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妻子第二天早上告诉他的。
让刘茂和感到异常和可怕的是,昨夜梦中无比恐怖的情景虽然很清楚地记在脑海中,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怎样讲述出来这,是一种极度诡异的感觉。
但想到儿时也曾有过多次这般经历,每每做类似的,第二日讲述不出来的噩梦了,那么第二天他自己就知道,昨晚肯定又夜游了。所以,刘茂和对此并没有太在意,寻思着自己所说的胡话之所以涉及到韩克虎,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未曾想,第二日晚上正睡着觉呢,老婆突然坐起来,在黑暗中推醒了他,瞪着眼喝问道:“你是不是想私吞了我的宅子?为什么现在还不把宅子给我徒弟?”
刘茂和刚回过神儿,老婆就躺下睡着了。
就像是,压根儿没醒过。
这可把刘茂和搞得有些上火和郁闷,他把老婆叫醒一顿喝斥,老婆一开始不信,随即就惊恐万状地说,刚才梦见韩克虎和她说话,提及了他的老宅,还问刘茂和是不是拿了韩克虎什么东西?是不是想占了韩克虎的老宅?
遗嘱的事情,刘茂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被老婆询问,他心疑害怕,却矢口否认。
天还未亮,老婆就发起了高烧。
又一个晚上,刘茂和的儿子刘锦大半夜从西屋跑过来咣当咣当砸门,嘶喊着“不是你的东西不能要,别昧了良心,否则从今往后,家宅没有一天安宁,现在只是让你全家不得安省,再过些日子,就让你亲眼看着家人一个个惨死”
再一个晚上,儿媳妇半夜三更抱着孩子出屋,坐在当院哭闹,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家宅不宁!
接连不断的异常状况,让咬牙硬挺着认为“鬼怕恶人”的刘茂和,彻底服了。
这他妈的!
看不见,摸不着,想发火去报复、威胁都不知道如何做,又该针对谁。偏生这诡异的状况,还把家里折腾得够呛,再这样下去,仅是吓,也能把家里吓死几口子
认栽吧!
给温朔转落户口,将老宅过户到温朔名下,对于刘茂和来讲,根本不叫事儿。可已经被这几天连续诡异可怖的事件,搅得成了惊弓之鸟的刘茂和,真担心自己一时的贪念,会导致韩克虎那个死老鬼,不休不止地来祸害自己的家人。
所以,刘茂和只能恳请温朔,和已是死鬼的韩克虎好好谈谈都按照遗嘱办妥了,就别记仇了吧?!
左等右等,见温朔还是站在那里和老鬼“谈话”,刘茂和心里愈发忐忑,忍不住问道:“朔,是不是,不太好谈?你师父他有什么条件,可以直说,我尽量办。”
“嗯?”温朔回过神儿来,微皱眉稍作思忖,轻叹口气,道:“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去你家看看吧。”
“啊,好,好好!”刘茂和忙不迭点头,翻身骑上摩托车,踹着了火,载着温朔风驰电挚地往村里赶去刚才温朔皱眉说话的作态,使得刘茂和判断,他和韩克虎之间的谈话结果,应该不是太好,但毕竟自己帮了温朔这么大的忙,所以温朔心有感激,不好把韩克虎要的条件说出来,于是打算进一步做点儿什么。
具体怎么干,刘茂和不懂,但身为韩克虎徒弟的温朔,自然也应该是行家里手。那么,他从坟前离开,要去家里看看,不会是打算和韩克虎翻脸吧?
有可能!
老话不是说“人鬼殊途”嘛。
一个是死去的老鬼,一个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现世少年郎刘茂和琢磨着,如果温朔真能驱走了韩克虎,保家宅平安,再给他点儿好处又何妨?
