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那么多傻话作甚?夫妇本为一体。来,把药喝了吧!再等就冷了。”
张氏喝了小半碗后便再也喝不进去了,云伯真也是无法,只得由她。
“云郎,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你且静静听着。”
“嗯。”
“云郎,我知道我这病是好不了的了,你知道吗?这三年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快乐的,能日日与你相伴、与你相知在三年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但是现在我都拥有了,我很是满足,可是唯一一件令我遗憾和痛恨的是我这不争气的身体,你我成婚将近七年了,而我却至今不能给你添个一儿半女”云行记3
“娘子,别说了,不要说了。”云伯真哽咽着道。
张氏用手掩住云伯真的口,示意云伯真不要说话,两人俱是泪流满面。
“你听我说,我们云家自大宋开国以来便以辅佐君上,三百年来,几经浮沉,待传到夫君手上时却只有夫君一人了。而我作为云家的媳妇,七年来,不曾诞下儿女,实在有愧列祖列宗,有愧于你。我本欲你再娶一房妾室,以延续香火,奈何你数次拒绝”说到此处,张氏又是泪如雨下。
“云郎,淑若是去了,就只剩你一人孤苦伶仃,淑心中实在不忍你一人孤寂。淑若去了你便续弦,这般也是有人能伴你一生,便让她代替淑与你相伴此生。”
“别说了,不要说了,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回京城,我们回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云伯真不住哽咽地喊道。
“云郎,云郎若我去了你必要如我言,延续香火,如若不然我如何对得起在九泉之下的先祖,我死也不能瞑目”张氏说这话时声音渐小。
“云郎,你能不能抱着我,我觉得有些乏了”,张氏再说这时是声音已是极小,将至不能耳闻。云伯真只觉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心中悲痛万分,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紧紧抱着张氏。
云伯真抱着张氏及至日落。夕阳透过狭小的窗子,在张氏苍白的脸孔上染上一片血红。“啊啊啊”村中传来一道哀痛喊声,闻者皆恸,村中人听到大喊俱是猜了个七八分。村中人素来便知张氏体弱多病,兼之云伯真曾数次带着张氏前往城中寻医,村中人昨日前往探望之时已瞧着张氏万分萎靡,怕是时日无多,如今听了这喊声,俱放下手中的活计往云伯真家中走去。
左右邻人匆匆赶到云家,只见云伯真一人抱着张氏,满面涕泪,神情呆滞,旁人上前拉也是拉不动,只得做罢。
春去春来,又是几度轮回,此时距张氏离世已三年有余。云伯真自学堂归来端坐于大厅,旁边坐着一年约四旬的妇人在喋喋不休。云伯真只听着那妇人说话,亦不曾露出神色,只一人端坐不语,目无表情。
那妇人见云伯真许久不表态,便又劝说道:“云夫子,淑妹子已去了三年多了,淑妹子走前寻我说话时就托我在她走后无论如何都得帮她一件事,我那时也是不愿,也知道你们一向情深,这样的事也不太好说出口,只是看着淑妹子哭的像个泪人似的,实在不忍心这才应了!”
