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光芒并不怎么明亮,但柔和平顺,虽是白光,看起来却觉得温暖。
这是什么?灵玉脑子里刚刚出现这四个字,这团白光已经向她掠来,之后,她整个人都被白光包围了。
这一刻,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好像冬日站在炉火旁的温暖,又好像夏日泡在了池水中的润泽。
等到白光消失的时候,灵玉发现,她已经安全地站在了地面上,全身舒服极了,刚才摔摔打打的疼痛,全部消失无踪。她伸手一摸,血迹还留在她的脑袋上,却找不到任何伤处。
“咦,仙术?”灵玉想到那些故事里的仙人手段,又是惊奇,又是欣喜。程氏先祖果然不凡,居然在此封印了仙术,千年之后,还救了她一命。
刚这样想罢,又是一声轻微的“嗡”声,她闻声抬头,半空中又出现了一团白光,白光里,好像裹着什么东西。
就在她努力抬头往上看的时候,那团白光忽然消失,里面的东西“啪”一声掉下来,摔在地面上。
灵玉惊讶地左右看看,没发现任何异常,才低身把那个东西捡起来。
这东西……是本书。
这本书看起来很寻常,古旧的封面,泛黄的书页,似乎保存了很久。只是,奇妙的是,从封面到书页,一个字也没有。
“真的没字?”灵玉拎起来,从头到尾地翻了一遍。
刷刷刷刷,每一页掠过,全部空白。就在一本书快翻到头的时候,一张书页掉了出来。
“咦,这个有字!”灵玉捡起来,看到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说是书页,其实从纸张到大小,都与这本书毫不相干,就是夹在书里的一张纸。她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吾名程乐,上界太白宗弟子。吾八岁入门,十三岁入道,近百岁仍碌碌无为,不得已离开宗门,于俗世开枝散叶……
整张纸大约千把字,用词浅显,通俗易懂,灵玉字都认得,也基本看懂了。
简单来说,这张纸就是此处宝藏主人楚国公程悦的简略自传。
楚国公程悦,本名程乐,来自上界——什么叫上界,灵玉也不大明白——因为修仙无所为,所以离开宗门回归俗世,不料,离开之时,卷入了一场夺宝纷争,无意中得到了一本仙书。为了逃避其他人的追杀,程悦躲入了一个半封闭的小千世界,也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世界。
原本,他只打算避避风头,不料这一躲,就躲了十几年。十几年后,他在白水山遇到了当年的大秦太祖范氏先祖,被其打动,决心辅助其建立一个新的皇朝。
——以上是官方说辞,其实真实原因在后面。程悦坦言,他的修为在上界不值一提,一回去肯定被人砍成渣,但不回去的话,又没有资源继续修炼,于是他决定,利用俗世皇朝的力量,替自己收集资源,好继续修炼。
结果很圆满,他助太祖建立了大秦,封了楚国公,得到整个皇朝的资助,积累了这么多财货。而可悲的是,他的势力太大了,引起了太宗的不满,把他咔嚓了。
后一句是灵玉的猜测,程悦当然没办法把他的写因写明,不过他有记录,自己感觉到太宗的不满,因此未雨绸缪,将一生积累囤积于白水观隐秘之地,如果他不幸完蛋,就留给后人。
解除此间封印的手法,正如玄尘子所说,月圆之夜,范程之血,这个血,是精血,所以,需要两个入道的范程后人。程悦十分得意,范氏肯定想不到,他会加入范氏精血这个条件。
灵玉倒觉得,这个程氏祖先很二,范氏想不到,他总得把这个方法流传下去吧?既然流传下去了,又怎么会有真正的秘密?要是范氏灭绝了呢?这些宝物岂不是永不见天日?
