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挟持
听到张寿坦言门当户对,又见朱公权步步紧逼,甚至连爹一直以来供养人家母子的底细都拆穿了,朱莹不禁有些心疼这个给自己留下完美第一印象的清雅少年,刚刚那个大胆的主意一下子变成了决心,霍然站起身来。
张寿正在走神,当发现眼前光线突然被遮挡了,他抬头一看,却只见朱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前。四目对视,他甚至能看清楚对方眼睛里那漆黑的瞳仁,感受到那瞳仁中激荡的那股冲动。
下一刻,他就只听她猛然叱喝了一声,随即,人如同蝴蝶穿花一般闪到了他身后,接着,他的喉咙就被一只手给扣住了。这样的变化让他错愕非常,可紧跟着就听到了一句低语。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只想你帮我演场戏!”
张寿只觉得耳畔吹气如兰,继而又是一声娇叱:“全都给我让开!”
他简直又好气又好笑。脖子上能感觉到那只手的温润触感,没有薄茧,没有突出的指节,可他的眼力到底还不差,只瞧刚刚她那利落的动作,就知道这位千金大小姐是扎扎实实练过的。然而,即便没有她在耳边的提醒,他也能感觉到,她那挟持自己的举动只是给人看的。
想到今日是他这波澜不惊的三年中最有意思的一天,他到底没有反抗。
不就是演场戏吗?那我就陪你演吧!
见这一幕,吴氏吓得不轻。她下意识地就要冲上去把张寿给救回来,却不想肩头被人扳住,惶急之际侧头去看时,就只见是朱公权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侧。发现他眼神幽深,而后头那几个侍卫岿然不动,张寿正被人挟持着步步后退,她不禁心急如焚。
张寿非常默契地配合大小姐那生怕弄疼了他似的锁喉,跟着她退出门时,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高高的门槛,连忙用极低的声音提醒道:“你留心一点,门槛高,别绊出去了!”
朱莹原本一心只警惕朱公权和那几个侍卫会出手阻拦自己,还真没注意身后有门槛,等听到这话,她连忙迅速往后瞥了一眼,一时对张寿更生好感。
这真是个长得好性格更好的美少年!有谁会在被人突然挟持时,还为挟持者着想?
不行,她以后一定得好好教教他,日后对人一定要有防范之心,否则很容易受骗上当!
眼见出了厅堂也没人追出来,张寿迅速扫了一眼前院,发现老刘头知情识趣地缩在墙角,厨房门口,厨娘刘婶和仆人阿六正在探头探脑,总之一个个都是满脸看热闹的表情,他只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敬业地配合人演独角戏。
出了宅院大门,他瞅了瞅那些车马,原本还以为她会去劫一匹马,可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根本没有停顿半步,而是一边依旧扣着他喉咙,一边拖着他继续往前走。直到上了一处田埂,他终于忍不住了,索性便装作脚下失足。
他本待往后仰头轻轻一撞,借以猫腰一缩脱困,可没想到的是,见他失足,身后那位大小姐果断放弃了挟持的动作,竟是立时三刻伸手稳稳搀扶起了他。
“你你没事吧?是不是崴了脚?要不要紧?”
听到这连声追问,张寿再一次确定,这位大小姐确实一点恶意都没有。
当下,站稳的他便笑着摇头:“我没事,倒是大小姐要我演这么一场戏,到底想干什么?”
朱莹这才放下了手,站直身子,眉眼含笑地问道:“我是赵国公之女朱莹,你呢?”
见她自报家门,张寿也就爽快自我介绍:“我是张寿。”
“张寿张寿”朱莹一口气连念了两遍,随即又打量了张寿几眼。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刚刚一时起意挟持他,只是为了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可接下来要怎么圆场?
急中生智之下,她终于有了主意,立刻赔礼道:“刚刚挟持你脱身,我也是不得已,实在对不住!你之前也看到了,那个朱公权言语可憎,有些话我不想当着他的面问。我只想请教一件事,你真的从来都没听说过我们那婚约吗?”
