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屏息,无一人言语,哪怕是刚正不阿的言官此时也没人站出来职责皇后。
皇后面色冷然地扫了群臣一眼,目光从右相身上转到左相身上,定了片刻,端端正正地跪在大殿中,清声道,“臣妾教子无方,使其酿成大错,臣妾求皇上将臣妾赐死!”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皇帝脸色顿时变了数变,忽然腾地起身,怒道,“你是四皇子生母,朕是他生父,你这般上殿要朕赐死你,是不是也要朕自杀?毕竟朕也教子无方!”
“皇上万万不可!皇上息怒!”群臣骇然,齐齐惶恐。
皇后闻言眼眶顿时湿了,大声道,“人无完人,何人无错?就是左相昔日里还有自家儿子打死人的事情出现,那时候只不过从轻处理了!这满殿文武,何人敢保证自家子息从小到大从无错处?我儿虽然酒后忘形烧了宫殿,但是无一人伤亡。皇上要重罚,臣妾无话可说,将钰儿贬为庶民,臣妾也认了,只能怪他年少任性,多喝了酒水以致失态。可是为何还要流放漠北那荒无人烟的苦寒之地?这和杀了他有何区别?皇上,臣妾就这一个儿子啊!”
“秦钰是朕和你的嫡子,焉能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别人家的孩子能犯错?朕的儿子犯了错就是诛心,诛朕的心,诛列祖列宗的心!”皇帝面容威严,声音严酷,“朕金口以开,如何更改?朕今日念在你爱子的份上,不纠察你闯上金殿的罪过,你下去吧!”
“皇上!”皇后面色一灰。
“来人,扶皇后回宫!”皇帝不容皇后再说,对左右挥手。
立即有内侍走向皇后,要扶她下去。
皇后腾地站起身,伸手拔掉头上的九尾凤钗,对准自己的脖颈,凛然绝望地看着皇帝,“皇上今日若不收回圣命,臣妾就死在这金殿上!反正臣妾的儿子去漠北也是死路一条,免得到时候白发人送黑发人,臣妾不如就先死谢罪!”
“你……”皇上脸色顿时青紫。
内侍惶恐地退后了两步。
大殿内的气氛霎时僵持不下。
“皇上,臣以为这般将四皇子贬为庶民流放漠北严惩,虽然可儆效尤,但是处罚甚重。其他皇子和宗室子息恐怕从此以后会束缚性情,畏首畏尾,再不敢出格一步。时间一长,恐怕人人都成了礼教下了人偶,南秦再无破格出新的人才,江山后代恐怕岌岌可危。”右相躬身出列。
皇帝闻言面色稍霁,缓缓坐下身,看着右相,“依你之言,朕这金口之言合该作废?”
“皇上万万不可,金口玉言如何能作废?”左相立即反驳。
皇帝脸色一沉。
“虽然处罚甚重,但是火烧宫闱险些造成皇宫倾覆的后果来说,也应得此罪。既然皇上金口以开,断无更改的道理。”右相看了一眼左相,扫见皇后将簪子推进了一寸,他话音一转,“不过臣有个建议,既然是流放漠北,不如就将四皇子送去无名山。”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天下流传着两句话,“天上富贵地,人间鬼门关。”
天上富贵地说的是南秦京城的富贵街,而人间鬼门关说的就是漠北的无名山。
南秦京城的富贵街自然不必说,天子脚下,各大高门府邸相连,繁华可见一斑。
而漠北的无名山正好相反,是皇室培养暗卫的起源地。暗人们被选入无名山,有三条路可走。一条就是无才无能在训练中被同伴杀死;一条是经过较量厮杀,成为合格的皇室护卫;一条是没有本事杀人,但别人也杀不了,只能留下来守护无名山,终身不得出山门。
这三条,无论是哪一条,都说明无名山不是个好选择。
说无名山是被白骨堆积而成的白骨山亦不为过。
提起无名山,人人都脊背发凉。
右相提出无名山,连上首皇帝的身子都震了震,半响无言。
“皇上,臣以为,将四皇子送去无名山。若四皇子能被矫正性情,闯过无名山的九堂炼狱,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今日罪过,皇上可既往不咎。若四皇子不能闯出无名山,那么就是无能,将来也必定不堪大用。皇上和皇后也便不用再为其忧心。”右相等了片刻,见无人开口,再度说道。
皇帝闻言看向皇后,沉声问,“皇后,你觉得右相所言如何?”
