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宜面无人色,尖声嘶叫道:「不要--」
可惜她的修为,而今十成里剩不到三、四成,此消彼长之下,急切里根本无法脱出任峥的元神包围。
任峥念动最後的真言,目光最後穿透过飞舞的光雾,投向赫连宣曾经飘立的地方。但重重叠嶂阻隔,他已看不见那道美丽的身影,惟能在心底默默道:「宣妹,峥哥先走一步,去见羽兄於九泉!」
「呼--」
元神急剧收缩,连带著赫连宜的躯体凝收成一团不到尺许的光球。
一簇妖豔的红光从光球里迸散,虚空霍然开裂,呈现出一个丈许大小的黑洞。那洞口里雾光弥漫,一股股强大的罡风倒卷,吞噬著周边的云涛。
姬雪雁怔怔看著任峥的元神消失在洞口中,里面焕放出蒙蒙黑光,一种不真实的嗡嗡声忽近忽远的在脑海里鸣响。
洞口收拢幻灭,彷佛从来也不曾出现过,可赫连宜与任峥的元神都已经不复存在,只留下一尊空空的肉身神色泰然,飘浮在眼前。
彩儿早吓昏过去,双爪兀自牢牢抓著主人的肩膀。
久久,姬雪雁说不出话来,直到潜意识里想起丁原的安危,「丁原,丁原你在哪里--」
侧旁的光雾里有人说道:「雪儿姑娘,莫要著急,丁小哥没事!」话音落处,阿牛浑身浴血,怀抱丁原与盛年齐齐赶到。
姬雪雁见著丁原,大松一口气,可又见他人事不醒,剑眉紧锁的模样,忍不住放下的心再次悬空,焦灼道:「阿牛,他这是怎麽了?」
阿牛道:「我也说不好,很奇怪,丁小哥全身一点伤也没有,只是昏了过去。我和盛师兄找著他时,雪原仙剑化作一团丹丸般的光珠正没入他的口中,竟如伏魔六剑那般的光化了。
「我刚才用真气体察丁小哥周身经脉,也没发现任何伤情,该当没有问题才对。」
姬雪雁喜极而泣,珠泪盈盈,探手抚上丁原熟悉的脸颊,低声唤道:「丁原--」
盛年接住任峥遗体,诧异道:「咦,为何我感应不到任宫主丝毫生机,刚才还发生了什麽事情吗?」
姬雪雁低声回答道:「任宫主刚才祭出元神,轰开虚空,与赫连宜同归於尽了。」
盛年和阿牛从彼此眼睛里都看出了对方的惊异,谁都没想到,最後居然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
盛年默然无语,轻轻为任峥合上双目,擦去嘴角已经乾掉的丝丝血迹,抱起他的遗体道:「我们出去吧。」
这时候光雾渐散,场面却更加混乱。许多人四处呼叫,找寻失散的同门亲友,更有人倒在血泊里痛苦呻吟,等待他人的急救。
赫连宣依旧神情孤独的伫立在心斋池畔,怔怔的出神凝望。
适才她的心底没来由的猛烈一痛,好似生命里有什麽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消逝。
紧跟著她全身感觉无比的疲倦空虚,空荡荡的身躯只能一动也不动的静立,眼角悄然滑落一颗泪珠。
她的容颜短短须臾间蓦然苍老百年,原先亮丽的青丝尽染秋霜,一片银白,空洞而哀戚的眼神注视著盛年怀中横抱的任峥,从数十丈外缓缓走来。
风雪崖片刻不离的守在她的身旁,关切问道:「夫人,你怎麽了?」
泪水涌出眼眶,赫连宣低低道:「峥哥也走了!」
风雪崖刚欲开口安慰,忽地心底警兆生出,金风玉露掌不及细想挥洒而出。一卷红云挟著沛然狂飙撞上掌风,「砰」的一声闷响将风雪崖震退数步。
风雪崖如坠铜炉,浑身灼热难当,待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看清来人居然是一恸大师。
这老和尚须发戟张,神情可怖,眼睛深处爆射出诡异妖豔的绿色光簇,狂热癫迷的眼神让人只瞧得一眼,便不寒而栗。
他身上的描金袈裟猎猎抖动,口鼻剧烈的喘息,发出「呼呼」低吼,一股股慑人的冷雾从中勃然喷出,犹如一尊地狱魔神现世。
一恸大师震退风雪崖,并未乘胜追击,侧转高大魁梧的身躯,探手抓向赫连宣。
赫连宣好似痴了一般,只木然凝望著盛年怀抱中的任峥,完全没有闪躲之意。