张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抬头瞧了一眼不远处自家那在乡野之地非常显眼的屋宅,眼见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一个人追出来,他想起之前那个讨厌的中年人在田头拿他对朱莹打比方的事情,不禁隐隐有个念头。
莫非,我这穿越也遭遇了退婚流?
事情发生在别人的书里,难免让人因为主角的遭遇同仇敌忾,可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居然有些期待后续发展!
毕竟,虽说眼前的红衣少女令人赏心悦目,为人也算通情达理,可要说立时三刻把她当成共度一生的人生伴侣,张寿还真的没法接受,虽说这位大小姐比他前世里见过的任何女人都更漂亮,而且是纯天然无添加的那种艳光四射。
不管自由恋爱好不好,但是包办婚姻一生黑!
他还没离开乡间去这个陌生的世上逛一圈,那么早谈婚论嫁干什么!
想到这里,他极其坦然地说:“我从小就生活在这,没去过更远的地方,从没听说过自己还有个未婚妻,因而这所谓婚约,大小姐就不必再提了。”
如果张寿面目可憎,那么他说了这话之后,自从那些坏消息传来,家中景况突变,背负着颇大压力的朱莹也许会如释重负。可是,在她心里觉得这桩婚事也许可以考虑考虑的情况下,张寿却表示婚约可以不用再提,她就实在是郁闷极了!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了咕的一声!
张寿正心想自己都如此“剖明心迹”了,怎么没有反应,可紧跟着就听到这不小的动静。他先是为之愕然,等看到面前的千金大小姐突然发窘,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光顾着说话,都忘了这会儿是午饭的时辰!怎么,你是饿了?”
她平时是很能吃,可这是什么时候,怎么能在清俊闲雅小郎君的面前说饿了!
就在朱莹绞尽脑汁想岔开话题时,她偏偏又听到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再次咕咕叫了一声。
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可张寿却越发笑吟吟:“看来你是真饿了。如果你不想回去见你家那个讨厌的清客相公,那咱们就去其他地方祭祀一下五脏庙,顺便好好聊一聊?”
第四章 美食解人忧
肚子咕咕叫的结果就是心慌眼花腿发软,然而,当听到张寿竟然邀请自己,朱莹哪里还顾得上饥肠辘辘,不假思索地重重点头道:“好!”
能和这位清雅俊逸犹如谪仙人的小郎君共度一段二人时光,真是太好啦!
嘴上答应得铿锵有力,然而,当朱莹跟着张寿走了不知道多少田埂,最终停在一处明显收割完的稻田边上时,她却已经又累又饿,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瞅了一眼这个平素一定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张寿抱了一堆干茅草过来,找了个干净地方铺了厚厚一层。
而朱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做这些本该是家里下人做的事,却只觉得他这举手投足全都那么好看好看到她甚至忘了腹中饥饿。怪不得人说,秀色可餐秀色确实可餐!
铺好茅草,张寿转过头时,见这位美艳大小姐正死死盯着自己,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他不禁啼笑皆非:“乡下地方,别嫌弃,过来坐吧!”
穿着一身哪怕进宫也不嫌失礼的华丽衣裳,往日上别家时,就连坐具也要挑剔个半天,可此时此刻,朱莹却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上前,在那厚厚的茅草上坐了下来,随即竟是还大感惬意地轻轻吸了一口气。而这时候,腹中饥饿感终于如潮水一般涌来,她不禁面色发白。
下一刻,她就只见旁边递来了一个油纸包。
刚从一旁某个树洞里摸出东西的张寿对着她笑了笑。
“这里还留着一块绿豆糕,一块水晶糕,都是早起刘婶做的。我平时在家闲不住,常常会出门,少不了带上几块点心,吃不完就放在这儿。有几个聪明的孩子常常上这偷吃。若是再晚一会儿,说不定就给他们顺走了。”
换成平时,别说剩下的,朱大小姐就连小厨房特意做好的美点也会挑三拣四,可这时候她却一点都没犹豫,打开油纸包便把仅剩的水晶糕和绿豆糕狼吞虎咽消灭干净。
等总算是有了点力气,她方才暗叫糟糕。
她平日只要愿意就一定会表现得完美无缺的优雅千金大小姐风范呢?
