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丁耒知道师父恐遭大难,却也不得不滋生怜心,帮扶身边人。俗话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百姓无论在哪个时代,是战争还是和平,终归是弱势,世道再如何不公,百姓却只能忍气吞声,挨疾病,挨刀剑,是为皇朝蝼蚁。
丁耒素来仁义,能救一个是一个。
待走到城郊义田岗的时候,他已经是气喘唏嘘,纵使学了几手武功,却也因情急,加之为民施针救助,损耗了些心神体力。
义田岗,山包垒耸,田埂四布,四面树林环绕,鸟雀惊乍,遥遥看去,有火光从不远的房屋传出,熊熊烈焰,直冒灼辉。这里平日住着大林城第一qiāng客吴禁与他的门徒,可眼下,周遭栅栏已破,飞鸟尽去,火光炎炎,甚至能看见路上有焦尸遍布,分不清衣着,但从所佩尚未焚毁的饰品看,肯定是吴禁门徒无疑。
丁耒更是心头慌乱,若真是林关被破,那大林城恐怕也摇摇欲坠,面临生死存亡。
正张望,却听不远处有痛喝之声:“快逃,我来殿后!”
丁耒一听就是吴禁的声音,见火光之中,窜出五道身影,是自己师父洛青峰与四名门徒,四名门徒死死护佑洛青峰,却见火光中,另有一人,不断相退,手中铁qiāng飞舞,如青石坠落,崩山开隙,直逼不远处的众军队。
丁耒情急,冲上前去,却见这些军队显然只有百余人,一路围杀,逼得吴禁等人穷途末路。
“耒儿,你来这里干什么?”师父洛青峰见面前男子,心情焦躁不安。
丁耒摇头道:“我是来接师父您的,您赶紧离开吧,如今恐怕大林城也不安全了。”
“我也想走,可是吴老待我不薄,我不想欠他这个人情。”洛青峰言辞决绝。
却听那边吴禁大声喊着:“你们还不走?不走我们都要死了!”
吴禁的身影彻底从烟雾中显现,qiāng法如神,指哪打哪,每一招简单实用,都命中面前夏朝军队的要害,这批军队虽然只有百人,但训练有素,中qiāng之人立即被替换下去,换上新的军士,来回反复,吴禁哪怕出qiāng如雷,却也累的气喘唏嘘。
qiāng在人在,落qiāng如落石,他猛的一砸,继而横扫,将一批夏朝军士挡在面前。
“还不走?”吴禁反身大喝,架开五人的长戟,气息一振,随即一招“弯月扫眉”,真如月下扫叶,眉目一挑,一道劲力散发而出,打断了五人的长戟。
丁耒双眼一眯,这群军士虽然单个力量不强,但也逼得吴禁无所适从,继续下去,吴禁必定身陨。
他拉着师父洛青峰,道:“师父,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如果你真的担心吴前辈的安危,不如我前去会一会这些夏朝军队。”
师父洛青峰还在犹豫不决。
只见丁耒双足一点,抢上前去,手中长剑如山岳,沉稳厚重,固若泰山,每一剑刺出,剑光横飞,仿佛羚羊之角,连劈两人,这是三山剑法中的“搬山”,如今他是第一次实战,却觉得酣畅淋漓,剑出人动,当即杀了两人措手不及,他立即对吴禁道:“吴前辈,我们一起逃。”
洛青峰也看得呆了,才一个月时间,丁耒却已变了一个人,居然会了一些武功,虽然是情急之下,伤着夏朝军士二人,但也展现出了他的实力。
“丁耒,想不到曾经大林城有名的书生,也学了武功。我记着你师父以前让我教你武功,你却不学,说是武不能救人,要学治国理政,管理天下之道,如今你倒是变了。”吴禁一面说着,一边转动起长qiāng,qiāng法如龙,一招“顺水推舟”,将三人的兵器再次磕飞,而他则带着丁耒倒退数步。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吴前辈,快走!”丁耒喊着。
