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太太相比,三个孙女儿其实都不如她。等到宝珠等人出嫁后,可全是没有亲兄弟撑腰的人。
亲事呢,是不得不自己上心了。
☆、第十七章,笨笨的方姨妈
北风刮上好几天,小雪更浓浓的下来,俨然有转大的迹象。安老太太从好心情中走出来,又恢复她挑三捡四的性子。
方姨妈从她房里奉承完出来,低头走着想心事。这人要是有了钱,就是可以刁钻的本钱。这个老婆子,上个月说起进京还笑得眉开眼笑,南安侯府来过以后,她反而不再提这事。方姨妈主动说起来,安老太太就鼻子里冷哼,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哧!”
她只顾着低头走,没想到上方树下一捧雪落下,正打在她肩膀上。方姨妈不禁着恼,把披着的一件半旧雪衣抖抖,低声骂:“不长眼到处落,都欺负我这可怜人。”
她想到自己寄人篱下,又让雪打得面颊冰凉,一时气的手脚都是僵木的。
“姨妈哪里去?”人才怔住,听到有人唤她。方姨妈抬起头,见素银般的雪地上,一个红衣少女抱着个梅瓶冉冉而出,她的手指如玉,她的笑容嫣然,都和瓶中灿然梅花相仿。
“是四姑娘啊,你采花儿呢?”方姨妈见到是宝珠,反而更呆上一下。安家三个姑娘,在方姨妈眼里个个都随老太太,可以叫做更刁钻。就数四姑娘算是最平和,但是冷淡起来有如冰碴子,让人恨不能另抱块冰才好。
想到她刚才亲亲热热的叫姨妈,方姨妈打心里犯嘀咕,今天是什么风,把这位不咸不淡姑娘的好脾气给吹出来的?
但是面上堆笑,却不敢怠慢她。
宝珠笑嘻嘻:“是啊,我想在家最舒服,多玩上一时,免得等出了门又想家,让人难受。”她一面说,又伸手向身边梅枝上掐下一朵梅花。晶莹如玉的梅花映上雪白如雪她的手指,一红一白,煞是动人。
方姨妈却心头突突地一跳,就明白过来。见宝珠说过后,浑然不在意,方姨妈走过去陪笑,试探地问:“就要过年了,四姑娘怎么知道要出门的?”
她笑道:“谁家过年还出门?”
梅花后面那张面庞笑得不言而喻,脆生生地道:“咦,不是姨妈你天天说的那件事,怎么你这么健忘?”
方姨妈噎住,眼底浮上一抹厌恶。没出阁的姑娘就这么聪明伶俐,你还以为是好事情!她淡淡道:“可老太太又没答应。”
“哦……”宝珠长长的拖着嗓音,好似一根钓线,把方姨妈的心吊得高高的。看看左右都没有人,只有雪白银妆的一片院子,方姨妈就不再藏话,道:“好姑娘,你有什么消息也对我说说,”
“消息我是没有,不过呢,我就觉得吧,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我为难得不行,奶妈劝我出来玩会儿,我就出来了。”宝珠皱起鼻子轻轻地笑。
方姨妈眼睛一亮:“好姑娘,难道老太太要进京,你不愿意去?”
“祖母让去,我怎么能说不去?”宝珠含笑,雪白一张面庞让红梅映得更添三分色彩,不管怎么看也是一等一的人儿。
方姨妈沉思:“这倒也是,不过,”她笑吟吟:“四姑娘我不瞒你,你是不愿意去的,你家表姐却想跟去。你还小,今年才十四,你表姐大上你半年,这年纪大了,可不能再等了。”
宝珠眸底,也闪过一丝不易看出的不悦。
指望方姨妈说得体的话,就像盼月亮白天出来一样难。你家表姐可不能再等了……。那是大姐姐的表妹,就成了大家的表姐。还有这不能等的话,像是一到京里方明珠就会有好亲事一样。
但宝珠也压下去,装着听不见的把脸藏到梅花后面。反正方姨妈兴趣上来,她会自说自话。
“好姑娘,四姑娘,你说要是有什么原因,你去不成……。”方姨妈索性转到树后,和宝珠面对面。
宝珠吐吐舌头:“我可不爱生病。”
“那是那是,”方姨妈心头火起,这一家子都防着自己和明珠母女。你不爱生病,有人爱给你下药吗?
难道那药不用花钱去买。
见方姨妈并不尴尬,宝珠都为她想笑,下药这事嘛,肯定是不行的。
“那,就说四姑娘你不想去?”方姨妈蠢蠢的道。
“家里是祖母说了算。”
“那,就说四姑娘你相中的有人?”方姨妈说过,宝珠大怒,冷笑道:“我又不是你女儿,早就相中的有人,不过那京里的人看不看得上,还不好说。你们愿意给别人相看,我不愿意!”
