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距离较远,还是能清晰地看得出,那些插排成法阵,原本还带着些许暗淡绿意湿气的树枝,已经完全干枯,爆皮开裂——白日招阴灵,彻底耗尽了“三界定魂阵”的效能。
离开老宅,温朔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三界定魂阵”是如何做到定魂的,和老韩头生前在刘茂和家宅外围布下的“阴火三爻存灵法阵”不同,那种法阵充其量只是聚阴邪之气,输入作法玄士的些许意念在其间,能侵入人心托梦,再以阴邪气息浸染人体使之身心不宁,这种法阵由于时效性短,都不足以对正常人的身心造成实质性伤害。而“三界定魂阵”运转时现形的灵魂,则如同真人般,有极为灵活缜密的思维,且拥有玄士自身所有的记忆。
若非温朔提前知晓“三界定魂阵”的存在,也一定会真以为是老韩头死后化作的鬼现身了。
刚才,老韩头留下的最后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朔一头雾水。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做好了午饭的李琴看到儿子回来,便上前不放心地询问温朔,老宅的房子里面有没有受潮,房梁和椽子检查过了没有,房顶有没有掉瓦片,院墙要不要再重新翻修……
温朔含含糊糊地回应了几句后,坐到餐桌旁,从破布兜里拿出八千块钱放到桌上,对一脸诧异的母亲说道:“刘茂和今天说了实话,他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老韩头的事,自从老韩头去世之后,他心里一直不安,最近每天晚上家里人不是这个说梦话就是那个夜游,搞得刘茂和疑神疑鬼,认为老韩头化作厉鬼在他家里兴风作浪害人,再加上想隐瞒老韩头遗嘱,私吞老宅的事情,他更加心虚,所以才会主动找上门来帮我落户、过户。今天为了求我去老韩头的坟上烧纸,替他说几句好话,还主动给了我八千块钱好处费。”
“咦……还有这种事儿?”李琴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却是忍不住把钱拿到手中,往指头上啐了口唾沫一张张数了起来。
“妈,您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温朔疑惑不安地问道。
“在老韩头的宅子里,你还教我信则有不信则无呢,现在还反过来问我。”李琴头也不抬地笑道,随即皱了皱眉,停下数钱的动作,抬头看着儿子,认真地说道:“我看这次啊,八成是真闹鬼了,要不然刘茂和这种人,能吓成这样?”
“嗯。”温朔立刻点头。
李琴稍作思忖后,又道:“不过,老宅给咱了,钱也给你了,那你去老韩头的坟上了吗?”
“去了,在老韩头家里我也烧了纸。”
“替刘茂和向老韩头求情了吗?”
“求了,我絮絮叨叨对着坟头说了半天废话,刘茂和一直陪在旁边,在坟头上,在家里,他都有跪下磕头呢。”
“那就好。”李琴松了口气,旋即又极为严肃地说道:“朔,既然你和刘茂和之间该办的事情都办了,那么,到此为止,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许和任何人说起,知道了吗?”
“为什么?”
李琴用手里的一沓钱在温朔脑门上拍了一下,叱道:“傻孩子,刘茂和是什么人你没听说过吗?我跟你说啊,他这号人最要面子,一旦家里闹鬼的事情传了出去,他肯定觉得很丢脸,将来免不了会找你麻烦的,咱们可惹不起他。”
“对对对。”温朔忙不迭点头:“难怪从坟上回来时,刘茂和也嘱咐我不要对任何人说。”
李琴顿觉自己果然料事如神,放下钱催促道:“吃饭吧。”
“哎。”温朔拿起筷子低头往嘴里扒饭。
一切,如他所愿。
李琴却是顾不得吃饭,把一沓钱连续数了三遍之后,神色有些紧张地跑到卧室,把钱放进抽屉里锁好,这才出来吃饭——自从十年前温朔的父亲因为在棉纺厂的车间事故中去世后,李琴先是在农贸市场摆摊做小本生意,后来亏本后又开始做清洁工直到现在,这么多年,她从未一次性收到过这么多的钱。虽然总觉得这笔钱来得太容易,所以心里不踏实,担心将来刘茂和会找后账,可既然攥到了手里,李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主动拱手还回去的。
饭后,李琴匆匆忙忙去了农贸市场,说是趁着午饭时间市场里车少人少赶紧打扫一遍,下午两点之前得赶回家,拿钱去银行存上,嘱咐温朔在家务必小心些,别遭了贼。
温朔哭笑不得,洗涮了碗筷后,拿着破布兜到自己房间,取出了老韩头的笔记,打开阅览。
字,全部是用铅笔写成的小楷。
老韩头的字写得非常好,很有种瘦金体的范儿。
内容风格,正如老韩头以往传教温朔玄法时那般,通篇白话,全无秘籍笔录之类的严谨刻板,反倒更像是写给温朔的一封长信,开篇便是“温朔”二字,继而写道:
你小子现在长大了,嫌弃我是个神棍,跟着我学这些神神叨叨的知识丢人,让人笑话,这我都能理解,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可惜,还有些后悔当初,因为担心你年纪小会害怕,才没有让你亲眼见识一些邪孽异物,让你看看脏东西,看看撞客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还不如那时候吓唬你几次,从而让你确信,我教你的不是迷信,我也不是骗人的神棍,玄法,是真本事。
唉,说是真本事,想想也挺凄惨的,世事沧桑变幻,谁又能想到,我这一身本领,在多半的人生中,只是无用之功呢?
