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知道你是来送我的。”
郭鹏坐到了曹兰的身边,握住了曹兰的小手,微笑道:“我一去洛阳,可能今后回来的次数不多,数的着的,也就是每年的休假,不过休假可能我也不会常常回来,我想留在雒阳认真读书。”
曹兰被郭鹏握住小手时,是很羞涩的,低下头都不敢正眼看着郭鹏,满脸嫩红。
可一听郭鹏说自己经常回来,顿时就有些沮丧了,抬起头两只大眼睛颇为伤感的看着郭鹏。
“那,那以后……鹏郎还会写信给我吗?”
“那是自然的,我自然会写信给你,我会告诉你在雒阳的一些事情,我不在谯县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过时间也不会太久,三年,不过三年,待我加冠,便能娶你过门。”
曹兰微微一愣,然后脸忽然一下全红了,尤其是耳朵,更是红的厉害,整个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样子。
见她这副模样,郭鹏也挺开心。
既来之,则安之,郭鹏不打算做一个标新立异追求什么自由恋爱自由结合的蠢货,更不会小瞧这个时候的风俗习惯。
现代尚且还说入乡随俗,那么此时,自己也算是真正的入乡随俗了。
不能融入进入这个时代,又谈何在乱世之中自保呢?
难道要躲入深山老林里,以采拾捕猎为生,度过接下来的数十年生命?
那也是太过无趣了。
对待曹兰,郭鹏心存怜惜。
她什么都不懂,甚至连自己没有选择自己婚姻的权利大概也不懂,或许她根本也不认为自己有选择婚姻的权利。
但是郭鹏看得出来她很开心,很愿意,这就够了。
能在家族利益的前提之下获得幸福,这已经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幸事了,郭鹏自己未尝也不是如此认为的。
曹兰没有选择的自由,他何尝又有选择的自由呢?
或者说,这个时代,大家都没有选择的自由,谁都是这样过来的,门当户对,的确是再现实不过的现实。
“好了,我走了,你小心一些,回去吧,我会写信的。”
做了最后的道别,郭鹏伸手在曹兰的小脑袋上揉了揉,给了她温暖的微笑,曹兰满脸不舍的拉着郭鹏的手,眼圈里蓄满了泪水。
“鹏郎,到了雒阳,要照顾好自己,要注意休息,要多穿衣服,千万不敢着凉……”
听着她有些絮絮叨叨的嘱咐,郭鹏有些感动,抿嘴笑了笑,点了点头。
此时,很懂事的老仆忽然出现了,默默地走到了马车边上一言不发,脸上尽是暧昧的表情。
这老家伙,真是……
郭鹏只觉得好笑,也冲淡了些许离别的愁绪。
在这里居住了近十年,郭鹏早已把谯县当作自己的家乡,有了浓重的归属感,此时离别家乡,多少有些离别的愁绪。
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可以很近,也可以很远,近到抵足而眠,远到这一别,此生不复相见。
交通与通讯的极端落后让不同地方的友人每一次的相见都可能是最后一面,让每一次离开家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客死异乡非常普遍。
刘备一生征战,到最后做了皇帝,却再也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家乡,再也看不到自己家门口那颗想要做成罗盖的大树。
诸葛亮做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再也回不到自己魂牵梦绕的隆中草庐,二十七年前的我还回来这般的愿望,只能留下一缕叹息。
安土重迁的中国人对家乡的眷恋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不过对郭鹏来说很可惜的一点是,他不得不按照祖籍来介绍自己,在没有可以另立宗门的本事之前,他必须自称颍川郭鹏,而不是谯人郭鹏。
他对颍川没有一丁点眷恋,因为他从未去过颍川,父亲倒是出生在颍川,但是对父亲来说,颍川只是一个伤心地罢了,提起来便咬牙切齿。
但是没奈何,父子两人姓郭,这个姓氏这个出身到底给了他们便利,让他们成为士族的一份子。
否则,郭鹏就要考虑加入太平教和张角斗智斗勇,去选择当一个神棍了,不然作为平民是没出路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等死。
踩着一边的脚蹬子翻身上马,对站在地上痴痴地望着自己的曹兰,郭鹏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便纵马而去,再没有回头。
很快,他便赶上了车队,会合了护卫们,继续向雒阳进发。
有曹氏派来的向导带路,他们选择了比较合适和安全的路线。
走梁国,到陈留郡,出陈留郡之后进入河南,抵达中牟县,然后抵达荥阳,过虎牢关,最后抵达雒阳。
曹嵩那边会派人在中牟县迎接郭鹏,等到了中牟县之后,一切都会由曹嵩安排,路上就安全可靠多了。
而在此之前,还需要护卫多多注意,尽量走官道大道,不走小道夜道。
出了谯县,一路往北,郭鹏也是觉得比较新奇,他自从来到谯县之后就没怎么离开过谯县,偶尔几次也都是跟着曹家人去汝南玩,没去过其他地方。
这一次要去帝都,沿途还能看到很多平常看不到的东西,这是很好的经历。
所以古人才说读万卷书不够,还要行万里路,这应该是一种极其朴素的经世致用的理念。
如果不能走遍天下看遍天下风景,只是听旁人的说辞,就会偏听偏信,产生偏见。
郭鹏一路往梁国走,到了梁国折道西北往陈留郡走,一路上所见所闻的确给了他颇多的感触。
十四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一时期,东汉帝国的人口数量在五千万以上,在当今世界,已然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了,绝对的世界第一。