“刘嫂,此事还是延后再说吧!”云伯真答道。
“这可是不行,当日我可是亲口答应了淑妹子的,我也知道这事确实为难你,你对淑妹子那是一往情深,这个村里人谁不晓得?淑妹子对于你的性情更是通透,又怎么会不知道你会一拖再拖?只是你不知道当初淑妹子是那般可怜,自己个儿都那样了还尽想着若是她去了以后你一人孤苦,央我无论如何都得再帮你物色一好人家的姑娘,还说你必定不愿意,要我多来几趟,这几个月来我也隔几天便来一次,云夫子,淑妹子这般为你着想难不成你便不理解吗?”刘嫂边说边拿着衣袖抹眼泪,那边上云伯真也是眼眶、鼻尖红的不能再红。
“云夫子,你如今已是三十的人了,换你们读书人眼中便是过了而立之年,可是连子嗣也没有,若是日后真断了家里的香火,你教淑妹子如何面对先祖?九泉之下又如何能瞑目?你难不成要淑妹子日后清明、中元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要淑妹子的苦心就这么白费了?”刘嫂见得此景,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越说越激动,连脸上的泪水都顾不上擦拭。
“此事便拜托刘嫂帮我忙活吧!”云伯真又想起了张氏死前那令人心碎的画面还有张氏曾对自己说的话,又禁不住泪流满面,犹豫许久只得应了。云行记3
刘嫂闻言心中也是一喜,摸了摸怀里张氏送的玉镯子,想着也算是把淑妹子的事给办成一半了,也算对得起淑妹子了,便抹了一下眼睛说道“既然云夫子这么说了,那我就去办了。”转身便要踏出门口。
“刘嫂且慢。”眼眶中仍含着泪水的云伯真转身进了房中,待出来时便将一个小钱袋交给了刘嫂,然后便只一人呆呆端坐在大厅,刘嫂见此也便离开了。
两日后刘嫂小跑着来到云伯真家里,说道:“云夫子,这亲事我倒是找了一桩,就怕你不太满意。”
“你说吧!”其实云伯真倒不曾想太多,自张氏去后云伯真便对男女之事看得更淡了,只是想着张氏临去前说的话,内心犹自不安。
“云夫子,这姑娘可是极好,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贤惠孝顺,只是可怜了这样好一个姑娘脸上留了两道刀口子。其实这姑娘本名叫柳绿枝,是邻村人,自小家境贫困,那绿枝的父母便将她卖入了城中富户裘员外家,供作浣洗丫头,这丫头也是好运气又被选了去给裘员外的二女儿当贴身丫头,也随着那二小姐学着认了许多字,这跟夫子你也算有些缘分。”刘嫂说到这便打趣道。
云伯真听了却是连表情也不曾变一下,刘嫂见此也不觉得尴尬,继而说道:“云夫子,这绿枝虽是自小就被卖入了裘府却极顾着家里,每月得的月例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这才使得那柳家日子好过了些,这些年来柳家也是存了好些银两本意把绿枝给赎回来一家人本以为好日子就要来了,可不曾想老天爷实在不眷顾,这裘府中的三公子一日见了这绿枝便起了意,出言调戏,其后又要纳绿枝为妾。”刘嫂边说边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哎,若我说若是一般的公子哥儿,似绿枝这样的丫头若做了妾也算是攀上高枝了,只不过这位三公子平日里不学无术,欺男霸女,好色如命,偏偏又有老祖母护着,这裘员外也是管不得。这绿枝也是年轻不懂事,见愣是拒绝不得,无助之下,拿了发簪子硬生生在脸上划了两道血口子。那三公子见那绿枝破了相也没了兴致,此事便就揭过了。”刘嫂说到这时不忘拿眼光瞟了几眼云伯真,见其也只是当听到绿枝破了相这才稍微动了下嘴角,刘嫂觉着这怕是要成了,也不禁心中得意,继而又说道“本来这三公子不纠缠绿枝了,可这天杀的裘员外可是不乐意了,觉着绿枝破了相若是还服侍二小姐必有损门面,就要打发这绿枝去配个小厮,想那二小姐也是个善人,又觉着绿枝服侍了那么多年多少也有些感情,不忍绿枝落得这般下场,便悄悄拿了些银钱给绿枝兄嫂,凑足了钱把绿枝赎了回去。”说着又自顾自倒了杯水。
“云夫子,这绿枝可是个清白姑娘,虽说家中给她说过几门亲事,可都黄了,一来女方中意了,可男方一听这姑娘破了相又不愿意了,也有男方愿意的,可这绿枝眼界高,觉得男方大字也不识一个,便又拒了,故而熬到如今如今都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眼见就要二十了,一家人急得了不得,可又拗不过她,也只得做罢。”
刘嫂见自己说了大半天云伯真竟是连个表态也没,刚才还觉得希望来了,这回又觉得希望渺茫,也不经使劲拽着手中的帕子,又急忙说道“云夫子啊!要我说这绿枝虽说脸上多了几道疤,克也不算是太难看,又是这样一个烈女子”刘嫂一人滔滔不绝,只把这绿枝夸得天上有人间无,直到日落西山,这云伯真才从嘴里蹦出了句话“此事便有劳刘嫂了!”