——不提这个,重点还在后面。程悦说,这些财货,本界修士看来固然惊人,但在上界不值一提,而他建立这个藏宝库,最重要的还是存放这本仙书。
这本仙书他研究了五十多年,却始终找不到头绪,眼看着自己寿元将近,这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而后辈中又没有一个人足以承担起这个责任,只好将这本书封印在藏宝库中。
这本书是程氏的秘传,他将之隐去形迹,封印在半空中。解除封印的方法很简单,只要程氏后辈滴血破解,便可显形。不过,虽然方法简单,但有宝藏在旁,到这里的人,多半会被财货所迷,基本不会发现,如此反而安全。
看完这张纸,灵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要不是因缘际会,她撞破了头,从上面掉下来,这本书还真是难见天日。
嗯,现在封印破解,书出现了,说明还是她跟书有缘。
灵玉又翻了翻书,还是半个字也没有,那些话本不都说,宝物遇到有缘人,会自动显形吗?为什么她得到书了,还不出字?或者,要火烧、水浸?她想了想,还是算了,出去以后慢慢研究。
把这本“仙书”揣进怀里,灵玉去找那颗被她捅下来的夜明珠。
三具尸体烧了两个时辰,差不多烧尽了,剩了些黑糊糊的骨头,看着有点可怕。
灵玉抖了抖,背上她的大包袱,再度准备离开。
有了夜明珠照明,走迷宫变得简单多了。她一路做记号,花费了个把时辰,总算重见了天日。
天光大亮,灵玉眯着眼,花了些时间,才适应了外面的日光。太阳快到正中,估算一下,大概是巳时末午时初,她在废墟里呆了有六个时辰,肚子空空,饿得头晕眼花。
绯云和公孙老头离开后就没回来,但她不确定,是不是短期内真的不回来,所以,还是离开最要紧。可要离开的话,她又累又饿,走不动了。
灵玉琢磨了下,背着大包袱走小路下山,经过村落的时候,偷入村民屋中,拿了些饭食干粮,以及孩童衣物,留下足够买这些东西的铜板。
她现在浑身破破烂烂,又背着个大包袱,实在惹人怀疑,不宜在人前出现,只能偷偷摸摸。
之后,火速离开村落,在村外找一个暂时栖身的地方。得益于她平时的不安分,附近的地形她很清楚,村外密林里,有一间小小的树屋,是村中猎户打猎时歇息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正好可以睡一觉。
到了密林,找到树屋,三两下爬上去,灵玉放下包袱,吃了东西睡觉。
她实在太困了,不休息够,根本没办法赶路。
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
月上中天,灵玉一觉睡醒,浑身舒畅。她吃了些东西,也不急着赶路了。
按说,绯云和公孙堰重伤而去,就算有援兵,也不会马上回来,毕竟他们自己带伤,怎么叫帮手?修士之间脆弱的信任,灵玉昨天已经看到了。
这么想来,就算他们想尽快回来,总要些时间吧?灵玉对修士怎么养伤没有概念,不过看他们昨天那样,肯定不是一两天能好的。所以,她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安全而不露痕迹地离开,就算以后他们发现了,也找不到她。
一个小孩,背着这么大的包袱,肯定很显眼,要怎么变得不显眼呢?
灵玉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弄辆马车比较好。
租辆马车不便宜,不过没关系,应修德纪修明那两个倒霉鬼身上有不少金银,足够她花天酒地玩上大半年。
可怎么租马车呢?她现在这样,去租马车也很显眼。
嗯,包袱不能带,藏好,另外,衣服也得换,最好能假扮成中等人家的奴仆,这样租马车的时候不会让人怀疑,不过一路上要安排好,车夫肯定是个男人,她可不能被人劫了。
至于目的地……灵玉想了想,还是按照师父说的,去玄渊观吧!玄渊观是个什么所在,她不太清楚,不过,听师父那话,应该是个挺大的道观——师父果真不是个野道士,而是有度牒的。
她想着,从贴身小衣里拿出玄尘子给的那本破书。这本书比那本所谓仙书还破,连封面也没有。她翻开,这里面是有字的,但不知道是什么文字,她看不懂。那张度牒上,一面记着同样的文字,另一面则是通行的文字,上面写着:玄渊观第十六代弟子,法师郑氏、道号通玄。还有一些金光闪闪看起来很高深的符纹。
“原来师父叫郑通玄。”灵玉喃喃自语,“通玄是道号,加再上姓……那我岂不是得叫程灵玉?”