心事重重的温朔来到刘茂和家里后,一边思忖着以前韩克虎教过他的那些玄法知识,一边在院子里来回转悠了几圈,到各屋看了看,又出门在宅院的前后左右仔细勘察一番,心里终于有了定论:果然,如自己之前所想,根本就没有什么韩克虎的鬼魂生事,刘茂和家里之所以出现一些异常事端,全都是韩克虎生前,在刘茂和家宅外围布下的“阴火三爻存灵”法阵在作祟。
这种法阵暴露在大自然之中,不为常人所知所见,有效,却不能长效。温朔判断,法阵的运转最多还能持续四天时间,而且从昨天开始,法阵之力已经开始减退。
不过,真相不能告诉刘茂和。
而且温朔仍旧做不到完全确信,玄法的真实性。但他可以想象到,韩克虎生前之所以在刘茂和的家宅外布下“阴火三爻存灵”法阵,必然是因为不放心刘茂和的人品,才提前留了一手倘若刘茂和在韩克虎死后的两天时间里,把这处老宅过户给了温朔,又或者刘茂和有心这么做,所以并不心虚的话,法阵就不会运转,时间长了自然会失效。但刘茂和生出了贪念私心,想要吞占老宅,那么他的心里必然有鬼,如此,就会引发法阵的运转。
现在,考虑到刘茂和的人品和他的权势,为了以后的生活平静,温朔觉得不能就这般轻易离开,总得做做样子。
重新回到院子里,温朔站在了院中间,对一直跟在身旁的刘茂和说道:“你去拿一个大海碗,里面盛上半碗温水,再给我拿一小碗面粉来,哦对了,还得拿一双筷子。”
“行,这就拿来。”刘茂和毫不犹豫地答应,拔腿往厨房跑去。
很快,温朔要的东西都拿齐了。
“你去月台上站着,别离我太近。”温朔挥挥手让刘茂和离开,然后蹲下身,拿起盛有面粉的小碗,一点点往海碗里倒洒着,心里苦笑连连:“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干这种神棍的活计,唉。希望老韩头以前教的那些,真能管用。”
面粉全部均匀洒入海碗中,在碗里的水面上浮起厚厚的一层,温朔呲牙咧嘴地忍痛咬破右手食指尖,向碗中间滴了两滴血,然后拿起筷子插入碗中迅速搅动。
嘴唇开阖无声吟咒,左手掐决以拇指、中指卡住碗边。
直至碗里的水和面粉,成了粘稠的面糊糊,温朔把沾着一层稀面糊的筷子头,轻轻放在了海碗的边上,嘴里轻轻吟道:“有谷有灵,入水而成,是开是阖,八风不动”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温朔右手松开筷子,起身而立,那双筷子的筷头似触非触地粘在了碗沿上,筷尾则是朝外,筷身稳稳地悬空平躺。
接着,一双筷尾缓缓逆向转动,筷头在碗沿滑动。
站在月台上的刘茂和,看得眼睛都直了!
奇迹啊!
温朔这小胖子,有真本事!
温朔也很惊讶他万万没想到,只是随口吟诵法咒,心有所想,借物为阵,就出现了这般犹若魔术般的奇妙效果。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更要小心应对了。
之前他还考虑,如果没能做成,筷子掉地上了,就随口胡诌几句打发刘茂和,告诉他全家离开到外面住几天,再回来把家里大扫除就可以了。反正刘茂和又不懂这些,更不知道家宅早已被法阵环绕,过些时日法阵自然失效。
现在,法阵解除了。
一双筷子在旋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之后落地,温朔看向站在月台上瞠目结舌的刘茂和,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扫了眼屋内站在窗口神情紧张的刘茂和家人,低声道:“刘大伯,虽然你没讲,但我大致也能判断出来最近几天你家里发生了什么,现在,你家里的状况,差不多已经办妥了,咱有一说一,就别扯那么多弯弯绕的话了。你说你,怎么就瞧上了老韩头的宅子?惹得他头七都过了,还是不肯走。”
“没,没有,我就是忙”刘茂和赶紧解释。
“行啦,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刚才都说了,不扯那些弯弯绕的话,我也不怪你。”温朔摇摇头,正色道:“其实,你应该看的出来,我根本不知道遗嘱这回事儿,更没想过要老韩头的宅子。自打我上高中到现在,三年了,和他都没接触过,这次是老韩头临死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啊你有没有想过,老韩头死了都能祸害人,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到死孤苦伶仃绝了户?”
刘茂和愣了愣:“你是说”
“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都镇不住宅子的邪煞风水。”温朔撇撇嘴,信口胡诌着:“现在倒好,把这摊子难事儿交给了我,你说我年纪轻轻的,图什么啊?我干点儿什么不好,非得像他那样,一辈子活得穷困潦倒孤苦伶仃,这不是害我嘛?!”