废话不多讲了。
你能看到我写的这些话,说明我的希望已经达成。
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当初教你的,只是一些玄法的基础知识,并没有教你怎样修行,一来当初不方便,没有合适的地点和时间,我总不能冒着被人怀疑是人贩子的风险,把你弄到家里去;二来也是考虑到社会的现实状况,我都会经常被警察抓,就更不能让你小子在学校里当神棍了,那样会影响你的学业。
毕竟年少轻狂,让年纪小小的你拥有了一身玄法之能,天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因为没有教你修行,只教你学会了基础知识,所以你如今书符没有灵通之气,诵咒难参天地之感,掐决无功效之应,布阵只是徒有虚表,也就谈不上起坛作法了。而修行之后,便能静心、凝神、炼气,与天地有感,与自然相参,如此才可以书符出神窍,诵咒生阴阳,掐决接五行,布阵揽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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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 攒不下的钱
眼瞅着高考一天天临近,温朔有些懊丧地发现,自从解决了刘茂和的问题,拿到老韩头的笔记之后,自己再也静不下心学习,脑子里一直琢磨着老韩头在笔记中讲述的玄法知识。
那一句句简洁直白的陈述语句,将一个个深奥晦涩词汇、法咒、手决、心法、法阵、符箓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最重要的是,老韩头讲述了如何修行。
初期修行说起来很简单,无非是夜间打坐感应体内气机的波动,与外界之间的微妙触碰,继而施以控制气机;晨起运动习武以壮筋骨肌肤,由外入内地增强体内气机的生成。
但做起来很难,静坐感应体内气机波动,与外界之间的微妙触碰,需要进入一种忘我的空灵境界中,才能感应到体内极其细微的气机流转,以及与外界天地五行灵气之间的接触——这就有点儿自相矛盾了,忘我空灵时,又怎能专心感应?
温朔最近一直在尝试,却总是难以做到。
好在是,每天清晨习武健身,对于身材肥胖的他来说,虽然笔记中要求的很多高难度动作,他暂时做不到,可比着葫芦画瓢,像不像另说,起码做了不是?再者,身体四肢的强健敏捷,只要勤于锻炼,早晚都可以提升并做到。
更何况,温朔虽然身材肥胖状如北极熊,但其身体的柔韧、敏捷度,比之多数同龄人,要强得多。
只是那种心境的修行,温朔有些绝望了。
根本不可能嘛。
更不要说,真有了这般初期的感应后,还得去尝试着引导真气,在体内经络、三魂五脏六腑七魄中运转……温朔想想那些庞杂的根本有些不知所谓的运转法门,就头大。
于是他偶尔叹息自己空负玄法,却因为没有真气和修为从而不能作法时,都会在心里埋怨已故的老韩头,既然那么有心,临死前还有精力和时间做足了各种周密的布局准备,坑了刘茂和一把,妥善处理了遗嘱……还不如直接把我叫到家里,然后如同武侠小说中的好师父那样,将一身功力传给我,打通任督二脉,霎那间老子就能拥有数十年深厚功力,成为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
似乎生前就预料到温朔会产生消极的想法,所以老韩头在家里留下了十数张现成的符箓,以及三枚古旧的铜钱。
其中“护身辟邪符”两张,“驭阴开眼符”三张,“六爻接天符”五张,“两仪伏地符”三张。至于那三枚铜钱……委实有些可怖,是老韩头生前起坛作法为人驱邪逐鬼时,收取的“阴邪之气”,通俗地说,三枚铜钱里封存了三只鬼!
当然此鬼非彼鬼,不过是三股气而已,根本没有丝毫意识,不被封存而是直接暴露于外的话,哪怕是夜间,也会迅速消散。
这东西,滴血之后,可以暂代真气用于施展一些低级玄法。
温朔当然毫不犹豫地诵咒滴血,以便随时施法所用——自从经历了在刘茂和家中作法,在老宅屋内起坛作法唤出老韩头的鬼魂事件后,温朔对于施法有着极度的渴望。
当然他也很清楚,这种事儿可不能随便乱来。
也因此,他甚至渴望着,某天突然遇到一位真正遭了外灾的患者,然后起坛作法施救。
不为赚钱,纯粹是为了过瘾。
也因此,他每天随身携带符箓以及一枚铜钱,走到哪儿都会像小偷寻找作案目标似的,四处乱瞄。结果外灾患者没发现,却发现了铜钱的另一个作用……
可以祛热避暑。
因为铜钱内以玄法封存了阴物,所以即便是寻常人触摸到,都会觉得铜钱冰凉。而温朔滴血与铜钱上的法阵相参之后,铜钱在身,体内燥热之感过盛时,铜钱就会向外散发寒意——而且会根据携带者身体燥热程度的不同,自动调解释放寒意的量。
效果简直太好了!
