到你们那狐群狗党的窝里,那更是大大的不妥了。”又想:“云姊带我恩重如山,这正是我能报答万一的时候,今天只要我代她去了这个什么陆家庄,她的这一生中,至少就少一个劫难了。”
蒋于两人大喜。于万象道:“如此甚好。左兄弟,你尽管放心,这陆家庄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只要我们兄弟俩将这口恶气出了,自然会平平安安地送你回去。”说着拍了拍左元敏的肩膀。
那蒋大千也道:“只要有我们两个在,他们绝对动不了你一根寒毛。”于万象道:“说这做什么?难道他们还敢跟我们动手吗?”蒋大千道:“就怕他们一见比不过我们塞北双杰,恼羞成怒,妄想动手动脚,也是有可能的。”于万象沉吟道:“那倒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多提防点总是好的。”
左元敏听到这里,反而有点害怕,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他们不是去见朋友吗?”忍不住问道:“可有什么我该注意的吗?”于万象道:“咱们一边走,一边说吧。”
两人可不能再用手臂挟持的方式带左元敏走了,于是便让左元敏站在中间,两人各出一手,抓住左元敏的裤头,同时向上一提,发足往前飞奔。
这番滋味,可又比刚刚不同。左元敏但觉晚风拂面,快意畅然,两旁景物不住往后倒退,速度要比骑马还来得快。而且不论地形如何高低起伏,蒋于二人几乎都是同时起脚,同时落脚,齐肩并进,平头而行,这就更要比乘轿还轻松。
如此急奔了半晌,左元敏凭虚御风,通身舒泰,飘飘然如遗世而独立。耳边忽听得于万象说道:“我们待会儿到了庄院上,你可别自做主张乱说话,一切让我们兄弟来帮你打理就可以了。”
左元敏心想:“让你打理?那只怕更惨吧。”开口说道:“前辈不如将整个情况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这话是说了,只是他一张口,强风迎面灌来,根本发不出声音,而就算能发出声音,也早被猎猎风声所掩盖。蒋于二人,浑然不觉,突然“唰”地一声,带着他冲进了一处树林中,林中无路,两人时而窜上枝头,在树梢间跳跃,时而落回平地,在林木间穿行,树叶声音沙沙娑娑,不时打在左元敏的脸上脚上,颇为疼痛,但是他既叫不出声音表示抗议,也不愿在这小事情上示弱。
又过了许久,三人转出树林,弯过一处山坳,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月光的映照下,左元敏远远地似乎可以瞧见有一座庄院,坐落在山坡边上。地势平坦,两人迈开大步,速度更加飞快,左元敏暗暗吃惊,不敢相信凡人肉体,居然可以达到这种境界。2不一会儿,三人来到庄院围墙外,于万象首先说道:“不好,里面这么安静,只怕所有的人都散了。”蒋大千道:“先进去再说吧!”两人毫不停步,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越过庄院的围墙。左元敏但见里面漆黑一片,更无半点灯火,别说是有人在这里聚会了,就是整座庄院,也都好似没人居住一般,静悄悄地没半点声音,连个鸡鸣狗吠的声响都没有。
那蒋大千简直不敢置信,张大了嘴巴,半晌只挤出了几个字:“真是奇也怪哉!”那于万象也是数度揉擦双眼,东看西看,东摸西摸了半天,也是说道:“这里明明是陆家庄啊……怎么成了这样?”
蒋于两人到处查看,左元敏也得以自由行动。他走到院子中间,但见院中摆了五六张大圆桌,桌上虽然空无一物,但是在月光的映照下,可以瞧见每张桌子上都是汤汁淋漓,显然不久之前,确实是有人使用过。又见桌旁椅子凳子零零落落乱置一地,可以想见这群人走得十分匆促,可是再仔细检查四周,却无任何打斗痕迹。如果这个地方真如蒋于两人所说,今夜才摆寿酒请客,那眼前这个情况,可就真的有点诡异了。
蒋于两人在院子中找不到蛛丝马迹,也顾不得是否礼貌,一个纵身跃上屋顶,来回奔走,寻找人迹,另一个则在地面上,一间一间的房间,依次挨过去叫门。他们两人嗓门大,中气又足,声音在夜空中远远地传出去,只怕三里外的人都听得到,可是整个偌大的庄院,依旧空空荡荡的,一点反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