那边夏朝军队喊杀声不断,原本只有百余人,这下又见遥远处火光遍布,风声鹤唳,无数人影冲将而来。
吴禁也知道情势不妙,在丁耒的强烈要求下,拉起洛青峰,快速退去。
丁耒跟在几人身后,却听突突突几声飞箭射来,犹如长鹰厉啸,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锋锐,刺破空气,来到丁耒的跟前。
压力空前,前所未有,丁耒顺势倒劈出剑,是一招“截山式”,仿佛山中落月,当中分割,以柔韧似月的招数截断了来势汹汹的一箭————但第二箭,第三箭,甚至第四箭前来,丁耒却阻挡不住。
他的剑法黔驴技穷,才练区区一月,哪能随手抵挡,当即就有一箭突地刺入了丁耒的前腿。
丁耒跪倒在地,却一声不吭,他从小性情坚韧,不惧打骂,也不惧威胁,更不怕这些精兵悍将,他用力直起身来,却是力有不逮,脚下落空,直接栽倒在地。
“耒儿!”洛青峰看到了身后的情景,几乎眼眶都突了出来。
“我去救他!”吴禁安慰道,让手下门徒护送洛青峰,自己则跨越三丈,一手抄起丁耒,一手舞动长qiāng,轮成一圈,仿若轮盘,圆润无瑕,叮叮叮不断有羽箭掉落的声音。
震得吴禁手指发麻,几乎握不住长qiāng,他猛的咬牙,反手一旋,所有的羽箭倒飞而出,呼呼风啸,惊声连连,不远处血光乍现,不多时倒下了数名弓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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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染
吴禁单足发力,奔腾如飞,单手挎着受伤的丁耒,箭步而退。
“杀了他们!”只听那边夏朝军士怒吼连连,便有十余人快速围来,另外后方十余名弓箭手,则在蓄势待发,拉弓搭弦,欲毙命二人。
洛青峰见吴禁救下丁耒,心中稍安,发足奔跑的时候,见又有夏朝军队包抄而来,一时间也急得满额冷汗。
“杀!杀!杀!”喊杀声震天,动人心魄,如野鬼勾魂,生生溃耳,惊得鸟飞兽散。
丁耒见情势不妙,连忙对吴禁道:“吴前辈,别管我了,快去救下我师父,他的命比我重要!”
吴禁虎目一张,探向四周,便已觉察到不对,哀叹道:“现在怕是也来不及了。”
就见四面都是夏朝军队,弓箭手遥遥对峙,起码百余人围杀几人,洛青峰与五名吴禁门徒,都是面如死灰,如今情景,只有死战了。
这时候从成圈的军队中,走出一名悍将,这人目光如妖,形容丑陋,身上戾气很重,血腥浓郁,他淡淡地挥手,示意周围弓箭手停下动作,自己则踏步上前,每一步盔甲叮当作响,沉重万分。
只听丁耒怒目瞪视,愤怒道:“你是何人?你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名妖目悍将,嘴角裂成了一条线,用标准的中原语说道:“你们中原人不是说过,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你倒是有几分胆识,可惜,年纪轻轻,就要魂归故里。不对,你们故乡都要被我们夏朝踏足,从此民不聊生,你们祖宗如果在世,都要痛哭,万民都要同悲。”
丁耒几人没有理会,吴禁却眯着眼睛,道:“看阁下你的装束打扮,甚至模样,倒像是一个传闻中的人物,飞将军钟流!”