皇后心神一凛,握着簪子的手颤了颤,同样是漠北,流放漠北的话,她的儿子一定到不了漠北就被人暗中杀了。但是若送到无名山,有皇上派出的人沿途护送,无人敢下黑手。若是侥幸,她还能得回儿子。这是一线生机,她必须抓住。这样一想,她猛地扔了簪子,“臣妾同意右相所言。”
“左相?众位爱卿?你们以为右相所言如何?”皇帝面色看不出什么情绪。
“臣以为右相所言可为。”左相看了右相一眼,出言附和。
众人自然无人反对。
“那就这么定了!今日起,派人护送四皇子至漠北无名山。若他能凭本事过了九堂地狱,闯出无名山,朕恢复他宗籍,他还是朕的四皇子。若是他闯不出来,只能是咎由自取。”皇帝一锤定音。
群臣俯首,高呼皇帝圣明。
散朝后,酒醉未醒的四皇子当即被皇帝派了一队五千人的护卫队送往漠北无名山。
皇后回了凤鸾宫后便吐了血,卧床不起。皇帝一直喜爱四皇子,当日也病倒在榻。
太医院顿时人仰马翻。
京中一时间阴云密布。
英亲王府的落梅居里,一个人听罢朝堂最终的处罚结果后讶异地脱口道,“李老儿竟然建议皇上将秦钰送去了无名山?那不是忠勇侯府家的那个小丫头去的地儿吗?”
他此言一出,又一个人讶异地出声,“忠勇侯府的小姐何时去了漠北?”
先出口那人无言了片刻,咳了一声道,“哦,我说错了,是忠勇侯夫人的娘家兄长在漠北戍边。我前些日子听说一直养在深闺里的柔弱小姐想去漠北看她舅舅,人还没走,就得了伤寒,弱得跟个病秧子似的,她能去哪里?”
那人闻言释然道,“哎,说起来许多日子不见子归兄了,不知道他的病好些了没有?真是奇怪了,子归兄和他妹妹这一支嫡亲时常缠绵病榻,相反,旁支族亲子弟姐妹却一个个生龙活虎。忠勇侯府嫡系一支的风水莫不是有问题?”
风水有问题?早先说话那人嗤笑一声,撇撇嘴,不以为然。
同一时间,忠勇侯府飞进了一只鹰,那只鹰在侯府盘旋了一圈,进了芝兰苑。
芝兰苑的窗子开着,里面传出一老一少的说话声,不时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那只鹰悄无声息地飞进了窗子里,落在了里侧床榻上半躺着的人肩上,那人见到这只鹰咳嗽声霎时止了,连忙取下它腿上的信笺打开。
坐在屋中的老者看着信笺立即问,“信上写了什么?”
那人看着信笺,先是一喜,随即一忧,片刻后,面色平静地道,“妹妹说她两个月后回京。”
“回京?八年了,她终于……能回来了?”老者面色激动起来,“她还说了什么?”
那人默了片刻,“妹妹说她月前动手毁了无名山,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无名山了。”
“什么?”老者腾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颤微着身子道,“那可是皇室的……她怎么能够毁了无名山?她……她怎么敢?”
