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姐妹?哼,能经得过几把金子银子。”掌珠把茶碗放下,她面前摆着一把算盘,笔和砚台,还有一个帐本子。
拿起帐本子,掌珠细细地算上面帐目。
“哎呀,让你学这些是以后管家不愁,不是让你钻到里面去!”邵氏半埋怨地道。掌珠扬起脸笑:“我要是不管,以后这家里有什么东西,全都让别人拦了去!”
手指着帐本子几笔,告诉母亲:“看看,昨天祖母买的东西,库房里明明有这些绸子,却又外面买去。我见到了,问几个钱一尺,那掌柜的面色就不好,像是我查帐似的。我就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以后这家呀,全是我的才是。就分,三妹四妹分一股也就完了,可不能让祖母全败没了。”
这话让痛恨老太太的邵氏都想笑,对着女儿精明的面庞和语调,邵氏道:“你想得太多了吧?这个家本来就是你祖母的,你没听她说,你祖父去世,你大伯父亲三叔去世,没有丢下金珠宝贝,全是老太太一个人辛苦,全是她的,她要败光了你也没办法。”
“我年年算着呢,什么地方什么进项,我心里有数,由不得她全花了。”掌珠又低头在帐本子上写上一笔。
邵氏又道:“再说你刚才说过,你三妹四妹也有一分,可不是一股。”
“一股,我只给她们一股,这还是看在姐妹们的份上。三妹就会看书,最喜欢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以后是要住茅屋喝泉水掐菊花的,给她太多的钱不是打扰她兴致。四妹呢,老太太背后说她最为恬淡不过,她这么淡的,估计以后当家,煮菜也不放盐,盐商是赚不到她的钱的,我呢,也不用给她这一笔。”
“听上去,这家像是你管着?”邵氏骇笑。
掌珠大大咧咧:“等我嫁到侯府,等我在侯府当家,这家自然就是我管着!我不给,她们有什么办法!”
“你就知道是你?我们和祖母可不好,你祖母就不会相中你三妹妹四妹妹,她们和你可是一年的人,就小上几个月,你论亲事,她们也就可以论了。”邵氏担心地道。
掌珠更是不屑一顾:“母亲你天天就关心你妹妹和明珠去了,好歹你也关心关心你女儿吧。侯府里舅祖母没有亲生儿子,侯世子也是庶出的!三个表叔生七个儿子,和我们姐妹年纪相当的倒有四个,我们可就三个姐妹!祖母要是聪明的,就把我们三个人全嫁到侯府去,”
她说出这句话,邵氏惊奇一下:“我的儿,你今天倒是肯疼爱你妹妹们!”
“明珠我可不疼!”掌珠对母亲白上眼儿,以致发角珠凤摇动几下,闪出几片珠光。她继续道:“祖母想来是不肯的!三个姑娘许给一家,以后走动也只有一家。”
邵氏听入了神:“你说得对!”
“三妹四妹都比我小,不管祖母打什么主意,先给大的定亲事,这是自古的规矩,祖母这种老式的人,她最怕的就是坏规矩吧?”掌珠侃侃而谈,说来是胸有成竹。
邵氏琢磨这话,慢慢点头:“也有道理。按道理来,是你先定亲事,你三妹四妹才能定亲事。”
“就是!她把我撇到一旁,先给三妹四妹定到侯府,不怕别人指她脊梁骨说话!”掌珠得色地笑着,重新提起笔来:“所以我看不上明珠,她这几天尽转坏心眼去了!她呀,到底是外人,不清楚侯府里小爷可有好几个,抢什么!她又不是祖母亲孙女!舅祖父昏了头,才会自己亲戚不要,要她这个外人!”
“也是!”邵氏暗暗点头,又有些犹豫:“不然,我去告诉她一点儿?让她不要乱忙。”掌珠沉下脸:“不行!我就怕您这样。您要是去告诉她,以后有事我再也不会说出来!”
