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妹妹,我为妹妹们写的各有一首诗,请大妹妹指正。”少年和和气气,袖出取出三方帕子递到掌珠面前。
旁边坐着邵氏,又有婆子丫头,虽然他们小的时候玩过,可大了以后就很少相见,这种举动直送到手边的举动极不合适,可邵氏没有阻拦,丫头们也没有上前抢着代为转交。
邵氏不阻拦,是她对女儿进侯府并无把握,如果进不了,还在本城寻亲事,县令家自是需要交好。
虽然县令夫人那双精括括的眼睛只看着老太太,并没有第二个人。
再说掌珠姐妹们五岁以前,是和这位余公子玩过泥巴,唱过儿歌,算有小时情分。
丫头们不上前拦住,接到手中转交给掌珠,是掌珠姑娘太过厉害,总想学祖母迎来送往的气派,她最喜欢的就是自己面对面的会客人,丫头们挡住她出风头,岂不是找挨骂?
三方帕子,就在宝珠眼睁睁下面送到掌珠手上。
安家三姐妹,托有一个厉害祖母的福,都学过一些字,用老太太的话说:“至少会算帐本,以后不当睁眼瞎子。”
这其中,三姑娘玉珠是钻到书里的呆子,大姑娘掌珠是心中只有容貌的傻子,唯四姑娘宝珠以解闷为主,认得的字不少,又没落下“才女”名声。
就是三个人都认得帕上的字。
三方帕子,一色大红一色淡青一色娇黄,全让掌珠握住。当着人,掌珠心中得意,看看,这才是大姑娘的威风,不管是什么客人,送什么得先给自己过目。
她装模作样拿起大红色,上面写着两句诗,内中有掌珠二字,落款是余伯南。见帕子质地不错,掌珠更为大喜,把淡青色给了玉珠,娇黄色给了宝珠,笑盈盈道:“余家兄弟的诗越发的好了,这帕子我可要留在枕边细细地去看才行。”
宝珠心中恨的无话可说。那诗中镶的有姐妹三人的名字,分明就是调戏。正人君子又看书懂道理的人,谁会做这种事!
又想到掌珠的话,宝珠心中冷笑。外面男人亲手题,亲手摸过的,你就放到枕边去吧!
她垂首不接帕子,由卫氏接过往她面前一呈:“姑娘请看,”随即纳入卫氏袖中,宝珠半点儿没碰。
耳边听三姑娘那书呆子道:“这两句诗好,把我的名字镶得也天然,你这本城才子的名声,果然不是虚传。”
又问余伯南:“最近看的什么书?我前日重温前人的书,一宿没有睡。”
宝珠听着,这一个又是打算赶考的那种,只是有一条可惜,书呆子你是个女人。就是你男扮女装的中到状元,按律法也是惑乱朝纲的罪名!
重,可以死罪。
她低着头,更是不想看他们的动静,余伯南的心,却总在她的身上。
虽然有卫氏这尊门神纹风不动的挡住,余伯南也能感受到宝珠矜持。不同于掌珠的大大咧咧,不同于玉珠的钻牛耳尖,宝珠是自然随和,却又只能远观的。
娶这样的女子,有一天抱在手中,定然是极美妙的。
余伯南更加的喜欢上,更加的悄悄注意宝珠的动静。
一边应付掌珠和玉珠的谈话,一边心全放在宝珠身上,这是很分心的事情,好在余公子没有劳累太久,就有人快马奔回:“到了到了!”
全城的女眷都整衣服,只有安老太太漫不经心的坐正了。陪她坐的是本城县令夫人乔氏,乔县令夫人很想学安老太太不当一回事的表情,奈何这不是她的娘家,又官高位重,乔夫人就堆上笑,和老太太转脸往官道上看。
十月里北风骤起,一行车马顶着北风行来。在亭外停下,为首的管家模样人走上前来,穿一件崭新绸衣,在亭外双膝跪倒,高举礼单:“小的钟良,奉侯爷侯夫人之命,给老姑奶奶送年礼来了。愿老姑奶奶福寿安康,上比南山,下比东海。”
这几句祝词听得没有人不笑,宝珠都抽动一下肩头。玉珠啐道:“又是这个奴才,他明明认字,却总把祝词说得不伦不类。什么是上比南山,又怎么是下比东海?”
“好听就行。”掌珠昂起脸,自从为知道的吩咐丫头们:“准备我上车吧,祖母接过单子,我们在这里又不必见,横竖是个摆设,就要回去了。”
果然,安老太太满面堆笑说请起,又命人赏钱。接过礼单看了一看,交给丫头梅英拿着,即命:“天冷,咱们回去说话。”
礼单上写的什么,在城外老太太是不给人看的。不过有好奇心重的人,可以数数来的车辆。见和去年一样,大车四辆,都堆得高高的。知道的说是安家收年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朝廷运粮的车掉的队。
那车上,都搭着油布,用绳索系着,堆得高高的,和运粮的车没太大区别。
全城的人心都放回肚子里,安老太太一个寡妇,依就有侯府看顾,有时间,还是多去巴结多去讨好的好。
县令夫人乔氏,自是陪着老太太上车。又挂念儿子,登车时找了一找,见他和安府的姑娘们走在一起,乔氏不由得暗哼一声,这个小混蛋,还是打以前的主意!