她念了两遍,点点头:“程灵玉,总比范仙石好,听着像犯癫痫……”
012、路上
三日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在飞奔。
马车里坐的,自然是灵玉。
第二天天亮,她就按照计划行事,包袱藏好,换上衣服拿了钱去镇上租马车。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观附属小镇,白水镇还是挺大的,也没人怀疑她的来历。之后,她买了一大堆东西,把包袱藏在其中,号称给自家修道的公子送东西,顺利地租到了一辆马车。
其实,这么顺利的关键还是那张度牒。金光闪闪,作不得假,车夫不过是凡人,一看就信了。而她的理由是,自家公子不小心把度牒遗漏了,她得赶紧送过去。
尽管她身上有许多不合理之处,比如送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没个大人出面什么的,但在度牒面前,一切都不是问题。
天下人谁不知道,如今是道门天下,国教是道教,国师是道人,尤其是各大道观弟子,不缴税不纳粮不受官府管辖,还有朝廷供奉,那地位,一般的官员都比不上。
没有人敢得罪道士,尤其车夫知道了,她的目的是玄渊观。
离开白水山,灵玉小心翼翼地打听了下,才知道,玄渊观是天下三大道观之一。没想到师父来头这么大,灵玉吃了一惊。
天下三大道观,她只知道第一观是无极观,却不知道另外两观。以往修道,心中迷迷糊糊,没有明确的目标,玄尘子教导又严,除了背诵道经、讲解道义,什么也没教他们,导致灵玉的修道常识非常缺乏。
这次发生这样的变故,逼得灵玉不得不自己去面对这个世界。
她已经见识到了修士的力量,也有了成为修士的资格,而且,还背负着对玄尘子的承诺,得到了程氏先祖留下的仙书,断然不可能再去做一个流浪儿。而要成为一个修士,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凡人口中,得不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不过,可以知道一些常识。
比如,天下三大道观,是无极观、太真观、玄渊观。大燕立国数百年,三大道观从未变过,国师之位,只留给三大道观,这一任国师是哪一观的弟子,哪一观就是天下第一观。
那夜知道师父其实是修士,灵玉就相信了绯云等人的判断,师父应该不是野道士——哪怕是大道观中,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修士,何况符术那么厉害的师父。只是她没想到,师父不但不是野道士,而且来自三大道观之一的玄渊观!
玄渊观的弟子,隐姓埋名几十年,甘心做一个野道士,所图不可谓不大,从绯云等人的表现看来,白水观那批财货,肯定很惊人。如果不是那四个人无意中寻到了楚国公的手札,用不了多久,这批财货,真的要入了玄尘子的口袋。
可惜的是,他功亏一篑,不但没得到宝物,还搭上了性命。最无奈的是,他的死因还不能告诉玄渊观,让师门为他复仇——灵玉不傻,出身三大道观之一,临死却没有要她将死因禀告师门,玄尘子显然不想让师门知道。也是,要是让玄渊观知道他的死因,岂不是要解释一下楚国公藏宝的问题?这个说起来可就麻烦了,隐秘不报,对管理严苛的大道观而言,是很严重的过错,直接影响到的,就是她这个玄尘子的徒弟——哦,不,郑通玄的徒弟。
而且,她也不能把绯云、公孙堰等人拉进来,她再怎么缺乏常识,也知道这两个人是无法与玄渊观对抗的,万一把他们逼急了,把藏宝的事说出来,倒霉的还是她。
所以,这两天她想好了,玄尘子的死因绝对不能说,要编个好理由,把这件事圆过去。
灵玉靠在车壁上,一边跷着腿想事情,一边从旁边的篮子里摸果子吃。
有钱就是好,看,赶路多悠闲。
吃罢了果子,她又从满车的篮子箱子里捡出她真正的身家。
那个大包袱,已经被她拆分了藏在一个小木箱子里。白水观她不敢回,那里也没什么东西,这些箱子,都是她现买的。为了装样子,她买的还都是半旧的箱子,这样子带去玄渊观,也不会太显眼。
一把木剑,一个钱袋,一颗夜明珠,几个玉瓶,几本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多,这些东西都是她清理过的。下山之前,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应修德和纪修明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带在身边,免得被认出来,徒增麻烦。所以,她很干脆地把他们的木剑丢了,钱拿了钱袋也丢了,凡是有可能被认出来的,全部被她丢了。
而容易藏又重要的东西,她都放在了身上。比如玄尘子给的书和度牒,后来搜出来的衣服夹层里的书,应修德鞋子里的薄绢,几张灵符,还有那三枚飞刀,这些东西,再加上那本所谓的“仙书”,幸好这些书都不厚,不然夏天衣衫薄,她到哪里藏三本书?