刘嫂听到这几个字就觉着是仙音一般,大大吸了口气,端起座上的水便灌了下去,生怕云伯真又一个反悔,忙道“好咧!我这就去办!”话未说完,人已到了门外。
云伯真望着刘嫂离去,又想起了张氏,顿又觉心中惆怅万分,只转身取了一壶酒出到门外,望着夕阳渐渐隐入山中,云霞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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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噩耗至阴阳两隔
南国的冬日让云伯真无限感叹,没有诗中所言的萧条孤寂,也没有万里冰封、千里雪飘,便是冷风也谈不上彻骨。以前他只道四季如春委实有些夸大,如今才知读万卷书更应行万里路,才能不被困在自己的一方小世界,才能真正认识天地。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又不失热情,它轻轻抚过碧潺的溪流,抚摸过半青的苍山,抚过苍茫的大地。
这一日,一位粗衣皓首老人自云伯真家中迈出,云伯真手提着一只药匣子紧跟在身后。这皓首老者名曰张博,年轻时本是一火居道士,后不知为何成了个行脚大夫,时常见其在各村游走、寄居,虽是一个行脚大夫这医术却也不赖,附近乡镇皆有声名,且所收诊金极少,故而极受村人爱戴、村中诸人也极乐意这老者来家中小住。
“云夫子,无须再送了,老朽不几步即到了。尊夫人的胎儿甚好,无需忧心,只是切记平日莫要太过操劳、忧思”
“如此便多谢大夫了!”云伯真揖首道。
柳绿枝见云伯真面带喜色送那老者出了家门,却是心中不禁黯然,“我与夫君成亲已是五月有余,平日里夫君连笑意少有,只近日听我有了身孕这才变作今日这般爱怜,看来夫君更在乎的只是我腹中的胎儿,”绿枝想到此处,久久不能释怀,以致于手中的针扎了手才反应过来,急忙把手指递到口中。
一晃又是三个月,此时绿枝腹中胎儿已是近六个月大了,转眼已是季夏农历六月,夏日炎炎,鸟雀避暑,蝉鸣愈噪。绿枝挺着肚子坐在家中,面上笑意连连,这几月来娘家诸人常来探视,左右邻人也不时来云伯真家中看望,刘嫂更是常来,这一来便常常是一日,每每说些育儿养子相夫之事皆令绿枝羞赧不已。云伯真虽对张氏情深痴情,也懂得分寸,不似初时听闻将为人父时的激动,这数月来照料绿枝母子也是极为上心,兼之心中有愧,平日里也花些许时间教绿枝些诗歌赋、云家史事,聊以解闷,打发时光。绿枝也是乐在其中,心中暗暗祈道,“若是如此度过一生,此生也是无憾了。”
南方秋冬不显,便是如今到了九月了仍是四处青翠,不见一丝秋日气息,景致尤好。夕阳渐斜,云霞满天,染遍苍山古道。今日绿枝突来兴致,欲出门赏日落美景,云伯真也不愿拒绝,便一手扶着绿枝出了门来。
“夕阳无限好”云伯真见着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尤是苍茫,不禁沉吟道。云行记4
“夫君,夕阳无限好,就是因为近黄昏,因为即将逝去才更显珍贵美好。”绿枝见云伯真面有戚色,又吟此诗,故而打断道。
“嗯”云伯真听此,也不辩解,只心道“景语皆情语。”
夫妇二人见夕阳已老,便欲回去,却见不远处村口马蹄飞扬,乃是一人骑了一匹马背对夕阳奔来,夕阳之下染成了金色。
“吁”马上之人使劲拉住缰绳,距云伯真夫妇不远处即停下来,此时才看清来人,乃是一个皮肤黝黑、头发微散的精瘦汉子。未待马儿停稳,马上之人便一跃而下,向云伯真揖首道,“敢问可是谏议大夫云伯真云大人?”