朱莹根本还来不及想出任何补救的办法,就只见张寿不知道从哪摸出了火镰和火石,紧跟着就仿佛掏百宝箱似的,变戏法似的找出了层出不穷的东西。
一个铁锅,一瓦罐泉水,小包盐和胡椒,姜葱,特制的木架子,一包竹签张寿东翻翻,西找找,凑齐了野炊用的一整套行头,又收集了一堆枯枝和干柴,很快生起了火。当他从麦地旁一个挺大的池塘里提出一个竹篓时,更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居然还抓到了几条黄鳝,真是运气。”
朱莹只觉脑袋都有些转不动了。天上谪仙人似的少年,居然也会做这些有烟火气的事?
下一刻,她方才发现,烟火气算什么还有杀气呢!
张寿蹲在一个树墩旁,轻轻巧巧从篓中抓出了一条黄鳝,右手一翻,亮出了一枚尖锐的钉子。熟练地一摔一钉,紧跟着去头,划尾,去内脏。
依样画葫芦杀了篓里四条黄鳝后,他又用铁锅从池塘舀水清洗了,最后用泉水又洗了一遍,铁锅加水把黄鳝汆了一下去血水,这才用盐和姜汁抹了去腥,穿竹签上木架烤。
朱莹犹如木头人似的看着张寿那些娴熟的动作,直到她看到张寿到池塘边上洗了手,随即又不知从哪找出了一包东西走到自己跟前,她才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刚刚见他淡定宰杀那滑溜溜仿佛像蛇一般的黄鳝,她确实有点吓着了。
张寿却不在意这位国公府千金的态度,随手把手中那包东西打开,见里头竟然是馍片,他啧了一声,也一块块也用竹签穿了,放到火边上烤,他这才头也不抬地笑了。
“这儿是几个农家子没事抓黄鳝吃的地方,我也常上这儿来。他们居然还放了一包馍片藏在这,如此一来,咱们总算不用泉水果腹了,回头给他们家里送点米去就好。”
听到咱们两个字,朱大小姐不禁眉开眼笑。可紧跟着,她又忍不住盯着他那专心致志烤东西的侧脸打量了起来,甚至连时光流逝也没察觉。
当最终黄鳝和馍片都烤好了之后,张寿拿起一串竹签子,随手转身递了过去。他本还以为这位大小姐必定要犹豫一下再吃,可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朱莹接了在手后,竟是二话不说先咬了一口,随即便烫得只吸凉气,却愣是没把嘴中食物吐出来。
紧跟着,那仿佛被烫得更加鲜红的樱唇便吐出了两个字:“好吃!”
本来肚子就还饿着,想着为了让张寿高兴,哪怕吃的是猪食也要称赞一二,如今发现确实滋味不错,朱莹自然毫不客气,三下五除二消灭得干干净净。
张寿见她吃得高兴香甜,不禁也觉得心情不错。
吃东西这种事,同伴是个大胃王,远胜过扭扭捏捏嚷嚷要减肥的节食者!当然,他可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只服务了别人,因此也风卷残云,快速消灭起了烤好的食物。
当朱莹最终扔下几根空竹签,解馋地舒了一口气,随即向张寿伸手过去时,抓住的恰是他的手腕。见人愕然抬头,满脸疑惑地看他,她这才醒悟了过来。
居然既被他听到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又被他看到吃不够还想要的馋相!
刚刚投喂了大小姐一顿,如今见她不自然地缩回手,却还在那大声咳嗽,张寿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头也不抬地问道:“这么多年了,如果真的都是靠你爹赵国公养了我们母子,我总不能当作不知道。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在京城时,先有二哥逼婚,又有祖母拿出所谓的婚书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再有朱公权一面奉祖母的命令带她来这儿,一面又分明是受二哥撺掇,明里暗里指摘这桩婚事莫名其妙,希望她能把这婚事退了。
打一开始,朱莹之所以愤怒,便是因为觉得自己像被人指使得团团转的傀儡。
如今面对张寿那犹如一泓清泉似的明澈眼神,再加上自己饱腹之后自然而然生出的那股慵懒,再加上那张脸使人油然而生的信任感,她竟是脱口而出道了实话。
“二哥想要让我嫁给兵部陆尚书家的那个猪头儿子!祖母一气之下拿出婚书说,我早就和长在乡下的你定下了婚约。在此之前,我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过你们母子的事。”
第五章 说好的退婚呢?