风雪崖掣出玉如意,九霄罡风汩汩注入泛起一团光云,轰然砸向一恸大师背脊,高声喝道:「夫人,快闪开!」
一恸大师低吼,後背的袈裟如同充气的皮囊猛然鼓胀起来,「噗」的硬受了玉如意摧枯拉朽的重击。袈裟破裂,化为片片红屑乱舞,亦把风雪崖硬生生挫退。
一恸大师口一张,喷出蓬火热血雨,右手已制住赫连宣。
风雪崖睚眦欲裂,顾不得调匀浮动的真气,玉如意奋尽平生功力,打出一道「百曲碧岚」。
当年栖凤谷一战,丁原便是在这招绝技之下九死一生,险些命丧黄泉。
可一恸大师却连看也不多看,挟起赫连宣合身跃入七、八丈高的碧岚风柱里,顺著罡风升腾之势,红影一没,倏忽消隐在头顶浓浓的光雾里。
殿青堂与雷霆闻声赶到,风雪崖厉声喝道:「快追,夫人被一恸挟持!」
三人扑入上空,舒展灵觉到处搜索,可再也查找不到半点端倪。
殿青堂急得一跺脚,本想埋怨风雪崖几句,可抬眼看见他面色苍白,嘴角溢血,显然为保护赫连宣尽了全力。
奈何一恸大师魔功实在霸道,兼之突然偷袭,任谁也防备不到。
雷霆苦涩叹道:「夫人在你我眼皮底下被那秃驴劫走,咱们还有什麽脸见羽教主於地下?更不用说,稍後如何面对丁原了。」
风雪崖寒声道:「他中了老夫的一记玉如意,伤势绝不会轻,暂且逃不了多远。咱们分头率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将夫人完璧无损的救回来!」
殿青堂懊恼道:「刚才若是我也能守在夫人身边,无论如何也不会教一恸得逞。只是他抓走夫人,又想做什麽?」
风雪崖道:「此人走火入魔,神志疯狂已不可以道理计。夫人在他手里多逗留一刻,便增加一分危险。
「雷三弟,殿四弟,这事暂时莫要告诉丁兄弟,以免他气急攻心加重伤势。我们立刻分头搜索。」
且不说这三人率领手下找寻一恸大师与赫连夫人的下落,思微峰顶乱云涌动,足足纷扰了半个多时辰,才略微恢复了些秩序。
心斋池已不复存在,周围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数百仙山弟子忙前忙後,救死扶伤处理善後。这般情形底下,至少仙会今日是无法召开的了。
云临真人与安孜晴、九真师太等人稍作商议,遣出门下弟子,引导宾客返回各自歇息的精舍。同时再致歉安抚正魔两道的魁首人物,却是谁也没有心情再去多问仙会何时重开。
混乱里凌云羽想乘机逃逸,却哪里能够,他早已被凌云霄灵觉锁定,激战百馀合将其拿下,交与了古灿看管。
这当口,七大剑派的掌门宿老也同样没心思再向冰宫兴师问罪,只想著赶紧清点本门伤亡的人数。
~第一章 搭救~
太阳升得老高,毒辣的热浪烤得地面直冒烟。
城东玉水街的铺面大多已经歇市,几个庄稼汉子晃着肩头上的空竹筐,打从这里经过。
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在“锦衣堂”里随意翻拣着布料,说是要给孩子裁一件小背心,但看了半天,却没有那妇人满意的料子。
妇人大约三十出头年纪,容貌极为秀丽,衣着虽然朴素,但举手投足之间雍容优雅,脸上总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的耐心极好,一连看了十几匹布料也没有半点厌烦。反倒是小女孩不停地缠着娘亲要走,又是拉衣服又是撅嘴的撒着娇。
那中年男子只站在店铺门边,微微阖起的双目好像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双手负在背后,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忽然店铺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依稀听到有人叫道:“老子今天就揍死你这个兔崽子,看你还敢不敢偷东西!”