“这,这有这么邪性?”刘茂和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后怕不已。
“也算是我造的孽,当初年纪小不懂事,被老韩头糊弄着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唉。”温朔长叹一口气,道:“咱有一说一,这事儿我不好怨你,帮你把老韩头送走,也算给自己积德了。但你可不能把我会干这种活儿的消息,告诉别人。”
刘茂和一脸困惑:“这可是真本事,你怕啥?”
“真本事?老韩头过得好吗?”
“呃”刘茂和心想还真是,自己年轻时,正是建国初期,在外流离失所多年后回到村里的老韩头,已经是好几十岁的人了,这么些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三反五反、四清、文革哪一次全国范围内的运动风暴韩克虎都没能幸免,那些年,他就是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不再挨批斗了,这些年偶尔能挣点儿钱养家糊口,又三番五次遭人举报告发,被派出所抓进去罚款现在想想,老韩头受过的打击和那么多年遭的罪,都不算什么,孤苦伶仃绝了后,才是最大的悲剧!
于是,刘茂和立刻对温朔生出了无限的理解和同情心,坚定地点头道:“其实我也怕丢人,家里这几天的情况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所以可以保证,没人知道你会干这种活儿,我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你是老韩头的徒弟。”
“那行,我回去了。”
“哎,小朔,别走了,晚饭就在家里吃,我买点儿好酒好菜”
“不用了,回见。”
“可是”
“放心吧,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家里应该没事儿了!”
05章 老宅有“鬼”
吃过晚饭,看着母亲坐在沙发上拿着崭新的宅基地使用证,高兴得合不拢嘴儿的样子,温朔摇摇头,心里不但没有激动和兴奋,还有些懊丧和自责:“好歹也是在仙人桥上混迹过多年的老油条,竟然出现了如此低级的失误。
实在是社会经验和阅历不足啊。”
这件事发生的本就突然,而且又过于诡异,若非温朔以前在仙人桥听多了老韩头讲述的灵异故事,早已被无形地熏陶得对鬼怪没有了太多的恐惧,再有和死去老韩头对话的那场“噩梦”打底,也许他已然惊恐得手足无措了。
而看到刘茂和印堂上的青痕之后,他一直都在琢磨回忆着以往老韩头教过的玄法知识,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担心万一玄法使出来不管用的话,又该怎样在刘茂和这号人的面前圆谎。所以,温朔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老韩头生前作法布阵,劳心劳力给刘茂和设下了套,而自己,却无偿帮助刘茂和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应该收钱的!
怎么挽回损失呢?
第二天早上,刘茂和如约而至,满面红光比之昨日精神百倍。见到温朔和李琴母子之后,更是热情中带了些恭敬之色,被温朔及时用眼神警告提醒,才强忍住没有说出感谢温朔作法大显神通,昨晚上家里面果然一切平安。
于是李琴几次由衷的感谢,让刘茂和浑身都不舒坦,时不时就尴尬歉疚地看一眼温朔。
刘茂和开摩托车带着温朔,把旧的户口页送到云台街派出所,又到沿河乡派出所拍照办理新的身份证,回到小区时,李琴正站在单元门外等着他们,身旁的三轮车后斗中,放着扫帚、笤帚、铲子、水盆、拖布等一应清洁用具。
“妈,你没上班去?”温朔一脸诧异。
“我请了半天假。”李琴笑眯眯地拍了拍三轮车的车把,道:“走,你骑着三轮,带娘去宅子那里看看,老韩头走了这么多天,家里可得好好打扫打扫。”
看着三轮车后斗里的工具,温朔哭笑不得:“妈,咱们又不住,有什么好打扫的?”
“傻孩子,那可是你的宅院啦,就算是不住也得经常拾掇。”李琴不由分说地坐到了三轮车后斗的边上,一边看向刘茂和,道:“刘村长,以后俺家小朔就是刘家营的人了,你可得多多照顾,平时俺们不在那边住,老宅还得您多操心。”
骑在摩托车上没下来的刘茂和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换个地方我不敢保证,但在刘家营,只要我说句话,小孩儿都不敢往你家的院门上扔一颗小石子!”
“那感情好,谢谢刘村长了!”李琴笑眯眯的,又催促温朔:“还愣着干啥,走啊!”