抢白的方姨妈无话可说,讪讪道:“那我可没有主意了,不然四姑娘你说一个?”
宝珠笑容冷冷:“观音诞就要到了,这个,姨妈可想起来了?”方姨妈就总聪明地糊涂地方上,该想到的地方上想不到。
方姨妈张口结舌:“不会吧,四姑娘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那样的念头,这当姑子的事老太太怎么会答应?”
“啐!”宝珠对着地上狠啐一口。气得脸通红对上呆呆的方姨妈,忽然把绣宝相花的袖子往下一拂:“我回房去了!”
说过,扬长而去。
回到房中,奶妈卫氏过来道:“姑娘气呼呼的,是方姨太太不答应?”宝珠这才收敛下怒容:“她凭什么不答应!我好好的送上去给她耍,她不答应不是傻了!做人,自己的不幸不是算计别人的理由,我都为侯府的小爷们难过,还没有见过一面,就让她们这样惦记,好在我不去侯府,不然这一辈子和她们母女缠不清。”
“姑娘这话说的,老太太要是相中你,那你也没有办法。”
宝珠才让方姨妈的话惹得一心头的火,听到这句更勾起她的火气,扯住卫氏的袖子撒娇:“反正呀,不管天底下什么样的侯府,我都不去。粗茶淡饭,我知足。”
她妙目流盼,面上却带着赌气。卫氏又好气又好笑,为宝珠乱说话而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再念了句佛:“我的姑娘,话不能乱讲。你命中注定要嫁到侯府,谁也挡不住。”
“哼!我们家人口简单,就跑出好几个杀气腾腾的人,那京里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舅祖父任上的官员,家里都是没有姑娘的?”宝珠调皮地道:“我呀,反正我不去!”
她站水边上看热闹,已经觉得很过瘾。
☆、第十八章,主意
“四姑娘在吗?”房门外传来方姨妈的声音,宝珠对卫氏使个眼色。方姨妈这种人,她不跟来才会奇怪。
卫氏走出去接着方姨妈,见她面带焦急,不由得好笑。又想到这些人只为自己,并不关心宝珠死活,卫氏又怒从心中起来,遂打趣道:“姨太太是稀客,今年一年呐,可没来过几次。”
方姨妈把脸红都省略掉,皮厚地道:“你们也忙,我来打扰不好。”
“是啊,还是去老太太那里多打扰几次的好。”卫氏尖酸的再加上一句,把方姨妈带到宝珠面前来。
方姨妈从进到房里来的,就有一股气往胸口冒。
宝珠的房里,和老太太房里差不到哪里去。进门的正房,红木长条几,上面摆着座屏玉瓶,一样不少。两边四把楠木椅子,上面是精心绣成的杏黄色椅垫,看得出来是这房中主仆们的绣工,也更由繁琐的花纹看得出来她们的悠闲自在。
正中一幅大的仕女图画,应该是名家绘就。而两边,拂尘香花佳果,整洁的供奉着。
虽说宝珠手里有她父母留下来的东西也应该,可还是让很久不来的方姨妈气得不行。又见窗户半开着,一个炭火盆摆在榻前,榻上坐着的四姑娘家常抱着手炉,很是慵懒模样,方姨妈在心里暗暗道,你在家里过得这样舒服,自然不肯跟去京里。风雨颠摇不说,在路上,还免不了是老太太的使唤丫头,进到侯府,又是小地方上来的人,还会引人看你不起。
她压住心头火气,不等宝珠起身,就冲到榻前,侧过身子,把个略微发福的身子不客气倚在榻上,抬手对跟来的卫氏笑道:“你出去吧,我和四姑娘单独说话。”
宝珠亦阖首,卫氏就退到门外守着。
“四姑娘,你小小年纪,就清高得让人佩服,”方姨妈一开口,宝珠又有找唾盒的感觉。清高?还让人佩服?
宝珠轻叹:“你有话就直说吧。”
“就是你刚才说的,我没弄明白。你说观音涎要到了,与你不进京有什么关系?”方姨妈低声下气。
宝珠就不再难为她,道:“我记得前天,我们都在,姨妈对祖母说了一个故事,”方姨妈回想起来:“那故事是我外面听来的,是个真事儿,说有一个人呐,就在这城外面不远,天天吃斋念佛,他的心感动菩萨,菩萨托梦给他,问要他什么。他说,只求和去世的父母见上一面就知足,后来,果然见到了,这个又怎么了?”
她瞪着眼,一脸的懵懂。
宝珠鄙夷:“姨妈,你老总装糊涂也不太好?”