“爹爹,外面在干什么?”小女孩好奇的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个小孩子偷东西被伙计抓住了,被人压在地上狠揍。”中年男子轻描淡写的回答说,他的眼睛一直对着店里,却仿佛对街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
“一定又是小丁子。”锦衣堂的老板晃晃脑袋说道:“年纪才一点点大,已经是玉水街有名的小混混,整日游手好闲,也不干正经活。有人看他可怜就施舍点吃的给他,可是他连个谢字都没有。要是没人给东西吃了,他就干脆去偷吃的,这条街的饭馆茶楼都被他闹过啦!”
“那他的爹爹呢?”小女孩有点疑惑,一双纯洁无瑕的大眼睛一闪一闪,问道:“为什么他爹娘不管他?”
老板似乎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孩儿,笑道:“他可不像你有爹娘照顾,小妹妹。也不知道小丁子从什么地方来的,反正从来就没见过他身边有什么大人。说起来也造孽,才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啊!”
这个时候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响,门口都有不少想看热闹又挤不进去的人,站在了台阶上踮着脚朝里瞧,有人还不停地喝采起哄道:“打的好,打死他!”
也有几个看不下去人的轻声叹息说:“这样下去,还不把人给打死了?”但到底没有出面拦着。
妇人微微一皱眉头,放下手里的布匹,轻声说道:“听这个孩子的呼吸声,好像快不行了。再过一会儿非出人命不可。”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道:“你又动了恻隐之心了?”
妇人叹了口气,道:“只是个孩子,何必要弄成这样?”
小女孩也拉拉父亲的大手,央求道:“爹爹,看他怪可怜的,咱们就救救他吧。”
中年男子哼道:“你这个鬼灵精也来做滥好人,你救得了他一时,救得了他一世吗?”
小女孩细长的睫毛扇动几下,慧黠的一笑说:“那爹爹可以把他也带回家,教他读书写字,今后不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中年男子甩开女儿的手道:“不行,有你这个小鬼就够我和你娘受的了,我没闲功夫再伺候一个小爷。”
“爹——”小女孩把小嘴一撇,泪珠儿就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妇人过来抚摸着孩子的肩劝道:“真哥,不管怎样,先把人救下再说。”
中年男子点点头,道:“这小子也够硬脾气,被揍了半死,竟然一声也不吭,冲着这点,我今天就做一回滥好人了。”话音一落,他的人已经站在了街上。
锦衣堂老板和几个伙计揉揉眼睛,心想莫不是眼睛给大太阳刺花了,怎么没看他挤进人群就到了里面呢?
人群里两个酒馆的伙计,正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用力压在地上揍得兴起。其中一个两百来斤的壮汉,干脆骑在了那少年的身上,硕大的拳头雨点一样朝少年身上砸落。
另一个精瘦的汉子在旁不停用脚猛踹少年,嘴里叫道:“臭小子,活腻了,敢偷咱们醉仙居的鸡,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那少年的头被牢牢按在泥地里,两手压在胸口,却紧紧攥着那半只烧鸡,死也不肯松手。
“够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中年男子站在那壮汉身边说道。
壮汉一怔,抬头瞪眼道:“你这书生晓得什么?这种小贼不狠狠教训,他哪会长记性?”说罢抡拳又揍。
但拳头只到半空就动弹不得,中年男子修长白晰的手指,宛如铁钳一般扼在他的腕子上。
瘦汉子见状叫道:“你***想干么?”
中年男子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碎银抛在地上,淡淡道:“这够买十只鸡了吧,还不放手!”
瘦汉子捡起银子用袖口擦擦,又用一嘴烂牙咬咬,咧嘴笑道:“嘿,真是二两多的银子!”
“拿了银子,快给我滚。”中年男子最看不得那见了银子就流口水的模样,低声喝道。
飞来一笔意外之财,两个伙计再也不计较其他,眉开眼笑地放开地上的少年。
那壮汉临走时,还朝少年身上吐了口浓痰道:“算你这小子走运,下回别再让大爷撞见。”
中年男子的眼睛蓦地一睁,瞬间有两道精光激射而出。他伸手在壮汉背上轻轻一拍:“快滚!”
那壮汉一个踉跄,也不觉得什么,和同伴喜孜孜地拿着银子去了。
周围人群见热闹看完了,一哄而散,原来大半都是附近店铺的伙计、掌柜。
妇人走到中年男子身旁,望着走远的壮汉,轻声微笑道:“你这一拍,怕他从今晚开始要在床上疼三天吧?”
中年男子嘿嘿一笑,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