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动手后院他们也能动手……”
“大家小心就是,对了,不要喝茶。”文德嗣小声说,“看这家的家丁,估计主人也是搞走私的,这种人多半心黑手狠,当心对方起了歹念。”
“嗯,明白。”
“子山,一会我要一丢烟幕弹,你就赶快帮我把虫洞拿出来。咱们立马扯乎。”
“明白。”
正小声商量着,见外面七八个家丁拥着一位中年华服男人进来。萧子山他们刚才忙乱了一阵,刚刚心平了些,此刻好奇心大涨――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明之人那!直勾勾的三双眼睛,望着这位保养的白白净净的中年男人。
高老爷适才打开盒子,便大吃了一惊。他贩卖洋货二十多年,见多识广,且不说这粉盒非瓷非玉的甚为难得,里面嵌镶的,便是一面价值连城的水晶镜子。这些年来他也只见过几次而已,虽然尺寸都比这个大不少,但论及晶莹光亮又不及它。他听得佛郎机海商说过,这水晶镜子泰西只出在一城,作坊建在岛上,四周守卫森严,一向属于秘制,便是佛郎机国内也难得一见,更不用说在这广州城了。
这三名倭人,好大的手面!高老爷心中揣度,莫非是日本国内哪位名主的使者?转念一想,倭人自己日用尚且不足,百货十之八九都要唐船贩运,怎会有如此的奇珍?
既然对方能不惜重金的以此示好,无论如何都得去见上一见。高老爷已经嗅到了银子的味道。慎重起见他还是带了自己手下身手最好的护卫家丁同去。
劈面一见,高老爷又怔住了,这伙人不是倭人!
广州是五方杂处之地,倭人他见得多了,这三人虽不蓄发,却不是倭人常见的髡发,内中一个头发剃极短,仿佛头陀一般,另二个稍长。衣服颇为古怪,对襟的衫褂,短不及膝……这身装扮,倭人没有,佛郎机也没有。
而且这三人的身材高大,根本不是倭人那样的矮小。个个都在五尺五寸以上,内中一个竟然有六尺之躯。
看其样貌:皮肤白净,手脚也不粗大,显然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之人。观其神情,虽有些惴惴,但绝无卑微低下之感,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自信。
高老爷在商界纵横多年,也算眼光老辣之人,看这三人,却瞧不出什么路数。
正疑惑着,见三人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眼神极度古怪,心里一阵发毛,不由倒退了一步,心想这几个莫非有龙阳之好,怎么看他这样一个男人也如此的糁人。
这边萧子山他们看那中年人面色变换不定,也有些疑虑。这人看起来有五十来岁,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绸圆领。相貌周正,蓄着淡淡一缕胡须,白净的面孔微微发胖。和身边那几个又黑又瘦小的家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高老爷冲着文德嗣拱了拱手,问道:“不知好汉怎么称呼?”
文德嗣的冲锋衣因为下摆较长,质地看起来类似绸缎,与两个短衣帮的粗布衣差别明显,便被高老爷认作是为首的。
这话一出,文德嗣立刻听出来,这不是广州话,倒有些现代南京话的口音。于是操着普通话道:“我等自海外来,夜不辨路,偶入贵宅。请问此地是什么地方?”
高老爷虽然听得不甚明白,不过凭直觉,这些人对自己没恶意,他毕竟走惯江湖的,慢慢问道:“几位好汉自哪里来?”
既然言语上能够沟通,双方连说带写的互通了姓名,文德嗣便将早已商量好的套路说了出来。
“我等先辈皆是中华人士,崖山之后,逃亡海外。曾在渤泥创下一番家业,奈何那国主见汉人势大,屡不容于我,只得再次出海向南,直到了万里海外的澳洲,如今也有二百余年了。”
高老爷沉吟片刻,道:“这么说你们并非倭人了?”