张寿终于有些惊了。看母亲吴氏那样子,分明是知情却一直隐瞒着自己这个男方当事人,可是连另一个女方当事人都不知道,足可见这婚约实在太坑爹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假,可你们也好歹给子女早早通个气啊!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直接枕着双手躺在了茅草堆里:“我从小只知道有娘,根本不知道爹是谁。我还以为终于能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没想到还是一场空唉!”
其实他真的并不关心那个爹,只不过借着自叹身世,希望引得大小姐说出更多消息!
朱莹此时也正在拼命埋怨心直口快的自己。
虽说今天第一次见张寿,可无论田间偶遇,还是在他家中的这次会面,又或者是刚刚吃过的这顿前所未有的午饭,她都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不符合自己之前对乡下未婚夫的设想。
他不似她平日应酬时遇到的那些权贵子弟,不是像炫耀的孔雀,就是像肤浅的白鹅,真要形容他绝不是什么乡野村夫,而是那山林间流淌的明澈清泉!更何况,满京城贵介子弟平日一个个自视那么高,居然就没有一个比张寿生得更好看的!
所以,见他似乎有些颓然,她几乎下意识地开口说道:“你别担心,京城有哪些张姓名人,我都记得!”
“那太好了!”张寿立刻坐起身来,“大小姐能不能指点一二,京城有哪些张姓名人?”
张寿那种分寸把握极妙的求教眼神,自然而然取悦了朱莹。她完全忘了自己挟持张寿,是为了多和他单独说几句话,最好能套出所谓婚约的内情。
她竟是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下思路,怎么才能对张寿解释清楚。
“京城官场上,最有名的是和我爹齐名的楚国公张瑞。他的二弟襄阳伯张琼,三弟武陵侯张瑁也是战功彪炳的将军。和我爹一样,他们都是跟着睿宗皇帝建功立业的功臣。楚国公快七十了,这次还坐镇宣府,武陵侯更是轮值宿卫。不过,我爹和楚国公关系不大和睦。”
提到如今一战大败被人交相弹劾的父亲,朱莹美艳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黯然:“爹和他从不往来。只不过,我其实也偶遇过楚国公,他为人其实很和善,却不知道为什么和爹合不来。”
听者有意,说者无心,张寿不禁大胆设想了一个可能性。会不会所谓有仇是假的?两个人其实彼此交情很好,明面上却老死不相往来,然后惧内的楚国公还把小妾庶子托付了出去?
朱莹却不知道看似专心致志的张寿其实在专心脑补,又继续往下说。
“然后,是秦国公张川,他爹张允当年是睿宗皇帝的谋士,据说能谋善断,睿宗皇帝帅帐里从来少不了他。他是第二代,武略平平,智谋也只不过一般,对于编书比对于当官兴趣大,睿宗实录就是他编的。”
张寿一面听,一面继续发散思维。嗯,谋士大多担心兔死狗烹,也许是狡兔三窟呢?
“再接着,是怀庆侯张景洲和南阳侯张汉洲兄弟。我爹和楚国公秦国公早先就有指挥使之类的军职,而他们俩是在睿宗皇帝继位之后才从小兵崛起,打北虏,平南蛮之乱,又打倭寇,最终封侯。不过他们一个贪财,一个好色,爹当过他们的上司,每次提起就恨铁不成钢!”
“我爹有一次骂他们,知不知道那些御史就和苍蝇一样,一旦有好肉发臭就会立刻群叮上来,更何况你们两块烂肉?睿宗爷爷都不在了,以为还是从前吗?要女人就上窑子,要钱就自己买船下海,再闹下去,老子阉了你张老大,捶死你张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