在一天天炎热起来的初夏时节,这玩意儿对于一个胖子来说,无疑是一件至宝。
转眼间,高考一步步走近了。
毕业离校这一天,午饭后,温朔到卧室心不在焉地温习了一会儿功课,正要去上学时,母亲刚巧回来了,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妈,您怎么回来了?”
“请了半天假。”李琴笑眯眯地说道:“朔,你把老宅那边的钥匙给我,一会儿建筑队要过去。”
“建筑队?”温朔诧异道:“干什么?”
“哦,我请来的,让他们把老宅的院墙推倒,全部翻盖,那破院墙实在不像样!”李琴倒了杯水,一边大口喝着一边说道:“三间瓦房虽然小了些,旧了些,但拾掇拾掇还挺好,不用翻盖。我盘算过了,用红砖盖起两米高的院墙,院门随意些,一米江,骑着自行车载他去了南环路,到经常上货的老张废品收购站借了一辆三轮车。
下午四点多钟。
刘吉、侯金强、李岩彪三个人站在校门外,焦急地向南张望着。终于看到蹬着三轮不慌不忙赶回来的温朔,以及骑着一辆破二八自行车跟在旁边的郑文江,他们立刻跳着脚招手嘶喊:
“一哥,你可算回来啦!”
“你可真沉得住气,快点儿行不行?”
“快放学了!!”
……
温朔神色轻松地斥道:“瞧你们没出息的模样,慌什么啊?还怕有人敢在一中抢了老子的生意?”
说归说,当远远看到教学楼三楼的护栏前,已经围满了男男女女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一张张透着青春阳光的脸上,挂着激动、兴奋和期许的神情,等待着放学的铃声响起,温朔顾不上再废话装从容,脚下用力蹬着三轮车飞一般驶入校园。
建成投入使用还不足两年的崭新教学楼,呈凹字形,中间一大片空地,四周围满了绿意葱葱的花池,正对着校门的空地向外大概十多米远,是国旗台。
此刻,虽然教学楼的三楼护栏前已经围满了学生,但校园里异常安静。
高中三年,最后一次再听听那放学的铃声……
国旗台前,校长任保国双手交叉在腹前,微微歪着头,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前天高三年级的几个班主任听说这则消息后,就第一时间向他做了汇报。
对此,任保国感觉挺新鲜的,也就没反对。
“这半年多,孩子们也不容易啊。唉,高考之前,让他们尽情地宣泄一下,也好。”教导主任徐向予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任保国点点头,道:“通知高一高二年级,放学后大扫除。”
“好,看完这出戏,我就去通知……”
话音未落,就听着咣里咣当的声音由远及近,在一片安静期待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也格外……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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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章 最奇葩学生
循声看去,只见身形肥大的温朔骑着一辆破三轮,飞一般驶来,完全无视校长和教导主任的存在,径直冲到了教学楼下那片宽畅空地的正中央急刹车停下。
而郑文江、刘吉他们四个,看到校长和教导主任后,全都犹豫着停下脚步没有跟上来。
温朔跳下三轮,单手叉腰昂首挺胸,举起从废品站张老板那里借来的扩音喇叭,气运丹田,朝着上面静静等待的高三学生们喊道:“喂,喂!大家注意啦,高三年级的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五班的温朔,有一说一的温朔!”
“在今天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之前,我想郑重地提醒大家一句话!”
“淡定,一定要淡定啊!”
“待会儿撕书的时候,尽量别撕得太碎,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得了!听我一句劝,每个人都不能只顾着自己一时的撒欢尽兴,不考虑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一中校园里,环境的卫生和学弟学妹们打扫时的幸苦,在我们心情复杂地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忍不住泪眼朦胧回眸时,应该看到干干净净的校园!”
“我知道,这半年多来,大家都很辛苦,很枯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是那些模拟试卷、复习资料、课本,陪伴了我们努力拼搏的每一个日夜……它们没有生命,它们不会表达,但它们却在默默地给我们每个人制造着压力,激发着我们学习的动力,鼓励着我们不断的努力上进,它们渺小而又伟大,它们付出着却又无辜着!”
“你们忍心将它们扔掉,从此不受羁绊振翅高飞,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们怎么忍心,在抛弃它们之前,还要将它们粉身碎骨?”
“书本无情,人有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