邵氏见女儿真的生气,也就先压下来不再说。
隔壁,方姨妈那一对母女也在谈话。
方姨妈慌慌张张进房,方明珠正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到母亲脸色不佳,方明珠没心没肺的扑哧一笑:“有鬼追在后面吗?您这是怎么了。”
“呸,大吉大利,大白天的哪里有鬼!”方姨妈对天祷告几声,才心安下来,扫一眼方明珠,皱起眉头:“好好的对着镜子照个没完,你这几天怎么了?”
方明珠提起画眉笔,端详自己一侧眉山:“这不是观音诞要到了,往年呀,老太太免不了要去的,我昨天问老太太房里的梅英姐姐,她说今年也去。”扭身,把个嫣然笑容送出去:“您看我画这个眉,这么着笑可好看不好看呢?”
“好看,你要给谁看!”方姨妈轻啐一口:“你有这份心,到京里再打扮不迟!”
说到这件事,方明珠就怏怏:“表姐放出话来,说不许我跟着进京,这几天不仅是表姐,大房三房里都防贼似防着我,我想我只能在观音院里挑亲事了。”
“哼!这你不用管,我说过你会去,你就能去!”方姨妈鼻子里出气,面上却是悠然自得,寻椅子上坐下来。
她的笃定让方明珠先是不以为意,再就呼地转身:“母亲你有什么主意?”
方姨妈鼻子朝天,这一点儿上,有时候方明珠很是像她。
☆、第二十章,非议
知子莫若父,知母也莫若女。
方明珠不止一次表示对进京的灰心,不过是无理取闹,胡扯几句。
她有过人的容貌,却没有过人的大脑。不过,对于此类年青人来说,有容貌就是她的全部,有容貌就是她足以相信这世界围着她转的强烈理由。
不进京没有关系,只要有容貌,就会有人喜欢她。
青春年少,好似新开的花朵,不管长在悬崖边上,还是长在深水中,都有人被吸引去采撷。
所以不进京也没有关系。
但方姨妈再一次声明一定会进京,方明珠再没大脑,这是自己的母亲,就清楚她必定有妥当的主意。
见母亲下巴对着房梁,这是她得意的一种表达方式。方明珠急忙下榻,快步走到母亲身边,轻推着她,娇笑道:“谁给您吃的定心丸,快对我说说。”
女儿笑容娇美,过于平时,如地上栽的水灵灵的花,让人不忍移开眼光。方姨妈心中得意,抚着女儿手臂,先不告诉她事情经过,而是语重心长地道:“以后你呀,要好好孝敬我才行。”
这句话,更让方明珠喜出望外。
不出京对她来说,她也依然相信凭脸能吃饭。可是进京,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事情!
“母亲快说!”方明珠迫不及待。
方姨妈心中压抑已久的得意,在女儿纤纤手指的摇晃下,一下子释放出来。
“我呀,不是诸葛亮,也是诸葛亮亲戚!”方姨妈在自己房里,面前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为之打算的娇女儿,吹嘘几句在所难免。
方明珠笑嘻嘻:“那我就是诸葛亮亲戚的女儿。”
“你,还早着呢!”方姨妈嗔怪女儿一句,才打开话匣子,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我说进京说了几个月,老太太都让我说动过几回,你看这家里的姑娘们,除了你表姐还有些兴头以外,第三的,竟然还是书呆子一个,就会抱着书!第四的,还是笑得假模假样的,让人猜不到她想什么!”
饶是宝珠帮了方姨妈一颗定心丸,也没有逃出让她骂上几句。如方姨妈这种人,是不会知道感激二字怎么写。
方姨妈正吹得上瘾:“这一切啊,全在我手心里握着。我每晚揣摩,那两个是怎么了?第三的只有一个娘,寡妇从不出门。第四的,没爹也没有娘。难道她指望老太太为她上心?吓!这真是糊涂到家了!老太太那人,一辈子办事,从来只有自己,眼睛里竟然没有别人。指望她,不如指望那城外的一江水,倒是年年转过来转过去,就转走了,迟早有回来的时候,倒还可靠些!”