“没错,就是我了,看来你们还是有几分见识的,不像那些贱民,如此不识抬举。”妖目悍将钟流,身体抖动着,笨重的铠甲咯吱作响:“我好久没有好好活动了,这样吧,我看你武功不错,只要你能在我手上过个十招,我就放过你们。反正你们中原都将是我们夏朝的天下,放过一两个蝼蚁也没什么要紧。”
“阁下说话算话?”吴禁缓缓放下丁耒,警惕之色仍浓。
“当然,我一向无戏言。”钟流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时,吴禁转身,小心吩咐了几句对几位门徒,并把丁耒交到门徒面前,丁耒方才震怒,伤势有所恶化,有气无力。
洛青峰皱着眉头道:“吴老,此人杀意很重,你不要被他诓骗了。”
丁耒看了眼四周,只觉得无比惨烈,如今落入敌人的手中,可谓是羊入虎口,但他不后悔,虽为一介文人,文不得政,武难登堂,他却依旧傲骨嶙峋,宁死不屈,眼下见那名将军也似是口是心非,于是也道:“吴前辈,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住我师父的命,我的命贱,死就死了,师父不可遭难。”
“耒儿!”洛青峰沉声叹了一口气。
吴禁道:“放心,他既然敢这么说,无论有无希望,我都要试试。”
几人都是一震,几位门徒更是脸上挂满了冷霜:“师父,你要小心啊。”
吴禁缓步上前,单手一扬,长qiāng托在身后,就如当年三国时期,子龙闯荡长坂坡,而眼前的飞将军更如当日的吕奉先一般,可惜二人年龄差距甚大,吴禁已经垂垂老矣,钟流依旧壮年气盛。
“我中年时期独创了三招qiāng法,分别是提qiāng,刺qiāng,旋qiāng,我已经多年都没有施展此招,今日遇到阁下,不得不心生杀意,纵然我廉颇老矣,也必要过你这关!”吴禁说着,越走越快,在包围圈中小范围转动。
他的qiāng势也在不断变化,时而动,时而静,时而铮,时而息,qiāng声忽如雷霆,一招惊艳四方,这是“提qiāng”,单手为轮,单脚踏空,提qiāng化棍,变化万千。qiāng风淋漓,酣畅若渴,几欲饮血,杀气冲天。
钟流目光大亮,方才他只是觉得此人有一些本事,如今看来,更是小瞧了眼前此人,人虽老迈,却有年轻人的声势,激昂如洪,刚猛如铁,技巧更是变幻莫测。
qiāng影飒沓而来,随步伐而至,连续贯出三道影迹,在钟流面前仿若三人。
这三人提qiāng跨步,如龙似虎,招招都是致命之杀,以杀止杀,以怒降恶。
钟流武功高深,早就看出了其中的行迹,只见他双眼一瞪,仿佛妖目大张,怪异恐怖,从腰间飞出一柄诺大长刀,环伺一周,抡如霹雳,风如洪流,旋舞而来,与其中一道qiāng影相交,发出金铁之声,刺目的火花在二人眼前绽放,光芒入眼,精妙无方。
丁耒也看得愣了,这吴禁的武功厉害,他早先是知道的。可这钟流更加恐怖,他的刀法如同魔鬼降临,阴气森森,他浑身上下却又阳刚异常,阴阳相济,如此诡异的刀法,令他万分吃惊。
刀如其心,身随其人,刀出如鬼,心中入魔。
此人的刀已是魔刀,魔念重重,几乎影响了丁耒等人的神志,使得几人惶惶不可终日一般。
吴禁却丝毫不在意,他的qiāng影在交错之后,随即落向对方右侧,是为以虚打实,实际他想要攻其下盘,这将军身上铠甲奇重,一定下盘不稳,易攻难守,因此对付他下盘是最稳当的举措。
钟流早已看破吴禁的qiāng法,他随手一动,刀就落在了侧面,防住了吴禁的qiāng法。
吴禁不动声色,又是一招,如同雨露直落,哗哗作响,连续突刺,风声呼呼,正是三招qiāng法中的“刺qiāng”。
qiāng刺如虹,贯彻全身力道,每一刺都是雄浑刚猛,力道无俦。全力以赴之下,却也勉强跟钟流拼了个势均力敌。
钟流却完全没有认真的心思,他单纯的几招刀法,已经逼得吴禁全力相抗,如此实力,实在惊人。
只见qiāng影翻飞,刀光重重,无数道火花在空中交织,好似天花乱坠,五彩升天,光点渐渐收敛,两个人影站在对面,一个老迈,一个壮年,老的已经气喘唏嘘,壮年人却毫发无伤。
“不错,过了我五招,接下来,轮到我了。”钟流忽然神色肃穆,吴禁就觉得对方如猛虎下山,顿时变了颜色。
钟流单刀直入,完全没有花俏的招式,如此简单,却蕴含了极大的力量,这一刀下去,足够开山裂石,劈断钢筋,一般的人,一般的武器根本接不了此招。
在吴禁眼中,钟流的刀无限扩大,仿佛在一瞬间化成了九把刀,这九把刀光闪烁在眼前,如此炫目,却也杀气腾腾。