“我等乃是华夏之民,怎会是倭人?!”王洛宾不满意的插话道。
高老爷抬了抬眼皮,这伙海外之人真是不懂规矩,一个下人也随便插话。
“我等并非倭人。”文德嗣道,他见这明朝员外老爷对这套说辞没什么异议,愈发大胆起来,便说那澳洲原是蛮荒之地,只有少量的土人,先辈在那里披荆斩棘,终成乐土,安居乐业。历代先人都心怀故土,所以派遣他们几个携带货物一路经商过来看看。
其实这话里的漏洞是很多的,他们怎么进的城,船又停泊在哪里,都没说明。不过正如文德嗣所预计的那样:有时候你只要有一个说法并且坚持就可以。
高老爷频频点头,渤泥这个地方他是知道的,每年都有好几艘洋船(明代说的洋船并不是外国船的意思,而是通洋之船,即明代商人贸易船只)去那里,从没听说过这个事情,不过他懒得较真,反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谁能搞得明白!再说他对渤泥还是澳洲都没兴趣。
“……我等不明路途,误入贵宅,惊动宝方,恕罪恕罪。”文德嗣说着,照猫画虎的行了个拱手之礼,“我们自海外来,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说好说,”高老爷道。这几个人身怀重宝,又能深夜入城,极不简单。这套说辞姑妄听之就是,“这里是大明广州府,南海县。”
文德嗣紧接着又追问一句:“不知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高老爷一怔,答道:“天启七年二月。”
第五节 神话的破灭
天启七年,公元1627年。
本月,后金攻朝鲜,迫使朝鲜降服,大明的海东藩属陷入女真之手。
五月,皇太极攻宁远、锦州,被明军击退,时称宁锦大捷。皇太极由此改变战略,决意绕开宁锦-山海关防线,直接入关侵掠。随后的崇祯十七年间,五度入关,中原大地生灵涂炭,早已经风雨飘摇的大明江山雪上加霜。
七月,天启帝重病,权倾一时的九千岁的踏上了末路。这年的十一月,魏忠贤籍没自杀。阉党的覆灭,给晚明的政治天空带来了一瞬的希望,又流星一般的消失。割掉一个烂疮,并不能让早已浑身溃烂的病人起死回生。大明――这个汉人最后的中原王朝再也无力回天,踏上了覆灭的道路。
穿越来的三人,一时无语,气氛有些凝重。
高老爷轻咳一声,捻着胡子,慢慢问道:“贵客即是海商,可有货物要出售?”
文德嗣和萧子山对视一眼--说到正题上了。这个眼神,被高老爷敏锐的捕捉到了。
“我等确是有一些货物想来贩售,只是初来乍到,不明途径……”文德嗣故作为难状。
“哈哈,这个好说,”高老爷笑道,“在下在这广州城里,也经营了多年的番货买卖了,尊驾若是信得过,此事倒可效劳。”
“那就有劳高老爷了。”文德嗣大喜。
“这是我们的货样。”萧子山轻声说着,从背包里一一取出物件来。
见识过那粉盒之后,高老爷对这些人的货物怀着极大的兴趣。首先是那种他见过的粉盒,只不过这个是一种发腻的浅绿色,然后是完全透明的玻璃杯,上面还有些好看的图案,这个杯子虽然透明度远高于任何高老爷见过的杯子,但并未超出他的认知范围,所以他有点失望。接着是几个各式瓷器,模样和釉色都不出众,拿起一掂觉得很轻,手感也不是瓷器的冰凉便知道和瓷器不是一回事,正想着此物不甚值钱的时候,萧子山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将几个碗盏都推落到地上。高老爷吃了一惊,却看到这些东西在他的方砖铺地上没有摔得四分五裂,只是转了几个圈子,毫发无损。
一旁的家丁赶紧把东西捡起来,高老爷劈手夺过,仔仔细细的拿着看了半天,没有半点裂纹缺口,心道这些人的东西果然古怪。
接着是一些透明的盒子,有方有圆,都配着可以盖紧的盖子,虽然很象高老爷从佛郎机人手里买来的玻璃器,却轻得多,也不怕摔。
还有一些闪闪发亮的小刀,有点象玻璃却又和油布般不会透水的料子做得连帽斗篷……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高举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一桌东西,心里又惊又喜,喜得是拿出来的货物都是珍稀奇物,一转手就能能卖个好价钱,怕得是这伙人行为鬼祟,底细不清。沉吟片刻,赚大钱的yu望压倒了顾虑,转眼一想,自己就是做这通洋贩私的买卖,佛郎机人还是澳洲人,又有什么关系。这几个人既然到得他府中,哪有把横财推出去的道理。
“不知这些奇货,欲售多少银钱?”定下心来,高老爷小心翼翼的问道。
文德嗣指着穿越小说中惯用的奇货:玻璃杯,道:“这杯子,每个一千两。”
照这三人的想法,这个白白净净的明代老爷应该会毫不犹豫的买下这件稀世奇珍。没想到却见他满脸诧异,犹如见到几个疯子一般的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