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接下来,应该就是请这位大小姐赶紧回府去了吧?嗯,肯定是这样!
见朱莹沉着脸没做声,李妈妈这才继续说道:“大小姐您留在这,太夫人原本就不放心,如今又只留下湛金和流银,传扬出去,人家岂不是会觉得赵国公府连伺候大小姐的人手都支应不出来?”
“再者,别人能唆使大小姐您的乳母过来捣乱,指不定还会派其他人过来闹事。还请大小姐体谅太夫人苦心,除了湛金和流银,让这四个手脚勤快的小丫头做点杂事,再留下朱宇朱宏他们这些护卫,如此也能更安全些,也不至于和刚刚那样,让主人家因此受累。”
这一刻,张寿顿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莹昨天留下,还要了一大堆东西,朱宏朱宇两个护卫没办法反对,这还能解释为大小姐太任性,他们实在没办法,所以赶快回府去禀报。
可看眼下的架势,国公府那位太夫人不但打算继续把朱莹留在他这儿,还借着刚刚那档子事增加人手,这是打算把暂住变成长居?
开什么玩笑,就算有婚约,他们也只是“未婚”夫妻,不是夫妻!
被李妈妈这样入情入理地一劝说,朱莹简直心花怒放。她从前就觉得祖母最能理解自己的心,如今看来,这何止是理解,如果祖母眼下在这儿,她恨不得抱着她高叫一声祖母万岁!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张寿的声音:“大小姐乡居,府上太夫人确实不放心。”
第十四章 三面受敌?
张寿实在是越听越发现事态紧急,这才不得不现身。
他从厅堂中出来,见朱莹那脸上笑意盈盈满是欢喜,他不由自主心中有些悸动。
就算觉得这位大小姐只不过是喜欢看自己这张脸,可朱莹美艳动人,性格还不讨厌,他还不至于真的无动于衷。
可他很快便清醒了。见显然是那位太夫人身边亲信的李妈妈竟然上前一步,率先向自己屈膝行礼,他礼貌地对这位国公府高级奴仆微微颔首,就不慌不忙地打开了话匣子。
“若是按照太夫人的意思留下这么多人,家里空屋子倒有几间,但我得说一句不太好意思的话,家里从来没客人,连大小姐昨夜都是和我娘挤一张床,如今家里连搭大通铺的木板都没有。可若是要委屈府上各位打地铺,那我就太过意不去了。”
“而且,乡下地方,不免图个凉快,大热天的没事就会往地上泼水,又潮又湿,在地上睡一晚上就会腰酸背痛。农人多有因为贪凉,夏日睡地下,人还没老就落下一身病的,府上各位怎能受这个罪?大小姐若是喜欢这儿,以后请贵府在附近乡间盖一座别院岂不好?”
听了这话,朱莹哪里还会听不明白。
好啊,张寿你居然还是变着法子要赶我走!
然而,这时候李妈妈却笑道:“寿公子言重了,大小姐尚且能在这好好住着,其他人哪有不能住的道理?我让他们去村里先买些板子来,既然有空屋子,搭两张大通铺还不容易?回头请木匠加紧赶工做几张床,如果还住不下,那就到村里农家借住两宿暂时应应急。”
说到这里,她悄悄瞥了朱莹一眼,见自家大小姐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可听了自己这话,眼神分明是极其高兴的,她不禁有些好笑。
别说大小姐,就连她第一眼看到这位寿公子,那也是吃了一惊。
不想乡野之地竟然钟灵毓秀,养出了如此俊秀若仙的人!