“妹妹口中从无虚言。”那人将信笺递给老者。
老者接过信笺看罢,眼前一黑,一头栽到了地上,昏死了过去。
太医院的太医从皇上、皇后那里分了一批前来忠勇侯府,一时间,太医紧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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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回京
两个月后,一辆马车顶着大片飘落的雪花进了京城。
这辆马车刚出现在城门口,便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原因不是这辆马车金雕玉刻,而是装了满满一车琳琅满目奇形怪状的货物。货物并没刻意包裹,而是用麻绳缠了,散乱地堆在车厢里,高高的一摞,将马车的后车沿几乎都压弯了。
马车走过,留下深深一道车辙的印痕。
车前坐着一个小厮模样打扮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穿着棉袄,带着毡帽,脸庞被风雪吹得黑里透红,几乎看不出模样。被人们瞧着,也不露怯,径直赶着车过街,向忠勇侯府而去。
马车走到京城最有名的宴府楼门口,那小厮吸了吸鼻子,向里面看了一眼,并未停车。
这时,一个肉包子忽然从里面扔了出来,滚了几滚,钻到了车底下。紧接着一条大黑狗追着肉包子跑了出来,也钻到了车下。
只听“吱嗷”的一声狗叫,前面拉车的马打滑,顿时卧倒在地,马车发出“咣当”数声响动,向一侧倾倒。那小厮措手不及,慌乱中被摔下了马车,滚落到了雪地上。
变故发生不过瞬间,街上一直注意这辆马车的行人都不由发出唏嘘声。
楼外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楼里的人,宴府楼里的掌柜和小伙计都匆忙跑了出来。
“哎呦,坏了,峥二公子的狗被轧死了!”打头的一个小伙计惊骇地道。
“这可怎么了得?快去告诉二公子!”掌柜的走出来,看到门口的情形,脸刷地一白。
“二公子对这狗好极,今日死在咱们这,可要遭殃了。”又一个小伙计哆嗦地道。
……
一时间,门口聚了一群人,七嘴八舌,说的全是峥二公子的狗。
谢芳华躺在地上待了半响,也没人上前过问她一句,心中恼恨。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呢!怎么就没人看到上来问一声她死没死?
感情这年节狗比人金贵!
果然多年不回京城,她都有些不适应了!峥二公子是哪个纨绔子弟?人人惧怕?
报信的很快去了,不多时,从宴府楼里走出几个男子。
其中一人当先,年约十六七岁,后面跟着的几个人与他差不多年纪,人人均穿着织锦云缎。刚一出来,便让四周众人觉得贵气逼人,连天边的太阳似乎也明亮了几分。
谢芳华静静地躺在地上,眯着眼睛看着出来的人。
“真是我的狗被这车轧死了?”当先一人走到车旁,脸上神色犹疑难辨。
“回二公子,真的是您的狗!”掌柜的硬着头皮上前。
“这是谁家的马车?”那人挑眉。
掌柜的似乎这才想起惹祸的车主,四下看了一眼,立即对不远处雪地上一指,“就是那个人,他赶的车!”
“哦?”那人眼睛眯了眯,目光落在远处被摔下马车一动不动的小厮身上,只见他脸上身上都是雪,几乎成了个雪人。他目光定了片刻,抬步向那处走去。
掌柜的立即提着心跟在他身后。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是谁家的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敢轧死秦铮兄的狗。”其中一人说了几句,几个人连连附和,也尾随着走向那小厮。
原来是英亲王府的二公子秦铮!
谢芳华扯了扯嘴角,等着人走到近前。
不多时,一双精致的厚底靴子停在她身边一步处,靴边缝制着上等的白貂绒毛,靴子正中面上镶嵌了一颗东珠。除了靴底,旁处滴雪未粘。
只一双靴子,便能看出这个人生活之奢侈,富贵得天怒人怨。
“死了?”秦铮看到人,忽然扬了扬声。
你才死了!你们全家都死了!谢芳华恨不得将他祖宗八辈都骂个狗血淋头。
“回二公子,这小厮的手刚刚还动弹了一下,应该没死。”掌柜的一双巨眼。
“原来没死!”秦铮的声音似乎有些扼腕。
掌柜的面色一变,腿有些发软,“二……二公子,这该如何处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