“不敢,区区草民,当不得大人之称。”云伯真回了一礼,心中却是极为疑惑,暗道,“自己隐居此处,已多年不问朝政,虽然朝中树敌众多,如今退隐庙堂已不对他们造成威胁,便真是要赶尽杀绝也应该几年前便动手了,断然没有留到今日的道理,究竟是何事?莫非”
不容云伯真多想,那汉子又道“云大人在下此来乃是受人之托,为了禀告云大人北疆戎国暗通西夷蛮国,骤然兴兵发难,如今已占了宋国西北方吴、落日,卧虎、高城四郡”云伯真听到此处,即使是早有预料仍是震惊不已,本以为起码也要待宋帝驾崩,新旧交替之时敌国才会发难,不曾想竟这般快,心中暗道,只怕宋帝已是日暮西山了。想到此处又是心惊,此时又听那黑瘦汉子接连说道“敌国攻城,西北侯奋然领兵抗击,兵败战死于高阳城下”
“西北侯西北侯你说什么?赵兄战死?你,你再说一次”,西北侯正是赵贞受云伯真牵连后被贬出京城镇守边疆后的封号,宋帝有七子,只赵贞因受云伯真未曾封王。云伯真双目圆睁,一双手死死揪着那汉子的衣领,不住颤抖。
“西北侯兵败战死高阳城下。”那汉子再次大声说道,鼠目之中露出许些笑意。
“噗”云伯真闻言双目一翻,竟是吐出一口鲜血来。这一下把绿枝吓了个半死,只扶着云伯真哭着道,“夫君,你别信他,你别信他”绿枝初时听到那汉子喊自家丈夫为大人时便是心惊不已,不知自家夫婿原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此时又见云伯真吐了鲜血更是手足无措,只得这般劝说道。
那汉子见自己几句话就将云伯真气到口吐鲜血也是暗自得意,又想到上头给的任务便又说道“哎,可怜四皇子为国战死沙场,却不曾想妻儿子女竟落得那般凄惨下场。圣上病重,皇太子代理朝政,有朝臣向太子进言,四皇子守城不力,致使西北四郡失守,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故而必须惩处,皇太子念其本为兄弟,心中不忍,又有朝臣进言,四皇子任西北侯之时不理政务,声色犬马,受贿贪污,生活糜烂,致使西北四郡失守,最后四皇子畏罪自杀,而非战死,又有军士拿出许多证据,此事惊动重病中的圣上,圣上下旨除了四皇子的西北侯职位,王妃、世子皆受牵连流放千里!哎,听闻王妃世子皆在流放途中身染重病,已不治身亡,真是可怜啊!”那汉子说完一看云伯真,只见云伯真四肢急颤,面色苍白,再一看已是晕死过去。旁边的女子也是只顾哭个不停,待见云伯真晕死过去,更是惊慌失措,只大声哭喊道“夫君”
村中人一听到,近些的便急忙赶了过来,那黑瘦汉子见有人来,也不慌张,想到事已完成,便一跃而上马背,绝尘而去。众人不知所以,见着情势危急,急忙七手八脚把云伯真和绿枝扶回住处,又有一人大步跑去村长家去请住在村长家中的行脚大夫张博。
云伯真躺在家中,昏迷不醒,绿枝兄嫂也连夜从邻村赶来陪在绿枝身旁。村人早已散去大半,绿枝兄嫂陪在绿枝身旁。绿枝双眼红肿,哽咽不已,拿着手帕子不住檫眼。绿枝大哥见绿枝这般伤心难过,想起适才那皓首大夫对自己夫妇说的话,“云夫子气急攻心,兼之早有沉疴,体内又似有旧毒潜藏,此次受此大刺激引发沉疴旧毒,只怕还是早早准备的好!”一时柳青绿枝兄长夫妇也是无语,心伤,绿枝二人成婚一年未足便遭此横祸,鼻尖也是一酸,竟不知该如何安慰。
“妹妹,莫伤心了,你这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你再哭也济不得什么事,莫若把身子养好,好好照顾妹夫。你便是不顾妹夫和自己也得顾着你肚子里的啊!若是妹夫醒来见到这般惨景该当如何。”绿枝嫂子王氏红着眼劝道。