但是相对于他所熟知的后世来说,这个数字还是显得很小。
尤其是散布在这样一片广大的土地上,除了少数几个人口稠密区,此时的神州大部分都是千里无鸡鸣的状态。
而且此一时期广大国土的农业开发显得相当不充足,未开发的荒地荒山荒林比比皆是。
举目望去,郭鹏看不到多少农田,只看到遍地的杂草和树木,一派原始景观。
于是郭鹏算是明白了从曹家人那边听说的,关于很多名士遭遇的时候就离开京城逃难四方时的采拾为生是怎么回事。
纯粹就是土地开发不到位,到处都是荒地荒林,到处都是野生果实。
而且那些地方还往往人口稀少,漫山遍野的野味没人吃。
名士拖家带口的一路走一路采拾,吃野果野味,在江河湖里捕捞一些鱼,定居在人少的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用耕作也能存活,像极了原始人。
关中和中原地带照理来说是开发的相当不错的地区了,人口相对稠密,却依然能看到千里荒野的景象。
黄河一带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未曾开发的江南甚至更遥远的岭南,估计现在那里还是真正的原始时代。
而一路走来,除了原始景观,郭鹏也看到了不少成群结队逃难逃荒的人。
衣衫褴褛,拖家带口,面色灰败,双目无神,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经常走着走着就有人往前一扑,再也起不来。
老人,孩子,男人,妇女,比比皆是。
他们似乎对死亡也是司空见惯的,见到有人倒下了,便有其他人上前将尸体抬走,然后扔到了路边的丛林里,接着归队离开。
若有亲人的还会哭嚎几声,若没有亲人的只有曝尸荒野,就此化作土地的养料以及致命的病菌感染源。
他们当中也有些人看到了郭鹏的车队时,眼中流露出了阴狠的杀意和冲动。
但是再看到骑着马着皮甲拿着刀枪剑戟和弓箭的凶猛骑士的时候,便露出了怯意,低下头,不敢再次抬起。
郭鹏一度心软,想拿出一些粮食给那些瘦弱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孩子,但是被随从的曹氏向导阻止。
“没用的,就算给了也会在后面死掉,要死的总会死,运气好的也不少这一口吃的,而且大郎若是给了,咱们的车队就别想走了,一个人领到了,会有其他人也伸手要粮食。
人会越来越多,将咱们的车队堵住,到时候等粮食发完了,没领到的人还会有怨气,认为咱们有粮食却不给,稍微煽动,就会群起而攻,咱们这几十人可不是那么多人的对手,对待他们,这个最好使。”
向导比划了一下手里的钢刀,紧紧握住,一脸谨慎。
郭鹏默然无语。
看来向导对此已经是司空见惯熟门熟路了。
一边是充裕的生活和无忧无虑的家族子弟,一边是惊人的贫穷和凄惨的死亡,贫富差距如此之大,正是末世景象。
如此这般,也不难想象张角的太平道为何会有那么多的信众。
一边生,一边死,生的容易,死的简单,草民们的命仿佛就是那么不值钱。
他们的命也的确不值钱,不识字,没有土地,不能从事管理,不能事生产。
高官权贵忙着内斗,忙着争权夺利,哪里有功夫在意草民的死活?
反正只要不是他们的庄园里的人死的太多就好。
至于那些破产的自耕农,爱死不死,他们只管掠夺土地就好。
可是啊,面临死亡与淘汰的人们总是充满了造反与叛逆的精神,改朝换代的契机就在其中酝酿着。
现如今,汉帝国中央政府的号令已然没那么管用,无法发挥宏观调控的能力,整个国家就这样一点一点一点的衰败掉,被地方上蜂拥而起的豪强大族分而食之,引发了一场悲剧性的暴乱。
没有赢家,输家是整个民族。
从黄巾之乱到三国归晋,汉末五千多万人口折损大半。
现代人看上去只是一串数字,而身处在那个时代里,郭鹏所看到的是一具一具腐烂的尸体和森森白骨。
灾荒引发逃难,逃难促成死亡,死亡促成更大规模更可怕的细菌传染和瘟疫,再加上战乱和饥饿,数千万人就这样悲惨的死去了。
抵达陈留郡之后,郭鹏的车队往西北方向出发,走在官道上还好一些,但是郭鹏总是能听到那些到路边上的荒草地里去方便的护卫们小声的交流自己看到了多少具尸体多少具白骨。
言辞之间,似乎不以为怪,反而已经习惯了,而郭鹏只能下令见到无人收敛的尸骨的时候,放一把火烧掉那些尸体,埋是埋不过来的。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夜深人静入睡的时候,郭鹏会这样询问自己,一开始他还有点堵得慌,但是很快他就想明白了。
从古至今,中国,还是外国,这个世界从来不曾变过,无论哪一个角落,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
真的从来不曾变过。
如今的他,什么也做不到。
于是郭鹏很快学会了冷眼旁观。
偶尔看到一队一队的饥荒难民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只会冷着脸,握紧手上的兵器,和护卫们一起摆出警戒的姿态,叫这些难民害怕,恐惧,加快速度通过。
而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也会在路上遭遇土匪的打劫。
活不下去的人不愿饿死,就落草为寇,打劫道路上来往的客商,可以说是常态了。
但是面对曹氏那么多骑士护卫,郭鹏没想到依然有人敢于打劫。
打劫的人相当有胆量,还有点小算盘,打劫的时候估计也看到了曹氏护卫手上的兵器,觉得这帮人不好惹,但是又觉得肯定有很多财宝,所以实在是按耐不住心中贪欲。
他们是突然发起袭击的。
没有正规兵器,就用随处可得的石头发起攻击,一块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从四面八方朝着车队砸了过来,相当密集,一时间弄得车队大为混乱。