方明珠有了灵感,趴在方姨妈肩头笑:“她们是心里都有了人吧?”
“让你猜着一个!”方姨妈撇着嘴笑:“你猜猜是哪一个?看你聪明不聪明!”
方明珠如小猫般眨眨眼:“我猜呀,是四姑娘心中有人!”
“咦,”方姨妈诧异地笑:“你倒聪明了,到底大了!”
“母亲你想,三姑娘是白长大了,什么男人呀家业呀,她都不知道。她嘴里谈的,除了石头,就是乱树根子,杂草叶子。菊花落了一地,她哭上几声,雪下得迷人眼,她很喜欢得叽咕什么诗呀干的,我为她算过命,她是和山石残荷过日子的人。”
方明珠说过,方姨妈也笑:“有道理,不想你的见识不差。”
在这种事情上的见识,在方姨妈看来,这就是叫不差!至于古代闺阁中应该做的是女红针指,硬生生让方姨妈给抹杀干净。
得到夸奖的方明珠油然得意,更笑盈盈:“所以呀,母亲说心中有人,只能是四姑娘!她没爹没娘的,到了想亲事的年纪,自己不想不是个傻子!她呀,是不肯进京的人!”
“对了,我的儿,你今天可真让我喜欢。就是她,来见我对我说,她不愿意进京。让我为她想办法留下,而你的事呢,她是要帮忙的。”方姨妈笑容满面。
方明珠心头一跳,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她亲口说帮忙?”
“她没亲口说,也差不多了!她让我帮忙,又一个钱不出,不给你帮忙,不怕我告诉老太太!”方姨妈嘴角又往上撇撇:“我早猜到总有一个人有鬼,没想到是她!”
方明珠喜欢之余,就八卦起来:“她相中的是谁?”
“反正是这个城里的!算她聪明!她无依无靠,侯府不会要她!跟去京里侥幸选一门亲事,没有娘家也是受人欺负!到不如在这城里挑一个,好些是她小时候玩的,对方家里也知根窍,不会进门就是睁眼瞎子,什么也摸不到!”
“这城里的?”方明珠灵机一动:“是余县令的公子吧?四姑娘虽然小,心却大,差的人她不会要!”
方姨妈一晒:“人家倒要她!你没看余夫人是个什么人,精明的过了头,只有她占便宜的,别人不能占她便宜。”
“可四姑娘还有一房很好的嫁妆,”那是宝珠父母留下来的。
“老太太说封着没动,我不信!前几年每年都有些风不调雨不顺的,老太太天天说穷,她辛苦养大孙女儿,不吞些辛苦钱,这不是没天理!”方姨妈以已推人,把天理当成报应来说。不过这种人,倒也很多。
顺着她的,就是天理。不顺着她的,就是没天理!天理在她们的认识里,是只为她一个人开的铺子。
方明珠还是眼热宝珠的嫁妆,噘着嘴道:“就吞了余下的,也有不少!”
“你省省吧!余夫人早放出话,她儿子是本县的头名,白净脸儿文章好,以后进京赶考的人!他进到京里,又考中名次,难道不找个大官的女儿,不找那是犯呆!”方姨妈武断的说过,自己也寻思:“宝珠姑娘相中的人,到底是谁?”
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方姨妈心想到了观音院,自然就水落石出。她能把人想得如此不堪,是在方姨妈看来,女儿大了思春,是件春来柳深的正常事!
宝珠在房中闲下来,也想想方姨妈母女有趣。
思春是件正常事,可思春思到认为所有人都挡道,这还正常吗?