昨天朱宇撇下其他人,先行一路打马飞奔回去,三言两语禀奏了太夫人此间经过。太夫人听说未来孙婿长得清雅脱俗,立刻大笑开怀,就派她今日带人过来,不论如何,先把大小姐身边人手安排齐全,免得在朱家多事之秋时,有人仍不死心打大小姐的主意。
当然,为了让大小姐同意多留几个人,她路上遇着赵妈妈那拨人时,就耍了个心眼。
她自得地笑道:“太夫人说,寿公子不用担心大小姐住在您这儿不合规矩。老爷既然打小就给大小姐定下婚约,朱家和张家自然是通家之好。再者,吴娘子和寿公子又是知礼的人,京城烦心事多,大小姐出来住几日散散心也好。”
说到这里,没等张寿有所反应,她便再次裣衽施礼,诚恳道歉。
“之前是我故意放任了赵氏,也是想瞧瞧,人家唆使了她这么个蠢货来闹事,到底有些什么招数,没想到就是泼妇似的闹了一场。我这一念之差,却让吴娘子受了不少委屈,实在是对不住,我在这儿给寿公子您和吴娘子赔礼了。”
吴氏说是进了厨房,其实也就是刘婶忙活,她躲在门帘后头,一句对话都没错过。见李妈妈竟然真的开口赔礼,她慌忙打起帘子出去。
“哪家没有个把刁奴,不过一点误会而已。”
张寿没曾想吴氏竟会突然现身,还抢着接过了话头,不由头更大了。
昨天若不是吴氏,美艳却任性的朱大小姐不可能顺顺利利留下来;今天倒好,他这亲娘一出面点头,朱家塞来的大堆婢仆就要把家里填满了!
可转念一想,他就意识到,吴氏今天如此殷勤,最大的原因恐怕是希望促成这桩婚事。
有了这么个体悟,他简直无奈到了极点。
一个硬赖在他家的大小姐,一群突然塞过来撵都撵不走的婢仆,现在还要加上个一心撮合的母亲,他这是三面受敌啊!
李妈妈对于吴氏从厨房出来并不意外,当下又笑吟吟地拍了拍手。下一刻,就只见刚刚才把赵妈妈押出去的江妈妈默不作声地带了两个护卫进来,三个人手头捧着大大小小一大堆锦盒。而这时候,李妈妈又带着这三个人笑意盈盈地略略屈了屈膝。
“大小姐在这儿叨扰,如今又是这么多人过来,太夫人知道,给寿公子和吴娘子添麻烦了。这是太夫人的小小心意,还请千万收下。”
相较于刚刚闹事的朱大小姐那乳母,张寿不得不承认,代表朱家那位太夫人的李妈妈这拨人,确实将朱门贵第高级家仆的派头表现得十足。
甭管人家心里怎么看他们这对窝在乡下的母子俩,至少面上无懈可击!就连对吴氏的称呼上,人家也不像昨天那个朱公权大剌剌地一口一个吴姨娘,口口声声的吴娘子。
见老刘头不知道从哪里又钻了出来,竟是二话不说就拽了之前一直很没存在感的阿六上来接礼盒,张寿不知道自家这两个是故意还是无心,索性也懒得客套了。
“也罢,那我就不客气了。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答谢太夫人,正好赶上收割季,新收的稻谷才打出来一批,劳烦回去时给太夫人捎点新米和果蔬,也算是我们母子一片心意。”
虽说李妈妈知道自家太夫人备的这几个礼盒中,既有名贵补药,又有十匹各式绸缎布料,还有玉梳玉佩之类的精致小玩意,价值断然不是一点乡下土产可以比拟的,但张寿既然懂得礼尚往来,她还是爽快答应了。
眼见张寿竟然和李妈妈这些人一团和气,朱莹如释重负。
一想到能够在这乡间再多盘桓一阵子,趁机再多多了解一下这位俊秀的乡下小郎君,她心情怎会不好?
可她好歹还有那么一点理智,趁张寿还在那无可奈何应付李妈妈,她就把江妈妈拉到了一边:“大哥那儿有消息吗?还有爹呢,朝中非议那么多,他真能应付得过来?”
江妈妈不像李妈妈那样八面玲珑,此时面色微微一肃,却是镇定自若地答道:“太夫人说,大小姐不用担心,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必定无事。至于老爷,再大的风浪都见过,如今这点小小风雨,不值一提。再说,一切都有太夫人呢。”
“那就好。”朱莹只觉得心下压力全都无影无踪,一时更加喜笑颜开。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忙问道,“对了,那花叔叔呢?他怎么没来?难道朱宏朱宇没告诉祖母?”
江妈妈还没回答,耳尖的李妈妈就接上了话:“哎哟,我的大小姐,谁敢怠慢您带的话?花七又不是太夫人的人,那是老爷留在京城的人,也不知道他跑到那钻沙去了,早上太夫人找不见人,还发了火,让人立时去找。”
今天出来,太夫人吩咐的样样事情都办得顺顺当当,李妈妈自然满脸堆笑:“您尽管放心,只要花七回来,太夫人必定会派他过来的!”