余伯南相中的是哪一个,乔氏并不知道。但是儿子想安家的姑娘,乔氏身为母亲,不至于糊涂到一点不知。
她就不再多管,反而有情这种事上,吃亏的总是女人。不是钱吃亏,就是名声吃亏,她是儿子,她怕什么。
扶着丫头,乔氏自上车不提。
“四妹妹,有我在,你只管上车,不会让任何人看到。”余伯南正在宝珠面前献着殷勤,他做得不动声色,先问过掌珠,掌珠已经上去。再问玉珠,玉珠说不必费心。
他问过两个人,宝珠还没有上车,并不是等他过来询问,而是余伯南哪里不好站,偏偏就挡在宝珠所坐的车下面,害得她和方姑娘都上不了车。
方姑娘,是笑吟吟看着。
宝珠又一次气得不行,如果是个男人,她想着,就把余伯南踢出去。让他以后还敢挡道!
☆、第十三章,佳人有恨
余伯南的出现,是方明珠又一次和表姐掌珠别苗头的时候。余伯南挡着的是车帘子位置,方明珠则把车头也站住,等着余伯南好好地献殷勤。宝珠要想上车,那是难上加难。
她就气得脸涨红,把头低下来。小丫头红花矮了她一个头,宝珠的脑袋都快垂到红花肩膀上。而身边那两人,一个厚颜的,是余伯南,亲手从车旁抽出红木小板凳,弯腰放到车下,摆上后,又自己端详,觉得不周正,再次俯身摆得正正端端的,因心中所爱的是宝珠,又饱读诗书,明白声东击西,更须掩人耳目,就对方明珠轻施一礼,神情是说不出的潇洒,这样才方便等下对宝珠也如此一礼,不会让人察觉有异。
“方姑娘请上车。”
当着人,方明珠得意非凡。她先伸出手,余伯南心中大喜,忙伸手接住。心中盘算着既接一个,等下再接宝珠的也叫顺理成章,就是宝珠不给,自己先接过一个,也就不算面上难看。
他的心里想的,全是宝珠宝珠,没防备心中一凉,就滑腻香软起来。
方明珠递过来的不是袖子,而是袖中的手。
她不要脸,余伯南却没料到。吃一惊后,这手已经把重心交付过来,方明珠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他的手上,看上去身子歪斜着,往余伯南那边倾到。
另一车上,见到余伯南对方明珠行礼的掌珠,又看到这一幕,已气得眼睛睁着,嘴唇嚅动着很想骂人。
好在安老太太家教算严的,掌珠可以在自己房中肆意骂人,在外面当人却是不敢。她就怔住,眸子里嗖嗖冒寒光。
忽然想到袖中有余伯南送的那块帕子,掌珠才夸过好,要放到自己香闺中,还摆在枕边日夜观看的。
她就取出来,空手恨命一扯。“哧,”帕子碎成两截。
随车坐的是邵氏,邵氏素知女儿和表妹不和,就没有劝。而且邵氏也认为方明珠此时的举动不妥当,皱起眉头。
而余伯南,在惊慌后,甩又不能甩。甩开,方明珠铁定摔跤。他急中生智,把方明珠往车里一推。
“扑通!”
这一声小小的,再就“哎哟!”方明珠坐是坐到车里了,但摔疼了屁股。方姑娘坐到车里,在场的人松气的不止一个。方姑娘要再不坐到车里,眼看就靠在余公子脸上。
余伯南借这个机会,就势把手往宝珠面前一递,装着慌慌张张才有这样举动,陪笑弯身:“四妹妹请!”
他的半个身子,又横在了车前。眼看宝珠不从他身侧过就不能上车,宝珠恨的把小丫头红花一推,红花也哎哟一声,径直对着余伯南撞去。余伯南只能让开,宝珠轻唤:“奶妈,扶我上车。”再就狠瞪退开的余伯南一眼,那意思,不许你再过来!
宝珠要是骂得出来,会骂好狗不挡道。
这一眼,眸如秋水之灵,眉如远山之秀,余伯南顿时痴住,心底腾起一句话,佳人之恨,夫何所求?
他失魂落魄地咀嚼这句话,直到车声辘辘,人已去远,自家书僮叫他:“公子,我们不去安家么?”