温朔无奈,摇摇头骑上了三轮。
老宅位于刘家营村西北,与云台大街之间,还有一道窄巷和一排简易的民房,这也是九十年代末县城高速发展过程中的乱象村民拿钱贿赂村干部,在没有申请到宅基地使用证或租赁农村土地建设使用证的情况下,挨着大路违法施工建房,简单盖起几间,就能做饭店、修车之类的门市,也可以搞出租。
其实,如今的刘家营村委大院,建国前是老韩头的家,他的祖上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只是在战争年代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建国后,只有老韩头孤苦伶仃地回了家,可惜因为家中长期无人,而且经历了战争时期的土改,偌大的宅院早已被收归村集体所有。老韩头因为成分和家庭背景问题,又多年未归,具体在外面干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他自己也不说,所以村大队没有给他分划宅基地和住房,但也可怜他无处居住,就让他暂住在了村委大院内挨着马棚的两间破屋里。
改革开放后,韩克虎出了几次远门,说是做生意,然后还真赚了不少钱。
那时候,由于各项法规还不健全,而韩克虎手里又有了钱,就在村外购置了全村最大的一块宅基地,并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可惜瓦房刚刚盖好,院墙还未挖地基呢,有一天,几个警察突然来到刘家营,把韩克虎给抓走了。村民们这才知道,忽然暴富起来的韩克虎,在南方做的生意,其实是搞封建迷信,据说,他还几次偷偷出境到香江港,给一些豪门看外灾虚病
接下来,韩克虎的存款被罚没。
还好,没把他的宅基地和盖起的房子查抄没收。
韩克虎无可奈何,他已经上了年纪,而且改革开放前遭受到太多的批斗和迫害,身体本就很差,这次盖房不顺还被罚没了收入,身心遭受打击的他,便懒得再出远门,也没了那份心力,干脆选择到仙人桥上长期摆摊,一点点攒钱得过且过,倒也勉强给宅院垒砌起了一圈只有一米五高的土坯墙,朝南开的院门,是用废木头简单拼接钉起来的栅栏门,这些年风风雨雨过去,土坯院墙早已斑驳不堪,栅栏门更是经过几次拆卸更换,歪歪扭扭的一脚就能踹烂。
温朔拿出钥匙开锁,用手搬起只有象征性作用的栅栏门,挪开一米多宽的空档。
李琴在后面推着三轮车进了院。
偌大的院子里,一条用废砖铺就,不足一米宽的窄路直通堂屋门口,窄路中间又向西南伸出一条同样宽度的窄路,直达西南墙角处,用废砖垒砌起的露天茅房。
院内长着十几棵榆树、枣树、石榴树,如今正是枝叶繁茂的时候,把院子里遮出了一片片浓郁的绿荫。
坐南朝北,当年可以称之为“大”的三间瓦房,如今比之周边的房屋,显得低矮破旧,还不如路边那些非法建起的门市房高大。因为韩克虎这块宅基地当年盖房时,位置还处在村外,而附近的房屋宅院,都是这几年才盖起来的。
开着摩托车最先到达的刘茂和,一直等在院门口,直到温朔和李琴进了院,这才跟着走进院落,颇有些送佛送到西的态度,热情说道:“你们娘俩先别急着打扫,屋内屋外四处看看,熟悉一下,再想想还有啥需要的,尽管说”
温朔的眉毛不易被察觉地挑了挑,却故意让刘茂和看到。
刘茂和心生一丝疑惑。
走到屋门口,开锁推门,温朔前脚刚迈进去,随即就退了出来,抬手挡住母亲,神情严肃地皱眉说道:“妈,别进去那个,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我来打扫就行”
“干吗?”李琴有些诧异,又有点儿不满地说道。
站在后面的刘茂和,更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老韩头的家里,肯定有什么古怪。
于是刘茂和很想掉头就走。
他对这种邪行的事儿心有余悸,生怕再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温朔苦笑着对母亲说道:“妈,我知道您不迷信,可老话不是说嘛,信则有不信则无,以前老韩头教过我一些老辈人的讲究,他如今刚过了头七,又常年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居住,所以家里难免还留有他的气息,这时候您一个外人,又是女人,女性属阴,一是容易沾染阴气,二是,登门进屋的话对死去的人也有不敬的意思,所以我觉得,您进屋不合适,最好回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