张寿却已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了。居然还要来人他这干脆改叫赵国公府别院算了!
送了礼,留了人,该说的话也都带到,李妈妈婉言谢绝了留下用午饭,笑容可掬地打过招呼,这才带着江妈妈告辞回去,只字不提就她们二人加上车夫,怎么看住赵妈妈和那四个护卫的问题。
至于留下的人,四个小丫头去整理空屋子,湛金让流银伺候朱莹,自己去整理箱笼,而朱宏和朱宇则是带着护卫们去村里采办床板等物。
当刘婶笑眯眯端了饺子和肉饼上来时,此时梳洗更衣,换了一套银红烟霞绡纱衣裙的朱大小姐出来打算吃午饭时,她却发现,张寿又不见了!
她还打算诘问他,今天中午这饺子和肉饼是不是也要各吃各的,没想到他又跑了!
第十五章 棺材板和姑爷
只要躲在厨房,不用顾及保持仪态,对于张寿来说,吃几个饺子不过一会儿功夫的事。
从前他只是疑惑,可如今他走在村里,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个判断。
张家所在的这个村子总共三四十户人家,百多口人,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很小。村子里几乎全都是佃户,姓氏不一,没有独立耕种的富农,更没有其他地主。
对于远离城市,没有王法只有宗法族法的乡下,这种诸姓杂居,只有他们孤儿寡母算是富足的情况,这绝对不正常。
而且,这三年来,他也没见到过那种痞子恶霸之类的角色。就算齐良遭遇过债主追债,可那也是正常的民间借贷,主要是不事生产却又债台高筑的齐父自找的。
现在想想,这村子的佃户应该是经过谨慎选择的。如果是这样,那位赵国公也不算对他们母子不闻不问,至少人家不但养了孤儿寡母,还给他们建立起了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
不过,眼下这个远离喧嚣的宁静村庄,正变得如同菜市场。
这大中午时分本来便是每日收割时唯一的休息机会,村中不再只有小孩子,大人们都从地里回来了。尤其是如今收割季几乎就要结束的时候,人们的嗓门似乎都高了。
于是,当八个来自赵国公府的护卫,为了大小姐和自己的安居而进行采办时,在家的村民们面对那些从衣着就能看出很阔绰的护卫们,一问清楚买什么,他们就兴奋不已。
大通铺需要板子,打造新床同样需要板子,而在这么个小村庄,最好的板子打哪来?
此时,张寿便亲眼看到,村中年纪最大,自称德高望重的杨老倌,让两个儿子把自己攒了一辈子的一副棺材板抬到了家门口,自己亲自把衣着光鲜的朱宏硬是请了过来,随即就指着自己那副还没解开的板子开始了天花乱坠的吹嘘。
老头儿间或还拿手指在上头叩击,以此证明木料确实上好。
至于朱宏听说这是早早攒下的棺材板,整张脸都有些青了。
张寿原本只不过是驻足看热闹,可当发现朱宏瞧见了自己时,他心中一动,干脆主动上了前。
果然,看到他来,朱宏明显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寿公子,”他先行了礼,随即就干咳一声道,“我们不过是临时住几天,怎好挪用别人家的寿材”
斜睨那个眼珠子乱转的杨老倌,张寿就知道,这个村里人嘴中早就一只脚伸进棺材板的老头儿是什么真实想法。他立刻打断朱宏,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寿材二字,听上去不吉利。可既不吉利,为什么人都提早准备板子,甚至有人生前就把板子解锯糊漆直接做好?”
“很简单,为了冲一冲,把疾病和祸害冲走。既然能冲走,那么证明这听着不吉利的东西,其实是很有福气的。而且,这村里的人热情淳朴,听说诸位远来是客,在这儿暂居却缺少床铺,这才肯让出他们积攒一辈子的东西,你要是不愿意,他们只会认为你瞧不起他们。”
朱宏只觉得这话听着有哪里不大对劲,可张寿实在是说得太诚恳了,所以他不知不觉有些犹疑。尤其是见一旁那父子三人明显有些气鼓鼓的,分明被张寿说中了心思,他就更加为难了起来。然而,真正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还在后头。
“要打一张像样的床,在没有好板子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我想府里总不可能专程从京城送板子来?现砍树倒是可以,但不说别的,不晾干怎么开工?如果你忌讳这是寿材板子,那就这样,我那张床回头让给你们睡,这板子新做的床给我,如何?”