“妹妹知道,哥哥嫂嫂也尽早休息吧!将近子时了。”柳绿枝说着泪水又如洪水决堤。
次日,村中陆陆续续又有人前来探视,见云伯真仍旧未醒,不多打扰便离去。直至晌午云伯真房间才有动静。云行记4
“夫君,你终于醒了!”双眼浮肿的绿枝抓着云伯真的手,泪水不断。柳青听着房里的动静也忙从厨房里赶了进来。
“云夫子,你可总算是醒了。”柳青喜道。因云伯真年纪大过柳青,又是个学问人,故而平日里柳青见着云伯真都只称云夫子。“绿枝昨夜一夜未睡啊!,你醒来了,她也能好受一些了。”
“近一日夜未进水米,先喝碗粥吧。”这时绿枝嫂子端了碗粥进来。
云伯真喝了小半碗粥便摆手不再喝,脸色仍旧苍白,只是比先前多了丝血色。许久云伯真也只闭目不言语,几人便让其好好休息,绿枝这才放下揣着许久的心。
云伯真这一病又是旬日,却仍不见好转,反更显清瘦憔悴,精神恍惚颓靡,旬日来也甚少言语,绿枝几人见此忧心难过不已,却又丝毫办法也无,不知如何劝起。
这一日却把绿枝几人唤入房间,绿枝一听自家相公唤自己喜不自胜,只道这是将好的征兆,然绿枝兄嫂却极为担忧。云伯真又拜托兄嫂二人去寻了村中宿老前来,柳青夫妇也是疑惑,但也照办了。
“今日烦请诸位宿老前来,实在冒昧,还望原谅则个。”云伯真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道。几位老人见着昔日的英才俊杰,今日却全换了个模样,双眼深陷,浑浊无神,脸颊深凹,脸色苍白浮虚,也知是不好。几人都是稍带感伤,只安慰道,“若有事情我等几个老人能尽力的必定尽力。”
“如此则多谢了。”说着又欲起身拜谢,被众人忙止住,“伯真字继德,本京城人士,生于京城官宦之家。云家三百年世代为官,历代皆以为民造福、为君分忧为己任,只是及至先太祖父之时,家道渐落,及至先父之时云家已是一脉单传。”云伯真说到此处又喘了几声粗气,脸色愈青。
“余幼时丧父,未及十三家慈又逝,自此孤苦一人。余幼发奋读书,以期光大门楣,继承先祖遗志,重现云氏三百年荣光。宋宝光二十三年,余以弱冠之年状元及第,一时传为京城佳话。吾性耿直,不入党派,为众官所恼,余却不以为然。然期ji年,宰相向圣上推荐,受任谏议大夫,一时风头无两。余感宰相其德,于政务更是上心,也只怪当年太过年少,生性轻狂,不识收敛,锋芒毕露,终致触怒圣上。此时宰相却是落井下石,若非好友西北侯相助只怕我早已是一堆枯骨。西北侯却为我所累,被贬出京城,戍守西北,以致身死。”云伯真哽咽道。
“其后我夫妇二人避居此处,本以为”云伯真连泪水也流不出了。屋中众人闻言也是大惊,初时皆知这云伯真必不是寻常人物,却也不曾想竟是这般了不得的人物。不容众人多想,云伯真又虚弱地说道,“如今天下不久必将大乱,只怕到时又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此事诸位还是早做打算。”村中老人听到此处心惊不已,村中先祖便是逃避战祸才流离至此落脚数百年,如今又听闻战火将至,如何不心惊?
“余自知将不久于人世,只是可怜绿枝身怀六甲,入云家之门未及一年便要承受丧夫之痛,吾心深感不安。”绿枝早已泣不成声,在场诸人也是伤感不已。“余去后便让我与淑合葬,绿枝亦不必为我守节,可再嫁,只是吾儿”云伯真哽咽不已,“还望诸位宿老多多看顾,他日绿枝再嫁时还望诸位宿老做个见证,莫要让绿枝多受流言蜚语。”
听闻此言,在场诸老无不动容。村长说道:“云夫子切莫再说这些丧气话,你正值壮年,身体必是能养好的。我等必会帮忙看顾这小孩,云夫子切莫担心,你且养着身体吧!”