仙书里夹的程悦的自传被她烧了,她想想也知道,这玩意儿万一被别人发现,她这条小命就完了。
说起来,程悦留下的那张纸,包含了许多讯息,以灵玉现在的年纪见识,还不能完全理解。不过,有一点很明确,程悦来自另外的世界,一个比现在的天下更大的世界。
灵玉想到这点,不由心驰神往。这些修士口中的高人,在那个世界居然只是碌碌无为修道无成的人,那是怎样一个宏大的世界?师父他们争得要死要活的宝物,在这位楚国公看来,也不过如此。
——对了,仙石是范氏后人,也就是原来的大秦皇族之后,而程氏先祖就是被范氏皇族所杀,她跟仙石岂不是仇人?
这个念头在灵玉脑子里一过,就被她踹到角落里去了。算了吧,都上千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祖宗,关她和仙石什么事?难道她要为了这个所谓的仇,跟仙石反目?她脑子又没病。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灵玉拿起那个钱袋,好奇地看了好一会儿。这个钱袋是玄尘子的,灰扑扑的样子,却是皮毛所制,最奇妙的是,她用了好多方法也打不开。
也许,这上面有什么封印?灵玉如此想。修真界,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法术、法器、灵符、丹药、封印,还有好多奇怪的东西。
从白水镇出发,一路顺风顺水,没有任何追兵。
这几天内,灵玉窝在马车里,拿着应修德和纪修明两个人留下来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玄尘子衣服夹层里的那本书,是他的符术心得,符术这东西,灵玉没有半点基础,看也看不懂。应修德藏在鞋子里的薄绢,用的是度牒上那种奇怪的文字,她也看不懂。所幸,他们身上还留有几本基础功法和杂书,她就一边翻看杂书,一边琢磨功法。
跟着玄尘子这三年,灵玉被逼着背了无数的道经,应、纪两人是祥临观弟子,一样是道士,所修的功法也脱离不了道经,她理解起来也不算难。
应修德所修的功法,叫做《九霄清云经》,走的是堂堂正正的路子,第一步必然盘膝打坐,五心向天,摒除杂念,进入观想。序言中有言,这部功法,进度不快,一般人要观想个一两年,才能修炼出第一道真元。但练成之后,渐入佳境,很少会遇到瓶颈。
纪修明的功法,则叫《心阳真解》。看到封面,灵玉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纪修明那声音尖锐的样子,说他修炼《心阴真解》还差不多,直到看了里面的内容,她才知道原因何在。
顾名思义,《心阳真解》修的是阳气。五脏中,心肺为阳,心为阳中之阳,心阳之气,是人体最旺盛的阳气,克制阴邪,聚可伤敌。然而,阴阳调和乃天地至理,一旦失调,就会出问题。《心阳真解》的修炼之道,是修炼出心阳之气,另外保存。这门功法进阶极快,但很容易出差错,一旦心阳之气没有控制好,就会自伤身体。纪修明的情况,就是阴阳失调,大部分心阳之气被调走,自身反而阴盛阳衰。
灵玉看罢摇头,虽然她这个人一向爱走偏门,但在修炼功法上,她觉得还是走正道的好。毕竟,捷径只是小路,一旦走错,想拐回来不容易,而走正道,却有更多的选择。
就像师父安排的课业,她会用各种方法偷懒,但背经抄书,从来不会逃避,因为这才是师父关注的重点。只要她经文背得好,经书抄得端正,其他事情,师父都会睁一只眼闭一眼。
想来修炼之事,也是一样,符术什么的,可以走偏门,基础万万不得贪功冒进。
除了这两本功法,还有一些杂书,或是记录风情世俗,或是讲述道心理念,还有杂闻趣事,灵玉都翻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