“那怎么行!”
在张家后墙树上熬了一宿,眼睛里此时还有血丝的朱宏顿时头皮发麻。虽说大小姐和张寿还没成婚,但太夫人都把人当成了未来姑爷看待,他就算打心眼觉得从小长在乡下的张寿除了一张脸,哪都配不上大小姐,却不可能为了自己那点忌讳,就让张寿去睡棺材板做的床!
万一回头人折寿呸呸呸,先别胡思乱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硬着头皮说:“既然如此,板子我买了就是!”
他瞅了一眼那明显是上了年头,而且有人擦拭摩挲,所以依旧显得挺圆润,尚未真正做成棺材的板子,告诫自己不要忌讳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一锤定音道:“二十两银子,我拿走就是!”
杨家父子顿时眉飞色舞,等看到张寿转过身来,满脸恳切地和他们商量价钱,三人立时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眼见朱宏也不叫人帮忙,撂下银子直接把板子扛走,杨老倌捧着沉甸甸的那锭雪花大银,等人已经走远之后,他方才上前一步,小声对张寿问道:“小先生,你家里这些客人哪来的,我还想开价五贯钱呢,他居然直接一口就是二十两!到底是有钱人,都不用制钱,只用银子。”
“呵呵,京城来的。”张寿说着便一笑,见杨老倌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就又慢吞吞地补充了一句,“赵国公府朱家的。”
他故意揭破朱宏来历,随即果然注意到,杨老倌脸色倏然一变,反倒是杨家两个儿子只是纯粹的惊愕,仿佛是觉得那么高高在上的贵人突然和自家小村子搭上关系,实在很稀奇。
“二十两买去你的板子,到徐木匠那边锯开,打磨上漆做床,这燃眉之急就算解决了,否则从别处买,车马费人工费都是钱,所以他这钱花得不亏。而且,他们又不会在我家常住,回头人一走,这些床板我留着也没用,自然还是还给你。一来一回,全都便宜了你!”
张寿故意把话说得极其轻松,杨家二子自觉占了大便宜,一时喜形于色,大的那个更是打躬作揖道:“多亏小先生,否则我们也赚不到这银子。回头我再去给老爹订一副杉木好板子,顶了天花个几两银子,剩下的足够咱们家两个小子娶媳妇了!”
“哼,就那两个没用的小东西,小先生肯教他们认字读书,居然不好好学,活该娶不上媳妇!都是你们两个,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不赶紧滚进去!”
杨老倌突然大骂了两句,随即蛮不讲理撵走了两个儿子,这才脸色复杂地将刚刚揣在怀里的二十两银子递还到张寿面前。
见此情景,心里已经有所猜测的张寿便很自然地露出了诧异之色:“你这是干什么?”
“早知道是赵国公府的人,我怎么也不会收这二十两银子,小先生代我还回去吧!”
张寿自然不肯接:“你是怕赵国公府的人觉得你坑了他们的钱?是他自己给的,又不是你漫天要价。再说,你不是成天嚷嚷腰腿疼?拿着钱去好好瞧瞧大夫,开药调理调理,还能多活几年。人家赵国公府在京城买一张床说不定都得百八十两,不在乎这点钱!”
“话不是这么说”一贯以中气足嗓门大在村里著称的杨老倌这会儿声音低沉,老半晌方才叹了一口气,抬起头道,“我毕竟曾经是赵国公手下的兵,这条命要不是赵国公巡营的时候叫了军医给救下的,早就丢在塞外了。再说,拿棺材板给活人做床这种事”
他说到这儿,突然顿了一顿,疑惑不解地看向张寿道:“对了,赵国公府的人怎会到这乡间来,还要打床,听着是要常住?难不成他们住在小先生你家?”
张寿本来还在庆幸终于找到了一个疑似知情者,能打探点这村子的来龙去脉,此时听到杨老倌这话,他就仿佛兴头上被浇了盆凉水。
可他知道这老家伙有多刁滑,很快便下了一剂猛药。
“别提了,我闭门家中坐,未婚妻天上掉下来,还是赵国公府大小姐!”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话音刚落,杨老倌两眼放光,竟喜笑颜开地叫道:“原来是姑爷!”
第十六章 人人都道好姻缘
被杨老倌口口声声称作姑爷的张寿,最终不得不从人家门口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