柳青与诸人见云伯真已是无话,柳青便送诸老回去。村中诸老也知云伯真真是时日无多了,帮忙看顾云家幼子也是村中老人应做的,又思及战祸将至,只怕也要做个万全的打算。
三日后的黄昏,云伯真逝世的消息传遍全村,村中人俱来帮忙料理后事。柳绿枝忧思伤心过度,又动了胎气,云伯真方闭了眼,当时就昏死了过去,这一晕又把柳青夫妇及邻人急得半死,急急忙忙把张博请来把脉,一时云家混乱不已。
“大夫,绿枝她还撑得住吗?怎么就这会儿就成这样了?这云夫子方才去了,我这妹子又这般境况,我们家究竟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绿枝大嫂哭着拉那皓首老者的衣襟急切地问道。柳青也是在屋外需得料理云伯真的后事,只留了媳妇儿和刘嫂在房中照料绿枝。刘嫂只得劝着王氏,“妹子,先别急,听大夫说了情况再计较啊!”
“云夫人连日劳累,忧思交加,早已动了胎气,竟不想竟独自撑了这么久,真真是苦了。我看还是快快寻一稳婆,孩子恐怕需得引产,所幸孩子也是九个月了,引产也应不致夭折,不过若是再迟个几日恐怕大人小孩都保不住。”那皓首老者这般说道,惊得王氏又是大哭,还是刘嫂稳得住,忙出去叫了人速速去请邻村的稳婆。
次日绿枝醒来哭喊个不停,千等万等中算是把稳婆等来了,皓首老者与稳婆两人合力,历经一日夜,孩子总算是生了下来。皓首老者与诸人见孩子平安出生都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这时却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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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家中有儿名沐阳
天刚蒙蒙亮,凉风吹拂,山上鸟鸣不绝,一缕青烟从半山腰的一间小屋中袅袅飘起。
“阿娘,今天我们就是要去镇上吗?”一把欢快清脆的声音从半山腰的草屋中传出。
“是啊,待会儿我们便坐村口李伯的牛车去镇上,明天你就要去学堂了,今天趁集市去换些盐和家用回来,等会儿你可要听话些。”绿枝抚着小儿的脑袋,浅笑道。
“知道了,阿娘,那爹爹和弟弟也一起去吗?”
“是啊!等一会你爹把物收回来咱们就下山去。”
“好,娘你要多烙两个饼哦,最近阳儿可能吃了。”
“好,一定给你多烙两个大的。”柳绿枝笑着道。
这时距云伯真逝世已有六年,这六年来生了许多变故。自云伯真死后绿枝一人独自抚养孩子,兄嫂、邻人也常来帮忙,只是时值大乱,村中诸人皆欲往深山之中躲避战火,众人自顾不暇绿,照顾的也渐渐就少了。枝兄嫂见妹子一人辛苦不堪,便又托了刘嫂帮绿枝再寻一人家,绿枝也知这几年来村子外面乱象四起,自己孤儿寡母日子必定是不好过,便应了再嫁,柳青夫妇本想帮妹子抚养外甥,以便妹子能寻个好人家,可是绿枝死活不愿离了孩子,再加绿枝本就破了相,便更难找到人家了。幸甚,天可怜见,终让刘嫂寻了个户。这户姓钟,名安,早年也曾娶过一门妻子,只是未及五年妻子便患了重病死了,钟安夫妇二人也不曾生下儿女,故而一直一人生活。原本钟安妻子死后也曾说过一门亲,只是后来钟安上山打遇险以致丢了半只臂膀,好不容易逃了性命,这女方家见其残废了一只手,就反悔了,故而钟安一直到了三十岁也是孤身一人,钟安一听刘嫂说这门亲时也没什么犹豫便答应了。绿枝也知不能多强求便带着三岁多的孩子再嫁给了钟安。这钟安为人极为老实,自绿枝带着儿子嫁过来,每日里嘘寒问暖,对绿枝的儿子也是视如己出,疼爱的不得了。绿枝加给钟安一年后便又生了个儿子,取名叫钟剑,一家四口过得其乐融融。