“啊,去。”余伯南从茫然中醒来,狂喜大作。她恨我?她恨我!能让她恨,纵死也甘心。叫书僮牵过马,余伯南兴冲冲上马,跟到安家车队后面。
他舍不得不来。
自从彼此大了以后,余伯南见宝珠的面,一年少似一年,又一年比一年更想她。就说今年,端午去安家送香囊粽子,余伯南就没见到。余府和安家不是亲戚,余大人却是南安侯提拔上来的,和安家年节下走动。
中秋,余伯南见到宝珠一个背影,再就今天才见到。能得这一恨,余伯南不亚于中了头彩。他再不赶去多见几面,就只能等到过年,或者安老太太中间有兴,带着家人出来拜佛。
安家没有男人,并不妨碍庭院深深,为余公子求情之路加上层层困扰,让他念书之余,扼腕深恨的是粉墙不好跳。
粉墙纵跳上去,又不好下。
下面有好几条大狗,安府管家养的,忠心护院全城之冠。
余公子就只能走正常途径,好在大门还是为他敞开的。只除了二门不开。
他很快追到母亲乔氏的车旁,并护送她和安老太太进家,回到客厅上,南安侯府的管家带着家人上来行礼,又把几样子稀罕的东西取出来,一件一件呈给老姑奶奶看,同时也闪瞎全城人的眼。
热闹劲中,方姨妈兴兴头头的走上来。这种热闹时候,没有方姨妈的存在可怎么办才好。她又会说奉承话,又会说笑话。
“娘家人来了,老太太今天喜欢。几时归一次宁,带上孙女儿们热热闹闹的,才更叫喜欢呢。”方姨妈不表表功,把她这个说话老太太归宁的功臣显摆出来,岂不是傻了。
前一个月里,方姨妈早在全城散布谣言,安老太太有进京的打算,她也以为自己是个大功臣。
别的人听到早就不稀奇,只有宝珠和卫氏两双眸光“唰!”先放在安老太太面上。
见她正开开心心的握着一件桃花色彩瓶,好似没听到。
“唰!”主仆两双眸光,又扫到管家身上。
管家曲身,正为老太太送上另一件白玉双耳瓶,脸上笑容僵了一下,但随即恢复自如,带笑道:“老姑奶奶您看,这是我们侯夫人精心挑选的,”
安老太太“唔唔”连声,接过白玉瓶看了又看,面上如绽菊花:“我记得当年母亲房中,就有这样一个双耳瓶。”
“是是,”管家陪笑,又从仆从手中接过另一样东西,是个漆器摆件。此时,方姨妈又上来,兴致高涨:“这东西好啊,侯夫人也舍得送给老太太,要是老太太进了京,侯夫人指不定多开心,也免得一年一年的这样送来送去的,管家们也辛苦。”
安老太太慢条斯理,不为所动的继续把玩漆器。管家也还能自持,再一次当没听到。而随同来的家人们,都露出奇怪的神色。
恰好,落在县令夫人乔氏和几个有心人的眼中。
乔氏也糊涂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安老太太到底是进京呢,还是不进京?
☆、第十四章,消息确定
方姨妈脸皮再厚,总没有人答话,也就滞住。这个时候,安老太太才缓缓出声,她矜持的一笑:“进京自然是好的,不过在家一样的好。”
“是啊是啊,”方姨妈接上话,讪讪着退回去。心中犯嘀咕,咱们不是说好的。前天没有别人,和老太太坐在房里,方姨妈就把话挑明,说为三个姑娘老太太也应该进京,安老太太一口答应:“那是自然的。”
今天怎么又变卦了呢?
难道是送的东西她不满意,闹老姑奶奶脾气?
方姨妈扫过送来的金的玉的白的,在她眼里全是好东西。
当天安府大摆宴席,又请了一班戏子,留南安侯府的人住上一夜。第二天,他们就即离去,以前也是这样,没有人奇怪。
奇怪的,是南安侯府来人的态度,像是从没有准备这位年年都照顾的老姑奶奶归宁。说安老太太不进京的话,又陆续出来。
卫氏听到,学给宝珠听。宝珠摇头:“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还得有一件事出来,才能确定祖母去不去。”
“姑娘像是有了万全之计?”见宝珠气宇神闲,卫氏不由动问。宝珠微微一笑,并没有直接回答,只含蓄的道:“过几天再说。”
第二天北风呼呼,安家依然如故闭门过日子。然而,中午一封信来过后,安老太太明显高兴起来。当天的骂也没有了,晚饭后孙女儿离开,她还是嘴角噙笑,与平时不同。
她一年里也有几天这样的日子,大家都不奇怪。宝珠却存在心里,第二天照例给祖母请过早安,遂不回房,在祖母房后留连赏花,丫头们也没有多想。
一连三天,宝珠花看到不想看时,门上带进来几个大汉。他们眉眼粗壮,皆有着军人的痕迹;又风尘仆仆,手中马鞭子不曾放下,是走远路而来。
宝珠心中怦怦跳动,掐了几枝子大紫大红菊花,从耳房进去寻梅英:“这花好吗?”一枝子紫得如浓艳丹朱,梅英就说好。宝珠就笑道:“祖母有客人,你寻个梅瓶来,我们插上。”梅英说四姑娘在孝敬上最有心,一枝花儿也要先给老太太,不疑有它,打帘子去寻梅瓶。
她刚走开,宝珠以从没有过的敏捷,揭起裙脚,轻盈地跳到接连正厅的墙壁边,把一侧圆润小巧如贝壳的耳朵,紧贴到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