“四姑娘的意思,是让我编个故事,就说菩萨说的,姑娘你不能离开家乡,不能进京?”方姨妈的机灵劲儿,像是突然又上了来。
宝珠毫不掩饰给她一个白眼儿。
方姨妈白瞪着眼,扎着两只手,还是很糊涂。
“让我也说个故事给你听吧,”宝珠道:“有一个人,他一心向佛,他的母亲却不信佛而坠入地狱中,他为了救母亲,悟到大神通,”
“我知道,四姑娘说的这是目莲救母,”方姨妈还呆头呆脑。
一个不笨的人,甚至为了利益可以聪明的压倒一切人,忽然变成呆头鹅,宝珠除了看不上,还是只有看不上。
宝珠虽不耍别人,但也不能容忍别人一直耍自己,她装着喃喃道:“下面要说什么,我不记得了,不然请姨妈先回去,等我想好下文再对你说,”
她笑得天真无邪。
方姨妈微微一惊,问道:“那四姑娘你几天能想好?观音涎可没有几天就到了。”
“也许十天八天,也许半年一年,”宝珠笑笑。
她玩得起,方姨妈可玩不起。如她所说,方明珠再不定亲事,明年就有十六岁,一般人是出嫁的年纪。
方姨妈就笑容可掬:“我的好姑娘,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为老太太祈福,好留下来在哪座寺院中清修数日,”
“就观音院,别的我地方我可不去。”宝珠打断方姨妈的话。
“观音院?”方姨妈又装糊涂。
“观音院里,有本省一位大员的家眷在那里清修,那里最安全。”宝珠觉得和方姨妈多绕弯子,实在浪费,直接道:“那位小姐身体不好,要清修三年才能回家。那里派的有家丁,还有兵,主持师太又有来头,我就只呆在那里,混到年后你们回来了,明珠是不会回来的,就留在侯府了是不是?到时候,再接我不迟。”
方姨妈听到女儿直接留在侯府,这是她的心愿,她竟然没听出来宝珠是在骂她。除了作妾,往侯府里一抬就完事,正经出嫁没有这么快的。
但她听出来,也不放当一回事。方姨妈的粗鄙,如她的贪婪一样明显。她把这句当成吉祥话,笑得合不拢嘴:“好姑娘,敢情你早有主意,啧啧,你真是水晶玻璃心肠,我越看越爱你,不过……。”
她吞吞吐吐:“说动观音院的主持,要花钱的,”眼光在宝珠房中嗖嗖扫过几眼。
宝珠撇嘴:“那就算了吧,当我们没有说。”
“别别,这钱我自己想办法。不过姑娘你也要为我想想,我们寡妇失业的,不如你生下来就有一份家产……”
宝珠不接话,懒懒的以帕子掩口,打了一个哈欠。
这是遂客的意思,方姨妈不好再坐,抬腿下榻干笑道:“你既累了,那我就回去了。你放心,好歹我为你把事情办好,办的你满满意意的,”
不容她再说下去,卫氏把帘子打起来,扬声道:“姨太太走啊?以后常来。”方姨妈无奈,且不好再留,这才依依不舍的走出去,临走时,对着宝珠新得的小屏风狠看了几眼。
从窗户上看到方姨妈出了院门,宝珠才对卫氏笑道:“她昏了头,为自己女儿办事,还想让我出钱。”
“她得了姑娘的准话,不知道怎么开心才是呢,只怕现在,全身都是痒的。”卫氏一晒道。
“索性对她实说,免得她们母女费尽心思的算计人。”在宝珠心里,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呢?
☆、第十九章,管家姑娘
方姨妈走出宝珠院子,就加快脚步回邵氏院中。她走的裙角飞扬,平时就不是个稳重的人,也不至于慌张成这种模样。
碧花窗内的邵氏见到,疑心她从老太太房里来,也许听到什么消息。就出房门叫住她:“姐姐出了什么事?”
“没有!”方姨妈一口否决,否决的邵氏更起疑心,方姨妈自己也觉得失态,忙堆上笑容:“天冷,走快点儿暖和。”
邵氏自然不信,但见不等她再问第二句,方姨妈一头扎进她房中,只有房帘子还在晃动不停,把上面绣的大蝙蝠在雪地上映出一个影子。
掌珠正在房里,才端起热茶,见母亲忧心忡忡回来。掌珠撇嘴:“又在姨妈那里碰钉子了?我早说过,姨妈和您不是一条心。”
“再不一条心,也是亲姐妹。”邵氏这样说。
“亲姐妹?哼,能经得过几把金子银子。”掌珠把茶碗放下,她面前摆着一把算盘,笔和砚台,还有一个帐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