九柄刀光如同九道吞人的漩涡,巍巍可怖,森然若揭,刀光如钟流的人,极其诈厄,诡谲,刀光飞驰而来的瞬间,qiāng影也不断爆发,二人战在一处,钟流毫发无伤,而吴禁早已经虎口淌血。咫尺刹那,在最后一刀落成的瞬间,吴禁转身一越,当空刺破空气,洞穿而来。
“十招了!”吴禁口中说着。那钟流却并不理会,脸上露出了不耐的神色。
“撒手!”钟流急喝一声,吴禁不敢怠慢,以守为主,施展出“旋qiāng”,只见他的qiāng光如盘,旋转不止,阻挡着刀光倾入,但凡刀光所在,尽是哐当作响,武器嘶鸣。二人越打越快,几乎战成了一片————就在这时候,钟流的最后一刀,九刀归一,重重叠叠,落在了qiāng身之上。
原本精铁浇筑的长qiāng,居然弯折了,继而卡擦一声,断成了两截。
钟流刀光如幕,去势不减,丁耒、门徒、洛青峰眼睛都看得直了,几乎不约而同的惊叫着。
这时候的吴禁突然动了,他合身上前,迎着刀光所在,两手操着断qiāng,狠命地刺向面前的钟流,这是决绝的一qiāng,凝聚了必死的信念,生死天命,不过尔尔,qiāng亡人亡,血流成海。
吴禁终究是倒下了。
他的一半肩膀被劈落,另一半则提着断qiāng,扎在钟流的胸口,却因为力有不逮,停在了他的铠甲上,只摩擦出火花。
吴禁还没有死透,只是喘息着,惨烈地笑着:“想不到我终究是要死了,可惜了,我死不足惜,却是我的徒儿们遭难,我的朋友将陨,我想维护的,却还是守不住。”
丁耒的声音,洛青峰的声音,以至于门徒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汇成了一怆绝响,令人侧目生悲。
“你的qiāng法很厉害,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可惜这样的对手,从来只有死,甚至他的家人,也只有死,才能告慰我们大夏的将士们!”绵绵细雨落下,传来了钟流莫可能御,狰狞凶恶的声音。
“杀杀杀杀杀!”周遭的军士都在这一刻欢呼,场上留下的是将死的吴禁,悲痛中的丁耒和门徒,以及愕然失了颜色的洛青峰,这一切来得都太过突然。
钟流极目远眺,看着远处的情景,脸上露出残忍的笑,笑意森森,令人恐惧作呕。
遥远处,火光冲天,喊杀不断,那是大林城百里外的林关方向,那里也正面临一场难以言喻的灾难。
这场灾难,势不可挡,万人同悲,杀伐惊天,血光与火焰几乎充斥着整个整个天空,染红了半边浮云,甚至雨水中也隐含了一丝丝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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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降
大夏与中原的恩怨积累已久,如今攻入中原大地,一成大夏多年夙愿。
林关底下,一面兵临城下,一面陈仓暗渡,两相夹击之下,兵败山倒,烈焰焚天,血染城墙,万里雨下凄惨惨生凉。
修筑的大屯,也被彻底倾覆,无数将士嚎叫惨呼,悲声悲气,苦难当前,血液成河。整片林关,早已不成模样,四方墙倒,木架横飞,更有刀qiāng弓箭,四面倒斜,尸堆成排。
林关将军风诚悲呼道:“将士血,万骨枯,天将坠,我意哭。人间血,背守孤。万军灭,尽不复。”
中原大地,虽然也曾遭遇过多番灾难,却已是数十年之前,那时甚至比如今更加惨烈激荡,如今九王一帝,本为天下开太平,却终究难挡外敌入侵,此番夏朝进攻,更会滋生内患忧扰,数十年前的一幕幕,仿佛深入心田,流转在风诚的眼前。
数十年前,他曾方才出生,如今江山不稳,却又再添新乱,他身为林关大将,却也无能为力。
无奈悲欢离合,尽在这绵绵细雨中,除却猎猎风骨不可废,痛饮外敌血,别无他法。
他合身而上,手中大刀,与遭难的将士合在一处,刀光qiāng影,汇成一片,注定成为历史中血染的一笔。
丁耒看着远处炊烟,再见近处被此悍将杀伤的吴禁,心头一时愕乱纷呈,过去的诗词歌赋,原来是如此的遥远,在真正武力面前,是何等的柔弱无力。他的腿已断,人也废,那夏朝悍将钟流正昂首阔步,抬眼扫过,轻蔑之色,溢于言表:“你们这群中原废物,可以上路了。”
“你,你休想!”吴禁挣扎着起身,抬起仅剩的臂膀,遥遥一指,qiāng断人心未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