☆、第二十一章,示好
小雪下了又化,天气清冷得如冻在水晶里。又起雪花时,梅花胭脂般大放。雪地更如琉璃般,白得让人心头爽快。
宝珠不是太怕冷的人,就带上红花,在院子里扑雪摘梅花。正玩得额头上沁出汗来,见雪地里走过一个人。
她披着青色的雪衣,显得略臃肿,离得老远见到宝珠在树上,就笑吟吟的扬起脸来看。一人高的梅树,宝珠已爬到一半,已经让她见到,慌手慌脚下来不是宝珠本性,就索性回以一笑:“施妈妈往哪里去?”
老太太的陪房施氏笑道:“来和姑娘们说话,四姑娘,你大了,还是小时候那样淘气,这树虽然不高,也仔细摔到你。勾了衣服,这倒是小事。”
宝珠就此从容下来,红花在下面接住,主仆都对施氏憨笑:“并没有摔着。”又问:“是什么话儿?”
“大后天全家去观音院,这是年年都有的事情。老太太让我来说,要有持斋的,今天就可以交待厨房上,老太太呀,是三天斋,沐浴以后再动身的。”
宝珠忙道谢,说费心。她并不吃斋,就回说不吃。施氏又笑:“老太太也说姑娘们年青,可以不用吃,不过怕有人要跟着用,才让我多说句话。”
说完就有转身的意思:“那我走了,四姑娘可小心着,别再上树才好。”
等她走远,红花又相中一枝子曲折如雕螭的的梅花,指给宝珠看:“四姑娘还要花吗?”因施氏才交待过,红花就挽起袖子,做出攀登的姿势:“我去。”
宝珠一把握住她肩头,吃吃地笑:“别再去了,你没看到,我这脸都红了,再让人看到,可就不好。”
把地上散堆的梅花捡捡,整齐的自己抱着,大枝的让红花拖在地上走。一径回院中,卫氏在走廊下面拍手笑:“姑娘捡柴火去了?”
“岂止是柴火,做菜也行。”宝珠才嫣然,身后转出一个人,她从墙根下面出来,把背着的宝珠红花,和正面的卫氏都吓了一跳。
看这个人,却是方明珠。
见到是她,主仆心中都警惕起来。还没有问候她,方明珠急急地问:“你是给老太太做梅花素斋吗?”
“梅花素斋?”宝珠抿着唇笑,打趣道:“这是哪本书看的,我却不知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桂花素斋,桃花素斋。
想来出家人不能动桃花,桃花是不能吃的。
方明珠撇嘴,她纯属无意,是习惯如此。撇过以后,见到卫氏意味深长的笑,就知道自己不对,见宝珠浑然不放心上,一片混沌,忙把嘴角勾起,直愣愣地问:“你穿什么衣服出门?”
“我们姑娘不出门。”红花叫起来。
方明珠噎了一下,下一句才把话问出来:“去观音院你穿什么衣服?”宝珠心想这下子好了,去观音院不再是拜菩萨的,又成了斗衣服比色彩的。
就恬然而笑:“出门的衣服,自有定例,横竖不过是那几样,你家表姐也有的,你倒不去问她?”
方明珠又噎了第二下,含糊地道:“表姐的衣服肯定比你的要好,我特地来通知一声。”宝珠轻笑,有几分俏皮地道:“菩萨看心,不看衣服。”
“我就看看,又不借你的。”方明珠有几分蛮横的道。宝珠见她这样说,就笑着请她到房里去,让红花:“大后天出门的衣服,找出来给表姑娘看。”
红花就往房里去,卫氏为给宝珠倒茶,顺便给方明珠倒上,她往房外去。房中只有宝珠和方明珠时,宝珠就不避她,把大红色绣瑞草的雪衣去了,放到红木椅子上,等红花出去收拾。她衣内,是一件浅红色锦袄,碧绿色裙子,又是一个碧玉透雕仙桃佩,看得方明珠羡慕不止。又兼房中没有人,没头没脑地道:“大后天你就这一身,一定如愿。”
“如什么愿?”宝珠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