“爹爹,你回来了,好大一只獐子啊。”钟安哈哈笑,摸着阳儿的头。那阳儿又一回头跑进厨房里喊着,“娘,爹爹回来了,还带了只獐子呢!”云行记5
“知道了,别吵醒了弟弟,快去倒杯温茶给你爹。”绿枝端着热气腾腾的白粥和烙饼出来和颜道。
“回来了,先吃点东西吧!”钟安听了端了粥就喝,喝完后就说道,“孩子他娘,等会儿咱们去集市上买匹布吧,给你们几个做身衣裳,眼见秋天就来了,虽说不是太冷,但也还是做一件。”
柳绿枝一听这话只觉心里一暖,这丈夫虽没有云伯真英俊有学问,但是却处处照顾着自己,这三年来一点苦也不愿让自己娘儿几个受。“还是不了,衣服还是有的,只是明日便要送阳儿去学堂了,况且如今近秋,又听说可能要打仗了,还是多买些家用的盐米才是。”
“这个也是,只是再苦也不能苦了你们几个,我虽没什么本事,但买匹布还是行的,还有阳儿上学的事你也不必忧心,今晚我们便不回这山上,直接回去,你们娘仨老住山上这可不行。”
绿枝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临近黄昏之时,绿枝几人这才回来。一路上阳儿极为兴奋,毕竟是第一次去集市上,虽说前几年外面乱得不成样子,就连这这偏远的小村子也能瞧出矛头,镇上更是乱的不得了,还有官府征兵加赋税,听人说是要打仗了,一时人人自危。不过这一年来不知何故又消停了下去,镇子上这才又渐渐回复了往日的热闹。钟安一家四口来了镇上,阳儿见了许多新鲜玩意儿,整一天都是问东问西,惹得绿枝不厌其烦,倒是钟安见着阳儿这般开心便有问必答,遇着自己也不知道的便说,“这个爹爹也不懂,问问你娘,她有见识。”待到晚上,月明星稀,阳儿也是累了,两兄弟刚躺下不久便睡着了,钟安夫妇两人收拾了许久,这才去休息。
“他爹,明儿就要送阳儿去学堂了,只是阳儿却连个学名也没有。”
“不是叫阳儿吗?”
“这阳儿乃是因为阳儿的生父乃是重阳时节生的,阳儿生父去世前也是取了名字的,只是没有告知我罢了,后来他去了,我便叫孩子阳儿,希望日后阳儿知道这事时也能念着些他的生父。”绿枝说到这儿眼眶微红。钟安揽着绿枝的肩道,“你也别再伤心了,等日后阳儿长大些便告诉阳儿,如今却是取个什么名呢?”
绿枝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便说道。“不如就叫沐阳吧!希望他在阳光之下快乐地成长,让老天爷看顾着他。”
“那好,就叫沐阳,明日我们便送他去学堂,听说那学堂的夫子原先是个行脚大夫?”
“是啊,老人家姓张,想当初阳儿还是他和村东的稳婆引产的呢!若不是他指不定我和阳儿已是枯骨一堆了呢!”绿枝说到此处觉着有些伤感,便又说道:“张老先生不仅医术好,学问也不差呢!哎原本是阳儿的生父在那学堂任夫子的,后来阳儿生父身故,那张老大夫便留在了我们村中任教书先生,我们村恰好又在三个村的中间,其他两个村也没有教书先生,那些孩子们便一并在咱们村的学堂里面认些字。咱们阳儿说不得还能和这张大夫学学歧黄之术呢。”
“说的也是,阳儿自小就聪明,学东西也快,你又曾先教了他认许多字,说不定还真能让这张老先生收为弟子,教他些医术,日后阳儿也不必像我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山里走地里爬,为了一日三餐四处辛苦。你也别想太多,早些休息,明日也好送着小沐阳去学堂啊!”钟安也听出绿枝话语中流露的伤感,只好把话题岔开。
不过片刻,钟安已是沉沉睡去!绿枝见钟安睡得甚香,自己却全无睡意,自己之所以给儿子起名叫沐阳,便是想起了云伯真在她怀孕时常常教她诗,带她去看过日落,想起了夕阳无限好她又看了看睡在身旁的丈夫,只叹了一声气,又露出一丝笑意,抱着钟安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